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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翻云覆雨镇山河 ...

  •   蹲在远处看完全幕戏的殷旋急得尾巴都快啄秃了,好在这两人先是话没说上几句就干柴烈火地滚到一处,后头一言不合又一拍两散。要不然白蛇夫人在她蹲守期间竟然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偷人,她是真不知怎么跟相柳大人交代。

      此事,还是不要往上报了吧,她可不想被烧秃毛。

      这头白钺终于冷言冷语把林深骂走了,又有些后悔话说得太重。从前在青玉崖打发她时,他也未曾说过这样很绝的话。可是他就这么满身杀气地扑过来,真的很吓人啊!

      白钺暗忖还是得换个住处,免得哪日他又闯上门来,于是召来翠舞商量。翠舞却说,这家伙前几日过了武科解试,不日就要进京了。

      怪道不得他说他今后兴许不在江州城。以他的本事,考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今后会被分到哪州的府卫,那便不好说了。

      也好,也好。捡着他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管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出息了。今后林丫头有个当官的哥哥撑腰,也不会在林家处处受欺负。

      不过今年到处都不太平,尤其北边有洪灾,听说乱得很,他虽是个武德充沛的,保不齐遇到成群的流匪暴民,或是什么难躲的暗箭,还是稳妥为妙。于是她托翠舞赶紧去了趟青屿山,以她的名号求了三柄精钢剑,并刻上几个字。这虽非什么法宝仙器,但好歹是罔嶙峰所锻,远好过这些凡俗铁匠打的兵器。林三爷向来就穷,怕也买不起什么宝剑。

      至于为何要三柄……这人打架头太铁,上辈子是怎么打一架就碎九柄的,她可还记得。他这辈子没有修为,力气再大,三柄,怎么都够折腾了吧?

      接着白钺又给翠舞画了张符,让她扮作个义商去赠剑。可翠舞一直恼林三爷毁了白蛇祠,更气他居然追到石林村来找茬,动粗砸碎了白姐姐心爱的竹椅子不说,还弄得她满身是伤,真是欺人太甚!白姐姐也太惯着他了,不仅不去揍回来,还要巴巴儿地上赶着送剑?

      于是乎小喜鹊终于阳奉阴违了一回,直接飞到偏院,把那三柄剑恶狠狠往门上胡乱砸去。

      林深只见“哐当当”三声,开门来看。这回小喜鹊也不怕林仙君了,脆生生开口大骂:“好好收着吧,白姐姐赏你的!负心汉,薄情郎!呸呸呸!”

      刚被人狠心抛弃又遭无端辱骂的林三爷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暗咬牙关僵在原地,等他想起抄块破石头把那什么破姻缘仙给砸下来时,翠舞早拍翅膀溜了。

      没了发泄对象的三爷只能恨恨杵在门口,满目凶光地盯着地上散落的三柄剑,哪里肯忍气吞声受她施舍?怨愤之火憋在胸腔,烧心灼肺,他越看那三柄剑越可恨,最终走上前去捡起来就要扔出院墙,却忽然瞟到剑镡上刻着几个字。

      “雷雨龙梭,凶佞惊髓。”

      三爷略微一愣,又拾起另一柄,剑镡上却又刻的另外八个字。

      “铮尔有声,群魔胆溃。”

      三爷再拾起另一柄剑,那上头的八个字却又有不同。

      “光冲碧落,诸邪倾危。”

      三爷怔了怔。这惊心动魄的二十四字,描绘的是何等横扫六合、震慑宇内的造化神兵,他又如何担得起?她咬文嚼字地“赏”这二十四个字,莫不是又是要嘲弄他?

      黯然失神间,他不经意地将那柄“诸邪倾危”推出二寸,锋芒毕露的寒意顷刻从剑鞘中刺出,剑锋含光,剑身锃亮,倒映着他冷月凝泉般的眉眼。

      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

      不,是三柄。好大的手笔。

      “你这算……什么意思?”林深恨恨地咬着牙,轻声低喃。

      ========

      兴许是这搜肠刮肚的二十四字马屁拍到了位,心高气傲的林三爷居然接了“赏”,收拾行装辞别妹妹进京赴试。

      他这边刚上路,便发生了一件普天同庆的痛快事。

      自先帝征讨西州后,中原好容易休养生息了几年,不料韦丞相却借着旱灾中饱私囊,原本富庶的槐江一带几乎被吸干了血,百姓怨声载道,汹涌的民情却因有狼狈为奸的曹公公从中作梗,无法上达天听。

