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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剑气横荒 ...

  •   辽军攻城未果,偃旗息鼓地退去,这里宋军清扫战场,共获尸首千余,其中城头三百余具,倒有一多半是一剑殒命。众将士欢欣鼓舞,自将郦琛赞誉到了天上去。庆功宴上,便推他坐了首席。席间上至将官,下至士卒,人人过来敬酒。正自有兴,门外又来了一众当地士绅,敲锣打鼓,挑来数担礼物,口称代表全城百姓拜谢犒慰诸将。这些人家业俱在定州城中,深知一旦城破,身家性命俱不能保。及待听说郦琛是城头杀敌的英雄,忙过来赞誉称谢,虽然言辞不免落俗,感激之情却是出自至诚。郦琛一生之中,从未被人这般敬仰称颂,少年心性,由不得兴高采烈,心道:“我当日学这维摩诘剑,原是要以之报仇,不意却也能为旁人带来好处。”颇觉便杀不得郑晔,此行却也不枉了。

      转眼却见对面杨澈停箸不食,若有所思。郦琛道:“都尉,这回咱们大胜,你却又担甚心思?”杨澈微一犹豫,便道:“辽军一时虽去,只在数十里外扎营,恐怕夺城野心并未收起。”郦琛笑道:“倘敢再来,便照样打了回去,怕他不成!”杨澈不语。他身为主将,所虑甚远,心知此役虽获大胜,自家的兵士却也死伤甚重,尤其弩机损毁、弓弩手死伤,这两项缺口更是无法填补。辽军倘若卷土重来,是否再能守住了城池,实在未可估量。因而席上推杯换盏之际,心下却是暗暗担忧。

      郦琛见杨澈只答了一句话,便又怔怔出神,料想情形不利,然而此刻胸中豪气大盛,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却也不放在心上。一时只想:“倘若辽兵又来,我自不能退后。可怎生想个办法,将牧谦先救了出去?” 他当夜杀至几近虚脱,看似威风,实则凶险无比,若不是杨澈开城冲杀,使得辽军无暇再分出人来登城,早将他气力耗尽,乱刃分尸了。——此时深知这千军万马的战阵中,个人力量实是有限之至,凭你武功通天,在如蝗箭矢、万矛攒刺中,也只好自求多福。简淇虽精于医道毒术,苦于药师门下不能滥施毒物,身边只携了几枚毒针,几筒药香,却济得甚事?

      他琢磨一刻,不得对策,深知简淇性情,劝他先行出城暂避的言语也不必出口,轻轻拉了拉他袖子,低声道:“牧谦,倘若辽兵再来攻城……嗯,我自然尽力而为,杀敌守城。可是人力有时而尽,倘若城关竟然守不住,咱们却怎么办?”

      简淇早将他与杨澈的言语听在耳中,微笑道:“你也说了,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罢。世上之事,哪里都有万全之策?”顿了一顿,道:“辽军再来,你去城头杀敌,我自然与你一起。”郦琛见到他笑容温熙,一派坦然无惧,心知简淇此说,便是要与他同生共死之意。心中温暖,若不为席上几百双眼睛注视,真想便去抱住他亲上一亲,这时却只抓住了他手,笑道:“你真好。”简淇笑道:“你才是真好。”见四下一时无人看来,便将他手飞快地拉至唇边,吻了一下。

      杨澈盘算良久,终觉辽军不日必来,城防如此,难为长久之计,不禁暗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对面两个少年言笑晏晏,互相斟酒布菜,全无一点忧患之容,心道:“他们必不虑及日后之事,此刻却也不必提起。”

      果然只过了两日,便有一队辽兵趁着清晨薄雾,前来偷袭北门。幸得城头当值的乃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宿文清,临危不乱,一面派人去飞禀杨澈,一面便指挥守城。辽军冲了几次,都被城上乱箭射了回去,只得草草收兵。宿文清开城追杀下去,却被辽军后军杀了个回马枪,虽及时逃回城内,部众已然死伤颇重。这一来宋兵不敢懈怠,三班轮勤,戍守城墙,一有动静便吹号相告。又令一众兵士加紧演练,修葺武器,当真是昼夜不得稍息。

