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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至亲至疏皆是债 ...

  •   林深只听脑中一声嗡鸣,声音虚涩:“父亲……怎么了?”

      小厮支支吾吾道:“就是突……突然晕倒了,然后……然后……”

      “到底怎么了?!”林深揪住他的衣领喝问。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小厮惊惧为难,急得满脸通红,“府里现在乱作一团,四小姐让我来寻你,三少爷你就快回去吧!”

      林深无法,也顾不得和先生告罪,丢下小厮就要往外跑,这时跟过来探问情况的何棠贞连忙高声吩咐家丁:“给林公子牵一匹快马。”

      “多谢。”林深匆匆道谢后,便急急跟去牵了马飞奔回家,路上甚至都顾不得不要颠了袖中的小蛇。冲进林府,只见仆妇们乱行乱窜,全然失了章法,见他归来,皆神情闪烁避之不及。林深心乱如麻,一时间未作他想,疾步冲到林鸿正房中,拨开乱站了一地的人,只见林鸿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王夫人抚着他的身体抽泣,口中不住喃喃着:“孽障啊……孽障啊……”

      林深快步上前,见林鸿正已脸色发青,脑中天旋地转,不由自主伸手去探呼吸,却是早就没有了。

      林深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去探袖子,触到那冰凉的温度才蓦然想起,小月为了救妹妹已然沉眠不醒,生死难测,哪里还能救父亲?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林深哑声问。

      王夫人神情一僵,又摇头垂泪,继续低声呜咽:“孽障啊……孽障啊……”

      林深问不出个所以然,又急于知道真相,抬头四顾一圈想寻林婉,却见到林文浚臊眉耷眼地躲在人堆里,发现林深瞧见了他,还惊慌地往后退了半步。

      林深上前几步,见他右脸高高肿起,赫然一道红红的巴掌印,左脸也似被扇得微红,衣领高高竖着,却隐约漏出两道挠出的血痕。他蓦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捏紧拳头红着眼质问:“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林文浚浑身一抖,还想往后躲,林深脑中怒气乱冲,早就忘了袖中还有小蛇,一挥拳头往林文浚脸上猛然砸去,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林文浚后仰倒地,林深还待揍人,林文娴却冲出来扑到她哥哥身前:“你疯了吗?哥哥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打他!”

      鼻青脸肿的林文浚却不知好歹地扯着嗓子大叫:“我有什么错?明明是他之前气坏了父亲,关我什么事!他们两个外室养的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我有什么错!”

      林深气得浑身发抖,挣开按住他的仆人就要冲上去再揍人,这时林婉却从屋外急急跑进来。方才林鸿正倒下时,林婉也想冲上前去看,却被嫡母长兄赶开,她心急如焚,只好叫哥哥从前的小厮快去寻他回来,又跟着跑到街口去等,想先与他说清情况免他怒急生事,可林深纵马就奔过去了,压根没看见林婉。

      林婉见屋中乱作一团,连忙冲过去抱住林深的腰哭求:“哥哥!哥哥!你冷静点!不要打人!”

      可几个仆人都没按得住暴怒的林深,林婉又哪里拦得住?场面混乱不堪之时,却听王夫人怒吒一声:“够了!”

      众人应声回头,只见这个新寡的妇人面容憔悴,颤手指着两个儿子,歇斯底里大叫道:“两个孽障,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林文娴见状,连忙唯唯诺诺应了,叫仆人护着哥哥躲出去。林深红着眼站在原地不肯走,林婉拦着他不住低声劝止。王夫人寸步不让地横在这野儿子和丈夫中间,指向门口,满眼恨意,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这时林婉又去扯他的袖子,林深这才想起来小蛇还在袖中,也不知方才是否磕坏了她,然后又想起妹妹的伤至今尚未好全,仍旧不时心悸耳鸣,于是竭力压下狂烧的怒火,又万分沉痛地望了望父亲的遗体,这才不甘不愿地跟着妹妹出去了。

      林深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偏院,直愣愣地坐在屋中半晌,才想起来问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婉低头攥着袖子掉泪,抽抽搭搭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晨间林深离府后,林鸿正一反常态,精神矍铄,在屋中踱了好几圈,翻出一张临过的旧字帖,又犹豫了老半天,竟然拿着字帖来到王夫人房中。王夫人用过早膳,正愁眉不展地看账本,见丈夫来了,连忙心虚地将账本合上,冷脸问:“什么事?”

