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只愿生死长相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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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纵马赶回江州城时，已是后半夜，暴雨骤降，马蹄踏雨之声急如鼓点，一声声全砸在他心上。
“去白蛇祠。”
那是小月的声音。小月是蛇仙，她亲自相救，妹妹定然会没事的。可是他依旧焦心难安，发狠摧鞭往前赶去。
白蛇祠大门敞开，雨丝漫进祠内，妹妹正躺在破损不堪的地板上。林深拉缰立马，跃下马来朝林婉冲去，扑近身前见她面色依然煞白，却不再发青，再探鼻息，虽然微弱但尚且平稳。他这才定下几分心，只觉浑身脱力，颓然坐下喘气，后背破裂的伤口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小月呢？
林深左右四顾，这才发现四周是一些狰狞的符号，似是用鲜血画成，触目惊心。他心中陡然一紧，连忙抬眼寻找，一眼便见到香案下伸出的半条蛇尾。
“小月！”林深惊呼一声，扑到香案前，掀开破旧的布帘。是她藏在香案底下，就像他最初捡到她时一样，可那时她凶巴巴地昂首嘶鸣，如今却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小……月！”林深如坠冰窟，喉咙也像是被扼住一般，僵在原地瞪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才惶恐地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她冰凉的身体。
“小月……你不要吓我……”他的手越抖越凶，碰她的动作也越来越重，可她就是毫无反应。
“你起来！听见没！快起来！”一股怒气在脑中轰然炸开，他险些控制不住就要拎起她摇晃，忽又想到仆人说这次的祸事是因为窜出来一只怪蝠和黑虎惊了马，恨怒之间一拳捶在她身侧的地板上。
那是哪里来的妖怪？如果不是它们，妹妹怎么会受伤，小月又怎会这样？它们都该死！这些妖物都该死！
骇人的杀意在脑中乱窜，一瞬间理智都几乎绷断了，他连忙紧闭发红的双目，深呼吸克制住喷涌的怒气，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将她轻轻拾起来仔细观察。她的身体虽然绵软，但不像丧失生机那般全然瘫死，再探七寸，仿佛能感受到极弱而极缓的心跳。可那心跳实在太微弱，他无法确认，又伸手去探她的呼吸，依然感受不到。
在一番番的试探下，他只觉得好容易稳住的情绪又开始混乱起来，不甘心地将她的蛇吻轻轻放在眼下，睁目用最敏感的眼球去感受细微的气流，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她的确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可是他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她好端端的为何就会这样？她是会慢慢好起来，还是就这样死掉？
林深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六神无主地站起来，将她捧在手中往香案上的神牌递过去：“小月，你快回去，快回去养伤！快回去！”
可是小蛇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林深又着急起来，命令道：“现在就回去！听话！听话啊！”
见小蛇还是纹丝不动，林深又左右顾看其他三个神牌，急求道：“你们快来帮她！快来帮她！”
可是翠舞已被白钺支到青屿山报信了，七宝怕三娘见他受伤而忧心，就去了白钺在城郊买的庄子里暂住，茯苓自然跟去继续替他治疗，郑大乾是一直住庄子里的，白蛇祠里除了白钺自己，这会儿并无其他野仙。
林深左等右等无人回应，急得简直想把那些牌子全砸了逼他们出来，好容易才又稳住心神，想起妹妹还躺在地上，又走过去看她的情形，也不甚乐观，只好将小蛇塞进衣襟里，抱着妹妹往林府赶去。
