《都市森林》鲁庵

12、第 12 章

　　沈家在小岛上的别墅占地不小，摄制组被允许出入的只是副楼和花园。
　　沈云清带我去了主楼，大厅里没开灯，只有走廊间的壁灯闪着幽幽的光芒，似乎没什么人的样子。我心中忐忑，借着暗淡的壁灯光，跟他上了楼。
　　走到二楼尽头，他推开一扇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房中很暗，我心生警惕，没有动。
　　沈云清哼一声，先迈步进去打开了房间灯，我这才走进去。

　　房间不算很大，古朴的桌椅，一整面墙的书柜，典雅精致。
　　“这是沈怀风的书房。”沈云清踱到书桌前，在几个抽屉里翻腾一阵，终于抽出一只相框，认真看了看，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苏词，你知道么，你很像一个人。”
　　他声音低缓，目光更是少有的柔和。
　　我心生古怪，暗暗皱眉：“我很荣幸。请问沈先生带我来这里要看什么？”
　　沈云清嘴角微微扯开，将手中的相框递给我。
　　我好奇地接过相框。
　　里面是一位温婉的古典美人，微微笑着，手中的纨扇遮住半边面颊，手指细白，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难道这就是沈氏兄弟的……那位表妹？
　　我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我大哥的女朋友，他很爱她。”
　　沈云清踱到窗前的椅中坐下，点燃一支烟，“和你很像吧？尤其是眼睛。还有，她最爱穿旗袍，和你在蓝夜扮怀旧女歌手的时候，一样。”他缓缓吐出烟圈，唇边浮起一丝讥嘲，“很美是吧？可惜，已经死了很久了。”

　　照片中的女孩子确实和我在蓝夜的扮相非常像，沈怀风对我格外看重，大约就是为此吧。这世上，果然没有人会真正无缘无故对你好。
　　想起叶笑告诉我的沈家两位少爷的恩怨，我心底微颤，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眼前这位沈二少爷曾是爱过他表妹的吧，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和自己的大哥相爱相守，也难怪行为失当。
　　我不和他计较。
　　正胡乱想着，一抬头，才发现沈云清一直盯着我，见我瞧他，眯起眼问：“你不生气？”

　　我立刻摇头：“沈怀风先生对我极为照顾，苏词是什么身份，感激都来不及。二少爷千万别再开这个玩笑了。”
　　他注视着我好一会儿，慢慢有些沮丧的样子，无精打采摆摆手：“你走吧。”
　　我恭敬地道了晚安，一步步出了书房。
　　下楼时，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不知怎么，胸口有些闷。

　　第二天，沈云清没有出现，导演说他昨晚就回市区去了。
　　我感觉轻松不少。
　　拍摄也跟着顺利起来，我努力让自己适应角色，尽快完成这次工作，早些离开这里，离开和沈家一切有关系的东西。
　　柳妍虽然对我依旧冷冷淡淡，可极为敬业，对拍摄工作一丝不苟。
　　到了傍晚，MV所有拍摄任务终于顺利完成。
　　我急于回去，可整个摄制组却如同前来度假一般，闹哄哄拉着导演去海边烧烤庆祝。我不喜欢热闹，就独自留在别墅。

　　送他们离开，无意间一回头，发现主楼的草坪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很熟悉，并不是沈云清的。
　　心口咚咚狠跳了两下，我伸手按住，转身快步躲回了副楼大厅。隔着落地玻璃窗朝外看去，主楼前很安静，好一会儿都没见有人出入。
　　我深吸口气，确认那辆车是沈怀风的。
　　他难道早就回国了？