      林鸿正看了看夫人那张冷硬的脸,错目沉默半晌,又挂起一张尴尬的笑脸,摊开手中的字帖:“无意间翻到夫人从前临的簪花小楷,想到已许久未曾同你临窗习帖了。”

      王夫人蓦地愣住,脸板得更难看:“我不得闲。”

      林鸿正讪讪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垂手低眼道:“那……便不扰你了,且忙吧。”

      王夫人见丈夫垂头丧气地往外踱,他分明还未过知命之年,却被长年的郁愤和酗酒摧跨了身体,驼背拄拐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且慢。”她到底是心软了。

      林鸿正立刻驻足回看,王夫人扯了扯嘴角,一指旁边的桌案:“放那儿吧。”

      林鸿正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她是在说他手中的字帖,于是依言将字帖放下,可她又不说是要临帖还是要赶他走,只好不尴不尬不远不近地立着。

      王夫人瞥他一眼,又垂眼看向账本,沉默半晌,嘟囔道:“自己的屋子,傻站着作甚?”

      “哦。”林鸿正如获荣宠地应了一声,局促地坐到一旁的木凳上。

      王夫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既不搭话,也不看他,只垂着眼看账本的封面,干瘪的嘴唇紧闭着,像是枯萎的兰叶。长久而尴尬的沉默中,林鸿正清清嗓子,干巴巴恭维道:“这些年夫人主持中馈,实在是辛苦了。”

      原本至亲之人,如今连日常对话都疏离至此,王夫人听在耳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依旧垂眼盯着账本,仿佛从那薄薄的本子里,看到了林府由盛而衰的过往,看到了自己已然蹉跎的半生。

      若不是那不知廉耻的戏子,若不是那两个碍眼的孽种,曾经,他们也是琴瑟和鸣的……

      婚姻,大约是比兰花更娇气难养之物,你需得用毕生的精力,以最高洁的品德和近乎信仰的执着日复一日地浇灌,它才能长出那小小的几片绿,开出这淡淡的几粒花。但凡谁哪日有所懈怠,冷不丁地犯了错,浇下去的水便立刻成了毒,附在根里,无论如何都再去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枯萎。起初,你还努力试着从心头再拧出几滴最洁净的水来滋养,隔三差五扒开枯叶瞧瞧它是否再萌新芽,日子久了,你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花盆还是在那儿的。

      “回去吧,好生歇着。”她是绝无可能原谅他的。

      林鸿正垂头片刻,干笑一声,站起来道:“好,那便不扰你了。”

      说罢他就拿起字帖往外踱,王夫人又叫住他:“字帖留下。”

      林鸿正驻足,脸上隐隐流露出不舍,两人又沉默对视半晌,王夫人叹道:“拿走吧。”

      “好。”林鸿正点点头,拄着拐往外走。他步伐慢,王夫人隔着窗户看着头发花白的丈夫慢腾腾往院门外踱去,正在这时,满脸焦急的管家却匆匆走进来,出乎意料见到林老爷在此,神情更加为难,也不知是该进屋汇报夫人,还是汇报老爷。

      “发生何事?”林鸿正不悦问。

      “这……这……”管家支支吾吾不敢答。

      王夫人见状也走出来,板着脸斥道:“有事就报!”

      管家咽了咽唾沫,这才吞吞吐吐道:“秉老爷夫人,门外……门外来了个女子吵闹,说是……说是畅春园的戏子……”

      “畅春园的什么?”王夫人下意识地怒问一声,又怨愤瞪向丈夫。

      林鸿正也万分惊讶,感受到夫人投来的目光,立刻摇头,又问管家:“她为何事吵闹?”

      “她说……要找大少爷……讨说法……”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

      林鸿正不理家事,王夫人却是知道儿子近些年是有些不良嗜好的,无奈苦劝他不听,只好听之任之,不想如今竟然捅出这样大的娄子。她羞愤得脸红,又怕丈夫怪她教子无方,一时不知该说何言语。林鸿正长年浑浑噩噩,脑子转得慢,片刻后也回转过来,狠狠一顿拐杖,怒喝道:“孽障!他人在何处?”

      管家吓得一颤,低头不敢应声,林鸿正气得头晕目眩,也不管其他人,拄拐就往外快步走去,走到半路却又见几个仆人来与夫人报信,见是老爷出来,个个吓得面色煞白,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林鸿正气急间还未走出二门,就听到一阵吵闹,却是陌生女子的声音,忙又拦住一人问:“怎地让她进来了?”