      这一日郦琛守到天亮,见安静无事,便换班下了城头。他连日忙于军务,晨昏颠倒,已有两日未见简淇,牵肠挂肚,只盼见他一见,心中却道:“他最爱干净,这般脏兮兮地,可不好就去见他。”勉力上马驰回了营中自己下处,取了些水来洗脸,然而困乏已极,刚刚擦得两下,便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朦胧中但觉周身内息流动,越走越快,心叫不妙,欲待吐纳按捺,却抵不过困意压人,略略清醒得一瞬,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蓦地里天突穴上有如尖针攒入,一阵剧痛攻心,登时醒转,心知是维摩诘剑戾气所致。那一日城头鏖战之后,时时气血翻涌,难以自制,往往要连服几枚宁慕鹊所制药丸,才得平息。这时候只觉天突穴上有万千钢针乱刺乱扎,直痛得浑身打颤。他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只在一堆衣服里翻来覆去,找寻那个药瓶,愈是心急慌忙,愈是找寻不到,突然间手足一阵痉挛,砰地一声,从床上摔落地下。

      他知自己再无力找到那药,只得狠命熬忍,等这一阵发作过去。这一番疼痛大作,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却是有如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待得终于能重新起身时,整个身体都绷得酸软泄力。在衣袋中找到了药瓶,随手一倒,也不看几粒,便往口中一抛。又喘息一刻,方觉平定,穿好了衣服,往简淇所在的伤病寮过来。

      这伤病寮乃是一间大房,纵深十余丈,极是宽敞,原作堆放军械之用。攻城之战一开,原先的伤病寮不敷使用,只得在营中腾了座仓房出来,置放伤员。这时郦琛一踏入寮中,便有一阵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几不曾一反胃。但见房中摆放了四五长溜的板床,一眼几望不到头,密密叠叠,躺了数百名伤兵。目光所及,无非断手折足,血肉狼藉;耳中所闻,便是一片呻吟呼痛之声。

      郦琛这些日子在城头,血肉横飞的情形已是司空见惯,这时仍是暗暗心惊,忖道:“只打了几日,便有这许多伤员!这些人里,也不知能有几个还能再战。”

      他四下张望,终于在一名伤兵床头寻到了简淇,乍见之下,却不禁一怔。只见他身上襕衫沾染了许多血渍污迹,哪里还是从前洁净齐整的模样?形容疲惫,唯有那一双清明眼里,仍是透出那一贯的沉静气度。郦琛刚要张口相唤,又改了主意,走近他身前,见他手中握了一枚金针,正专心致志替那伤兵攒刺心包一路穴道,以散淤血。察觉郦琛走来,也不停手,只含笑向他一望,眼色中显得不胜之喜,便又低下头去。

      郦琛默默看他施针,忽然想起:“他这金针柔软,使用时须以内力贯注,方能以之刺穴,不致弯折。”便向简淇腕上探去,触手只觉冰凉,慌道:“我去给你换一盒子钢针来使。”简淇不明其意,摇头道:“钢针不能透力。”原来他家的内功另成一系,替人针灸时将些微内力度入穴道,疗治起来便有百倍的效力。郦琛道:“正是为不用内力!这成百上千的伤兵,倘若个个这般治法,你自己便先累死了,还当甚么大夫!”简淇莞尔,道:“哪里个个都这么治了……”忽然见到郦琛口唇上几个血色齿印,吃了一惊,道:“你身上维摩诘剑的戾气又发作了?”郦琛不愿他得知,胡乱摇头道:“没有!你别乱想。”看着他眼中红丝,又道:“你有多久没睡了?”简淇刚要再说,便听得呜呜声响,军中吹号急召。郦琛道:“我得去了。你得着空儿,也要休息一回。”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郦琛听那号角声催得甚急,心道:“难道辽人又来攻城?”匆匆奔来,路上所见众人,个个面带惊惶之色。及待上了城头,在垛口一望,登时心凉了半截。但见远处一座小山丘后转出一路人马,渐渐铺张开来,漫山遍野,旌旗飘展。