路上他又想起小蛇说过，她是林府的镇宅仙，不论林家谁受伤，她都有责任救助。
可她为什么不说，这所谓的救助，是以命换命？她为什么都不同他商量，便擅自决定？即便要救妹妹回来，也该用他的命啊！
林深惊魂不定地赶回林府，林鸿正早派了人在门口接应，听人通报连忙迎了出来，只见灯笼微光中，两个孩子一身狼狈，被雨淋个湿透。他愧悔不已，还不待说话，林深把林婉小心交到仆妇手里，急匆匆道：“父亲，妹妹碰到了头，千万不要再磕碰到，赶紧找个大夫来！”
说罢他就不管不顾地又转身往外跑，林鸿正这才看见他湿透的白衣上全是浸开的血，连忙叫住他：“深儿，你去哪儿？”
“救人。”林深顿了顿，继续疾步往外跑。
林鸿正见小儿子像是魔怔了，连忙召人拦他，可林深只是拧眉横视来者一眼，那些平日里对他蹬鼻子上脸的仆人吓得如同畏伏的鸡仔，缩头不敢再动，只留林鸿正在屋檐下焦心如焚地跺脚。
林深惶然无措地奔出林府，他只是个无用的凡人，不知该怎么救她，急病乱投医下，只好往城南门的兽医处跑去。夜雨依旧毫无止息之势，他不忍心再让她淋湿，便紧紧捂住胸口，她凉得像冰一样的温度简直透进心里去了。
急风骤雨中，四周的街道朦胧不清，脚下的石板也似乎变成了海浪，他恍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恍惚听到耳畔有微弱的声音：“丹……丹……”
这时，他眼前仿佛闪过什么画面，她正被他抱在怀中，胸腹间有一道巨大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猛兽咬伤，而他背上疼痛的伤口，也不是挨了林鸿正的荆条，而是救她时被那猛兽抓伤。
青屿山……青屿山……
他那时像疯了一样，脑海中只记得要尽快赶回青屿山……
青屿山？
那是何处？
林深猛然摇头回过神来，怀中哪有什么被咬伤的人？四周又哪有什么夜海？
他也再不耽搁，拼命往兽医处跑去，急急拍门。
此时黎明将近，正是夜最浓时，兽医何曾被半夜叫醒过？那门拍得像是催命一般，他磨磨蹭蹭好久才举着蜡烛拉开条门缝。林深推门就进来，将衣襟中的小蛇捧到他面前：“大夫，你看看她怎么样了！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兽医一时还有些发懵，林深又急急解释道：“我不知她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就一动不动，呼吸也快没有了。你快看看！”
兽医全然不解好好一个少年人，怎么把蛇看得像是心尖儿肉一般，万分疑惑地接过蛇来粗略检查了一下：“没有全然瘫死，像是活的，莫不是……冬眠？”
林深眉头一拧，红着眼吼道：“现在是夏天！”
兽医吓得往后一缩，把蛇丢了回去：“这……这……我也只看牲畜，哪里会看这些野兽？”
“她不是野兽！她是……她是……”林深连忙接住小蛇，珍重地捧在胸口，慌怒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兽医虽被他骤然发怒惊到，可见这少年淋得湿透，又想到他半夜叩门，定然是心急如焚，不免同情。兽医也是医，到底医者仁心，便又安慰道：“它这也没受伤，就像是深眠，摸着也凉得很，怕是被突然冻着了才会这般。”
面对无计可施的兽医，林深颤抖着嘴唇还想再求，张了好几次口，最后绝望地摇摇头。她是蛇仙，她的仙气本来就是寒凉的，怎么会怕冻？对啊，她是仙，普通的兽医怎么救得了她？自己这个天底下最无用的凡人，根本就救不了她……
兽医见少年恍恍惚惚地就往外走，又看到他后背渗出的血，忍不住出言安慰道：“蛇是最娇气难养的，公子下回要想养个玩物，还是挑个猫儿狗儿的好。”
“她不是……”林深顿足，凄凉的背影瞬间散发出令人发怵的威压，兽医吓得往屋内缩了一步，不敢再说话。
林深又闭目深吸一口气，将怒气敛去，涩声道：“多谢，打扰了……”
说罢他又把小蛇塞回衣襟，放到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珍逾性命地捂着，万念俱灰地在雨中游荡。
