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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金蝉脱壳往何处 ...

  •   冬天还未过完,夏玉桂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她在家中本就不得宠,回去投奔娘家,想叫娘家撑腰和离,可她父亲却劈头盖脸骂她不该在公公热孝中生事。她生母早逝,无人照拂,只好忍气吞声地回了江州城,也不知是否因为连日奔波又气候转冷的缘故,一回林家就直接病倒了。

      林文浚这下可瞧出来这只母老虎实则是纸老虎,成日盘算着要把张眉儿和刚出生的儿子接回来,这下子王夫人又不乐意了,只道除非是她死了,否则戏子和野种别想上门。

      后宅这样闹腾,全然不利于林婉静养。她仍有些后遗症,时常耳鸣心悸,请了大夫也只会翻来覆去说好好将养,林深只好每日探看。周姨娘早不在了,父亲这一去,林婉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这个毫无血缘的哥哥了。

      这日林深又去看望林婉,却见下人正用砖砌住林婉屋后的小门,惊问之下才知是林文浚授意,前去质问,他却一本正经道:“三弟如今也不小了,后院住着你嫂嫂,留个侧门随意出入于礼不合。你若是想探望四妹,我绝不阻拦,从前头过来便是,只多几步路而已,我也是为了林家的声名着想。”

      林深知他如今是捏着林婉报复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三日后,深思熟虑的林深亲自去同何老爷告了罪,并说明缘由,不再去何府,转而去了州学下设的武司。那位姓童的学官起初不欲收他,可林深当着他的面舞了半套冷月凝泉剑,童学官便心服口服了。

      林深知道林鸿正的顾虑在理,当今科考并不糊名,他几乎不可能在文科上出头。武科虽也不糊名,但轻策论而重武艺,比武较技,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今后奔在前头多杀人头多拿武勋便是,好过在浊浊官场同人虚与委蛇,他可没那耐烦心。只是武科还需考较弓马骑射,只通剑术是不成的,那些显贵人家的子弟自是自幼便有专业的教习,林三爷如今野草一株,没爹疼没娘爱,只好自己去州学武司报道了。

      那位童学官原也是武科出身,在京畿神武营大小当了个校尉,可在剿灭叛臣刘冕之役伤了右腕,再不能拉弓持剑,于是被调到州府任武司学官。他见林深剑术精湛,连束脩都不要了,只让他代为教习剑术,林深自然求之不得。三爷现在手里没产业,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穷得捉襟见肘。

      这年开春,又是林深生辰,林婉不听哥哥再三劝阻,还是去厨房亲自做了碗长寿面,从前院绕了个大圈端过来,面都有些坨了。兄妹二人沉默对坐,想到去年此时,林深跟小蛇怄气折了剑,林婉拿《狐缘》的故事开玩笑,这短短的一年,却过得那样漫长。

      将妹妹送回去以后,林深回了屋子,将小蛇从剑匣中取出。因要习武,他不便再穿宽袖衣衫,只好在剑匣上开了出气的孔洞,把她藏在于其中带进带出,时刻不让剑匣离开视线。

      她已沉眠近九个月,唯一值得欣慰的,大约是她虽未苏醒,到底也没死去。期间他数次去过白蛇祠,想叫那些牌子里的神仙们出来帮忙,可依旧无人应答。他不通仙神之事,不知他们为何就对她置之不理了,但不论如何,他总是要守护她的。

      “喂,你今年,可是欠我一份礼,我先记着了。”

      林深似有些生气地戳了戳她的头。

      “你的剑谱还挺厉害。我原只是练着消遣,不想武司里竟没一个对手。”

      林三爷说及此处,得意忘形地挑眉。

      “今后再有危险,不许再不同我商量。我护着你。”

      无人回答,林深微挑的眉尾在沉默中又渐渐垂了下来。

      “快些醒过来吧……你一日不醒,我这一日,过得就像是一年……”

      小蛇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是她又使坏,拿绳子变成蛇的模样糊弄人,自己老早金蝉脱壳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

      是年入冬,林文浚到底是把张眉儿和儿子接了回来,也不知这人是为引以为戒,还是问心无愧,偏给儿子取名叫“至孝”。

      林深来探望林婉,听她说起此事,冷笑一声:“还真是个乖儿子。”