      今岁原本雨水丰足,不想到了初秋,渭水一带却又发了洪。天下已失槐江粮仓,如今涝区又临近京畿,这下贪得无厌罔顾人命的韦宗宪也慌了,不瞒不拖,立刻派心腹户部尚书着手赈灾。正在赈灾粮款照旧被一层一层盘剥的时候,终于有一位青天大老爷看不过去,站出来对这群贪鬼蠹虫发出了震耳发聩的怒吼。

      这位青天大老爷姓何,名棠远,是江州州学博士何道初的长子,探花郎出身,自诩一身浩气胸怀天下,无奈浊浊官场寸步难行,不得不虚与委蛇投到韦宗宪门下,四年前终于官至户部侍郎,虽有正清天下之心,却裹挟其中无力为之,终日郁愤自艾,见韦宗宪竟指使户部尚书,借故土槐江之旱中饱私囊,更是恨得心头泣血。

      可他区区一个侍郎,又能如何?韦宗宪与曹金华狼狈为奸蒙蔽圣听,整个朝堂也与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就连自己,不也只能忍气吞声拜其门下么?

      就在他郁愤到几欲辞官时,书房里却突然多出一本册子,是他的某位同僚贪污灾款的证据。几日后,另一本册子又出现在书房中。从春末至今,书房总是隔三差五出现一些册子,或是十万火急的灾情上表,或是前后不一的勘灾奏册,或是混乱不堪的灾款名录,乃至一些盖了私印的书信、合同、地契,以及盖着密密麻麻手印的灾民血书,满满堆了三个箱子。

      何棠远知道,定然是哪位义士在暗中助他。可他又能如何呢?这些证据牵连甚广,一旦曝出人人自危,更何况曹阉狗与韦奸相联手蒙蔽圣听,纵使有这些证据在手,整个朝堂相互包庇之下,也只会被指鹿为马当做伪证。

      何棠远只能把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整理了一遍又一遍,这是户部尚书的,那是工部侍郎的,还有曹公公的、大理寺卿的、京兆尹的、各州官员的……甚至有他何棠远被拖下水不得不一起贪的。

      每整理一遍,他就将自己拷问一遍,从心灵上彻底鞭笞一遍。这就是大周的官场,从头烂至尾的官场!

      渭水秋洪,随着赈灾粮款的下拨,新的证据又多起来,泰山一般压在何侍郎即将崩溃的良心上。直至某日,他那藏证据的箱子上,多了一张字条,上书四个字:驱虎吞狼。

      当日,十恶不赦的曹公公却心焦火燎地上门拜访,先是夸他才华横溢正气凛然,是大周不可多得的忠臣栋梁,转而又大骂韦宗宪把持朝堂贪赃枉法,甚至大逆不道阻挠年已弱冠的皇帝亲政,简直十恶不赦!

      驱虎吞狼。

      面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的曹公公,何棠远领悟到了这四个字的深意。

      于是,在与曹公公达成协议后,何棠远的那些经过筛选的证据,终于成为震动大周官场的一声怒吼,由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开始,牵萝卜带泥,最后韦丞相瞒报灾情、贪污粮款、侵占田地、卖官鬻爵、欺君罔上等一系列的罪行,全被昔日的好盟友曹公公带头捅了出来,接着便是天下哗然,龙颜震怒。

      大周朝堂经过刘、韦两任奸臣把持,早就透烂透了骨子,十官九贪。小皇帝仿佛是想趁着弱冠亲政之年以雷霆之威整肃朝纲,这十官九贪里,八个挨贬,七个罢官,六个下狱,五个杀头,还有那消息灵通的三四个,直接弃官潜逃。

      一时之间,官场变屠场。

      林深等一众考生从各地进京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盛京,连主考官都被斩立决了,只能滞留驿馆再听安排。

      ========

      就在小皇帝一道道问罪抄斩的诏书雪片般飞出去时,这场大清缴的发起者何侍郎已经隐隐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然而早已杀到兴头上的高邺全然听不进任何劝谏,将这些他早就看不惯的韦奸相走狗视作陷害他母族、逼疯母后的仇人,更在曹公公的怂恿下,坚信自己所行的乃是清天下之沉疴、开万世之太平的圣举,于是直接用一道问罪下狱的诏书,让这位首鼠两端的奸相门生闭了嘴。

      忠心不二的曹公公化身天子手中的利剑,杀疯起来对自己的亲信都毫不手软,定要把这帮狗官恶吏肃清殆尽,尤其以主持赈灾的户部、工部为甚,几乎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等曹公公接下御诏正待一展抱负赈济天下时,他也发现大事不妙了。

      渭水的洪灾,赈不下去了。

      官场秩序,全然失控。若说从前十斗粮能有两斗发到灾民手中,如今,这十斗粮,连京城都出不去。

      曹公公傻眼了,赶紧劝说皇帝把狱中的何侍郎捞出来提拔为尚书,可何尚书既非女娲下凡,又非文曲星降世,如何能无中生有变出堪为一用的大批官员来?

