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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红线隐显题可解 ...

  •   当今凡世虽然男女之防不严,但一般女儿家年满十二,便不再同家中兄弟一道读书,更何况何府虽名为办家塾,实则邀了几家交好的官家子弟一同听学。可是何棠贞作为何府唯一的女儿,虽只是庶女,却自幼得爹爹和哥哥们的宠爱,她自视颇有几分的才气,是以如今虽已年满十四,却仍旧与一众外男同席听书。为表巾帼不让须眉之意,甚至常作一身男儿装束,秀丽飒爽,反倒更受众人敬佩倾慕,相比她那少言的二哥,她倒往往是家塾的焦点。

      豆蔻年华的女孩总是难免虚荣。何棠贞自认不是那等肤浅女子,可心中却仍为这众星捧月的待遇窃喜。

      唯一让她不大痛快的,便是那个叫做林深的家伙。

      林家与何家自祖辈便相熟,林伯父与她爹更是总角之交,故而林家受秦惊澜一案牵连罢官回乡之后,两家也未曾断掉来往。只是如今她的大哥一朝及第,平步青云,官运正红,而林家仍是白丁,邀他家两位公子听学,也只是顾念旧情罢了,自然应该诚心感佩才是。可偏那林深不来捧她,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别人不问他,他便极少主动搭理人,别人同他问话,他也只是有礼而简短地回话,疏离得让人难以深交。甚至先生出题让大家畅所欲言时,众人高声谈论到了兴头上,他坐在最末席,沉默不言,侧目望向窗外,眉间偶尔还会略过一丝不耐烦之色,似是嫌他们吵闹。

      至于何棠贞为何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一是因为他生得还算好看,二是她听奶娘说过,当初他们还年幼时,爹爹曾戏言要将她许配给他。

      戏言罢了,纵使有那样一副好皮囊,可性子孤僻成那样,她才不喜欢。她中意的夫君,必然是温文尔雅,又贴心解意的。

      今日下学,她好容易摆脱了赵家那位借请教之名纠缠她的子弟,正带着丫鬟往后院而去,却见林深立在垂花门外。原先见他总穿老气横秋的玄衣,配着那一身冷气,越发让人难以靠近,最近不知怎地他似换了喜好,往往着素色衣衫。此刻在仲春斜阳斑驳的光点中,他那挺拔的侧影像是坚致的白玉雕,难得透出些润泽之感。见她来了,那一动不动的玉雕略一弯腰,行礼道:“何小姐,冒昧了。”

      何棠贞见着他越发不痛快,却又没由来的暗暗欣喜,矜持道:“林公子等在这里,怕是有点不合礼数吧?”

      “是我莽撞了,但是事情特殊,还请见谅。”林深又赔了一礼。

      何棠贞恼极这颗不由自主地乱跳的心,故意板起脸道:“你有什么事情?快些讲完。”

      林深看了眼她身后的丫鬟,何棠贞会意,心跳得更乱,犹豫了片刻,竟鬼使神差将丫鬟支开,又端直了身子高傲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林深四顾确认无人,略垂下眼:“何小姐,我知道幼年的时候家父和令尊曾经戏言——”

      “那只是戏言!”何棠贞只觉得这话烫耳朵,急忙打断他。

      林深顿了顿,抬眼直视她,不卑不亢道:“的确只是戏言。令尊贵为州学博士,令兄更是在户部高就,林家不过是布衣百姓,两家往来,也只是念在祖辈旧日的情分而已。更何况我只是庶子,又哪里高攀得上?”

      “你这是在……求我吗?”何棠贞只觉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脸上的绯红像是晕开的胭脂。

      林深的表情却静得像块玉,声音毫无起伏:“只是有这一句戏言在,对你的声誉总归不好。我最近打算去和家父陈明,这件事情不用再提,就当从没有过这句话吧。”

      何棠贞愣了好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脸还在发烫,表情却冷了下来:“本来就是一句戏言,你特意来和我说这些,真是好失礼!”

