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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血海尸山荆棘路 ...
岩浆翻涌,混沌的气流近乎烧灼,空旷的山腹如同幽暗而庞大的子宫,忽明忽暗的红光在嶙峋怪岩间投下细密阴影,一呼一吸,仿佛绒毛蠕动。
映在岩壁上狂舞的巨影已然消失,而那凄厉的惨嚎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祁焉远远立在石块之上,他不喜这炙热干燥的环境。
几截狰狞的巨骨逐渐没入岩浆之中,叫人看不清这诡异巨物的全貌如何,一个小如萤火之虫的身影跪伏在凸出的脊骨上,赤、裸的皮肤泛着一道道阴森幽光。
“把他扶过来。”祁焉吩咐旁人。
两只小妖应声飞出,小心翼翼落在即将沉没的巨骨之上,一左一右将那人架了过来。
他早已脱力,小妖甫一放手便伏倒在地,全身的衣袍已在高温中焚尽,原本白皙的肌肤覆满焦灰,长发散在背上,却也被燎得零乱焦枯,像一张扯碎的破布勉强盖住身体,而他身上那一道道萤火之光,竟是一条条嵌入皮肤的金属。
那金属是由厄孽砂所炼。当初元蟒引高天之火炼地核之岩,铸成十万六千块坚不可摧的初元铁魄,女娲取其中六万九千块于罗酆山铸轮回井,经井底冤魂千万年的侵蚀,终有那百万分之一化作铁砂,被井水冲到岸边,成为炼制魂器的绝佳之材。
四百余年,他一世又一世炼化亲人的遗骸,如今终于将自己昔日的遗骨也炼作尸傀,又将今世的肉身炼成操纵尸傀的法器。
非妖,非仙,非人,非鬼,如今,连完整的活物,都似乎算不上了。
无需在意。
委命幽玄,涅槃推迁,腐木化莹,枯草藏烟。他由魂魄而化,因执念而在,区区肉身,容器而已。
祁焉神情复杂地俯视着面前狼狈的人影。相柳,与重亥,同为上古巨兽,那是一个只在传说中留下只言片语的时代,以力为尊,弱肉强食,充满杀戮与混乱。而方才相柳遗骨所激发出的磅礴妖气,似乎让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上古腥风。
这个人很危险。虽然他尚不能完全驾驭遗骨之力,可眼前这副可笑而弱小的人皮里,装的可是一只老怪物的芯儿。
好在他被自己控制住了。罔象的先祖是由千年水魅与元蟒九子中的化蛇所生,血脉中的魅惑之力非同小可,况且他每日都会检查一遍,这老怪物的意志虽未全然瓦解,可的确在幻相心生之术的控制之下。
“小道士,今日这试验,可算是成了?”祁焉化为女形,蹲在他面前盈盈笑问。
白钧艰难地抬头,眼神虽柔,却如有雾气,惨然而笑,声音嘶哑:“阿钺先替我寻件衣服,我不喜旁人这样瞧我。”
祁焉笑面微微一沉。幻相心生是一种日积月累的暗示。当初他在槐江畔重伤,又遭那女人背叛,心神混乱脆弱到了极点,因而祁焉才有了可乘之机,整整控制了三个月才将敢将他唤醒,如今为了日日巩固暗示之效,不得不学着那蠢女人的语气与他做戏。
当初她对青柳可没这般好脸色。
青柳只是可有可无的棋子,而相柳,古往今来,只此一只,若天底下还有谁人能同重亥抗衡,唯他而已。
罢了,今日也算是喜事一桩,她便大度不计较了。
祁焉忍住脾气吩咐小妖扒了件袍子给他,这有洁癖的道士竟还颇为嫌弃,勉为其难地穿上,捻掉衣襟上不知是泥点还是血块的污渍,又抬手想凝出风刃去割掉燎糊的头发,然而他早已不剩一丝灵气,凝化不成。
“你可有把握控制得住遗骨?”祁焉可懒得等他磨蹭,急不可耐地追问。
“还需再试几次。”白钧好几次都割不断头发,只好从破袍子上撕了根布条随意束起来,“我有些饿,不如阿钺再替我寻些食物?”