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顶撞父亲，就不会挨打受伤，如果他肯好好养伤，而不是一再任性赖着小月来管，伤定然早就好了，就不会让妹妹一个人跟着嫡母出门，妹妹也就不会遇险而无人来管，小月也不会为了救妹妹而成现在这幅模样。
无用！任性！愚蠢！
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杀了，来换她平安。
“小月，你一定要好起来……”
“前世的事情，你还未同我说清……”
“你要是熬不过去，那我也……绝不独活！”
“我牵着你下黄泉……下辈子投生到一处，不许你再不认我！”
无休无止的夜雨仿佛是天河倒灌，万顷之力压得人不能动弹，那份无力与渺小，那份想要与挚爱相守却不能得的凄凉与绝望，仿佛已经压了他许多年。
一只天青色的小鸟蹲在枝头上，歪头观察这颓然绝望的身影，良久，抖开未沾雨丝的翅膀，轻盈跃起，化作琴音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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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林府自昨日下午便人仰马翻，先是二小姐遇险伤了腿，后才发现四小姐伤得更重，急急去寻不见人，到了半夜三少爷倒是把四小姐找回来了，可他又发了疯一样跑出去再找不见人，直到天已大亮他才失魂落魄地回来。
林鸿正急怒攻心，又病倒在床，却一夜未眠，听到下人通报林深回来了，连忙挣扎着起身出去迎，见小儿子衣发散乱，浑身湿透，半背是血，神情更是恍惚，简直像是个流落街头的疯儿，又想到小女儿险些因自己一时疏忽而丧命，心头愧悔不已，捏着林深的肩膀长叹道：“深儿，我愧对你，也愧对你姨娘啊……”
林深恍惚间听见这话，嘴唇一颤，惶然问道：“妹妹怎么了？”
林鸿正见他误会，又忙安抚道：“无事，大夫已经看过，暂无性命之忧。”
林深这才松了口气，林鸿正又强撑着精神拍拍他的肩膀：“你快去换身衣服，好生休息，我让大夫再来看看你的伤。”
林深刚想说不用，又想到这次的祸端都是因为自己不肯好生养伤引起的，垂下头应了声好，又颓然道：“孩儿不孝，劳您忧心……您也，早些休息。”
林深垂头丧气地捂着胸口回到偏院，小心翼翼地把小蛇从衣襟里拿出来，用帕子擦干，也不知该把她藏到哪里去，最后只好用被子盖起来藏到床铺里侧，这才换了身干衣服，等大夫带着药童来换过药，又想去看妹妹情况如何，反复思量，到底不放心把小蛇单独留在屋中，便又悄悄塞进衣襟里，往后院而去。
王夫人因这件事再次同丈夫发生口角，隔阂愈深，对林婉既不照管，也不干涉，只专心照顾自己的女儿。她正走出门外去催药，却见林深从廊下经过，两个满眼血丝一身疲惫的人冷着脸对视了一眼，像没见到对方一样错身走过了。
因着有林鸿正严厉喝令，如今下人们也不敢再怠慢林婉。她枕着软枕还在昏迷中，脸上毫无血色，好歹呼吸平稳。林深再三叮嘱了林婉的贴身丫头福儿，又去寻正在煎药的大夫和药童。
林文浚也守在那里等妹妹的药，见林深全然把他当空气，又想到父亲昨夜大训了他一通，心中分外不服，抬步拦住林深去路，还未寻到话头教训这庶弟一通，林深直接把他当跟竿子绕过就走，气得他肝火直冒，又抢步走去伸手一拦，疾言厉色道：“好你两个姨娘养的，别以为哄得了父亲一时，就能翻了天！”
林深不耐烦地抬眼一睨：“妹妹养在夫人屋里，你说谁是姨娘？”
林文浚气得嘴角一歪，咬牙切齿道：“且走着瞧吧！”
林深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就走了。
回到偏院，林深把小蛇从衣襟里拿出来，再次仔细确认了她的呼吸和心跳，然后将她放在被子里小心盖好，趴在床边盯着她发呆，也不知神游了多久，终于抵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梦境黑沉沉的没有边际，他下意识地护了护胸口，发现小蛇不在，心头一惊，胡乱奔走起来。
“小月！”
他大声呼喊，却只听到黑暗中传来自己的回声。
“小钺！”
“小月！”“小月！”
他不断地喊，那回声也不断地传来。
“小钺！”“小钺！”