      林深却无视她的怒气,自顾又赔一礼:“我只是担心家父会亲自上门同令尊致歉,给何小姐添麻烦,所以特地先来和你商量。”

      “商量?”何棠贞再也端持不住,冷笑一声,“你只是来知会我一声吧?真是好生轻狂,我一个姑娘家,无媒无聘,怎会把一句戏言当真,你当我是什么人!”

      林深不置可否:“实在是抱歉。既然何小姐也无意,那就再好不过。今日实在是冒昧了,我这就告辞。”

      说罢他再行一礼就毫无挂碍地转身离去,何棠贞杵在垂花门外,走也不是,立也不是,只觉遭到了莫大的羞辱,暗暗捏紧玉拳,见到那素衣的背影将要转过紫竹丛,忽然提高声音道:“林深!”

      林深闻声顿足,半转过身来,融融余晖洒在素衣上,像是一半暖玉,一半冷玉。何棠贞挺直了背,微昂着头:“是我没瞧上你,不是你没瞧上我!”

      “随你。”林深淡然地回了一句,消失在竹丛后。

      好生狂妄!真是好生狂妄!

      何棠贞咬着牙,泪珠竟不知何时掉了下来。

      等林深回府用过晚膳,正待回偏院去,还未跨出院门,林婉却鬼头鬼脑跟过来,转着眼珠子打量,压低声音问:“哥哥,你高兴什么?”

      林深略微一愣:“有么?”

      “我看你愁眉苦脸好多天啦,今天这是做什么了,眼睛都在发亮?”林婉笑嘻嘻地扯他的袖子。

      “处理了一件麻烦事。”林深眉尾微挑,把袖子扯回来,又顿了顿,收敛了神色,“半件。”

      这事前头半件其实不难,难的是后头半件。

      自幼林鸿正就耳提面命让他结交良友,如此这般才能仕途坦荡身居要位,替秦家翻案,与何家的婚事自然也在林鸿正对他的规划中。可林鸿正自元日病倒,养到如今天气回暖才稍有起色,他也不好在这个点儿去触林鸿正的霉头,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小蛇还是不来见他,可他发现白蛇祠里竟然多了几个神牌,看样子她是要在这里长住,应该不会像从前那般,自从救了祖父母便几十年不曾回过江州城。

      不急,等他把事情都解决了,她总能放下顾虑对他敞开心扉的。

      ========

      白钺到底自幼就是丹元宗的小姑奶奶,娇气的病根儿怕是治不好了。在破祠堂窝了一年多,每日就盘在梁上凑合休息,连个坐处都没有,从前仙气不足总化成蛇身就罢了,现在香火旺了,她有余力化回人样,还是想住到个像样的屋子里去。再者说,现在祠里除了她,还住着翠舞和茯苓,总隐着身形躲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她又花了些钱,在白蛇祠外的巷口买了一间小宅子,三间屋,同邻居的山墙围出个小天井。时节已过谷雨,气候稍转闷热,她如今气虚,越发耐不住热,搬了个摇椅在天井里乘凉看星星,又自嘲暗笑:半截身子入土的耋耄老人颐养天年,也不过是这般光景了。

      可她到底差点火候,学着了怡然自得的闲散,学不来任凭他去的睿智。

      她不明白,世上的生离死别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为什么千万人都能放下,石非卿也能放下,就她一个万事都放得下的人偏偏就在这一件事上放不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林深。她没办法将他完全看作林深,却也不能将他当做石非卿,兴许应该把他算作重亥?可她跟重亥那门房老大爷也不熟。她原只是想听他多说几句话,了却那句“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去浮玉峰吧”的遗憾,可人心就是贪得无厌的啊,一句话,两句话,多到如今她都记不清,也懒得数了。她想要的哪里只是几句话呢?若是几句话就能安抚得了她,她又何至于半生都困在这情障中?

