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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情乱心乱天下乱 ...

  •   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当街大哭了半盏茶的功夫,被重重围观的白蛇娘娘这才后知后觉丢人现眼,可怜兮兮地把眼泪擦了,灰头土脸地往小宅的方向逃回。

      翠舞茯苓也闹不清楚何以会出现如此变故,面面相觑,追上去喊她好几声她都恍若不闻,只顾萎靡地低头走路,回到小宅便一言不发地回屋了。

      “白姐姐……”翠舞飞进屋中,小心翼翼安慰道,“这肯定是有误会,我去林府打听打听。”

      白钺颓然面墙而卧,良久才低声哽咽道:“罢了,我本就是妖,有何误会?”

      “妖怎么了?七宝也是妖。妖就一定是坏的吗?你一直都在做好事,要不是为了救他妹妹,你也不会成这样。我去替你骂他,让他亲自过来跟你磕头赔罪!”翠舞义愤填膺道。

      “对呀白姐姐,他肯定是误会了,就让我们去跟他讲清楚吧。”茯苓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来,轻轻摇她的胳膊。

      又沉默了不知多久,二人才听到白钺涩声叹道:“罢了,这样,也好。”

      她本就不该再去见他的。就让他厌她,恨她,就此淡忘,也好。

      ========

      当日下午白钺便搬走了。

      那座最偏院的庄子坐落在江州城西南十五里的石林村,土地贫瘠,丘陵遍布,满坡野树荒石,白钺也不知当初为何要让郑大乾买这庄子。

      兴许,是名字看着顺眼吧。

      众人谁都未曾料到她会搬得这样仓促,一应事物全无准备,白钺也不让人送,拿了郑大乾的印信就找到庄上的管事,自寻一间偏僻的竹屋住下,吩咐不让人打扰。

      破屋四周尽是野竹,破篱笆只围了半圈,院中荒草丛生,屋前堆着些许破烂的农具,窗棂门扉摇摇欲坠,落满灰的蛛网挂着残缺干瘪的虫尸,似乎连主人都嫌这网子太破,早就弃之不顾了。

      白钺也没心思收捡,进屋翻出把旧竹椅出来,试了试尚且结实,就这么意志消沉地靠在椅子山望天发呆。

      今日难得有几片云,在夕阳的余晖中,云丝如同轻灵的薄纱,那纱的颜色由金染红,再黯沉下去,吹散成惨淡不堪的破幔,最后不知被哪位看不过眼的仙子收回去了。

      就这么望着天,倒叫她想起在蒋姑庙的时日,那时她也总是独自躲在庙后的那片深林中,望着不同时节不同气象的天空发呆,满脑子都在想: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放下了,此生是否就真的再不会想起她呢?

      她分明都放下了啊,为何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时光,还会心痛一如往昔?

      罢了,痛,便痛吧。谁能一辈子顺心如意?她这后半辈子也历过不少坎坷,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

      从昨日起她便未曾好好休息,这会儿突然困顿起来,也没心思进屋收拾床铺,干脆就破罐破摔地靠在椅子上睡了。

      这时,幽暗荒林间缓缓出现一个红衣的身影,越过满院荒草走到她身边,低头凝望许久,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尚且红肿的眼眶。

      “区区一个剑灵,也值得你伤心至此?”白钧幽幽叹了一声。

      兴许,是罚重了。白日里见她竟在大庭广众痛哭流涕,他也很心疼。

      每次罚她,他都心疼。

      可她向来心志不坚。从前在经年园便是如此,那人分明已将她弃之不理了,她却总是心存幻想,总想再跑回青屿山去纠缠不休,若非二十几年来他眼都不敢眨一下地守着,她早就同那条孽龙在天雷下化作飞灰了。

      其实在翻阅那小丫头记忆时,他便发现她心生去意,若真如此,那便皆大欢喜。他在林家布下一张网守株待兔,她若真能坚守心志,这张网便捕不到她,此事至多只会成为恶逆心中一团疑云。

      可她偏偏就是这般不长进,定要亲自领教领教,那条孽龙,和他的凶剑,对待妖物到底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她总是心志不坚,他便帮她自我约束。