祁焉眉头一皱。这人分明被她控制住,可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得寸进尺,若她一时没压得住戾气,他就会显出些将要识破幻相的疑惑来,逼得她不得不收敛态度。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像对青柳那般对他呼来喝去随手打骂了。
“我听闻此处不远有座小岛,阿钺遣人捉些活人过来。如今你的手下不受晶石所控,枯守荒岛两月有余,食色之欲不得满足,怕是心中早有怨言。”白钧慢条斯理劝言,又贴心一笑,“况且阿钺辛苦奔波,不该好生犒劳自己么?”
祁焉低头思忖。为尽可能恢复相柳遗骨的妖力,她几乎将所有控制手下的晶石取出,与那球形法器中的脑髓一同融化进遗骨之中。好在如今她手里有真相柳,而非从前用青柳假扮,以这大妖的名号终归笼络住几支复仇心切的妖族。这座厌火山便是一群祸斗所献,远在南海之外,地处荒僻,成为秘密炼化遗骨的绝佳之所。
为盗取遗骨,她也受伤不轻。罗酆山如今一片焦土,乱流涌动,寻常生灵轻易不敢踏足,因而冥府并未在其中驻兵,只把守住出口。因地柱损毁,罗酆山飘浮不定,四方天帝为儆效尤,将失职酿祸的鬼帝抽取仙筋,投入阴阳炉,以其仙魂为炭,炼成千丈长链栓住罗酆山,又将锚点定在了龙脉之首的元都府。因时刻受混沌之力冲击,那出口也并不稳定,每十二日出现一次,祁焉的化烟为雨之术虽然神出鬼没,但毕竟妖力弱小,反复来往多次才将遗骨一点一点搬出。常在河边走,总是要湿鞋的,最后那一回她心急贪多,一时没能避开乱流。
“啊,是我不好,忘记阿钺有伤在身。”白钧甚是自然地伸手拂她额前的头发,“你若是犯懒不想动弹,我替你去。”
此刻他面容狼狈,反倒显出几分凄艳之美,撩得祁焉一时晃神,忙挡开他的手,冷脸道:“你好生待着,我遣人去便是。”
罔象乃水妖,自然在这熔火沸腾的火山内腹待不住,更何况有伤在身。祁焉丢下这一句腾身便走,只命令几个心腹牢牢看守。
白钧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几个所谓“心腹”。
祁焉狡诈多变,到底还是没将晶石全部交出,仍留下十来个心腹亲自操控。只是这些东西,不生不死的,二心自然没有,脑子,也是没有的,见到监视的对象既未乱跑,又不曾攻击,他们就像木头似的杵在一边,瞪着眼睛死死盯住。
白钧低头淡然一笑,撑住疲乏痛苦的身躯缓缓走到熔岩前五丈处坐下调息。他虽是火修,到底只是人族之躯,过度高温于体有损,相柳遗骨,今后他也只会在必要时做定局之用。
他还要留给自己三百年。不,不止三百年,兴许可以更久。
今日试验已成,这只自作聪明的罔象便再无用处。他得去寻她了。
这些雕虫小技如何控制得住他?这幻相心生之术,会让中术者将施术者视作最珍视之人,进而意志消解,成为言听计从的傀儡。刚苏醒的那段时日,他的确是陷入幻术之中,可阿钺于他,从不仅仅是阿钺。
她一半是阿钺,一半是在狸奴图上肆意涂画的顽童,一半是颍江之畔与他同化碎片的尸傀,一半是西且弥王宫大火中哀嚎的怨魂,一半是饥馑中填了肚子的小臂,一半是兵荒马乱间枯等至死的干尸,一半是他一生为之而活,却弃他而去的姐姐,一半,是他自己。
那么多一半一半,加起来,已经不止一了,所以她那样那样的重,压在他心头,不论如何都挪不开。
当他偶然一晃神间,从“阿钺”脸上看到那么多张脸,一重叠一重,挤着,挨着,争先想浮出来,抢得头破血流,面目狰狞,那画面只余恐怖,谈何美好?