      林婉听得哥哥越发嘴毒,掩口低头偷笑,却发现他袖口磨破了,忙道:“哥哥也太粗心了,你快把这件衣服换下来,我补好了明日送过去。”

      林深摇头。林婉自转醒以来,情形好转过一段时日,可近日也不知怎地,仿佛又开始恶化,除了头晕心悸的老毛病,偶尔还会忽然晕倒,醒来也呆滞迟钝,人都一时认不清楚。

      “好好养着。等哥哥做了将军,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林深果断拒绝。

      林婉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转脸又笑:“至孝好漂亮呀,长得像眉儿姐姐,眼睛又大又亮,上回他还抓着我头发冲我笑呢。哥哥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逗逗他吧?”

      不满周岁的小娃正是憋足劲儿哭闹的时候,林深这几日在偏院都能听见小儿半夜啼哭,听得此言,眉头立蹙:“不去,吵。”

      林婉笑嘻嘻戳他的胳膊:“哥哥不会带小娃,今后嫂嫂要嫌你的。”

      林深瞟了眼放在一旁从不离视线的剑匣,又想起前日州学一位同窗因妻子难产身亡告了假,心头一凛:“不要便是。女子生产九死一生,要它作甚?”

      林婉闻此惊人之语,愕然咋舌:“哪有那么吓人?哥哥……你这样想,嫂嫂知道吗?”

      林深抬手虚敲她的额头:“又贫嘴。早些休息,我回了。”

      林婉嬉皮笑脸地把哥哥送到门口,林深抱着剑匣出去,却见张眉儿抱着林至孝迎面走来。张眉儿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礼,身段儿柔得似水:“三爷。”

      林深略微颔首致意便往外走,却又不经意地多瞟了那小娃两眼。林婉说得倒没错,长得是粉嫩可爱,就是太吵。

      回到偏院,林深把小蛇小心翼翼从剑匣中取出,刚掖好被角,又手欠敲她的头:“蛇生蛋,是不是比人生小娃容易?”

      他刚问完,自个儿又不知脑补了些什么,连忙摇头:“要是一生生一窝,不得吵死。”

      那场景对孤僻成性的林三爷而言委实另人头皮发麻,于是又自言自语将话题一转:“今日童学官同我说,明年武科我便可以一试,不过却要再等一年。”

      “等立了武勋,替妹妹寻个衣食无忧的好人家,我们就一同归隐山林,如何?”

      “若是十里八村的百姓有难,我们便下山相助,别的时候,就清清净净地相伴山间,谁也别来扰。”

      “你的性子,怕是闷不住的……那不如三年隐居,三年出游,各让一步?”

      “快些醒吧,要是等我发疏齿稀了你才睡醒,我就游不动了啊……”

      许是今日那小娃另人触动,他又怅然若失地枯坐良久才安置就寝,睡梦之中,他渐觉生寒,辗转数度忽然惊醒过来,蓦地发觉四周的气温冷得好似隆冬骤降,连呼吸都带着隐隐白气。

      林深疑惑地裹紧被子,正暗想这气温突降得邪门,突然双目一瞪,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往床上看过去。