　　太阳渐渐落到山后，我终于觉着有些饿，慢慢晃去厨房，自己找食材出来，简单煮了碗番茄牛肉面吃，然后刷锅洗碗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完毕，披上睡袍站在木制的大露台上，看着远处夕阳余韵下嬉闹的人群，竟然有些羡慕。
　　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恣意放纵过，或许，我的心已经老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苏词？”
　　我吓一跳，猛回头，露台玻璃门入口处，沈怀风正朝我微笑。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恤衫和休闲裤，是和往日西装革履截然不同的闲适气质。
　　他走过来，笑意温雅：“抱歉，我敲了门，没人应声，我就自己进来了。”
　　“没关系。”我压抑住突然萌动的心脏，刚想走过去，忽然察觉到自己只穿着浴袍，只好停下脚步，“沈先生，对不起，我去换件衣服。”
　　“不用。这是你的房间，是我鲁莽了。”他走进露台来，靠在我身边。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神色尤其疲惫，忍不住问：“沈先生什么时候回国的，最近很辛苦么？”
　　他摇头复又点头：“昨晚刚回国。路上又转机去接表亲，大约路程长了些，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有些累。嗯，今天下午陪他们过来散散心，正巧看到你们在工作，没好去打扰。”

　　我的脸忽然热起来，下午正巧在拍亲热戏，都被他看进眼里了吧。
　　“我这是第一次……”话没说完我就停下了，这和他原也没什么关系，便改口自嘲说，“没什么经验，还拖累了摄制组。”
　　他看着我笑：“我觉着挺好，镜头很美。”
　　我轻咳两声，“我去倒杯水。”抬脚朝露台门走去，慌乱中一不小心撞上了门把手，我抚着刺痛的肋骨，暗暗抽气。
　　幸好这时天空中只剩了黯淡的光影，遮掩了我的难堪。
　　他跟着我进了房间，自己在床边坐下。

　　我下楼去厨房看了看，最后热了杯牛奶上楼。他已经歪靠在床上休息，接过去喝下牛奶，说：“我实在很累，可以先睡一会儿么？”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了。
　　我有些呆怔，忽而想到这里本就是他们沈家的地盘，沈大少爷在我这里安睡，也不算是太失礼。
　　我只好郁闷地去沙发上看八点档电视。家长里短，吵吵嚷嚷，不知不觉，头开始痛起来。

　　眼看着夜深了，外面的人开始热热闹闹回来，我听到声音，忙跳过去关了房间灯，锁上门，想想不妥，又去开了床头的小灯。
　　我真怕这时有人来我房间问候，要是看到沈怀风睡在我床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他们都没有一点良心，连一块烤肉都没有带给我。
　　当然，有一个人在我门口稍作停留就离开了，我想，这是柳妍。

　　外面渐渐静下来，我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沈怀风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我累了一天，也早就倦了，只好关了电视，在沙发上躺下。
　　沙发太软，我睡不安稳，翻来翻去，快凌晨时，我拖着酸软的腰腿，还是爬上床，在另一边睡下。可看着沈怀风竟没有盖什么东西，只好俯身过去给他搭上一块毛毯。
　　没想到他睡得很浅，我刚侧身躺下，就发现他忽然睁开眼。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
　　他慢慢伸出手指触摸我的眼睛，我没有躲开。
　　“知道么？你很像一个人。”他喃喃说。
　　我知道，昨天，沈云清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他没有骗我。

　　沈怀风一点点弯起嘴角，手指从眼尾滑至耳后，捧住我的脸，唇慢慢靠过来。
　　我心跳如鼓，知道自己正在做着莫大不该的事，却仍是一动不动，直到他吻上我眼睛的瞬间，合上了眼皮。
　　轻轻的吻触之后，温软的舌尖挑动我的眼睫，我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
　　如魔症一般，心中隐隐感到满足，又似乎有着更深的期待。
　　然而他只是吻我的眼，一遍一遍，仿佛不知疲倦。

　　许久，他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看到他含着笑意的双眸，脸上火热。
　　他微微笑着，将唇印在我额上，柔声说：“好好休息吧，打搅你一晚，我走了。”
　　我脱口问：“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起身下床，整理衣服，之后，回身将毛毯帮我盖好，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咔嗒声，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细听，又没有了声音。

