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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亦戏亦真空试探 ...

  •   白钺回来的时候,见那小子正在院子里练剑。他从前偏爱玄衣,如今倒往往着素衫,雪地如宣纸,晕着月影浅淡的灰,素衣若留白,映亮满庭朦胧的光,乌发似点墨,笔随人动,像是一幅正在随心而作的水墨画。好看是好看,只是这清逸洒脱的剑法,却让他舞出点愤愤不平的杀气。

      白钺悄悄盘在李子树上瞧了半天,人倒是蹿了个儿,气性也越来越大了,这又不知是在怄什么无名气。

      “这里,是你乱写的?”林深也不知何时看到了她,冷眼瞟过来,回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竟是自己把那招给连上了。

      “这里也是?”他又旋身腾起,发尾高扬,挥臂连点,剑影在月下划出道道残光,宛如惊鸿落羽,又似寒夜飞霜。

      白钺正感叹这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大约就是天赋异禀,她随手乱抄一本也能让他自己圆回去,短短时日就练得这般像模似样。就在此时,林深却突进几步,那剑锋冲着她就来,掠影无形“唰唰”几下削掉了她身旁的树枝,就留她孤零零盘着的那条。

      白钺莫名其妙地瞪他:你又抽什么疯?

      “给妹妹的就认真写,给我的就随意乱抄?”他毫不客气地拿剑指着她,剑眉冷得像屋檐上的冰棱子。

      白钺不高兴地嘶了一声:都说了我不懂剑。你这剑还是我看你眼馋了好多天,专托那张铁匠折价卖你的呢。又是哪里不痛快了,专拿我撒气?

      林深抬着胳膊指了她好一阵,这才把剑收了回去,别过脸看向地上乱糟糟的断枝:“又一声不吭消失好几天,一块破石头也不肯留我?”

      白钺这才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他了,心头叫屈:我就出去了五天也值得专门说一声?莫不是我最近连天儿陪着你看书,给你惯坏了吧?

      一人一蛇又在雪地里负气对峙了半晌,林深冷哼一声,转身就回屋去了。白钺大老远的刚回来就跑来看他,却无端端受这一通无名气,又想到这人上辈子就欺负她,这辈子还欺负她,憋了满肚子气正欲回白蛇祠去,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林深又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走过来拧巴地递给她:“顺手买的。”

      白钺眨巴眼睛瞧了好几眼那东西,又往他脸上打量。那是个面人儿,白面书生模样,不知是谁,看起来也不像他。他莫名其妙送这个给她做什么?她看起来像是有手能接的吗?还是又想寻个由头骗她化人形?

      林深原也不指望她接,白白擎了一阵儿,坐到树下,把那面人儿随手插到雪堆里,又不说话了。

      白钺气归气,瞧他在雪地里坐着,孤零零的倒是蛮可怜,想到这小子收养在林家,嫡母苛待暂且不提,那林鸿正自他年幼起就日日给他灌输那些复仇怨念,他自己压根儿就不乐意听,又无人倾诉,成日里的苦闷怕比上辈子只多不少。

      这样一想,她心头就软了,默默地盘在树上陪他,一会儿抬头看月亮,一会儿又放眼望那屋顶上的雪,一会儿又垂眼瞧他,不知怎地,又想起昨夜自己在青玉崖那满院荒草间弹了半夜的阮,又酸又涩的怨气就慢慢浸了出来。真想把这小子提到青玉崖去,扔在那院子里揪着领子骂他:这才是你住的地方!这才是你!什么林家,什么妹妹,什么考功名,什么那乱八七糟的何家小姐!这才是你!你倒是给我想起来啊!给我想起来啊!