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中术了。
此术的精妙之处在于潜移默化之中,它虽控制意志,却不损心智,时间越久也越难挣脱,直至最后甚至明知真相,也甘为傀儡。
但要破它,却也容易。
只要中术时间不长便好。
更何况,他有蜃镜。
每月余,他便用蜃镜控制祁焉于梦境之中解术,再重新施加一遍,然后洗去这段梦境。一月之久,他不至于沉沦幻术,可笑那祁焉还日日检查,为确保暗示之效,偏得学着阿钺的语气同他做戏。
她既想扮作阿钺,那就干脆困在这角色里别出去了吧。他和阿钺之间到底是谁拿捏谁,她大概没搞清楚。
调息了约有半个时辰,他干涸的灵脉中才聚集起些微灵气,捏了个涤尘诀洗净一身的脏污,又凝化风刃将燎糊的头发割去,然后仿佛养神一般,百无聊赖地靠在焦黑的岩石上,拾了块小石头在地上轻轻敲击。
厌火山地势复杂,有许多间隙,一个身影伏在岩缝之间,听得那敲击声在空洞中回响振鸣。
三短,两长。
动手。
========
传闻在上古之时,妖族食人,不必偷盗掠食,如元蟒九子那般的大妖俱会豢人为畜,随手取用。第八子媪阴则更为奢靡,只食人脑,然后将剩余的血肉赐予那些人畜。
是了,一些人族不堪战乱饥荒,甚至会自求为人畜,在大妖的庇佑下过上麻木温饱的生活,也无谓吃掉同类,就如同当今人族豢养的狗彘,引颈翘望着主人投喂些许带着荤腥的残羹。
大约每一只被渴血之欲日日折磨的妖物,都无比向往那个时代。
厌火山附近那座小岛上的人口并不多,因而小妖们只能守在洞口,眼巴巴地等着里头的首领们丢出来几具残尸。
白钧在几个心腹的监视下穿行在这一片狼藉之中,脸上毫无动容之色。他换了身陈旧却干净的青衣,割断的短发以术法重新幻化出来,一丝不苟地束好。
自幼爹爹便教导他,不论何时何地,总是要注重仪容的。
就在这时,一只吃相狼狈的小祸斗不慎将几片带血的碎末甩到他衣角上,白钧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狼吞虎咽的小祸斗蓦然意识到闯了大祸,夹着尾巴趴在地上瑟瑟呜咽。犬类是最讲求族群秩序的,虽然它的小脑瓜并不能理解首领为何会将这个人族和那只罔象尊为共主,但它的天性便是服从。
白钧抬手凝了片风刃在指尖,却见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幼犬,眼中的不悦略微一凝,手势一顿,转手用灵气将衣角上的碎末弹掉,走进阴暗的洞穴之中。
洞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祁焉不喜火气,这处洞穴临近海岸,阴冷潮湿,几团水灵凝成的水球散着幽蓝之光,横流的鲜血在蓝光映射下呈现出腐败的黑色。那些沉溺在食色之欲中的妖物甚至都未曾注意到有人经过,更有甚者一边抱着一具瘫软的尸体丧心病狂地侵犯,一边却在啃食那尸体上只剩一半的头颅。
这幅曾经习以为常的景象,他已许久未曾见过了。
年幼时,他并不喜食人,甚至一度受那叛徒蛊惑,觉得兄姊们这般对待元蟒遗赠是错的,可直至重亥几乎屠尽他的血亲,仙妖之间天平倾倒,那些神仙们像妖屠杀人族一般屠戮妖族,他才幡然醒悟:弱肉强食,是亘古之理,仙妖之争,从来无关道义,不过抢食争地尔。
可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烛九阴陨灭,元蟒九子只余他这只可笑的废物,在鸿蒙大君的这场梦境之中,妖族已是不解死局。而那只见识短浅、为仇恨蒙蔽的罔象,从来不明白重亥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或许,他也从来不明白重亥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他若继续独善其身,守着那片世外桃源,仙妖两方都只会敬他畏他,他为何要舍章尾之亲,而求女娲之远?兔死狗烹的道理,难道他不懂?