      灾情如火,岂容朝廷再慢悠悠选拔人才?转眼之间,渭水民变四起,而大周不仅赈不下去灾,更平不下去乱,如同自断手脚的病人,连药,都无法爬起来服用自救。

      事态发展至此,始作俑者便将祸斗留下暗中监视,只身离开盛京,前往各地收取怨魂了。

      经他推衍,九天算筹似乎更换过筹灵,行雨衍法微有更变,这场洪灾比他预想的晚了两个月。不过没有大碍,阿钺的魂魄已被他反复加固过,两月之久,尚且等得起。

      自古王朝稳固,一在军,二在农,三在天时。大周虽屡出良将,外敌也皆不成气候,可高氏皇族因祭天不敬,致使三代帝王短命,姑息出两朝奸相,政以贿成,纲纪废弛,土地兼并急剧加重,一片繁华之下,已藏末代之相。

      不破不立,他这是在行善事,还天下于万民。顺带,将前世高贼伙同萧睿老狗将他寸寸断骨至死之仇,略加报复。

      公平,正义,有何不妥?

      ========

      曹公公快急哭了。

      三个月前他在梦中见一白胡子神仙,说他乃是尾宿星下凡,为天意所授,助一代圣君开万世清明,可他竟然为浮世乱象所惑,不仅没能尽到辅佐圣君之责,反而勾结贪官污吏鱼肉百姓。这桩桩件件的恶行皆已被纪录在册,待他再归天位时,将一并清算,削职剥骨,打落凡尘永世为畜。

      曹公公从噩梦中惊醒时,已满身冷汗,又听小内侍来报,豹房中的吊睛白额虎昨夜暴毙而亡。

      曹公公属虎,小皇帝对他信赖有加,曾指着那只老虎夸赞曹公公,称他乃是自己身边的一只猛虎,有他在宫中相伴,谁都害不了自己。

      见着那只吐舌蹬腿的老虎,曹公公满脑子都是梦中白胡子神仙称他是尾宿星下凡之事,吓得连侍奉皇帝都出了岔子。好在小皇帝不仅没有责怪,反而还怜惜“先生”辛苦,让他好生休息。

      当晚曹公公焦虑不安辗转反侧,好容易陷入梦乡,那位白胡子神仙再度显灵。今日他却没有声色俱厉地横加指责,反而同他叙起了旧,自称是翼宿星君,在天界与他是旧友,又叹起他在县学做学官时,原本才华横溢满腔抱负,无奈官场浑浊怀才不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天降大任,既经历重重磨难终得圣上青睐,为何反倒将当初的志向抛诸脑后,与这些官场浊物厮混泥塘?

      曹公公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既怜自己,又恨这世道,心中难免生一丝悔意。

      接着白胡子神仙话锋一转,又道他虽犯下大过,可并非不可弥补,只要他辅助圣上整顿朝纲,扫清积弊,今后再归天位,仍可将功赎罪,免于永堕畜生道。

      曹公公仍将信将疑,白胡子神仙又语重心长道:“皇上亲政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仙君难道愿只做个为人唾弃的内侍宦官,而非一展抱负,万世流芳吗?”

      曹公公动心了,连忙磕头请教,白胡子神仙抬手在空中虚点一下,一个金光闪动的“棠”字于指尖浮现,然后那光芒愈盛,盖住了他的视线。

      翌日,曹公公琢磨来琢磨去,想起户部侍郎便叫做何棠远,连忙前去试探,不想何侍郎手中果真握有大量证据,苦于无路揭发,那梦中仙人所言非虚,曹公公便痛改前非,忠心事主,定要还一个天清气朗的天下给小皇帝。

      就在他幻想着自己能彪炳史册的时候,事情的走向却完全脱离了控制。如今政令出不了京城,外头的消息更是虚虚实实,一会儿听说渭水乱民正往京畿涌来,一会儿又听说南方有藩镇造反,更让曹公公骇得毛骨悚然的,是安国公听闻盛京乱象,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清君侧。

      正在肝胆俱颤之时,曹公公得亲信来报,说是西北有小股的于阗余孽趁大雨冲垮城墙,越过武宁关,一路东下劫掠。狗急跳墙的阉狗就这么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绝世妙计,趁着小皇帝尚被蒙在鼓中,撺掇其御驾亲征,等他领着皇帝灭了这小股番匪得胜回朝时,就算那安国公杀回来了,有这等赫赫战功傍身,他又能奈他如何?