      今日星月无光,虽开着窗,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伸手往前一探。

      冷得好似冰棱,可触感柔软纤细。

      那是一只柔荑。

      一瞬间,他连呼吸都滞住了,手猛地一紧,又立刻松开劲儿,生怕将她捏坏,小心翼翼轻握住她的手指。

      她的寒,与他的暖,缓慢而温和地交换、融合。

      小月……小月……

      神志激荡间,头脑乱得发昏,他几乎克制不住冲动想要扣住她的手指,再与她双掌紧密地相贴,或是探向她纤细的手腕,甚至再做一些更放肆的事情……

      时间也不知是快是慢,又或者那原本也只是刹那间的遐想,他蓦地一摇头,立刻收回手,内心天人交战许久,这才平复下凌乱的呼吸,轻叹一声,转身去点灯。

      然而,等他鼓足勇气秉灯转过身,昏黄的光亮中,床铺上仍只有小蛇,只是被子稍显凌乱,证明他方才握到的那只手不是幻觉。

      林深如从云巅坠地,楞楞地站了许久,摇头干笑两声。

      好歹,她突然化了人形,应是逐渐恢复的迹象。

      “你啊,真会戏弄人。”林深再替她掖好被子,空落落地坐了一阵,熄灯睡了。

      ========

      为免她在外面冷不丁地化形,第二日林深便没有再将她放在剑匣中,思量再三把从前捡她时用的竹篓翻出来,在里头铺上小毯子,将她放在篓子里藏到床底下,出门时又落了锁。

      冬去春来,日子就这样淡如止水地过去,后院依旧隔三差五地闹,妹妹时好时坏,林文浚三天不找点不痛快就不痛快,州学武司的各项科目他也在神速精进。策论于他而言不难,他自幼读书,悟性远超武司里那些粗通文墨的莽夫,至于弓马骑射,他虽从未习过,却好似天生就会一般,很快便能拿个甲等,连童学官也不吝称奇,屡屡惋惜若不是要守孝,今年他便可试着去考一考了。

      林深也暗自惊奇,原以为半路从武总是要吃些苦头的,不想竟仿佛如鱼得水,难不成这就是父子传承,天赋秉异?

      唯一让他隐隐不安的是,近日心底似乎有某种戾气正顶破了石板,从缝隙中萌发。今日回府见着两个小贼在街边作案,一人同人搭讪引人注意,另一人就趁机偷窃,他上前擒拿时,那两人掏出匕首想伤人后趁乱逃走。他原是能轻易制服的,不知怎地见对方亮了刀子就失去克制,夺刀将那二人利落地断了指。直至将他们扭送官府备案出来,他低头看向白衣上的血迹,脑中浮现出方才血如泉涌的断指,这才惊觉内心竟有一丝久久不能平静的亢奋。

      他不愿变成暴戾嗜血的武夫,这种陌生而熟悉的亢奋,令人不喜。

      细想起来,这戾气甚至都并非是从习武开始的,而是在更久之前,或许是从小月沉眠之后,他便有些不对劲,因而在林鸿正身故之时,他才会暴揍长兄。换做从前,他是绝不动粗的。

      兴许,是为了护着她,他时刻草木皆兵,这才动辄过激应对吧。

      待他满腹心事地回府,却发觉低头擦身而过的两个仆人神情闪烁,疑惑地看向他们仓促而去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快步走回偏院,先看门锁依然完好,再往下一看,心头大惊!

      他卡在门缝里的纸片不见了!有人进过屋!

      林深连忙开锁进门,匆匆扫视一圈,屋内陈设虽有还原,但显然是被人动过。他又扑到床前俯身一探:竹篓不见了!

      熊熊怒焰自慌乱中轰然炸开,他略一回想,只觉方才那两个仆人甚为可疑,提剑就去寻人,路上随手抓住一人便喝问人在何处。全府上下只当林三爷是个任由林老爷欺压的闷葫芦,是迟早会被扫地出门的丧家犬,谁能料到他竟敢明晃晃提着剑满府拿人。这仆人当即吓得两股颤颤,想也不想就把那两人给卖了。

      林深照他所言往林文浚院中赶去,在半路就将人截住,那两人原还要跑,林深纵身跃起踹倒一人,又倒转剑柄往另一人背心捅去,那人登时扑到在地,眼前尚在发黑,脖子上却一阵冰凉。

      “蛇呢?”林三爷指剑喝问,怒目泛红,白衣沾着斑驳血迹,俨然一尊杀气腾腾的阎王,唬得人不敢答话。

      见那人不说话,林深又挥剑指向另一个爬起来想跑的仆人:“蛇呢?”

      “哪哪……哪有什么蛇?三爷说笑呢?”那人坐在地上随着逼近的剑锋狼狈地蹬腿后退,脸上的谄笑比哭还难看。

      “蛇在哪里?!”林深又喝一声,挥剑将他心口的衣服斩开,不料他却压根不禁吓,白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林深心头惶急,更压不住翻涌的杀气,见这人晕倒,转身直接踩住先头那个挣扎爬开的仆人,用剑比着他咽喉:“蛇,在,哪,里?!”