      此时城头人声嘈错,许多人往返奔跑,一时也瞧不见杨澈等将领在哪里。郦琛心乱如麻,见一名传令兵迎面奔来,便劈手抓住了询问。那人呼呼急喘,好容易才道:“辽人今日拂晓时候攻陷了满城,如今由他们的都元帅萧竣带队,一鼓作气,奔下定州来了!”郦琛大惊之下,脱口而出道:“郑晔死了么?”那人木然道:“郑将军与萧竣在西城门大战一场,率领残部突围成功,逃出去了,多半便得脱了性命。”

      郦琛默默放脱了手,那人便又飞奔着去了。他伫立城头,看着两处辽军已经汇拢一处,各色旗幡此来彼去,集结阵势,看光景不下三万之众。此时定州城内只剩下不到八千残军,这一轮攻城下来,实是凶多吉少。一时只想苦笑,心道:“我为了要杀郑晔赶来此地,如今他是没死,我却被困在了这定州城中……”眼见红日当空,在城墙脚下投了短短一截影子,忽然心中便起了个念头:“这太阳明天自是照样升起,却不知我还看到看不到?”他年少气盛,本不容易绝望,但此刻见到辽军势众,盛大几不可摧,不自禁地便生出沮丧之意。其时城头上众人遥望辽军阵容,心中转着同样念头的也不知凡几。

      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弓弩手,就位!”正是杨澈。这一声迸足了全力,人人听得心中一震。静默得一瞬,便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杨澈不断叫道:“甲队布防!乙队布防!……”各人按部就位,原本乱糟糟的城头,顷刻间秩序井然。

      一时各人就位,杨澈朗声道:“男儿尽忠报国,便在此日!”拔出腰间佩刀,向天一挥,叫道:“大家齐心杀敌,守住了城池,上报天恩,下不负同袍。要后退一步,须得想想身后城中的父母妻儿!”定州守军在本州长居,家眷俱在城中,听了这几句言语,心下悚然,齐声道:“誓死守城!”连叫数声,人人胸中热血激昂,勇气百倍。

      过得一刻,辽军阵中响起一阵号角,一骑如离弦之箭奔出,到得离城不远处,马上人高声叫道:“城上人等听了。萧大帅令尔等速速放下兵刃,开城投降,可免尔等一死……”一语未了,城头上嗖地飞下一枝羽箭,将这人射死。

      蓦然间便听咚咚咚皮鼓三下大响,紧接着密如连珠般敲击起来。数万人齐声呐喊,惊天动地的杀声中,一支骑兵浩浩荡荡,向城门冲来。这一次辽军竟并不等到天黑,便发动进攻。上万铁蹄敲打着地面,震得大地都隐隐震动。

      郦琛到了此时,心中反而一片宁定,握住弩机的手指镇定,不见一丝颤动。眼见第一个骑兵奔入射程,便一箭射了出去,正中那人咽喉,一声未出,便落下马去。郦琛头也不回,换过弩机,又对准了下一个目标。

      他专心致志地发射弩箭,眼中所见,便是弩机上的望山,与城前山野上跳动着的骑兵。直到第一支来自城下的羽箭射中了他身后卫士的圆盾,发出当的一声,才吃了一惊,心道:“来得这么快!” 他本已料到此番辽兵既众,凭弩机无法阻得他们许久,可来得如此之迅疾,仍是出乎意料。一时也想不到城头的弓弩手损却了大半,新补上的兵士训练未熟,使用弩机准头便差了许多。这般以弩箭射杀全速奔来的骑兵,技艺并非间日可就。故而辽军此番在极短时间内便攻到了城下,伤亡较前次夜袭反少得多。