      可是,到底是罚重了。伤她太狠,他心疼。

      “既已罚过,我们就和好吧。”白钧柔柔地吻过她的双眼,“从今往后,我护你平安。”

      ========

      接下来半个多月,郑大乾陆陆续续置办了些家具搬来,白钺心情缓过劲儿,也将屋子里外大致打扫了一通。

      这庄子在一片丘陵之间,因地薄不适种粮,只能凑合种点柑橘。白钺从前倒也尝过这庄子产的柑橘,个小味酸,郑大乾特意送来,便是想劝主位娘娘把这赔钱的产业赶紧卖了。可丹元宗小姑奶奶自幼奉行的便是“花钱买开心”,现在手头紧了,本就过得处处不痛快,还不许她花这么点子钱买“石林村”三个字瞧个乐呵么?

      白钺独居在偏僻的竹屋,偶尔出去散心,满目所见唯有枯萎的片片荒林,农人都缩在屋子里苦挨寒冬,寂静得很。

      不过她一个将死之人,心也被伤得凉透透的了,待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陋室,倒也品出几分自在,见那荒林子里总能拾到些灰羽毛,甚至心血来潮劈了几杆竹子做成箭弩,没事就捏几个泥人刻上某人的名字,扎在破篱笆上射着玩。射了百八十个的,心里也就舒坦了。

      唯一让她不大舒服的,就是总觉得屋里好像多了个人,有一回入夜点灯,她发现灯芯的长度似乎与昨日吹灯时不大一样。好在也只有那一回,应是她记错了。

      这穷乡僻壤的,连灾民都不往这边来,她又吩咐过庄上的管事不许人打扰,除了翠舞那带翅膀的家伙隔三差五就来聒噪,哪里会有别人呢?

      听翠舞所言,是那日林府来了个老道士,看出府中有妖气,留下几张驱妖符,白钺半夜醉酒闯进去,就正巧着了道儿。因为闹过真假蛇仙这一出,缺钱缺得抓心挠肝的林文浚这才想起来巷角的白蛇祠也是林家的产业,要将它收回来。附近的百姓听闻此事,自然闹起来,最后是郑大乾扮成个富商将白蛇祠的地契买下重新修缮。林文浚得了钱,白蛇祠收回了地契,百姓依旧有仙姑庇佑,皆大欢喜。

      至于林深?翠舞说他每天该如何便如何,除了当天回去把那石头上刻的“鸠占鹊巢”四个字劈得面目全非以外,就只是在林文浚清理祠堂中供奉白蛇娘娘的一应事物时,黑着脸直接把画像拿走藏起来了,其余时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爱藏藏去,姑奶奶又不使剑,那画儿里头的压根就不是我。

      白钺在心中恶狠狠地大骂。

      她算是闹明白他为何会大发雷霆毁她的祠。他见着她的妖身,便认定她是假冒的,从前种种全都不作数,连求证都不曾有,跟着林家那群白眼狼翻脸不认就把她这镇宅仙扫地出门了。

      谁叫他是专司除妖的呢?重亥是横在人与妖之间的利刃,他不能有一丝犹豫和心软。清缴青屿山方圆三百里海域的时候,他难道会一只一只问人家:请问您有没有苦衷?没有的话,我可就痛下杀手了哟?

      “威慑之下,方有秩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可吓人得很。

      唉,她其实早知他会如此,故而一直瞒着不敢说,愿想着等自己死了,真相就算埋了。真不知这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是哪里冒出来的,真让她揪到了,不把他揍到满地找牙她白字倒着写!

      也不知是何缘故,自她那回一睡就是半个月以后,魂魄似乎又稳固了许多,不再神疲乏力终日昏聩,每日戌时入睡,辰时苏醒,极其规律,精神养得足足的,闲极无聊便开始写话本打发时间。只是她天分有限,写来写去,那话本里的男子,不论书生、将军还是叫花子,总长着同一张欠揍的嘴,每个故事仿佛写的都是同一个人,无趣到了极点。恐怕除了时常啃坏书稿的耗子,也没人会对这些故事感兴趣。

      那耗子也真是奇怪,庄上的粮库不去钻,非得赖在她这里啃书,是觉得多吃墨水就能变聪明吗?再啃她书稿,她非得把它揪出来揍到满地找牙!