喊声与回声交错在一起，乱哄哄的，让人愈加心乱如麻。他毫无头绪地东闯西跑，忽在混乱中听见一声琴音。琴音又化作一只天青色的小鸟，振着发光的羽翼往前飞去，似在指引。他追着小鸟而去，终于见到一丝微光，那光点渐渐扩大，像是一扇门，小鸟正停在门扉上。他急急推门而出，黑暗瞬间散去，四周竟是一片竹林，在月光中投下横斜的影子，重重竹影外，似还有一座竹舍。
见到那竹舍，他心中一动，快步往前跑去，然而不论他跑多远，竹舍却始终在远方。他越发焦急，加快脚步，又毫无预兆地从竹林中一头撞出，眼前却哪里还有竹舍？他前后顾看，连竹林也不见了，这里却是一道峡谷，两侧飞瀑如珠帘，汇入脚下乱石密布的山涧，明月清辉洋洋洒洒地碎在水流中，仿佛是一条星河。
这个地方，他很熟悉。
误闯此处，他心有所感，渐渐不再慌乱，放慢脚步，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似曾相识，连石滩上哪几块大小不一的岩石呈何样貌，两侧跌落的飞瀑于何处分为几段，都与他预想的分毫不差，真实得不似梦境。
果然不出所料，再往前走，峡谷便到了尽头，成一道高绝断崖，一片孤岩从崖上伸出，将山涧一分为二。岩石上坐着一人，月光将他的黑衣描上一层银边，像一柄凝霜的断剑，孤绝而笃定地镇住这气势磅礴的百丈飞瀑。
林深迟疑片刻，踏水而行向黑衣人走去，奔流的水面将他托住，他毫无滞碍地来到那人身后，正想问什么，那人却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仿若泰山升于眼前，威势犹万丈之高。
黑衣人转过身，俯视着面前的少年，二人容貌相似，只是他更冷冽，更威严，只一份沉默，便充满了压迫。少年亦毫不退缩地仰视于他，似刚开锋的新刃，锋利得纯粹而无畏。
二人沉默对峙良久，黑衣人缓缓抬手向林深心口虚指一下，林深只觉心口一热，四肢百骸中似涤过无数道汹涌的江河，强劲的浪涛像是要把每一条经络、每一片骨头冲断、压平。他咬牙喘息着，盯着面前这个神色肃冷的男子，不肯哼出一声，冷汗渐渐浸了出来，又过了半晌，奔流才归于平静，身体的疼痛瞬间消散，只余前所未有的轻盈。
“替我，护好她。”男子缓缓开口。
“替你？”少年不逊地与他对视，片刻后，二人各自别过脸去冷哼一声，像是某种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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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日，林深每日就是照看林婉，探病林鸿正，林文娴那儿，他一回都没去过，晨间给嫡母问安也极为敷衍。其余时候他便好生在偏院养自己的伤，忧心忡忡地守着小蛇。他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屋中，可藏在衣襟里到底容易被瞧出来，便翻出些平日不爱穿的宽袖衣衫，自己捣鼓了好半天，胡乱缝了大些的口袋，出门时就将她藏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免将她不慎磕碰到。好在林府除了昏迷不醒的林婉和再次病倒的林鸿正，向来也无人关注他，他有伤在身也暂未去何府听学，谁也没看出来三少爷最近走路的样子怪怪的。
随着林文娴的腿伤极其顺利地恢复，林文浚的大喜之日也到了。林鸿正忧心尚在昏迷的小女儿，原有推迟之意，可王夫人一再坚持，只道那夏家千金很是金贵，如今林家布衣白身，能说到六品京官的从侄女，已是祖坟冒青烟，若是他擅改婚期耽误了儿子终身大事，她便日子也不过了，带着儿女回她京中娘家去，让他守着两个外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过吧！
夫妻情分到了如今的地步，自然再无可能挽回。林鸿正自知愧对发妻，可罪臣遗孤之事不便对她透露，当年他本就心中郁愤，时常借酒浇愁，而原本温良贤淑的妻子却变作牙尖嘴利的怨妇，对他不仅不宽慰，还屡屡讥讽挖苦，他心中的愧疚终于在长久的争执中化作厌倦，某回醉酒后就将那位原本只是掩人耳目的周姑娘收了房，林婉出生后，夫妻二人就彻底离心离德了。
此次争执后，林鸿正索性撒手不管了，王夫人则赌气一般，偏要将婚事大操大办，全然不顾已然快被掏空了的家业。