      顷刻之间,射向城头的箭枝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郦琛缩身雉堞之后,伺机再发几箭。不断有上好弦的弩机递入他手,心道:“这一回的配兵倒是手脚利落。”随口赞了一句。忽然透过窥孔,看见另一头城墙上已经架起了数架云梯,料想自己这边亦是相同情形,回过身来,只见一众兵士在箭雨中举盾护身,一面便以滚木、擂石、灰瓶等物砸掷云梯。不时有云梯上的辽兵坠落城下,发出长长惨呼,前人叫声未已,后人接踵而至。

      不多时已有一名辽兵踏上了城头,左右两矛齐出,正中他腰间。这人受了致命重伤,嘶吼一声,两手抓住了矛柄,用力一扯,竟尔将两名士兵都带得倒了。这一瞬阻碍,第二人已经抢上了垛口,举刀一挥,将一名守卒斩去了半边头颅。眼看此隙一开,后面人便要源源接上。正当此时,郦琛飞奔而来,一道剑光掠过,那兵哼也不哼一声,便倒毙在地。郦琛剑锋不停,又将爬至云梯顶端的一名辽兵刺落。两旁宋兵乘势浇下火油,点着了云梯。

      然而辽兵不断涌至,势不可挡。只过得片刻,东西两端又架起了十来架云梯。郦琛剑术虽高,毕竟不能分身二用。再过一时,四面八方都有辽兵登上了城头。郦琛剑走轻灵,穿梭一众辽兵之间,戳刺斩斫,便飞出串串血花。

      忽听得城下辽军齐声大吼,声若雷霆。郦琛正自酣战,百忙中向外一瞥,见远处城北一座高丘上大纛挥舞,枪戟林立,兵士甲胄鲜明,护拥着正中一员大将。

      这人正是萧竣,时任辽国南京兵马总管府都元帅。兵马总管府乃是负责南面辽宋边防的最高军政机构,此刻大帅亲身督战,辽军士气高涨,蓬蓬皮鼓大响中,如潮水价向定州城涌来。城头守兵奋起抵抗,每一处敌台,每一座箭楼,都须经过反复争夺。宋军虽不及辽兵武勇,然而有了杨澈几句言语激励在前,又念及城中亲人,这时个个舍生忘死,奋力拼杀。

      辽军统帅萧竣骑马立于高丘,遥遥望见城头厮杀,但见一人长剑飞舞,横冲直撞,三尺青锋掠处,辽兵纷纷惨呼倒地,当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萧竣见此情形,不禁皱了皱眉,旁边一人立刻俯身过来,禀道:“这人便是上回都指挥使所说之人。”萧竣点头,道:“宋人军中,原来也有这等好汉!”随即传令下去。一人驰至城下,放声呼喝。城上宋兵莫明所以,辽兵却知统帅下令,杀得郦琛的,赏黄金千两;头一个夺下城头的支队,自队长以下,人人官升三级。重赏之下,辽兵无不高呼奋战。

      郦琛见周围辽兵不断涌来,打起了全副精神,一一应对。好在辽兵虽多,城头转侧地方有限,能挤到他身边的也不过十数人而已,在维摩诘剑凌厉攻势下,全无还手之力。然而眼见城上辽兵益多,近处几座箭楼先后着火,心中越来越是焦虑。忽然间簇拥他身前的辽兵欢呼一声,纷纷向两边分开让路,一名黑甲黑袍的辽将手提双刀,纵跃如飞,一路杀将过来。郦琛见那人身手,暗暗心惊,心道:“好一个了得的辽人!”眼见辽兵退到一边后,个个脸上都露出既兴奋、又崇仰的神色。他不知这人乃是南京军中第一高手耶律述胡,听得萧竣褒扬郦琛,心中不忿,亲自上了城头来寻郦琛挑战。

      那耶律述胡来得好快,只眨眼间已奔至近前,左手雪亮钢刀向郦琛当头便砍。常人右手力大,述胡却是左刀劲沉,这一刀落下时锋刃破风,响若裂帛,声势大得惊人。郦琛不与他正面对接,身子微侧,避开他这一刀,长剑自下而上,斜点他小腹。述胡右腕竖刀一封,左刀兜转,变直劈为横斫。这两下变招干净利落,郦琛心中暗自称道一声:“好刀法!”