      好在这恼人的耗子,啃书啃到次年开春,好像终于领悟到这竹浆做的东西不好吃,消失不见了。

      ========

      开春之后,朝廷的赈灾粮终于姗姗迟来。原来是那丞相韦宗宪,改稻为桑由他一力主持,可那些鼠目寸光的农人非得种粮才心安,故而推行之下阻碍重重。见槐江一带有旱,他便心生毒计,想拖到灾民变卖土地,好让豪族趁机兼并后再一并推行,自然,他韦氏,就是豪族新贵的头子。

      灾年向来如此,损不足而补有余。

      可是韦丞相心里也苦哇。

      他和安国公联手扳倒刘冕,刘太后因此患上失心疯,小皇帝高邺虽尚未亲政,可对他们这两位“肱骨大臣”一碗水端平地恨,这便叫一个厚颜无耻的太监钻了空子。

      这太监姓曹,名金华,也是个奇人狠人,早年间在县学做学官,做到二十五岁觉得前途无光,竟然就自阉入宫。也是他运气好,内侍监见他知文善墨,将他分到太子府伺候七岁的太子读书。高邺自幼不得先帝宠爱,甚至因为后族刘氏过于强大,先帝对他甚为疏远提防,因而分外缺乏安全感,知书达理善察人意的曹公公就成了他最信任之人,私底下甚至称之为“先生”。

      小皇帝登基后,曹金华自然鸡犬升天。韦丞相也是一时昏了头,眼前只看见安国公这块独揽大权之路的绊脚石,四年前联合曹太监弄了个绝色美人进宫,日日在本就受皇帝仇视的长孙皇后头上作死,终于逼得这位将府出身的皇后提剑教做人,皇帝自然干净利落地给了皇后一巴掌,皇后一气之下跑回娘家。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韦丞相趁机狠参安国公教女无方,安国公这忠直武人自觉颜面无光,狠狠教育了女儿一顿,自请回北疆戍边,退出朝堂纷争。

      轻而易举扳倒对手,韦丞相这才后知后觉处境不妙。原本有安国公同他平摊小皇帝的恨意,如今就只剩他自己了。他韦氏新贵,没有老师刘冕那般挟制天子只手遮天的根基,而高邺也不像他父皇那样懂得韬光养晦。不管韦丞相要做点什么,小皇帝偏就不配合,虽然尚未亲政,隔三差五下诏大骂丞相一通还是做得到的。挨的御斥多了,对丞相影响也不好,无奈女儿韦贵妃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只能仰仗曹公公在其间费心转圜。既然要人家费心,好处是不能少的,韦丞相辛辛苦苦赚的脏钱,小半都洗得干干净净拿来孝敬公公。

      赈灾之事,韦宗宪原本还想再拖一拖,不想曹公公竟跑来苦口婆心劝言,说是参他放任灾情的折子太多,实在压不住了,还是赶紧开仓赈粮让农人归耕吧。再多聊几句,原来公公是看上了赈灾的粮款,想借机再吃一拨。论心黑,还是这些没根儿的东西心更黑,也不知他贪那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能有何用?

      于是乎赈灾粮是往下发了,真发到灾民手里,一斗粮里,只搀半斗沙都算是层层盘剥的各级官老爷发了善心。

      农业乃天下之本,农事不顺,百业凋敝,盗匪横行。一场原本规模不大的旱灾,倒叫整个富庶的槐江流域变成一头被慢刀子放血的老黄牛,一时死不了,却只能倒在泥泞之中眼睁睁见着一群贪婪的苍蝇钉在身上吸血。

      白钺天天待在庄子里不太问外面的事。他们一众野仙没什么吃喝用度的消耗,当初买庄子本来就是为了囤粮给郑大乾行善,所以至今也还有少许余粮。石林村荒僻,流民自然不会往这头来讨生计,只有本地的农人时常来庄上赊米,她也就大手一挥随便给了。原以赈灾粮下来了,今年雨水也足了,情况便能好转,不想灾民不增反多,外头闹得人心惶惶,郑大乾也开始发起愁,前来同白钺汇报:目前余粮已经告罄,是否要卖一些产业买粮赈灾?