      仆人哭丧着脸道:“她……她……她大着肚子,我们不敢拦啊!”

      林鸿正倒抽一口冷气,破口大骂:“孽障!”

      说罢他又往外急急赶去,果真见一女子挺着肚子在院中哭闹,一众仆妇想拦她,却又不敢上前,只好挤在二门口不让她再冷不丁地往里闯。女子无法,哭得更凶,不住喊着林文浚。

      林鸿正竭力按下怒火,排开众人,女子见一老者出来,猜到定然是林老爷,便扑通跪到他身前哭诉。

      这女子名叫张眉儿,原是畅春园的当家花旦,林文浚长年流连三教九流之地,又有两分风流文采,因常去捧场,一来二去就情愫暗生,后来林文浚花重金替她赎身,又在外置办了宅院。原本她这样的下九流也不指望能进得厅堂,可六月前她有了身孕,又听大夫说是个男孩,想到林文浚尚未娶妻,于是就生了非分之想,日日闹着要林文浚想法子娶她进门。林文浚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为了哄她还写了好几张契约,可不想一拖再拖,林文浚也渐渐去看她得少了,直至不久前她才惊闻林文浚娶妻,他也自此就消失不见。张眉儿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又无人供养,实在无路可走,只好闹上门来。

      张眉儿抖着那几张契约哭诉间,王夫人也跟了出来,又羞又恨,只想把这不要脸的戏子立刻撵出去。林鸿正听明白自己儿子到底闯了何等祸事,只怕处理不好酿成大患,心中正自计量,忽又想到林文浚平日的花销都是王夫人从公账里划的,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包养戏子?

      林鸿正羞怒交加地瞪向王夫人,王夫人心中更是百味陈杂。就在这时,得了信儿的林文浚赶了回来,在大门外晃了一眼,见到父母皆在,拔腿就要往外跑。

      “孽障!回来!”林鸿正大喝一声,林文浚怵得一颤,缩头缩脑地挪了回来。

      “浚郎——”张眉儿见他来了,不管不顾地哭着扑到他身上。林文浚僵得像根木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把张眉儿推开,又不敢。

      “孽障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王夫人捂脸怨道。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尖利的喝骂:“都当我是死了?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要不是听到外面吵闹出来瞧瞧,是不是明日把贱人野种领进门了也没人知会我一声?枉你林家还是读书人,怕是每天晚上把这副假皮假面的撕了泡馊水里养着,第二日还人模狗样地贴脸上就出去见人了!”

      林婉也早得了消息躲在远处偷看,夏玉桂冲出来这骂骂咧咧的一通话,也不知骂到了多少人头上,众人神情各异,竟无人答她,还是那张眉儿柔柔弱弱抽抽搭搭地靠在林文浚身上对夏玉桂略福了一礼:“姐姐万福。”

      夏玉桂一听这话,简直像往油锅里扔了把火,勃然大怒,尖叫着抬手往她打来:“贱人,谁是你姐姐!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野种滚出去!”

      林文浚夹在中间避无可避,只好伸手去拦:“不要伤人!”

      “你护这贱人?”夏玉桂气得花容失色。

      “浚郎,你就让姐姐打我几下出出气吧,都是我的不是。”张眉儿躲在他背后弱不自胜道。

      夏玉桂闻言更怒,伸手又要去打,林文浚一把抓住她手腕喝骂道:“泼妇,她有身孕!”

      “身孕?”夏玉桂气得浑身发抖,这回连张眉儿也顾不上打了,抽回手来直接扑到林文浚身上乱挠,口中不住咒骂,“你这黑心瞎眼的,她一个唱戏的娼妇,养在外头不知道偷过多少汉子!我下嫁到你家这样的破落户,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这贱人捏嗓子哄你一哄,你就心甘情愿做龟公,把贱人接到家里来养野种!”

      “够了!”林鸿正听她实在骂得难听,忍不住喝道,“后院妇人,莫要口无遮拦!”

      林鸿正平日虽不管事,夏玉桂却是听说过她的公公从前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见他骤然发起威来,到底有些畏惧,发着抖张了好几次嘴,最后捂脸大哭道:“你们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夏玉桂哭着跑了回去,众人耳畔这才安静了些,只听那张眉儿娇弱的啼哭声。王夫人看着躲在儿子身后的戏子,恨得心头都要滴出血来。她虽也不喜夏氏,可林文浚分明知道这些年她心中最恨的是什么,为何偏要重蹈覆辙?她寄托希望千宠百爱的儿子,为何偏要往他母亲心窝里捅刀子?