      于是乎,好容易存活下来的各级官员还未反应过来,皇帝已经带着神武营并羽林卫三万人跑了。

      ========

      林深滞留驿馆看了三个月的闹剧,已有些待不住了。京城混乱至此,南边不知是何境况,妹妹还留在江州城,要是一并乱起来,林家那群豺狼可不会管她。

      而小钺,想来也不会再多管闲事替他照看妹妹了。

      驿馆里已有一些考生自行离去,仍旧滞留的人,一是担忧日后追究擅自离去之责,二是顾虑路上遇到乱民。三爷是不怕这些的,正考虑先赶回江州城再说,西北却又传来惊天噩耗。

      原来是那曹公公,原本就是学官出身,自阉入宫后,虽然学了一身尔虞我诈的好本领,可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他又生怕旁人同小皇帝告御状,于是一众将领皆不得见天颜,全由着公公撺掇着皇帝瞎指挥,辎重没跟上不说,行军路线更是一塌糊涂,隆冬时节又遇多雨泥泞,士气早已低落不堪。这时他又听亲信来报,越过武宁关的番匪不止三千,怕是有上万之众,心生惧意,于是又将小皇帝一通忽悠,随便剿了一群乱民,谎称是番匪,就这么开玩笑时似的打道回府了。

      行至半路,恰逢天降大雪,军队停滞不前,恰在此时那帮神出鬼没的番匪却杀了出来,早已军心涣散的一众禁军全然无力抵御,丢盔弃甲而逃,然后小皇帝竟然就在溃逃之中,被番匪掳走了!

      消息由溃军传回时,整个盛京彻底乱了。一说有皇帝已然驾崩的,一说有番匪正掳了皇帝往盛京来勒索的,又有说皇帝已被带出了武宁关,有人呼吁不惜一切代价火速救驾,还有人谋算着应该拥护高邺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立刻登基,将高邺遥尊为太上皇。

      就在林深已经受够了这一出出荒唐透顶的人间闹剧时,驿馆里一位考生却站出来振臂一呼。

      这位考生来头不小,乃是安国公幼子,名为长孙义,早年为高邺伴读,后因长孙皇后离宫出走的闹剧,自请随父去北地戍边。因不愿受荫封,他坚持参与武科,从北地进京待考时也未住在国公府,反而与一众考生同住驿馆,便于结交良友。惊闻天子被俘,他先是去戍卫京都的神威营求助,可神威营都尉并非安国公一系,又得不到上级指令,不肯出动。情势危如大火,而安国公回朝镇国的大军尚需几日方能进京,长孙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带着国公府护卫赶去救驾,又恐人手不足,便来驿馆动员一众武科考生。

      这些青年既无军职,又无实战经验,却有一腔热血,应声而动。

      林深原私心想着这皇帝荒唐透顶,不如任他死在外头再立新帝。可长孙义却言,若天子被俘,国将不复,天下人的妻儿老小、亲朋好友皆会在乱世之下化为刍狗。林深细思,觉得有理,便也跟着去了。

      于是这百十来号轻骑星夜兼程赶往西北,一路追踪紧咬番匪踪迹。那群于阗余孽只有五千人马,抢了皇帝先是打算进京勒索,后又恐人手不足,便又转头想将其掳回国境再说,于是乎耽误了路程。可他们既有皇帝在手,一路遇到关隘,只需将皇帝绑去阵前棍棒恐吓。皇帝叫门,守将岂敢不放行?只区区十来日便到了泾河畔。此时泾河已结冰,几位头领发生了分歧,一方想要依旧行大路过关,另一方不愿绕河多行几十里,想冒险直渡冰河。

      因天色已暗,天寒地冻人疲马乏,于是这五千人便在泾河畔暂且安营扎债寨再做定论,已暗地追踪了三日的长孙义一行埋伏在附近一处山坡,决定在今夜袭营。

      随父行军数年的长孙义经验丰富,居高观测推断出圣驾大致的位置,便吩咐众人就地以干草包裹马蹄,免于百骑夜奔被对方提前发觉。

      这时,一向话少的林深却开了口:“最好再以棉布裹上马蹄。”

      长孙义略一疑惑,便领会到他用意,犹豫道:“纵马踏冰,太过危险。”

      林深往河岸处遥看一眼,带着些微鄙夷道:“冲进去容易,带着累赘,杀出来难。”