罢了,重亥,与他何干?相柳早已举目无亲,而白钧尚有亲人在世,从他决定放他重归天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白钧。
洞穴尽头的景象让白钧又不禁蹙了眉。
祁焉尤其喜欢凌虐幼童,此刻他化作少年模样,正在蹂、躏一个嘶声哭喊的女童,仿佛这样恃强凌弱的游戏,能给他莫大的快慰。
“阿钺再这样偷吃,我可是会吃醋的。”白钧拢着袖子站在他身后。
被打断的祁焉甚为不悦,面色一狞,咬断女童的咽喉,一边用手指缓缓抹掉唇上的鲜血,一边化为女相,腰身半转,嫣然而笑:“小道士不也背着我偷吃,怎好意思怪我?”
“阿钺冤我。”白钧垂下眼,神情莫测地笑。
祁焉拢了拢衣衫,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又一手掏出女童的心脏,一脚踢开尸体,然后捏出心脏中的血水滴在酒杯中递与白钧。
白钧伸指轻轻一挡,指背上的金纹与酒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是人族之躯,食血无益,阿钺留几个魂魄与我便好。”
“是你说饿,现在却又不吃。”祁焉甚是娇嗔地一噘嘴,转而又用沾满鲜血的纤纤玉指拈起身畔石台上的酒壶,将杯中鲜血倒出,就着那杯子斟了酒,“酒你总是要喝的。”
白钧凝视着杯中浊酒,片刻后接过饮下半杯,将剩下半杯推到祁焉唇畔,醉人的桃花眼笑意微漾:“阿钺不与我共饮?”
祁焉见他饮酒,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接过那酒杯旋即翻手,似赌气道:“我是妖族,只食人血。”
“依你。”白钧毫不在意,又将爬着金属纹路的手拢回袖中,“阿钺唤我何事?”
“为你……”祁焉捏着杯子在指尖把玩,面上虽笑,视线却直直探向白钧的双眸,“偷吃之事。”
“还冤我。”白钧又微微垂下眼,用细密的睫毛将眼神藏起来。
祁焉饶有兴趣地欣赏他闪躲的神色,半晌,将那杯子随手一弃,又对着阴暗处一招手,祸斗的首领便拖着一只战战兢兢的白蛇走上前来,雄壮的犬妖衬得白蛇越发纤细柔弱。
“淫、妇都被我捉到了,你这奸、夫还不认。”祁焉似玩笑一般,眼神却发寒。
白钧面色微微一滞,旋即又坦荡荡笑道:“阿钺好大的醋性。分明是你不许我亲近,我寂寥难安,只好另寻慰藉。挑她,只因她亦是白蛇,你又怎忍心责怪我?”
“另寻慰藉?”祁焉冷笑一声,又转向那蛇妖笑盈盈问,“小白蛇,你且老实交代,相柳大人同你,都说了些什么?”
面前两位皆是“共主”,白蛇身不由己卷入其中,瑟缩不敢作答。拽着她的祸斗首领戌炎将她往地上狠狠一掷:“说!”
“我……我……”白蛇惊恐地蜷伏着,“就是……几天前,相柳大人忽然叫我‘阿钺’,又说自己认错了人,然后又说什么祁焉大人不是‘阿钺’,让我在宴饮时把毒药……下在酒里。小蛇哪里敢背叛祁焉大人?小蛇已经把药都给大人了,大人饶命!饶命!”
白蛇惶恐交代间,白钧的眼神已然开始涣散,不由自主地扶额摇头。祁焉脸上玩味的笑意一凛,腾身退后,手引法诀,四周潮湿的空气中立即生出数道水绳,将白钧牢牢缠于其间。
“好你个贼老妖,竟能从我的幻术挣脱出来!我看如今也不必留你神志,便让你做个活法器吧!”祁焉发狠催那水绳缠成水茧,想趁酒中幻药发作之前,先将这老怪物溺晕。
白钧却并不挣扎,只竭力睁大双目抵御幻药之力。祁焉见他困兽犹斗,心头冷笑。他不知死活盯她的眼睛,她便让这所谓的大妖知道,到底何为罔象!