      可她又还能要些什么呢?他又不是石非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她一身都是错,又哪里有脸面去认他?认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远不近地待着,越来越尴尬,越来越困惑,也不知道有何意义?

      这样想着,她倒觉得自己像是街对面饭馆子门口栓的那条老黄狗,他就是栓狗的那棵秃皮树,又可怜又丢脸地栓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哪儿都去不了。栓她的到底是根什么样的绳儿啊?怎么偏偏就是挣不断呢?

      唉,真该把那老黄鼠狼叫来喝两盅,叙一叙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苦。可她是再不敢乱喝酒了。

      她正神思漫漫,翠舞突然从空中扑棱着尖叫:“不好啦不好啦!七宝被抓啦!”

      白钺忙坐起来:“怎么回事?”

      “有几个渔民被海寇抓走了,他们家里人挂了鱼求他,他就去海寇窝里救人,然后就被困住啦!就在出海七八里的一个小岛上,我们快去啊!”翠舞心急如焚地扑腾着,身上挂的那些五彩斑斓的小花都掉了下来。

      白钺跳起来携了翠舞就往她指的那处小岛赶去,路上又问:“他好歹能化个半形,怎么能被凡人困住?”

      “那些人里头有个会驱妖的道士,把他罩到一个贴了符的笼子里去了。”翠舞抓着的她肩答道。

      白钺蓦地停住,翠舞急慌慌地叽喳道:“白姐姐你停下来做什么?我看那个道士也不是很厉害,七宝就只是怕那个驱妖符而已。”

      白钺进退不是地悬在空中好一阵,才干巴巴道:“你把黄良叫过来。”

      “为什么呀?”翠舞急得直跳。

      “我先过去看看,你快去。”白钺也不好解释自己也怕那驱妖符,只能沉下脸严肃命令她。

      翠舞只好听令去寻黄良,白钺满心忐忑地往那处海岛赶去,心头悔得要死。本来以为在江州城抓抓小贼就算了,怎么还要同人斗法?她本来就怂,更何况如今气虚体弱,哪里还经打?

      到了翠舞所说的那处海岛,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一片礁岩,中间最大的那座岩石中空出一个山洞,洞外泊着三艘海船,洞口贴了好些张黄符,洞里点着火把,乱哄哄有许多受伤的海寇正在叫唤,七宝就困在洞中一个大铁笼子里,外头贴着密密麻麻的黄符。

      白钺隐了身形偷偷摸了一下洞口的符,烫得立刻缩手。这符说厉害也不算特别厉害,她全盛时拼着去撕了也不是不能,可如今哪里敢蛮拼?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传音问七宝:“喂,七宝少侠,你的伤怎么样?”

      七宝愤恨激越的声音传来:“小伤!你把符撕了,我出去咬死那臭道士!”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滥竽充数的蛇妖连声安抚,又回首西望,还不见翠舞带着黄良过来。

      这时,洞内的海寇头子和那道士争论起来。海寇头子想拿这猫妖去卖钱,道士却想把妖丹剖出来炼宝。她偷听了一阵儿,原来那道士自称与东海龙王有交,能操风控雨阻止海难,因而海寇对他颇为倚仗,几番争论下来海寇头子就要妥协。

      修道者能测算天气,提前规避实属正常,为了吓唬凡人胡诌这些神神叨叨的倒也可理解。白钺眼珠子一转,潜到海里捞了些海贝水草往身上一挂,略微整理一番,爬到稍远处的一块小礁上,用幻术将蛇尾化作鱼尾的模样,扬起一片朦胧的水雾,又小气巴巴地放出些仙气来,抱着阮幽幽咽咽地弹唱了起来: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阮的音色洒脱沉润,不如琵琶配这首宫怨词,不过白钺将气氛烘托得到位,那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戚戚回荡在寂寂海面上,余音袅袅,活脱脱一位嗟呀自怜的深宫仙子。一众海寇肉眼凡胎,自是识不破,万分惊恐地涌在洞口张望。那驱妖道士隔得远,又辨得出白钺特意散出来的一分仙气,不明底细,只敢站在岸上远远一揖手:“敢问是何方仙子?有何指教?”