      “郑大哥,亏你还是生意人,现在粮价张了二三十倍不止,卖地买粮哪能长久?”白钺喝了一口泡过半日早就淡得没味儿的粗茶,“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做。”

      “白姑娘有什么好法子?”鬼火一听有法子,火光都亮了几分。

      白钺转着粗瓷的茶杯,神神秘秘一笑:“偷。”

      郑大乾一听,连忙摆手:“这怎么成?我们虽没入仙册,可也是修仙道的,哪里能做这种亏心事?”

      “怎么就是亏心事了?那些富户勾结贪官,囤压粮食漫天要价,我们这叫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白蛇娘娘拍板发话,“你们尽管去偷,就算有损功德,我主位在这儿顶着呢,真要来群天兵天将把我抓上天去关个三五百年,我还就当续命了呢。”

      于是乎江州城一带的灾民,就靠着几位野仙偷粮,又勉强撑了三五月。城内屡屡被盗的富户人人自危,百姓却相传是白蛇娘娘显灵,福泽苍生。

      ========

      入秋后,白钺又渐渐出现头晕乏力的症状,仙术也都使不大明白了。

      此前黎望舒断定她至多能活一年,最初她的确情形堪忧,可后头又莫名其妙大为好转,除了兴致勃勃跟着郑大乾他们偷粮,还屡屡同几位野仙一齐施法将东海里的鱼赶到海滩上,引灾民过来捡。直到夏末她都活蹦乱跳,原还侥幸以为自己日日行善功德圆满,冥冥之中这魂就散不成了。不想,逃不掉的,终归逃不掉。

      今岁多雨,尤其北边渭水一带,前阵子听说还发了秋洪。槐江以南也连日阴雨,中秋这日又聚了云。

      白钺瞧着这不浓不淡的云,也不知雨下不下得来,反正今晚的月亮是瞧不见了,便把庄上管事送来的土月饼拿出来,放在院中的小竹桌上,又沏了壶粗茶,搬了张竹躺椅舒舒服服地靠着,一边审阅自己最近写的话本子,一边品茶吃月饼。

      她已经写了十七八个本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署个名,免得自己这闭眼一去,大作佚散江湖,被别人冠了名就亏大发了。咬文嚼字改来改去八百回,最后兴许是改烦了,返璞归真定了“石林客”一名。

      雨前空气湿润,她一个水修瘫得浑身舒坦,刚翻上没几页就犯起困来,又懒怠得起身进屋,眨着眼皮撑了一阵儿,干脆将稿纸往脸上一盖,就在院子里眯一会儿。

      她这边悠闲得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庄子外却有一个人急得抓心挠肝。

      抓心挠肝的是一只数斯,名为殷旋,与那烧秃了毛的殷列是兄妹。以前他们一群灰鹞子东飞西藏的野惯了,可如今被相柳大人收归麾下,哪里还能那样散漫无纪?嘴上不把门的殷列终于因为不敬主上挨了罚,周身毛根全都烧坏了,这辈子别想再飞。这惩罚可比直接一刀宰了更令这些鹞子们毛骨悚然,没规没矩的毛病立刻改了,殷旋接替哥哥的差事,带着手下蹲守在石林村,更是一分差错都不敢有。

      原本这暗中看守白蛇夫人和疑似重亥之人的差事是戌炎执行的。相柳大人坐镇石林村,将灰鹞子们全撒出去探查各地气候,最后似乎推衍出了什么结果,春末的时候便带着戌炎并二十来几只祸斗外出调查,至今未归,看守之责自然转到数斯头上。

      原本一切正常,除了重亥最近在江州城转来转去不知在打听些什么。可鹞子的小脑瓜又无法理解,只当他二人各在两处便相安无事,谁知他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出府就直接往石林村来了。