祁焉眸中光华闪动,仿若紫星流转,四目相触之外,景象变换,天地搅为碎片,重归混沌,一片净海于脚下而生,少年样貌的祁焉悬于海面,轻盈仿若水雾,而面前的青衣道士跪倒于地,垂首如同傀儡。
大妖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他原身已死,如今不过区区人族而已!
祁焉缓步上前,足尖轻点于海面,波澜不兴,直至白钧面前三尺处停住,缓缓抬手,张开五指。
这时,祁焉脸色骤然一变。
“小妖,你可还能用幻术?”傀儡般的白钧忽然抬头一笑。
祁焉不禁后退半步,足下惊起一片涟漪。
他的灵气不能运转,自然使不出幻术!为何会如此?为何会……是他在现实中的躯体!那躯体中的灵气调动不出!
“你做了什么?!”祁焉大惊。
白钧缓缓站立,一面镜子现于手中:“你无需知道。”
话音刚落,那面镜子爆发出炽亮的光华,瞬间夺去了祁焉的视线,下一刻,脚下紫海再将他托之不住,他直接跌入海中。
海面之下,天地反旋,静海骤变为漫天烈焰,少年亦变作少女模样。她惊惶无措地跪倒在一片焦土之中,烈火与浓烟遮天蔽日,一道模糊而庞大的黑影从头顶掠过,密集的电光紧随其后阵鸣闪动,紧接着如针雨丝铺天盖地刺下。那雨水原该浇灭火焰,却似火油一般催得烈火轰然爆裂。
无声的惨叫。
那是只有罔象之间才能听见的惨叫,那是灵魂深处的哀嚎。
“爹爹!”
“娘亲!”
“哥哥!”
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呼喊,随着那一声声的哀嚎,她的亲人,再无声息。
雨丝渐渐变得柔和绵密,终将火焰熄灭,早已哭喊得声音嘶哑的少女一身焦灰,她将掩面的双手缓缓放下,恍惚的神情逐渐变得愤怒而扭曲。
“重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凄厉的叫喊回荡在天际,一轮明月般的镜子高悬于空,那镜子后有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银眸之中竟似含着一丝怜悯。
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瞒珊而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生灵绝迹的焦土之上,逐渐出现一道道模糊的人影,起初她还在追逐他们,可最后他们竟围了过来。
“不自量力。”
“痴人说梦。”
“徒惹事端。”
“莫要害我!”
“滚出去!立刻滚出去!”
惶然四顾的少女张口想要分辩什么,可那一道道不断逼近的人影突然亮起星星火光,旋即烧成火炬,浓烟呛得她不断咳嗽,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熊熊火炬向她扑了过来,少女伸手抱住头徒劳地想要保护自己,可那些火直接透过皮肤,点燃了骨头,那原本的是水化的骨头却变成了火炭,催着她自内而外地燃烧。她凄惨地哀嚎着,发疯似的打着滚,却丝毫不能灭却火焰。
就在她恨不得立即去死时,忽然周身一凉,灼烧的疼痛立刻止歇了。
原来,她竟掉入了一片洞穴中的幽潭。
“我我我……”
“助助助……”
“你你你……”
嘶哑的声音在山洞间幽幽回荡,伴着鬼祟的窸窣声,阴暗处仿佛还掠过一道青影。
“你是谁?”少女期待而惧怕地问。
“过过过……”
“来来来……”
少女顺着那声音在迷宫般的洞穴中寻觅,坚硬的黑岩逐渐褪去深色,变成粉色的软肉,猩红的血丝在软肉中跳动,少女跌跌撞撞往前摸索着,却不知从哪里缠出一道肉藤,将她绊倒在地。
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还不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一条鳞片斑驳的青蛇缠了过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放开——啊!!!”
疼痛像是要把她撕裂一般,那是身体的破裂,妖丹的破裂,亦是灵魂的破裂!
“放开我!放开我!”
少女惊恐而无助地哭喊着。
“愚愚愚……”
“蠢蠢蠢……”
“老妖怪!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少女时而咒骂,时而哭求,可那蛇却越缠越紧,不住地扭动,撕裂,挤压,岩洞随着它的动作混乱地抽搐,汩汩鲜血自洞壁上不断渗出。
“放开我……”
青蛇泛灰的斑驳鳞片在摩擦间不住掉落,她仿佛也随着那些鳞屑掉落,化作千千万万个她,承受着千千万万倍的痛苦。
“救我……救我……救我!”