      “那那个……我们只是听老爷吩咐替三爷收收收拾屋子,哪哪哪知道床底下有条蛇,我们怕怕怕咬了三爷,就就……就拿出来……扔了……”这二人翻出蛇来原是要打死,何曾料到林三爷会暴怒至此,哪里敢说实话,结结巴巴地辩解。

      “扔在哪里?!”林深听到此处,更为暴怒,那一剑就险些刺下去了。

      “三三三爷饶命!三爷饶命!”仆人吓得魂飞魄散,只恨自己危急关头没有同伴那翻眼就晕的本事。

      “三弟!你这是何……”听闻骚乱的林文浚赶了过来,见原本任他捏扁搓圆的庶弟胆敢在眼皮子底下闹事,原想斥骂阻拦,可乍然见他衣衫溅血,地上还躺倒一人,赫然是光天化日持剑行凶,登时骇得底气全无,咄咄质问变作低声乞求,“你这是何苦,有话好说啊!”

      林深横他一眼,又指剑逼问地上的仆人,双眼猩红:“蛇,在,哪,里?!”

      那仆人本以为救星到场,谁知这怂货躲得远远的压根不敢靠近,鬼哭狼嚎交代:“就就突然窜出一只黑猫,把蛇蛇……蛇叼走了,我我……我也不知在哪里啊!”

      林深闻言骇然,又急急追问:“黑猫去哪里了?”

      那人几近崩溃,大哭求饶:“翻墙出府了!翻墙出府了!我我我……我不知在哪里啊!三爷饶命!饶命!饶命啊!!!”

      林深不知那黑猫路数,暗想她虽未被仆人暗害,怕也是凶多吉少,不欲再作纠缠,眉头一拧,挥剑斩下那仆人手背一大片皮肉。

      “今后再敢动我东西,斩的就是这只手。”林三爷目炬如鹰,锁向兔子般瑟瑟发抖的林老爷,杀气腾腾地丢下一句,转身就往府外赶去。

      急急赶到偏院院墙外的小巷,他左右扫视几圈都不见可用追踪的痕迹,惊惧与自责在心头野马似的乱撞。

      他不该将她留在屋中的!他明知她沉眠不醒,对任何危险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为什么不寸步不离地护着?那只蠢猫要是就将她这样吃了……

      念及此处,杀气冲得他眼前发红,连忙闭目深呼吸数下,这才按住几分心神,想到此刻自己全然无计可施,只好再去白蛇祠一试。他虽不明白祠中的神仙为何就将她弃了,可也只能前去相求。

      林深快步疾奔,一头闯进祠中,天色已暗,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情形,只见一片残影“叽喳”怪叫着就扑腾到梁上,一坨泥乎乎的东西“呲溜”一声钻到香案底下,只剩一只黑猫端坐原地,面前的破蒲团上赫然放着的就是他的心尖儿肉,在昏暗的光线中白得如同发光的仙玉。

      原来是翠舞这耳报神,不久前听林文浚母子私底下讨论,说林深最近出府总会锁门,这般鬼祟,怕是林鸿正偷偷留下什么遗产给他,哪日得好好搜一搜。

      翠舞原就猜到林深定然是把白钺藏在那笨重的破剑匣内,近日见他轻装出门,悄悄探查,果然见白钺被他留在屋中,因而听那对母子密谋,就分外警觉,连八卦也不打听了,日日蹲在林府盯梢,今日果真见林文浚指使下人去他屋内搜查,赶忙去叫七宝帮忙,好说歹说才叫了这怂猫过来,正见那二人将白钺从篓子里抖出来就要抄棍子打死。七宝连忙上前叼了就跑,因事出突然,只好先带回白蛇祠,正商量着谁偷偷放回去,不想这祖宗后脚就找上门了。

      七宝直面林深而坐,雕塑般一动不动。不是他淡定,那两个野仙只是胆小怕他身上的威严之气,七宝直面的可是一尊自带杀气的活阎罗,更何况他身上暴怒的余威尚在,小猫妖早怵得浑身僵掉了。

      林深见小蛇好端端地蜷在蒲团上,心中大石这才落地,平复下急促的呼吸,缓缓走上前来探了探她冰凉的鳞片。凉得有些刺手,说明她并无大碍。

      这时雕塑般的黑猫往后退了半步,林深这才意识到这恐怕就是方才仆人口中所言之猫。它将她叼回白蛇祠,定然是祠中的神仙无疑。

      可黑猫后退两步,似不愿接纳小蛇。林深垂头紧抿着唇,半晌,低声道:“请你们,把她接回去吧,我……护不住她。”

      七宝哭笑不得,心中呐喊:“我可不是她白蛇祠的,莫要跟我商量!”