      殷旋听到手下来报,急得直啄羽毛,不停用障术引他走岔路,可偏生他身上有种邪门的仙气,将障术莫名其妙给破了。殷旋谨记切勿惊动重亥的命令,又不敢现身阻拦,眼睁睁瞧着他在荒林子里转了几圈,硬是闯到白蛇夫人隐居的竹舍前。

      白钺睡梦正酣,忽然觉得一阵莫名心悸,如同被猎人盯上一般,背脊骨的寒意将她从梦中唤醒,揭开盖在脸上的书稿,迷迷糊糊见着身前有个人影。

      日近黄昏,雨终于飘了下来,轻盈稀疏的几丝,正适合沐雨闲卧,偏这人好生不识趣地挡在风口上,将雨丝挡住了一半。

      水修立刻不高兴了,嘟囔道:“不是说过平日没事不用……”

      白钺看清眼前是何人,惊得险些从椅子上翻下去。

      怪道不得她觉得心慌,这自带杀气的祖宗怎么跑这里来了?他就这么像要吃人似的盯了她多久?渗不渗人呐!

      林深见她这慌乱无措的模样,眼神更寒,目光又落向矮竹桌上散落的书稿,冷笑道:“白钺、素月、黄玲儿……石林客,你到底有几个名字?”

      白钺听得莫名其妙。素月不是他兄妹俩瞎取的?她又几时说过自己叫黄玲儿?这祖宗真是蛮不讲理,毁她的祠不够,如今还好意思来兴师问罪?

      林三爷是怎么寻过来的呢?

      撞破她妖身之时,三爷是气昏了恨狂了,可她竟然就自此销声匿迹,连辩解都不曾留下一句。惨遭愚弄的三爷每日心中翻江倒海地痛苦,不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蠢到将一只吃人的妖错认为前世爱侣,纠结来纠结去,从冬天纠结到了夏天,最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盯准了白钺被郑大乾叫破身份的那家药铺,打听到东家似乎姓黄。黄?白?他脑中就这么灵光一闪,想到城郊似乎有个驱邪的灵童也是姓黄,都是些神神怪怪之事,说不准是同一个人。

      然后他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找到黄良那里去了。黄良得过白钺吩咐,自然是避而不见,三爷只打听到“黄玲儿”这个名字,思来想去,破天荒拉下脸皮去拜托童学官,到府衙替他查查,这个叫“黄玲儿”的姑娘名下,到底还有哪些产业。一查之下,不仅林鸿正留给他的地产尽在黄玲儿名下,连白蛇祠也是她的产业,定然就是她无疑!然后他便从最远的这处庄子查起,定要把她揪出来解释清楚。

      “这样会写话本,又在编故事戏弄我?”三爷见她不说话,冷森森逼问,“阿虺?”

      白钺这就更惊了。他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这是被自己气急了,受刺激想起点什么前尘往事么?

      见她还傻呆呆地不肯交代,三爷更是恨道了极点,咬牙切齿道:“让我看你的真容!”

      白钺真不明白这人又发什么癔症,挑衅似的仰着脸翻了个白眼:“姑奶奶就是这幅尊容,你瞧清楚了没?”

      三爷紧攥拳头,长眉痛苦地深锁着,半晌,忽然摊开手伸过来,手中赫然是一张皱巴巴的陈旧黄符:“你在戏弄我。这驱妖符,是假的!”

      见他一言不合就把这东西掏出来,白钺吓得花容失色,往后一缩抱手护住自己:“拿远些!”

      三爷只当她还在演戏,握着符再逼前半步,含恨质问:“符是假的,梦也是假的,你还要戏弄我到几时?”