那千千万万个她,漂浮在横流的血水之上,无止尽的折磨中,那血水化为粘稠的岩浆,将她一粒一粒,燃成焦炭,缓缓下沉,再不见踪迹。
不……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她杀了这老妖怪!她已经杀了这老蛇妖!
已灼成黑炭的人影从岩浆中挣扎着浮上来,惶然四顾,绝望地呼喊道:“青柳!青柳!救我!救我!”
随着她的挣扎呼救,岩浆渐渐凝固,炽红黯淡了下去,她也不再往下坠,可也全然无法从这坚硬而滚烫的焦岩中挣脱出来。
一道青衣的身影挡住了空中那轮明镜的幽光。
“青柳……你来了……”她抬头惨然而笑,化为焦炭的皮肤骤然裂开,露出里头猩红的肉。
那身影沉默不语,低头凝望着她,狭长的双目俊美妖邪,眼神却很是温和。
“救我……”她伸出焦黑地手探向他的靴子,虚弱地求助。
“我已为你,弑父杀亲。”那充满爱怜的眼神转为哀怨,“我容你恨我,容你虐我,只愿与你同生,你却让我去死。”
是啊,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你不止弃我,还将……一同抛弃……”哀怨的眼神冷却下去,只余冰冷,“一意孤行,薄情寡义,众叛亲离,咎由自取。”
青色的身影转身离去,尚未走远,便消散了。
“你回来!你回来!回来!!!”少女凄厉地叫骂着,伸手在岩石上挠出道道血痕,“懦夫!鼠辈!重亥狗贼,天下妖族得而诛之!你们这些无胆鼠辈!无胆鼠辈!你回来!!!”
狂怒之中,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焦岩挣出了道道裂缝,发疯般嚎叫着一寸寸爬出,每挣脱一分,早已烧成焦炭的皮肤便从身上剥离一片,等她全然脱离岩石,已全然是个血人。
可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依旧不断往前爬去,在身后留下一道满是烂肉的拖痕。
“懦夫……鼠辈……”
“懦夫……鼠辈……”
“懦夫……鼠辈……”
血人最终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支离破碎,却不甘就此倒下,伸出纤细的臂骨抓向天空,仰着脸,颈骨折断般的上扬,空洞的眼眶仿若第三张嘴,依旧想要发出那再也发不出的控诉。
空中无喜无悲的明镜光华渐盛,转瞬间吞噬了这悲惨的一切……
光华之外,却是另一片虚空,深邃悠远,无天无地。一面晶石般的镜子悬于虚空,镜中浮现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似水做的一般,透亮澄净,婴儿般蜷缩着抱住自己,双目紧闭,睫毛微颤。
“懦夫……鼠辈……”
沉眠的少女仍旧不住呢喃着。
悬于镜前的白钧缓缓抬手,覆于镜面,原本白皙漂亮的手背上,却爬着根须般丑陋的金纹。
“懦夫……鼠辈……”
随着那一滴晶莹的泪珠掉落,镜中的少女散作点点萤光,逐渐消失在白钧的掌心中,镜面只倒映着一张模糊的面孔,和一双银色的竖瞳。他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听见耳边的崩塌声自远而近,那声音细密而宏大,而那一声声幽幽的“懦夫”“鼠辈”,却不休不灭地交织其中。
========
厮杀之中,小白蛇自然帮不上忙,瑟缩在洞穴深处,惊恐的眼神不住在面前倒地的两位“共主”之间来回切换。
她是被虏来的,虏她的那只隼妖投靠了祁焉,因而随着这群狂徒流落到了厌火山。猛禽生来便喜好凌虐蛇类,她不堪折辱,却又不敢自我了断,惶惶终日,几近崩溃。一日那隼妖又来传唤,她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在遍地焦岩间迷失了方向,正在绝望哭泣之时,却忽然被一人拽进了岩石的阴影之后。
“同为蛇类,可愿共谋生路?”