迎亲这日，箫鼓喧天，红绸十里，因着林家同何州学的这层关系，再加上新娘乃是京中贵女，往来宾客倒是络绎不绝。王夫人人逢喜事，面有红光，精神分外爽利地张罗着里里外外。林文娴虽还不能自如走路，被丫鬟推在轮椅上，也笑嘻嘻地好奇张望，又同平日里交好的小姐妹不时玩笑。
然而林家这三个男人就不那么喜庆了。
林鸿正因小儿子未成的亲事而有些许寒心，但也不得不将何老爷奉为上宾，笑脸相陪，心里却不是滋味。林深作为林文浚唯一的兄弟，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起精神应付，一心只想这磨人的吵闹赶紧结束。林文浚这新郎官就更奇了，全然没有做新郎的欢喜，一张笑脸极不走心，不像是大喜之日，倒像是幼时不愿静坐苦读，被林鸿正压着去国子监听学。
席上林深免不了被灌了几杯酒，寻了个借口躲出来。他真是极厌了酒这种东西，也不知最初是哪个闲极无聊之人所造，呛人口鼻不说，喝完浑身不舒坦。他近日原本感官变得极其敏锐，好似蒙尘的六识忽然被什么世外仙露涤了个干净，此时这几杯浊物下肚，倒又有些迟钝起来。
他靠着墙根散着酒气，听着不远处已经闹腾一天噪音，那边的欢乐衬得心里越空，下意识地护了护袖子，发现是空的，这才想起来因为今日人多事杂，虽一时也不愿小蛇离了身，却也不得不将她藏在屋中。
她一直未醒，妹妹也一直未醒。
那边的欢声笑语，倒真像是最辛辣而苦涩的笑话。
“林公子。”
他正有些晕着，闻声回头，发现是随何老爷赴宴的何棠贞端着架子走来，不禁蹙眉，又自知上回冒犯了人家，不好不理，便站直身子疏离回礼道：“何小姐。”
何棠贞暗暗撇了撇嘴。自上回这狂妄自傲之徒来“拒婚”，她是越看他越不顺眼，如今这人比从前还端着，前些时候他回何府听学，连行走坐立都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好像身上揣了宝贝，谁靠近了就会给他偷了似的，真是好笑。
“林家妹妹伤好得怎样了？”何棠贞清了清嗓子问。
“尚好，多谢挂心。”林深回道。
这话答了简直跟没答一样，何棠贞更是不悦，又道：“二哥过了秋闱就要带我进京，原是想近日邀各家姐妹来家中小聚辞行，你家妹妹要是身体不适不能来，那便替我致个歉。”
“有心了，她不能来，抱歉。”林深原本就喝了几杯酒，此时在背人处和别家小姐说话终是不妥，便请道，“早些回席上吧。”
何棠贞特意来提辞行之事，原是有些别的意思，见他转身就走，皱了皱眉，快步追上前去：“喂，那件事，我没同父亲说过。”
林深不解，顿足看她。何棠贞略压低了嗓音：“我听说前些时候，你……受了罚。不是我告的状，我也不屑做那种事。”
林深闻言，才觉从前是小瞧了这个傲慢的姑娘，真心有些羞愧，颔首致歉道：“多谢。是我……对不住你。”
何棠贞终得了他低一回头，心头舒畅无比，放下高傲的架子打趣道：“你可小心些吧，我方才听见好几家的夫人打听你呢。”
林深听着这事就头疼，何棠贞又畅快地轻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的脾气这般惹人厌，能结什么好亲？”说罢她昂着头就往席间回去，竟直接把林深甩在身后了。
林深愣了一愣，又下意识地护了护空空如也的袖子，越发牵念起小蛇，正想着干脆寻个借口和林鸿正告罪离席，却见福儿满脸惊喜地找过来：“三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呀？四小姐醒了！四小姐醒了！”
林深快步迎上前去问明情况，心中的石头登时落下半块，也不再管那闹哄哄的婚宴，跟着福儿就往后院走去。为了给林文浚腾出新房，王夫人不顾丈夫阻拦，把林婉迁到更偏的屋子里去了，美其名曰静养。不过好在如今那间屋子去他那偏院倒还近些，过了角门走一段备弄就到。
主仆二人正往林婉的屋子赶去，恰巧遇见簇拥着醉醺醺的林文浚起哄闹洞房的一群人。林深快步将他们甩在身后，听见那闹哄哄的声音倒也不烦了，半丝醉意荡在脑中，竟有些乐呵地暗想：自古便有儿子成亲给老子冲喜一说，今日林文浚倒是当了回“儿子”给妹妹冲喜。乖儿子，真孝顺！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只愿生死长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