      白钺收了阮,娇滴滴地拭了拭假泪,福了一礼:“妾乃是水晶宫掌灯小仙白鱼姬,十年前仙长与龙王殿中把盏畅言,妾曾有幸侍奉在侧。想是妾蒲柳陋质,难以入眼,仙长竟将妾一忘了之了。”

      她这话一出,道士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一众原本对他将信将疑的海寇则用充满崇敬的眼神望了过来。

      那道士哪里见过什么龙王?他原乃某个小派长老,因触犯门规而被逐出山门,流落至海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海寇混在一起,仗着凡人不懂仙道,便信口吹嘘以谋尊位。如今听这所谓白鱼姬一开口就知有诈,却又不好自行戳破,只好硬着头皮回道:“仙子说笑了,是贫道眼拙。敢问仙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白钺却不说正事,怯弱不胜地低下头,幽幽诉说起自十年前一睹仙长尊容,恍若天人,自那以后起便念念难忘,又幽叹自己区区鱼姬地位卑微,虽已入龙宫百年,却仍只能做个掌灯小婢,每日在殿前从早立到晚,辛苦值勤,韶华空逝,满怀愁思无处寄托,又道今日偷养的小螺被管事姑姑搜出,当面砸碎,自己偷跑出来安葬小螺,想到小螺好歹有人安葬悼念,也不知他日自己红颜化作枯骨,又有谁人敛之,心中凄切惶惶,愁肠寸断。

      这些玩意儿哪儿来的?自然是她从本子里东一句西一句借来的。道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可海寇们带着满脸窥探仙宫秘事的兴奋,看向他的眼神愈加崇敬,白钺又只管自诉自说,道士全然不知如何插话,进退不得。

      白钺搜肠刮肚了老半天,实在无话可诌了,悄悄向西回瞟,还不见翠舞带着黄良过来,也不知这老家伙是腿脚不利索还是怎地,怎么这样慢腾腾?

      她这边分了心,道士终于找到机会插进了话:“多谢仙子抬爱,只是贫道心怔大道,早已斩断尘缘。仙子深宫寂寥,贫道爱莫能助,还请早回吧。”

      此话一出,格局瞬间就大了,众海寇呆呆张大嘴,眼神简直要冒光。白钺心一横,话锋一转:“妾自然知仙长高风亮节。只是仙长与龙王有约,十年之内必定荡平海寇,还东海太平。如今仙长却与一众匪寇沆瀣一气,可是忘了当年平寇之志,也忘了陛下厚恩?”

      “胡言乱语!”道士矢口否认,“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小白鱼,休得一再妄言!”

      海寇头子本就是个悍勇少智之徒,将白钺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暴喝一声:“你他娘的臭道士,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竟敢算计老子!”

      “统领稍安,这条白鱼来历不明,勿要听她胡言!”道士倒也是个巧辩之才,只慌乱一瞬,便挺直身板将浮尘一甩,作傲慢高士状,“我自来此处,为统领化解过多少危机?统领怎能轻易受他人挑唆?”

      “仙长分明与龙王有约在先,如今怎好抵赖不认?”白钺见那道士不好打发,又转向海寇头子道,“统领且好好想想,龙王陛下广泽博爱,视东海众生犹如亲生子女,这道士若真与龙王有交,岂会跟你们狼狈为奸劫掠百姓?还是说,他压根儿就不认识陛下,把你们当傻子耍呢!”

      这回道士是真圆不回来了,恼羞成怒叱咤一声:“哪里来的鱼妖!且待贫道擒了你,再看你如何妖言惑众!”