      两人对战,周围辽兵插不下手去,转而攻向城头守军。围攻郦琛的数十人结成了一股小队,扫荡城头,散落的宋兵便难以抵挡。郦琛眼见情势危急,连连抢攻,要将耶律述胡立毙剑下,然对方第一高手的名号岂是白得来的?但见他口中呼啸,两股钢刀舞成一团旋风,力大招猛,每一式都直似要将城墙砖地劈开两端一般。郦琛自练成维摩诘剑来,除了郑晔,便未遇到过堪与一博的对手。如今遇到述胡这般硬手,对方招式虽不华丽,却极是威猛强武,临敌经验更胜过他不知几何,一时却又哪里能够拿下?再拆得十几招,郦琛心念一动,突然转身便逃。

      耶律述胡正自战得酣畅,忽见对手逃走,不禁愣在当场。临敌落荒,乃是述胡这等勇士万死不为之事,一时错愕难以置信,提刀观望。却见郦琛奔出了几步,到了一对正自厮杀的宋辽兵士身边,手起剑落,便将那辽兵刺死,足不停步,又向另一辽兵奔去。他这时才明白郦琛用意,只气得须发皆张,叫道:“有种的莫逃!同大将军战个你死我活!”他叫的是契丹言语,郦琛哪里懂得,只发步疾奔,见到落单的辽兵便一剑刺去。维摩诘剑本便凌厉,这时挟着他奔走之势,每一击都势若雷霆,快逾闪电,众辽兵毫无闪避,便即丧命。耶律述胡提起双刀,紧紧追去,然而郦琛脚步轻捷,城头上又颇多障碍,崎屈弯折,无法发力直奔。眼见郦琛只在前方几步处,剑锋白芒一闪,便是一名辽兵殒命,偏偏却追赶不上,几乎气得肺也炸了。

      郦琛又杀二三十人,他内力不佳,久奔后难以为继,气息喘急,脚步便慢了下来。耶律述胡大喜,叫道:“这下还不逮到了你!”抽刀便砍。郦琛闪身让过,还了一剑。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四五十招。忽然嗖地一声,一支羽箭自垛□□了进来,直奔郦琛后心。原来郦琛久战疲惫,不觉忘了顾忌,这一步站到了城墙边上,下面人看见,立时挽弓射去。辽人弓箭精利,这一箭射得既正,来势又十分劲急。郦琛耳听背后风声有异,欲待闪躲,适逢耶律述胡一刀砍落。正在这前后两难之际,郦琛身后抢出一条人影,手中长剑一拂,将箭挡了开去。这人身穿宋卒皮甲,整个身子挡在郦琛之前,倘若剑去稍有差失,那箭便射在了他身上。城上众人见状,心道:“这小兵倒是忠心!”

      耶律述胡勃然大怒,叫道:“大将军在这里打架,哪个不要脸的孙子在下面放冷箭?”辽人最敬重英雄好汉,他这一番打斗棋逢对手,实是生平难得,心中大是嘉许郦琛剑术高明,便忘了对方是对阵的敌人。骂得一通,气犹不解,伸手往城墙上一拍,将雉堞拍得崩了一角,满满地抓起碎砖,便没头没脑地往下掷去。他一掌之下,城墙石砖登时裂成无数细碎小块,着实神力了得。

      郦琛见到那替自己挡开一箭之人的背影,心中一跳,脱口唤道:“牧谦!”那人转过身来,兜鍪下双眸明澄若水,当真便是简淇。郦琛道:“你甚么时候上来的?”虽是战阵之中,身处危境,仍是欢喜无限。简淇微笑道:“你说‘上弦的手脚很是利落’,却忘了么?”一面说,一面便挥剑挡开了辽兵从旁砍落的一刀。