      林深从黑猫的姿态中看出分明的抗拒之意,又垂眼深思良久,涩声恳求:“我不知她是犯了错,还是别的缘故,你们不愿接纳她。可你们到底同住一祠,多少还算有些情分吧?她如今这幅光景,我区区凡夫俗子,无计可施,也护不周全,求你们暂且收留她一段时日。三年……至多五年,等我了却凡尘杂事,再来接她。你们的大恩,我定然结草衔环,至死不忘。”

      活阎罗低声下气,小猫妖却慌得不行,传音躲在一旁的两个属神:“这杀胚好像有什么误会,你们出来说句话!”

      俩怂货肯定是不会出来的,七宝无法,只得胡乱点了几下头。

      林深求仁得仁,分明该放宽心,可一颗心竟揪得生疼,伸手抚了抚小蛇冰凉的鳞片,只想用指尖记住这温度,又不甘地轻声呢喃一句:“早些醒,别让我苦等。”

      小蛇依旧不答,他干笑一声,站起身来,又再三道谢,愁云惨淡地出去了。

      这时翠舞和茯苓才畏畏缩缩地钻出来,三人围着白钺大眼瞪小眼。七宝咬牙切齿道:“今后你白蛇祠的闲事,别想再叫我帮忙!”

      “呃……那个……我们跟白姐姐是一头儿的,他又不会来打你。况且他一个凡人,打你你不会跑么?”翠舞辩解道。

      “我就是突然被吓到了,对……对不起。”茯苓倒是老老实实地认错。

      黑猫气呼呼地冷哼一声,又问:“现在怎么办?偷偷放回去?”

      翠舞跳到蒲团上歪着头左打量右打量:“我感觉白姐姐现在仙气充裕得很啊,为什么还不醒?”

      茯苓也上前仔细查看,疑惑万分:“是啊,白姐姐现在好好的,怎么不醒呢?”

      黑猫皱眉半天,提议道:“要不让陀玄看看?”

      两个属神附议,三人把白钺带去陀玄处,这回老乌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先让他们把白钺带回小宅,静观其变。

      ========

      这边野仙们处理神仙事,那边林深却还有一堆凡尘俗事要解决。他在府中拔剑伤人,这事儿怎么都不能轻飘飘揭过去,可林文浚早吓破了胆,还是第二日王夫人拿着长辈架子唤他过去讯问。

      林深心事沉重地回了偏院,靠床坐在地上抱着竹篓出了一夜的神,苦中作乐暗想这回总算是能睡床了。这时他忽听门外有仆人捏着嗓子战战兢兢喊:“三……三爷,老夫人唤你过去。”

      林深烦不胜烦地长叹一声,跟着仆人去了后院,王夫人黑着脸坐在堂上,见他毫无愧色地直直立在堂下,冷笑一声:“三哥儿好大的威风,要叫你父亲知道你在府中持剑行凶,怕不是一顿家法能了事。还是说,你仗着无人约束,便肆意欺负我孤儿寡母?”

      “母亲莫要颠倒是非,是他行窃在先。”林深神情冷漠地看她一眼,又垂下眼去竭力压住不悦。

      “笑话,你兄长如今是林府的当家,府中一应事物皆为他所有,何来行窃之说?他好心遣人替你收拾屋子,你不分青红皂白——”

      “是我的,就是我的。动不得,便是动不得。”林深忍无可忍,直接打断她。

      “你……”王夫人何曾被庶子这般顶撞过,指着他的鼻子高声斥骂,“好哇,如今没人管得了你了!分明是你在屋中偷养毒蛇,不知要作何用途,叫人撞破了便要杀人灭口。你气焰如此嚣张,不怕我们去报官吗?”