      看着道士御符腾空飞来,白钺一把扯下身上叮叮当当的扇贝螺壳,二话不说就往海里钻。这道士修为不算高,硬着头皮打也有胜算,可怂蛇现在既惜命,又吝啬灵气,欺负小贼小盗她乐意干,同人斗法她才不愿意。她极其贼滑在水里东躲西藏,道士一时间拿她没招,瞎耗了十几回合,这时她终于见到一只巨大的黄鼠狼踏浪而来。

      怪道不得这老家伙这么慢!黄玲儿裹着毯子坐他背上呢!这俩人真是一刻两刻都分不了吗?

      白钺从水中迎了过去,捞过黄玲儿在怀中,对黄良道:“老爷子,那道士劳烦你去对付。”

      黄良原以为是个什么棘手的敌人,一看那怒得面色涨红的道士,莫名其妙瞅这白九婴一眼,白钺又催他一声,他这才不情不愿去与道士斗法。

      白钺又吩咐翠舞:“去把驱妖符撕了。”

      翠舞也觉摸不着头脑,可白蛇虽坐主位,平日同她倒像是朋友一般,两人脾气相投,白姐姐既有吩咐,她便依令照做。白钺一手抱着黄玲儿,一手以冰箭驱赶海寇,翠舞扑棱着把驱妖的符纸尽数撕了,七宝怒啸一声,黑虎般矫健雄壮的身影从笼中跃出,扑倒围攻过来的海寇,便直冲正与黄良斗法的道士而去。道士腹背受敌,没出几个回合就被七宝一掌拍裂了头骨,沉尸海底。

      剩下的海寇负隅顽抗了一阵,在两只巨兽和一只会使“仙法”的“龙宫仙姬”面前,很快便缴械投降。白钺见七宝满身怒气,恐他杀红了眼,正待出声约束,不想七宝只是对哇哇惨叫的海寇咆哮一声,吓得他们捂着伤口不敢再出声,便一个人远远地走到海滩边去了。

      白钺吩咐黄良和翠舞解救下人质,又将余下的海寇捆到船上去,然后走到海边,见七宝正蹲在浅滩里清洗身上的血,连忙便制止:“你身上还有伤,哪里能沾水?”

      七宝却不理她,自顾清洗,白钺只好化了半丝灵气把他后腰上的伤口护住:“回去我让茯苓帮你看看。”

      七宝沉默片刻,道了一声:“多谢。”

      待他清理完身上的血迹,上岸抖了抖毛,似有深意地打量着白钺:“毛上沾了人血,忍不住想舔。”

      白钺愣了一愣,她自然也有渴血之欲,只是尚能克服,或许因为并非天生妖类的缘故,闻到血味儿的馋意,还不如闻到酒味儿时的浓。

      “白蛇。”七宝高傲地从她身边踱过,低声留下半句,“为什么不敢撕符?”

      白钺心虚地暗暗咋舌,这回怕是露了端倪,不过只要扑朔钉没丢,谁也认不出她的底细。

      白钺同一众野仙乘船押解海寇回了江州城岸边,嘱咐被解救的渔民前去报官。因她这回只是动了动嘴皮子,都是七宝和黄良在斗法,黄良还为她大半夜叫他出来十分不满,是而她也不好意思留白蛇仙姑的名讳抢人家功德,直接带着翠舞回了宅子,把埋在天井那株无花果旁的茯苓叫起来,又去找七宝疗伤。

      七宝化回猫样大小,正一个人蹲在屋顶上,熹微晨光中看着倒像是一只镇宅守望的脊兽。他这伤看着严重,倒也只是外伤,于他一只猫妖而言不算大碍,是以方才他被困笼中时还那般生龙活虎。茯苓原只会问诊开方,不会用灵气治伤,最近白钺正教她,她便自告奋勇一试,忙活到天色大亮也治得七七八了。

      “七宝。”

      一个略微沙哑低沉的女声从下方传来。

      “多谢了,你们回吧。”七宝站起来对她们淡淡道了谢,轻盈地从屋顶跃下。

      这时屋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已生华发的中年妇人,见七宝正在门前风轻云淡地舔爪子,莞尔一笑俯身将黑猫儿抱在怀中:“一晚上都没见着,又去哪家偷鱼吃了?”