那是相柳大人。她虽不明白蛇妖相柳如今为何会是人族之躯,可他那双眼睛,总是能让人轻易信服的。
小白蛇不知他全盘计策,只依照吩咐去与祁焉“告密”,当看到祁焉全然制服住他时,只觉万念俱灰,可转瞬祁焉便瘫倒在地,而捉拿她的祸斗戌炎不知启动了什么阵法,以火灵将四周水灵驱尽,紧接着便抽出长刀屠向其他妖族。那些食过人的妖,不管是谁,竟全无抵抗之力。
洞外的厮杀声逐渐小了下去,就在小白蛇的神经都几乎绷断时,相柳大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且帮我……找找解药,不在她身上,便在……心腹手中……”幻药之力仍未消散,白钧眼前一片模糊,头脑昏沉。
小白蛇连忙应声,一阵胡翻乱找,捧过来好几瓶形色各异的药瓶摊在他面前,白钧强撑住神志一一辨认。
“多谢。”白钧服下解药,略微颔首致意,便自顾调息起来,只半盏茶的功夫便恢复过来,起身走到祁焉的尸体前。
那倒也不算尸体。祁焉的魂魄已被他吞噬,身体却还是活的。要反制祁焉,原本不需费这么多功夫,可这只赌上一切只为复仇的罔象实在太不可控,他需得确保将之彻底灭杀。
罔象具有水魅之力,遇水则活,重亥当初灭罔象一族,事先便将方圆五十里的水灵吸纳殆尽,饶是如此依旧漏掉祁焉一只。他没有那般神威,只能预先设下阵法,将三丈内的水灵驱散,而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设置阵法,自然没有比厌火山的主人戌炎更合适的人选了。
戌炎与重亥亦有屠族之仇,只是那时实在年幼,记忆模糊。他被兄长抚养长大,随着族群流落到厌火山,后来兄长身体日渐衰弱,他便继任了首领。祁焉一行四处游说,兄长不忘血海深仇,又见大妖相柳重现于世,报仇似乎并非遥不可及,自然与祁焉一拍即合。戌炎视兄若父,便应承下来。
可是,他是有顾虑的:他的夫人,已有身孕。
就算能诛杀重亥,诸天悍将,又何止他一人?此举无异是赌上全族性命,求一个玉石俱焚。
这时,相柳大人,却寻机找上了他。
他坦言,他杀不了重亥,却能许祸斗族一个未来,一个不必东躲西藏,在仙族阴影下瑟瑟发抖的未来。
戌炎同意了。在相柳大人的谋划下,他提前将毒药散布在不远处那座定居有人族的小岛上,那毒药于人无害,却能让妖物灵气凝滞。相柳大人又以小白蛇故布疑阵,让祁焉误以为酒中有毒,自认胜券在握,将相柳拖入幻境,终被反杀。
戌炎带领心腹干将将追随祁焉的狂徒全数诛杀,周身滴血地走进洞中,正见相柳大人将祁焉的躯体焚作飞灰。
“大人,我已按您吩咐,将罔象的追随者尽数诛杀。”戌炎单膝跪地,铠甲在岩石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今后祸斗一族听您调遣,但您所承诺的,还请务必践言。”
白钧却仿若未曾听见,神情沉重地凝视着面前将要消散的飞灰。
祁焉狡诈,乃至他也一度受其算计。今日之局他已再三推演,确保万无一失。再者说,不论祁焉的躯体是否还能再生,但魂魄既被他吞噬,那也断然再无重生的可能。
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妥。
方才催灭祁焉神志之时,发现他的记忆之中,似乎有一小段空白……
白钧再转过身时,已神色如常,从容而笑:“首领请起。你我皆是心有牵挂之人,自当勠力同心,共谋生路。”
小绳绳从不说大话,说要仔开高达,就让仔开高达!
冲鸭,寒夜方舟Captain White!星辰大海都给你!
————————
科普一下,鳗鱼是雌雄同体的,所以祁焉“他”“她”共用。小绳绳对长条儿状的东西还是很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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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血海尸山荆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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