　　我大瞪两眼望着屋顶，回味着刚才那个美好的吻，心底微微泛起苦涩。
　　我知道，对于沈怀风，我最多只是他表妹的替身。
　　仅此而已。
　　可我并不后悔，就在刚才，我想我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是真的喜欢他。

　　忽然门响，我慢慢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沈云清。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很快回神，坐起身尽量平静地向他问好：“沈先生，早。”
　　沈云清一步步走到床前，目光在我裹着睡袍的身体上逡巡，眼睛慢慢眯起。我不知怎么一阵心慌，肋下一处也隐隐作痛，是昨晚不小心碰撞到门把手的地方。
　　“我大哥在你这里过夜？”他淡淡问。
　　瞧，世家子就是客气有礼，不会给人难堪。
　　我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这是事实，我没有骗他。

　　沈云清紧盯着我，冷冷说：“起来。”
　　“天还没亮。”我拉过毛毯，想重新睡下，却被他伸手扯开，“很快就亮了！”
　　我皱着眉看他：“真的很困，我想再睡会儿。”一个晚上没休息，我的脑袋很沉，很疼，隐隐像一把锯子在里头来回拉扯。
　　“我是你的债主！随时有权向你讨回所有欠款。”他毫不退让。
　　我很是无奈，问：“沈怀风先生呢？”
　　沈云清一呲牙：“他走了，救不了你。”

　　我还在犹豫，他已经走过去拉开门：“你是自己起来，还是我让人帮你？”
　　看着门外两位壮硕的黑衣汉子，我只能起身下床。没想到还没等我穿衣洗漱，他直接捉住我手臂就朝外走。
　　我低呼：“等等，我还没穿衣服！”
　　他另一只手卡住我的脖子，在我耳旁咬牙：“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么？”
　　我只能闭上嘴，努力拢紧睡袍的前襟，任由他拉着我穿过走廊下了楼。我瞥一眼主楼前，果然已经不见了沈怀风的车。
　　我趿拉着拖鞋，跌跌撞撞一直被他拉到了海边，沈云清才松开手，却指指大海，说：“下去！”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抱起手臂，语气冷硬：“我让你下去！”

　　浩瀚的夜空下，海浪声声，层叠的浪花扑过来，泛着潮湿的腥气。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只这愣神的功夫，沈云清已朝身后一招手，那两名保镖样的黑衣男人立即迈步向我走来。
　　我退后一步，一只脚踏入海水，头一阵晕眩。
　　我其实不会游泳。
　　“沈先生，为什么？”
　　这样逼着我跳海，总要给我个理由。
　　他冷哼，摸出烟点上，打火机微弱的火光映出他铁青的脸。
　　我实在不明白这位二少爷又是发的什么疯。我并不是沈怀风的什么人，甚至连他大哥的情人都算不上，至于这么赶尽杀绝么？

　　四下黑漆漆的，远处的别墅区偶或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眼前，除了越来越近的两名保镖，再没有其他人。我就是呼救，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我心中明白，今天怕是逃不过去了。
　　干脆一咬牙，自己转身跑几步，扑进了大海。
　　被海水淹没的一瞬，依稀听到沈云清冷森森的声音飘过半空：“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我紧闭着眼，屏住呼吸，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任凭一个个浪头过来，我只管放松身体，随波逐流。
　　一口气将尽，我睁开眼，打算将口鼻浮出水面吸上一口气。可没想到远处的浪头迅速涌过来，直接把我掀进了水底。我惊慌之下四下抓摸，触着脚下的水草沙砾，心底一松，慢慢站起身，刚张开嘴呼吸，紧接着又一个大浪冲过来，腥咸的海水直灌进喉咙里。
　　我再也憋不住气，被呛得一阵猛咳，再想吸气，胸腔里已经灌入了海水，连呼救都已不能。
　　挣扎一阵，眼前一阵阵发黑，死亡的恐惧瞬间袭来。

　　虽然活着并没有人挂念我，我也没什么人可挂念，可我仍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求生的欲望让我努力抓住最后的意识，拼命地朝上伸出手臂。
　　终于，我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苏词！”
　　意识就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