      一向对人摆着冷脸的七宝竟分外依恋地蹭着她的手臂,娇软地“喵”了一声。

      白钺不好意思蹲在人家屋顶上偷看,只好带着翠舞和茯苓打道回府,路上又忍不住问:“我还以为吴三娘是个年轻姑娘呢。”

      “吴捕头捡他回家的时候,三娘是个小姑娘呀。”翠舞一听这又到她的主场了,连忙嘴不停地往外倒,“那时候三娘也就七八岁,算是跟七宝一同长大的吧。后头吴捕头给三娘找了个婆家,三娘就带着七宝一同嫁过去了。但是吴捕头清贫,备不起厚嫁妆,婆家嫌她,丈夫也不体恤,后头更是把通房丫头抬成小妾,宠得无法无天。三娘是多侠气飒爽的姑娘啊,哪里肯受这个气?自己写了和离书就要丈夫签字。但那家人也太不要脸了,硬要扣下嫁妆,还出言羞辱。那时候七宝刚开了些灵智,见不得别人欺负三娘,扑上去就把那男人挠得满脸是血,那家人就叫了家丁要打死他。三娘又不是软包子,一通拳打脚踢就带着七宝回娘家了。只是后来那家人仗势欺人,嫁妆没要回来,还四处污蔑三娘凶悍跋扈,后头三娘也就再说不到婆家,爹娘去世后就一直独居。”

      白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姑娘倒是投她脾气。翠舞见她感兴趣,又继续往下讲:“七宝跟着她行侠仗义,修为倒是慢慢在涨,灵智也渐渐开全了,就喜欢上了三娘。可是凡人老得快啊,他原本是妖,不吃人也修得慢,眼见着三娘都老了,他还化不全形。我都劝过他八百回了,有耳朵有尾巴怎么啦?说不定三娘就喜欢这样的呢?哪只雄的求偶不是又唱又跳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心意?憋在心里再过八百年也别想修成正果!偏他也跟那老黄鼠狼似的,扭扭捏捏不敢去认。你说他们气不气人,好不好笑?”

      翠舞快口无意,白钺却觉得她话中有话,沉着脸不答话,翠舞却说到兴头上:“还是我们这些姑娘家命苦。嫁妆薄了被夫家折辱,嫁妆厚了还嫁还要受人虐待!”

      “谁被虐待了?”白钺不走心地顺嘴一问。

      翠舞抛出去的话头被人接了,这可就收不住了:“白姐姐,你知道郑厨子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白钺知她这张嘴是堵不住的,便应和着问。

      “他呀,贪财得很。原本叫做‘郑大’,后头算命的说他命中无财,就自己改了名叫‘郑大乾’。他做生意精明,做菜的手艺更是一绝,当初他那饭馆子在江州城可是红得很呢。他的妻子在他发迹之前就难产死了,只留下独女,他把那女孩儿宠得跟官家小姐似的,又是读书又是习艺,养到十八岁的时候几乎把半生积蓄都拿出来给女儿作嫁妆,嫁了一家小官,就盼着女儿再也不用像他这样做个布衣百姓。可那家人真不是东西,既图人家嫁妆丰厚,又轻视她的出身,一直薄待她。那女孩儿嫁过去第二年有了身孕,可能是因为身子本来就娇气,嫁过来后又长期抑郁不安,不知怎地就小产了。本来好生调理也就罢了,那男的简直混账,小月刚出就又让她有孕。她这第二胎怀相也不大好,可大夫说是男胎,硬是一碗一碗药地保下来,生产那日果真就难产了,九死一生好容易生下来,那家人见是个女胎,又体弱得不行,完全不肯好好医治,才过三天就夭折了,然后他们又嫌她生不下男孩,竟然丢她在屋子里连药都不给,每日半碗清粥打发,月子都没出就把人硬生生耗死了。郑厨子听闻噩耗,赶来只见到女儿的尸体,又恨又怒,安葬好女儿以后就把那家人告上官府。可是官官相护呀,郑厨子在江州城告不倒他们,反而被逼得关了饭馆子,只好带着最后的一点钱上京去告,告了七八年才定了案,那家人被褫官罚钱,恶女婿也下了狱,他拿着那点赔款也不想再挣大钱了,开了家善堂每日施粥,施到最后分文不剩,饿死在了灶台前。”