      “儿啊,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啊!”王夫人哭着摇他的肩膀,“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啊?你怎能啊?”

      林文浚偏着头,本无脸回答,可在王夫人的再三逼问下,羞愧之中竟生出莫大的委屈:“我不愿娶妻,早就同你说过,是你非要逼我!”

      “你……你……”王夫人万没想到儿子竟然反怪起她来,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瞪着儿子不住摇头掉泪,心痛之余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混账!你在外包养戏子,也能怪到你母亲头上?”林鸿正怒斥一声,上前扶住妻子,“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此败德辱行,丢尽了林家的脸面!”

      林文浚本是羞得无地自容,如今躲无可躲,直如被剥光了游街,脸面已然丢尽了,索性就破罐破摔,梗着脖子与老父亲对峙:“我不学无术?幼年我七岁成诗,在国子监时连外公那样老学究都赞我聪慧,如今我连考不上,到底是因为谁?”

      林文浚见老父亲脸色僵住,更是上前一步,高声质问:“当今科考不糊名,我顶着堂堂林郎中之子的名头,纵使有通天的学问也休想考上!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还要苦学?你只知骂我无能,你可曾想过,到底是谁误我终身?”

      “你……你……”这回却轮到林鸿正被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不住发抖。

      “她夏玉桂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从六品官的远亲也跑到我跟前作威作福?都是因为你结交逆臣,才害我们全家沦落——”

      “逆子!”林鸿正一把丢开拐杖,抡起胳膊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林文浚被这一巴掌打得耳畔嗡鸣,后退了两步,张眉儿惊慌地扶着他噤声不敢再哭,王夫人想上前阻拦,可一时竟不知该拦谁。得知前头闹起来的林文娴这会儿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被眼前的一幕镇住,吓得惊叫一声,六神无主。躲在远处的林婉也吓得心慌意乱,早想叫人寻哥哥回来,又怕他这一回来,场面闹得更不堪,全然没了主意。

      林文浚捂着右脸看了一圈众人,早已在羞愤中丧失理智,更全然忘了什么礼义孝道,一指偏院的方向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就算包养戏子,也还未曾想过弄到家里来。那两个在家里吃喝住用十几年,你对那外室生的比对我这嫡出的还上心,他不愿娶谁就不娶,我也不愿,为了振兴林家门楣,凭什么就逼我娶一个泼妇?!”

      林文浚说到这里,已然是借着积年怨恨在胡乱撒泼。林鸿正从未插手过这门婚事,根本无从得知个中缘由,更何况他偷养外室之事,连自己母亲都是瞒着的。

      “逆子……逆子……”林鸿正一手指着他发抖,一手按住胸口,原先翻涌的怒气仿佛全都聚在心口,压成一坨石块,沉甸甸地坠得人喘不上气。

      林文浚却压根没注意这些,反而挺直身子冷笑一声:“这事情既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藏了,你能把那姓周的弄到家里来,我也能把眉儿弄回家里来!”

      “孽障,你昏了头!”王夫人哭喊着上前扇了他一巴掌,林文浚梗着脖子脸咬着牙,全然不服,竟是要顶撞到底了。

      “父亲?父亲!”这时缩在一旁的林文娴发现林鸿正脸色发紫,惊叫一声推开丫头往前两步,却跌在地上。

      王夫人闻声先去看女儿,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回看丈夫,却只见他死死拽住胸口的衣襟,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再后来,就是整个府里乱成一锅粥,林婉忙找人去叫了林深回来,却又是一场风波。

      林深听明缘由,捏紧拳头正要砸向桌面,忽又想起小蛇还在袖中,急急收住力,沉重而缓慢地将拳放在桌上,指节喀喀作响。

      “这个……畜生!”他恨恨地骂了一声,只想又去揍人,可又想到林家这所有的矛盾,到底都是因林鸿正抱养他而起的,自责得好似被灌了一缸子苦水,分明想往外倒,却又一分都倒不出来。

      府里又乱了一天,王夫人强撑着主持丧葬事宜。那张眉儿见自己闯了祸,也不好再闹,林文浚灰溜溜地把她送回外宅老实待着。夏玉桂却不依不饶,先是要林文浚把张眉儿的卖身契给她,她要将那贱人发卖了。可张眉儿老早哄林文浚把卖身契烧了,更何况如今还有身孕,林文浚哪里肯?夫妻二人在孝中又闹了一场,最后夏玉桂直接收拾嫁妆回京城了。

