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林子大了

12、波折

　　小妖蒙头苦睡了三天，一觉起来，精神气爽。她将这个短暂的安身之处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日常生活用品一打包，随手扔进了垃圾箱。将门一锁，离开了。叫了一个辆出租车，她简单说了个地址。
　　时隔三年，重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与楼房，令她有些紧张和亢奋以及胆怯。想起上次的那番落荒而逃，多么无知，多么轻狂，为一个泡沫一般的梦。她停在家门口，迟迟没有按下门铃。素日里无论多少胆大妄为，此时此刻却是如此惴惴不安。正当她鼓足勇气抬起手时，门却突然开了。
　　杜妈妈拎着个菜篮子打开了门，抬起眼看见门口站立的人影，篮子掉在了地上，她惊呆了。她哆嗦着手，激动地一把抱住小妖，狠狠地打在她的背上，哭着骂：“你这死孩子，你还知道回来！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小妖的心一下子归位了，温暖了，热络了。她感受着妈妈一记又一记的拍打，眼泪流了下来，她紧紧地回抱着，低低回答着：“我回来了，妈妈。”
　　杜妈妈慢慢推开她，仔细地抚摸着她的脸，一边老泪纵横一边碎碎抱怨着：“这么黑，这么瘦，这么憔悴，好好日子不过，你都遭了什么罪呀。”
　　小妖轻轻地抚掉母亲的泪水，羞愧地拂过母亲的白发：“妈妈也老了，都是我的错。”
　　杜妈妈紧紧拉过女儿的手，把她往房里带，坚定地说：“只要回来，就是我的好女儿。”
　　杜爸爸一声不吭地站在客厅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女儿已经回来了，过去的事情谁也不许再提！”杜妈妈大声地朝她爸喊。
　　杜爸爸冷冷地看了小妖一眼：“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出了这个门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杜妈妈大喊着跑上前打她爸：“你非要把女儿逼走吗！咱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就这么狠心吗？”
　　杜爸爸恼怒地挥开他妈：“她小小年纪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伤风败俗，鬼混到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能有这样的女儿吗？！”
　　小妖面无血色，静静地听着。
　　杜妈妈走过来紧紧搂住小妖，一脸凌厉地面对杜爸爸：“她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的女儿，是我没教好，是我的错。如果你要赶，你把我也赶走吧！”
　　杜爸爸气愤地指着杜妈妈，喘着气大骂：“慈母多败儿！”
　　小妖轻轻拉开母亲温暖有力的手，静静走到父亲面前，扑通一声，笔直跪下。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爸爸，你打我吧，往死里打，这次我决不逃。”
　　杜爸爸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我错了，我想回家。”小妖抬着脸，一脸央求。
　　杜爸爸冷冷地问：“张一苇呢？”
　　小妖绝决地说：“我不知道，我从此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
　　“你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杜爸爸脸色稍霁，声音依旧冷漠。
　　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想了想，说：“过几天，我会帮你报个英语培训班。你好好给我去学。学好后，我会送你出国念几年书。如果你还要当我的女儿，还想回这个家，你就好好地听我说的去做。否则，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杜妈妈一听暴跳起来：“女儿刚刚回来，你就非要把她送出去吗！我这么多年没见到她，你就这么狠心吗！哪里学习不好，还非要送出国！”
　　杜爸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小妖点点头，郑重地说：“我听爸爸的。”
　　杜爸爸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他点点头终于开口说：“你起来吧。”