      白钺听完她絮絮叨叨完这一大通,不禁唏嘘世间百苦,心头正沉,忽又听翠舞大叹一声:“生小娃好可怕,还好我们是生蛋的!”

      白钺冷不丁听到这句,“噗嗤”笑出声来,翠舞又扑着翅膀凑过来:“白姐姐,我最近还听到个有趣的事儿。”

      “说。”白钺无奈接话道。

      “前不久一家小姐被一家公子拒了婚,那小姐跟我咬牙切齿地咒他前十辈子娶不上妻,后十辈子也打光棍。”翠舞乐颠颠笑道,“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咒人还带前世也一同咒上的?”

      “谁呀,这么深仇大恨?”白钺随口问。

      翠舞凑到她耳边:“何家小姐,咒你家那位林小公子。”

      白钺愣了愣。她知道林鸿正给他口头定过何家小姐,那丫头她悄悄瞧过几眼,是个有志气的好丫头,可就是看不顺眼,后头索性就懒得想这事了。

      “他自己跑去跟人家小姐说,没瞧上她,一句戏言就不要当真。哪家姑娘受得了这气啊?跟我许愿的时候哭得小脸通红。”翠舞幸灾乐祸道。

      “他又抽什么疯?”白钺小声嘟囔一句,嘴角却不争气地想笑,连忙别过脸去免得翠舞瞧见。

      “白姐姐,我现在受的供奉多了,能偶尔看见别人身上牵的线耶。”翠舞又飞到她转头的那边,聒噪得要命。

      线?黎璎姬也是姻缘仙,她之前好像是说过能看见人与人之间的牵绊。白钺心中忐忑,本不想深究,却又鬼使神差追问:“林深的线,是牵在哪里的?”

      翠舞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畔:“林婉。”

      白钺脸瞬间一僵。

      “我上回偶然瞥到那么一眼,也不是红的,金灿灿一根,颜色倒怪得很。”翠舞回忆道。

      林婉?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把什么事连起来了。

      他若是真想给她磕头还债,哪里用得着托生成石家的后人?直接成她白家的后人岂不更名正言顺?他千里迢迢混进林府,是为了作为石家的后人,向她白家的后人来还这段情债!

      再仔细想想,东斋有四个徒弟,至于石非卿,你既可说他是行二的晏昭明,也可说他是行三的石非卿。林鸿正也有四个孩子,林文娴若是没有早产,林深便是老二,可林文娴早产了,林深便成了老三,也是亦二亦三的排行。而她白钺,和林婉,都是行四的!

      怪道不得她觉得这局攒得巧到蹊跷,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

      再往下想,林婉那性子都和她从前十分相似,甚至长得都有些神似!

      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

      好你个石非卿,好你个林深,好你个重亥,我正主还好端端活着,你倒要把欠我债还到别人身上!

      真该在你天灵盖上戳八百个窟窿,看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翠舞见白蛇脸都青了,又贴心地提醒道:“白姐姐,截胡要趁早呀。”

      白钺好容易压住了脑中乱冲的怒气,挥手赶这聒噪喜鹊:“去去去,不把我们几个扒干净你过不了是吧?”

      翠舞扑着翅膀乐颠颠地飞远,边飞边笑:“我可是姻缘仙呀,这是我的本分!”

      真是好想生吞了这只聒噪喜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红线隐显题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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