      出这样大的丑事,是怎么都捂不住的,林家如今又是白丁,本是靠着与何州学的交情才有人买几分薄面,何州学称病不来悼唁,旁人揣摩关系,来的自然也就少了。整个丧事办得分外冷清,与不久前那场喜事全然两幅光景。

      因要为父守孝,今秋的解试林深自是不能再参加的,可是何府他也不愿再去了。他不喜同人交际,不代表他冷眼瞧不明白,林鸿正一去,何家与林家的交情自然就更淡了。何棠贞虽没去给自家老爹告他的状,再赖在那里,也是尴尬。

      就在他尚在思索今后要何去何从时,林文浚却主动找上了他。

      开初那一两个月林文浚还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怕林深再修理他一顿,见他都是躲着走。可如今林鸿正葬也葬了,林大少爷顺理成章就变成了当家人,底气就不一样了,挺直身板坐在正堂上拿腔拿调:“三弟,你我虽不是同母所出,但到底血脉同源,因而有件重要的家事,特意叫你过来商议。”

      “何事?”林深微蹙着眉,一脸不耐烦。

      “父亲此前已立好遗嘱,将三处田庄留与你。”林文浚将地契拿出来,却捏在手上不给他,“你虽是庶出,但我也不会随意欺辱你,这田产,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只是父亲虽然去了,你到底还未成年,若是想在家里多留几年——”

      “那便分家吧。”林深毫不犹豫打断他。父亲新丧,如此着急分家于他名声并不好,可他是一刻也不愿再同这几人在同一屋檐下了。

      林文浚全然没料到他答应得这样痛快,将那几张地契捏得发皱,眼神闪躲,还待说些什么,可林深懒得同他纠缠,站起来伸手就要他交地契:“给我吧,我这就叫妹妹收拾东西搬出去。”

      “那可不行。”林文浚原是心虚,可林深的话给足了他底气,脸上的那抹心虚竟转为得意,“你走你的,我绝不阻拦,可是四妹得留下。”

      “凭什么?”林深紧皱的眉间浮出一丝怒气。

      林文浚有些惧怕地扯了扯嘴,可他兄弟二人同处十余年,他自然是把林深的软肋莫得明明白白,壮着胆子阴阳怪气学舌林深从前的原话:“‘妹妹养在夫人屋里’,与你何干?我们家自然要把她好好留到嫁人的。”

      “我要带她走,你拦得住?”林深眼中的怒气化作冷冷的剑锋,直刺向林文浚。

      可再凶猛的小龙,被人拿到了死穴,那也只能做泥鳅。林文浚假做胜券在握的姿态,笑道:“自然拦不住,只是你们两个外室养的白眼狼,父亲新丧就闹起分家,名声怕是不好。你要是出息了,她兴许还能嫁个好人家,可你也知道,科考,你怕是指望不上的……”

      看着林深暗暗捏紧拳头,林文浚倒也不怕了,笑得更为得意:“我们向来对你大度,你若是想走,我们绝不强留,可你若是要连累四妹坏了名声,我和母亲可是不允的。当然,你要是顾虑四妹身子不好,想在家中多照顾她几年,我们也不撵人,偏院依然留你,吃穿用度仍走公账,只是这地契,得先替你保管着。”

      林深低头半晌,竭力忍住怒气。他现在护不住她,不管是妹妹,还是小月,他都护不住……

      “好,那便先由你保管。”林深不甘地让了步。他不护住,得想别的办法。

      直至林深走了好一阵,那压人的气息才散尽,虚张声势的林文浚这才觉得背后一层冷汗。这几张地契,全是假的,林家的田产早被林文浚偷偷买了近一半,要是被林深拿去,就全露馅了。

      不过他所不知的是,白钺有翠舞这个耳报神,老早就发现这孝顺儿子的混账事,特意嘱咐过黄良,盯准了这着急变现的冤大头,便宜不占白不占。那三个庄子如今虽不在林府名下,可在能挣大钱的郑大乾操作下,已是白蛇娘娘的私产。白蛇娘娘的小命全捏在林深手里,兜转一圈,那三个庄子大约还算是林三爷的。

      不该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该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至亲至疏皆是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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