      白钺真不知这人是哪根筋没搭对,分明是他自己翻脸不认人,如今还要打上门来找茬,也来了脾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符,任由那符在手中烧起来,又痛得大为后悔,甩手扔掉燃烧的符纸,阴阳怪气道:“看到没?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驱妖符。你若是成天闲得发慌,不如拿这符去元都府打听打听,那里有个修仙的门派,你问问他们,这到底是不是驱妖符。”

      三爷仍旧不愿相信眼前铁铮铮的事实,杵在原地恨恨地盯着她。白钺好容易忍住不去招他,当下只想赶紧打发人走,于是又使了障眼法将茶壶中的水变成血红色,故意当着他的面倒进杯中,妖里妖气地翘着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喝下一口道:“别碍着姑奶奶喝人血吃人肉月饼。今晚没得月赏,我可不介意吃个新鲜的活人助兴。”

      说罢她还故意将那半杯子血水伸过来晃了晃,生怕他看不清楚。不料三爷劈手就夺过杯子,拧眉盯向杯中血色的液体,牙齿恨得咯咯作响,可鼻中并未嗅到血腥气,心头一横面色一狞,竟然仰头就饮。

      “这分明就是茶。”三爷品出茶水的味道,满心的苦恨刚抚平一半,另一半的怨恼又冒起来,将那杯子毫无风度地掷到她身上,愤然喝问,“你还要戏弄我到几时?”

      白钺何曾被他这样无礼地对待过,气急败坏地拾起身上的杯子往他胸口上砸过去:“便是戏弄你,不服?有本事再去搬一筐驱妖符来!”

      红着眼对峙间,三爷突然再度逼近,俯身捏住她的肩膀,额上青筋微跳,怒火从眼中喷薄而出,近乎失去理智地痛苦低吼道:“那你便是认了?什么阿虺,什么龙珠,都是在戏弄我!”

      他本来就自带杀气,暴怒之时更是渗人,这祖宗骤然间猛虎扑食一样扑下来,白钺整条蛇都给吓懵了,往后去躲却又被椅背挡住,本能地化出把冰刀子抵在他胸口上,缩着脖子惊叫:“你……你离远些!”

      林深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抵在胸口的冰刀,又抬头看着她惊恐抗拒的神情,捏她肩膀的手不由得更为用力,眼角微抽,嘴唇微颤,张了好几次口,才涩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白钺真是悔死了不该由着脾气在这祖宗头上作死,用刀子抵着他乱推:“你……你先离远些再——”

      话音还未落,只听“喀啦”几声,原来是这破竹椅子经不起折腾,直接散了架。二人狼狈地倒在一处,皆觉胸口一阵钝痛。林深连忙撑起身体一看,那冰刀已碎成几块,却根本没开刃,不说刺到他,连她自己的手都没割破,满胳膊的血口还是破竹片划的。

      白钺被散落的破竹子硌得浑身作痛,偏这祖宗还跟老虎吃人似的撑在她身上,趁他愣得双耳绯红,连忙化出蛇尾往后窜出两丈,攀在杂物棚的竹竿后,色厉内荏地指着院外大叫:“你走,你走!再不走我拿妖法赶人了!”

      “你这算什么意思?”林深捂着钝痛的胸口,下意识地拽紧衣襟,掌中扎着的根根竹刺更深地陷入伤口里。

      他候了她五年,她也戏弄了他五年,如今不仅刀兵相向,还要仗着法术撵他走?

      “你到底还要戏弄我到几时?”林深缓缓站起来,望着她不由自主靠近一步,那含恨的红眼睛已瞧着有些可怜了。

      白钺被这眼神瞧得不自在,又怕他再靠近,别过脸去硬下心肠道:“早不戏弄了。腻了,没意思了,搬走了,丢下不管了。偏你没点自知之明,还要纠缠不休,烦不烦?”

      这一句句短促而凶狠的话,像一支支快箭透心穿过,三爷眼巴巴地望着那张冷冰冰的侧脸,眼中沸腾的怨怒逐渐冷却下去,变为一汪寒凉的冬池。

      “我今后,兴许不回江州城了。”林三爷捏紧着双拳缓缓低头,又慢慢摊开鲜血横流的手掌,低笑一声,“你若不认我,那我也……再不认你了。”

      “走,赶紧走。”白钺不耐烦地挥手,低头看着荒草,仿佛那蔫头巴脑的草尖上有什么天机,需要摒弃一切杂念去参悟。

      “好。”林深又凝望她片刻,转身离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情乱心乱天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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