　　小妖这边的事算是暂告平息，王清扬家却出了事。
　　自从耿毅出狱后，王清扬有事没事总往他那跑，工作总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最近遇上小妖这点事后，更是变本加厉。少年宫训练馆那边总共就两位老师，王爸爸负责常务。结果她这一屡屡缺勤，工作都压到另一个老师身上。久而久之，该老师一方面忙不过来，另一方面心中抱怨颇多。
　　王爸爸刚开始还耳提面命天天监督，刻刻教诲。奈何王清扬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每次匆匆跑来，敷衍一般又匆匆跑走，严重影响教学质量，导致家长投诉颇多。王爸爸叹口气，心想自己宝刀未老，教这几个小毛孩绰绰有余，杀鸡就用用这把老牛刀吧。便亲自上阵，王清扬一缺席，便自己顶上了。王清扬见是如此，不仅不引以为愧，更是有恃无恐，迟到早退，时不时溜得无影无踪。不想，这一教，却教出事来，跌倒了。这一跤跌得不轻，胯骨粉碎性骨折。孩子们吓得大哭，赶紧叫来另一个老师，一起打电话通知120急救。
　　而那会，王清扬却在优哉游哉地逛着商场，五楼男装部。她体贴地想着现在天气太冷了，耿毅连件像样的暖和一点的大衣也没有，太不像样了。她这个自封的女朋友责无旁贷地担负起这种衣食住行的任务。她美滋滋地挑选着，脑里想像着耿毅穿上衣服英姿飒爽的样子，甜蜜不已。
　　在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时，终于被她听见了。商场的音乐实在太吵了。她接起一听，整个人呆住了。将手里的衣服往柜台一扔，她惊慌失措地急奔下去。走到车前，她的手有些哆嗦，完全开不了车门。她索性放弃，叫了辆出租，直奔医院。
　　老人本就骨质疏松，骨折是一件相当伤筋动骨，可大可小的事。做完CT后，医生要求直接手术。王清扬赶到时，王妈妈正趴在耿毅肩头，失声痛哭。
　　王清扬眼泪刷刷流下，她走上前，颤抖地问：“爸爸，爸爸怎么了。”
　　王妈妈哭着摇头，说不出话来。王清扬失神地看着紧闭的手术室的房门，僵硬地靠在墙角，手脚冰凉。耿毅轻声安慰着王妈妈，却始终没有理会王清扬，仿佛没有看见她。而王妈妈沉浸在伤心中，也无暇顾及。过了近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三个人一拥而上，医生回答说：“已经用钢板将盆骨固定，骨胳是否能重生复位还要看后期的静养保健。”
　　“他还能站起来吗？”王妈妈嘴唇发白地问。
　　医生看了她一眼，模棱两可地说：“保健地好的话，应该可以。还是要看后期努力。”
　　王清扑通跌坐在地上，如坠冰窟。早上起来时还言笑宴宴的父亲，手脚如此矫健如此健康的父亲，怎么突然一个早晨而已就躺在了病床上，面对着一个未知的未来，有可能永远不再能站起来。她不可遏抑地发抖，是因为早上的训练吗？是因为替我训练吗？是因为我吗？
　　等她站起身，身旁已空无一人。母亲和耿毅已经走了。她空洞地走到病房，耿毅站在门外，神色清冷地看着她。父亲还在麻醉中，母亲虚弱地靠在旁边的躺椅上，不知是否睡着。
　　耿毅将门轻轻合上，低声说：“你跟我来。”
　　王清扬低着头没有意识地跟在后面。
　　走廊尽头，耿毅转过身，冷冷地问：“你早上去干什么了？”
　　王清扬抬起脸，张张嘴，一颗眼泪流下，她轻轻地说：“我想给你买件衣服……”
　　耿毅没有丝毫感动，不耐烦地打断：“你整日就只知道忙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吗？”
　　王清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终日不是往我这里跑就是找杜瑶，将工作抛之一边，不理不顾。师傅这么大把的年纪，居然要替你代课，你不觉得羞愧吗？”
　　“你的人生，”耿毅深深看着她：“除了爱情，就什么也没有了吗？”
　　王清扬像被一下子击中了心脏，呼吸困难。
　　“这样的爱情太过奢侈，我要不起！”耿毅冷冷地扔下这句，转身离去。
　　王清扬木头一样站在尽头，浑身冰冷，手脚麻木。老半天，她擦擦眼泪，揉揉手，低着头回到了病房。俯在父亲的病床边，她无声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