      原来郦琛离开伤病寮不久,便有人来传杨澈号令,教凡是轻伤尚能行动的兵员都披挂待命。简淇心知情势危急,当下也请令上阵。他并无军职,只得了套士卒的皮甲,匆匆穿戴了来城头上找郦琛。其时辽人已开始攻城,将郦琛的配兵射死了一名,简淇便悄悄代替了那人位置,生怕郦琛战中分心,却不与他相见,直到眼见情势危急,才现身相救。

      耶律述胡投掷了一阵石块砖屑,怒气稍申,转身将刀一扬,叫道:“咱们再来打过!”郦琛不懂他言语,见他举止,也猜知其意。他与简淇相会,正是心怀大畅的时刻,心想除却了眼前这辽将,寻常辽兵武功不是简淇对手,却也不须自己挂虑,二话不说,便摆了个起手剑式。耶律述胡哈哈一笑,一翘拇指,道:“好!”正要挺刀相迎,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叫道:“耶律述胡,你在这里作甚!”

      述胡扭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一人银铠蓝巾,如飞奔来,身后跟着一小队辽兵。这人奔到近前,乃是个二十来岁身长玉立的青年,叫道:“述胡,你怎不在大帅身边护卫?”耶律述胡笑道:“萧敏则,大帅在山坡上好端端地,你却又乱操甚心?这个宋人剑法了得,待我打败了他,便回去保护大帅。”说话间,已然同郦琛交上了手。萧敏则大怒,道:“为将者擅离其位,依律当斩!还不给我回去!”耶律述胡忙着接招,斜睨了他一眼,道:“萧敏则,莫以为你做了大帅小舅子,便自封起半个统领来。老子岂是你吆喝得的!”

      萧敏则气得瞪眼,恨不能一箭向这蛮子射去。战阵中却哪里好自夥里斗殴,只得捺落气性,走上两步,刷地抽出长刀,向郦琛兜头便砍。耶律述胡恼怒叫道:“走开!走开!谁要你帮手了?”萧敏则道:“谁帮你来?我来料理这人,你这没脑子的莽牛,快回去保护大帅!”耶律述胡道:“你想料理得这人,回去吃了奶再来罢!”两人斗口,手下却分毫不慢。萧敏则武功较耶律述胡颇有不如,却也是辽人中一等一的好手,眼见郦琛举剑刺向耶律述胡眼睛,胁下露出破绽,当下长刀横劈,薄刃带风,发出呜呜声响。叮地一声,刀剑相交,这一刀却是简淇接了过去。

      一时四人斗成一团。你来我往,顷刻间交手了数十招。周围兵卒虽有心相助自家将士,奈何武功同这四人差得太远,全插不进手去。这其间城墙上又搭起了数座云梯,城头辽兵愈众,守城宋兵渐渐难以抵挡。

      突然间呜呜呜角声大作,却是杨澈开了西边角门,率了一众骑兵出城厮杀。郦琛精神一振,记起上一番夜战,便是趁着杨澈骑兵分去了辽兵攻势之机,重夺下了城头。心想眼前之务,须尽快收拾了面前这辽将。他与耶律述胡战了百余合,于对手刀路已摸得甚熟。这时见述胡右手一刀砍来,忽然矮身抢前,长剑自刀底穿了过去,直刺对方胸臆。这一招看似要两败俱伤,长剑后发先至,却比刀快上几分。叮地一响,刺中了耶律述胡护心镜。铁甲虽固,却也吃不住锋刃,剑尖薄薄透入,内力贯处,正是胸前“膻中”。那是人身最紧要的大穴之一,虽只入肉一分,耶律述胡却也吃禁不起。当啷两声,钢刀脱手,一个硕健身躯晃了两晃,便瘫倒在地。