      “累赘?”长孙义闻言愕然,后又不知是想起幼年伴读时日日见那昏君的熊样儿,或是自家长姐受辱挨的那一巴掌,竟然破有深意地微微点头。

      这累赘所在的帐篷被重重把守在临岸一侧。骑兵突袭,向来讲究一穿到底,若是冲势受阻,极易陷在阵中。他们只有百来号人,断不可能冲散五千人的大营,一旦番匪反应过来他们便被围在中心,再难突围。

      只是,纵马踏冰是极险之事,应极力避免,这是北地人人遵循的准则。

      “我昨日已用剑凿过,尚且结实。”林深见长孙义尚在犹豫,又退让一步道,“见机行事吧。若实难突围,便从泾河撤退,分散开跑。踏碎冰面,敌人也不敢追击。”

      胆子,可真大啊。

      长孙义感慨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冷坚毅的少年,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自懵懂时便分外崇拜的一位将军。那位将军胆大,心细,尤善奇袭,是一柄横扫夷敌、震慑北疆的利剑。可惜他为奸人陷害,早已被满门抄斩了。

      是夜,众人割下衣袍,将马蹄裹得严严实实,趁夜深十分,如一柄决然利剑直插进敌营。长孙义一马当先,林深紧随其后,悍然拼出一条血路,两翼则以火箭扰乱敌军判断。

      然而以百人敌五千,实在众寡悬殊,越靠近圣驾,阻力愈大,连长孙义的马也被乱箭射中,连人带马倒地不起。阵前不容迟疑,林深跃马当先换为头阵,见一手持重锤的番将从斜地里插出阻拦,直接以剑为矛掷了出去。番将大惊,连忙以捶护胸,剑捶交击“当啷”一声,林深却已翻手拔出另一柄剑,纵马飞掠将之一剑枭首,如流星掣电一般以更劲之势继续冲锋,又接连砍翻二将,硬生生劈开血路,领头冲至岸边。

      他也不需得再辨寻哪个是皇帝了。一个声音尖细的人正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青年扯着嗓子大喊:“护驾!护驾!”

      林深格开几道乱箭,纵马冲过去,捞起高邺扛到马背上,然后,顺手,砍了曹公公的头。

      人已救到,林深横缰四顾,这百来号人只冲进来一半,倒是长孙义那命大的,不知从哪里找到匹马,也断后杀来。只是番匪已反应过来,重重围住四周,喊声沸沸,火光憧憧,如今己方阵型已乱,断不可能再突围出去。

      “渡河!”林深再不迟疑,长喝一声当先纵马往冰面奔去。余人心有顾虑,可番匪铁桶般收紧包围,显然只有渡河一途,只能心一横跟着跃上冰面,每人保持一丈之距踏冰撤离。

      这群人虽习弓马,到底不如身经百战的老兵骑术精湛,立刻有人因马蹄打滑或陷进冰面,连人带马倒地。林深运气也不好,虽冲在最前头,冰面最稳,可那小皇帝在马背上不停挣扎,最终还差十来步冲到对岸时,那马终于因为不住摇晃的重心滑到在地,砸碎整块冰面。

      林深猝不及防跌入冰水中,寒气激得四肢胀麻刺痛,心跳都骤然停滞,好在即刻反应过来,浮出水面看清胡乱挣扎的高邺在何处,揪住他后领游到尚未破碎的冰面处,拔剑插在冰上借力爬出水面,又拽出高邺,一路就这么毫不客气地揪着皇帝的后领拖向岸边。

      “你杀了曹先生!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浑身湿透的高邺一边发抖挣扎,一边失心疯似的大叫不停。

      林深不耐烦地将他往岸边大石上一掷,又看向不远处为数不多跟着冲过来的战友,再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已经很不善了。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混蛋透顶的昏君,才能把大好河山糟蹋至这般境地!

      “你大逆不道,你杀了——”

      “闭嘴。”林三爷竭力忍住暴揍天子的冲动,恶狠狠地威胁一声。

      这时,福大命大的长孙义终于冲到岸边,林深颇为嫌弃地将小皇帝提起来往他马背上一丢:“带走。”

      长孙义被他这大不敬的举动一惊,随即又破有深意地点头:“跟上。”

      林深的战马已溺在冰河中,只能与随后撤来的战友共乘一骑。番匪见纵马踏冰如此凶险,冰面又多被踏碎,不敢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肥羊飞走了。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就这么化身雷霆霹入敌营,又履险不惧地踏冰而去,完成了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只是离开盛京时,有一百六十七个人,回来的,只剩三十二个。算上那个不断咒骂“你是谁?朕记住你了”的高邺,是三十三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翻云覆雨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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