      “母亲尽管去报,无凭无据,你看官府可会受案?”林深压根不受恐吓,反将矛头对准她,“我且提醒母亲一句,可别忘了祠堂里还供着一位蛇仙,你们在府里伤我的蛇,不怕遭报应么?”

      “你……你休要拿这些胡言乱语唬人!”王夫人惊怒交加,面孔都随着喝问抽动了两下。

      “母亲慎言。”林深气到极点,反而不怒了,冷言反问,“祖父母曾蒙蛇仙命之恩,因而才定下祭拜仙姑的规矩。母亲主持中馈多年,礼度废弛,如今无人拜礼不说,乃至公然在府中残害蛇类,您自己不惧仙怒便罢,此举可是想断我林家福泽?”

      这帽子就扣得不讲章法了。祭拜仙姑这事儿,从林鸿正开始就不大热衷,况且他林深恐怕才是最不乐意的,每回祭拜都觉得是那没良心的小蛇在占他便宜,时常大不敬肖想哪日总要欺负回来才算完,如今见全府上下渐渐把这事儿搁置脑后,着实暗喜了老长段时间。

      王夫人被他噎得无话可驳,这哪里是个十几年都骂不还口的闷葫芦?这葫芦嘴一锯开,里头全是尖牙!

      林深早看清楚这帮人是你退一步便进十尺的,又坦然无谓道:“母亲要是容不下我,那便请将父亲留下的地契还我,我带妹妹搬走,今后是好是坏但凭自己。”

      “你带她搬出去?”王夫人色厉内荏地诘问,“四丫头养在我屋里,你凭什么带走?”

      林深在她的盛怒下越发冷漠,并不直接作答,只丢下一句:“母亲自行考虑。时辰不早了,我得去武司报道。”说罢他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就走了。

      这事情并不好办,于礼他的确不好带林婉走,况且他老早觉得林文浚态度蹊跷,暗暗调查发现那三个庄子果真早被这孝顺儿子偷偷变卖,真撕破了脸皮,他兴许得被身无分文地赶出去。于他自己倒无所谓,童学官还拨了些教习剑术的报酬给他,怎么都能活。可是林婉的状况时好时坏,需要服药静养,不能流落在外吃苦,只能等他有了立身之本才能接她出去,好好治病,再找个好人家托付。再者说,他也不愿林鸿正逝世之后,自己便因一时意气把林家拆散了。

      可一想到小月险些遇险,一想到因为这些虎视眈眈的蠢货,害得他不得不暂且与她分离,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且再看吧,拿不出地契,他们也未必敢冒着见官的危险与他闹到毫无回旋的余地。

      果真那对母子合计了两天,那三张假地契定然是不能给的,而林家如今实在账目上的庄子只剩七座,就算拿出来置换他们又岂能舍得?母子二人只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林文浚又安慰母亲:“母亲勿要忧心,儿如今专心营商,定能振兴林家门楣,到时候三个庄子算什么,打发叫花子罢了。”

      精神胜利法固然好使,但始终得找个台阶下,不然以后林老爷还如何当家作主?可你叫胆敢提剑行凶的三爷自己来服软,那是痴人说梦,兜来绕去一大圈,最后林文浚让张眉儿去说服林婉,让林婉去劝说她哥。

      这天晚上林深正在院中舞剑,心气郁结,剑剑杀气,忽听林婉叫他,回头见这丫头提着食盒笑盈盈地立在院门口。

      “说过不许做这些,出来也不带个人。”林深收剑走上前去,关心斥责道。

      “我叫福儿在外头买的。”林婉眨眨眼打开盒盖,“徐记的青团,就这几天才有。”

      林深把盒子提过来,与妹妹一同进屋:“今后要想找我,就让福儿来传话,我进去就是。”

      “我又不是犯人,天天闷在后院多难受呀。”林婉一边打开盖子催哥哥快吃,一边神神秘秘地笑,“况且我这不得专门来一趟做做样子嘛。”

      林深闻言会意,不悦道:“他们逼你做说客?”