      郦琛这一剑使足了内力,一瞬间只觉胸中气息滞了一滞,周围世界都有些恍恍惚惚。咬牙提起剑来,便要往耶律述胡颈中割去。忽听得简淇叫道:“子坚!”声音中充满了惊惶之意。郦琛从未听见简淇以这般语气相呼,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只见远近二三十名辽兵站定方位,每人弓上都搭了数枝羽箭,对正了自己,只待他一剑落下,结果了耶律述胡性命,便立时乱箭射来。

      郦琛剑尖离得耶律述胡咽喉尚有一分,便停在了空中。只觉胸中气息紊乱,烦恶之极,勉强才稳住身形。周围辽兵扣住了弓弦,人人紧盯郦琛手指动作,却不敢先动分毫,一时间这一小段城墙内的空气仿佛便凝固住了。郦琛眼光缓缓环视四周,不知何时,周围宋兵已然一个站立的都不见,唯有简淇仍在与萧敏则对战。萧敏则本来背向一干人,这时候回身见到这边情形,立时叫道:“放箭!放箭!”然而一众辽兵心目中,耶律述胡英雄了得,那是何等要紧的人物,如何能置他性命不顾?

      萧敏则又与简淇拆得几招,厉声叫道:“听我号令,一齐放……”简淇心知此刻千钧一发,众辽兵只消有一个先行撤手弓弦,立时便是乱箭齐发。他眼见郦琛面色青白,身形摇摇欲坠,知他内息已岔,说甚么也无法在这上百枝箭中安然脱身,突然间不顾萧敏则,一个纵跃,便向郦琛身前扑去。

      萧敏则一刀正递到一半,忽见简淇扑出,抢到了郦琛身前,微微一怔,便叫道:“放箭!”却见简淇手一扬,一股青烟蓬地腾起,霎时弥散开来。众辽兵一愣神之际,便觉喉鼻刺痛,纷纷咳呛起来。只咳得一声,吸入烟雾更多,登时呼吸困难。这毒雾发作得好快,瞬息间脑中晕眩,手中先把持不住,弓箭堕地,旋即“乒砰”、“扑通”之声大作,一个个相继仆倒。

      萧敏则却是见机极快,一见那烟雾起得怪异,立时闭住了呼吸。一面挥动长刀,向烟雾中人影砍去。忽地眼前冷冷剑光一闪,一点剑尖犹如银蛇般蹿出,袭向他小腹。萧敏则见这一招来得诡异莫测,竟是无法拆解,大叫一声,只道自己小腹已被洞穿。孰料当地一声,那柄长剑竟尔落在地下。萧敏则死里逃生,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他也当真勇悍,只怔了一怔,便又踏上一步,挥刀劈去。这一刀却砍了个空。转头见不远处烟雾消散,一人臂间横抱了另一人,正自向前疾奔,当即运起全身气力,将长刀掷了过去。长刀呼啸而去,眼看将及那人背心,忽然间那人脚步一个趔趄,便消失在城墙一端。

      萧敏则待得烟雾退尽,方冲上前。见城墙上内侧女墙塌陷了一处,向下望去,内墙底下是一座小屋,茅草苫顶,乃是给守城军士歇息用的。这时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显然便是那两人掉了进去。萧敏则见这内墙里地基虽高,由墙头至底下却也有数丈之遥,那两人掉下去,想必死多活少,这时候也不必理会。然而他生性谨细,从旁边军士手中取过了一支火把,投了下去,眼见茅草着火,腾起一片火焰,这才去向地下寻到了耶律述胡,见他昏迷不醒,想是吸入了毒雾之故,当下令人以麻绳缚其腰,自城头缒下,抬回自家阵营中去救治。刚刚料理完这事,城头上又杀来了一队宋兵,萧敏则身边的兵士被毒雾放倒了大半,一时竟敌不住这一支生力军。放眼见身后不远处另有一股辽兵,当下且战且退,要与那边人汇拢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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