      “没有没有,我就是自己正好想出来转转。我才不帮他们欺负哥哥。”小丫头又殷勤地给哥哥倒水。

      林深让她坐下,肃言道:“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同我说。”

      小丫头得意洋洋:“他们可不敢欺负我。谁惹我不高兴了,我就装晕。”

      林深哑然失笑。这丫头自幼养在那屋子里,性子倒是越来越精,只要治好了病,再仔细替她挑个可靠的人家,她余生会平安顺遂的。到那时,他再去接小月回来。

      小丫头知道哥哥最近过得不痛快,耍宝逗他笑,故意扶着额头做样子:“就这样:啊……你说什么?我……我头晕……”

      学完她自己个儿先笑得前仰后合,逗得林深直摇头,看他乐了,丫头又笑不成声地学了一遍:“啊……哈哈……我头晕……”

      话音刚落,她全身一软往后倒了去,还好林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又全然失力地往前瘫倒,跌在哥哥怀里。

      “别玩了。”林深皱眉摇了摇她的肩,可林婉闭着眼,软搭搭地垂着头。

      坏了,这是真晕了。好在她这状况也并非头一回,林深并未太慌,将她抱到床上,出去寻人叫大夫,又唤福儿去煎药,忙完一通下来只觉甚是头疼,坐在桌边苦恼万分地撑着头。

      妹妹的状况是日渐恶化的,那些庸医只会一句“好好将养”,要是小月在,就好了……

      这时昏迷中的林婉轻轻呢喃一声,悠悠然睁开眼,呆滞地转头左右看。林深闻声走过去,见她又用那种不识人的眼神望他,心疼地摇摇头,轻斥道:“叫你顽皮,过会儿喝药不许吃蜜饯。”

      “哦……”林婉迷茫地应了一声,望向他的眼神越发困惑,正好福儿端着药进来,林深便帮着将她扶起,胡乱叠了枕头让她靠坐起来喝药。

      捧着药碗,林婉这才把盯着林深的视线收回来,嗅了嗅药,茫然中似有些不满:“这是……什么?”

      “快喝,不然喝两碗。”林深故作严肃地催她。

      “哦……”林婉又迷茫地应了一声,低头慢吞吞地喝药,视线仍不时越过碗沿瞄他的脸。

      林深转头吩咐福儿:“去看看大夫……”

      “噗——”

      林婉蓦地将药一口喷出,药洒了也顾不得,惊恐地指着林深不住咳嗽:“你你……咳咳……师……师……咳咳……师……咳咳……”

      福儿连忙上前收拾,可她却压根不管湿了的衣裳,一边往被子里钻,一边带着哭腔大喊:“你走开!我头晕!”

      二人生怕刺激到她,一时不敢上前。这丫头莫名其妙蒙头发了一阵抖,又战战兢兢地拉开被子露出眼睛,视线简直要在林深脸上烫出个洞。

      “这是哪儿?”林婉惶然问。

      “我屋子。”林深忧心答道。

      “你是谁?”她更为惊慌。

      林深叹了叹气,试探着坐到床边,轻声答道:“我是你哥。”

      林婉却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眼神从震惊到抗拒,再到全然放空,看着他张了好几次口,最后什么都没说,闭嘴认命不闹了。

      福儿这才上前拿帕子替她擦衣,好在刚才也只洒了半碗,多半都洒在床上,衣服湿得不多。福儿又说去取件衣服,林婉却不许她走,仿佛很是惧怕和她哥独处,林深无法,只得让福儿先候着,等大夫看过再做定夺。

      尴尬的沉默中,林婉忽然问:“素月,在哪里?”

      林深略感奇怪地蹙眉。当初林婉刚苏醒时,也总打听小月,后来他不许她再问,她也就不提了。

      “回家去了。”他顾虑福儿在,模棱两可答道。

      林婉闻言更惑,低头不语,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大夫来看过后,不论林深如何追问,他却只说这是常见的后遗症,好生静养便罢,又开了些药便走了。林婉在这里坐了一阵儿,似乎情形已然好转,着急忙慌地唤福儿过来扶她回去。

      “我送你。”林深忧心忡忡地跟过来。

      “不用不用。”林婉紧紧拽着福儿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匆忙摆手,“你且待着,好好养伤。”

      养伤?

      林深满腹狐疑地看着林婉拽着福儿落荒而逃的背影。

      养伤?哪儿来的伤?什么时候的伤?

      她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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