      想着想着,她竟差点掉下滴泪来,连忙打住,暗暗自嘲:那孟婆汤虽不知是何物,可亿万人喝过,功效自然不是盖的。比如她自己,前尘往事就半分都不晓得,要是哪日突然有人跑来自称是她前世情郎,什么师兄,什么父母,都是幻梦一场,和他再续前缘才是正理,她怕只会两巴掌给他打发了。

      “小月。”他忽然唤她一声。

      白钺闻声探脖子看他,他却还是低着头:“前两日我路过戏园子,看到门口挂了一出戏。”

      白钺暗想:《狐缘》吗?知道你这人打死不愿欠人情,特意下来给我磕头的。

      “那戏我没听过,不过故事倒听周姨娘讲过。”林深说完,又沉默了好一阵,暗暗吸了一口气,才道,“那戏文里,有一条白蛇,五百年前被牧童所救,后来终于得道成仙,就来寻那牧童的转世,然后一同开了家医馆悬壶济世,还有结成……”

      他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白钺愣了愣,瞧见他发红的耳尖,又瞧了瞧插在身畔的面人儿,终于领悟,既觉好笑,又觉发苦。她道是他莫名其妙送个什么面人儿给她,那八成是《白蛇传》里的许宣吧?这小子可真有意思,单买一个许宣回来,留那白娘子在摊上,谁又会去买?

      林深只觉得在雪地里坐冷了的血液一时间全往脸上涌,心也“砰砰”乱跳,像是刚练完剑似的气息浮动,抿了半天的唇,死死盯着身前一块小石子问:“你说,别人都认,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寻过来,就偏不肯认?”

      这轻到几乎听不清的一句话,倒像是一把锉子,反反复复在白钺那颗已经化成枯木的心上磨来磨去,初时只是钝钝的疼,后来磨掉了皮,磨出了里头的肉,竟一子下痛得整颗心都痉挛起来。

      这时林深却忽然站起来,背对着她,故作冷淡掩饰心里头的慌:“出去玩了那么多天,早点回去睡。”

      说罢他就匆匆回屋关了门,白钺一个人在树上孤零零地盘了一阵儿,心情回缓了些许,垂首去看那插在雪堆里的面人儿,又忍不住暗骂:一天天瞎胡猜个什么?你都做了几辈子人了?怎么还见着蛇就走不动道儿?叫你把我当神兽供着,别成天动这些歪心思!

      白蛇娘娘自是回了白蛇祠,林深整晚上翻来覆去没睡踏实,早起的时候,却见到李子树下的许宣,孤零零地站了一夜,白雪白头。

      ========

      短命蛇又倒头睡了一天。从前她不贪睡,甚至后头时常郁郁难眠,就干脆整宿整宿的不睡,如今气虚体弱,倒真成条懒蛇了。睡足了精神她便拿着抄录的秘籍和手记去城郊寻黄良,那老黄鼠狼捧着沉甸甸的册子,这回是终于心服口服,答应三日后把江州城的野仙都聚到白蛇祠去。

      三日后的夜里,几只野仙聚到一处,因白蛇祠里宿着乞丐,他们便在祠外空地上施了个屏蔽术,免得叫凡人看见。他们都有修为傍身,这白九婴本就属寒,冷风里坐着反而来了精神。只是那叫做黄玲儿的小女孩却是不挨冻的,身子又弱,黄良给她裹了条毯子,用术法暖着,划了道禁人越过的阵,让她在祠里睡着。

      今日人没来齐,少了只乌龟。黄良将其余人一一介绍而过。

      他黄良黄大仙是只两百余年修为的黄鼠狼,与黄玲儿一起在城郊替人除邪祟,也杂七杂八兼管各种事。

      白钺听他自报有两百年修为,暗暗惊奇地瞄了他两眼。他虽非灵兽,但既能活到两百岁,那修为不应该低到化不全人形。可她知这老家伙滑头得很,他既不主动说,她就不明着问,继续听他往下介绍。

      没来的那只灵龟叫做陀玄,来头倒是不小,原是槐江水伯座下一员,专司江中救人,功德不浅,可有一回却叫一群渔民捞来要宰了吃,他虽自己挣脱了网子,却自此心灰意冷,再不愿救人,辞了水伯,终年窝在城郊一条小河沟里不理人。

      那只喜鹊小仙,灵智开得虽久,可修为低微,连个半人之形都没修出来,披着身黑白相间的羽毛,身上却挂满了花红柳绿的饰物,名字叫做翠舞。她也没什么正经本事,就是喜欢替那些爱恋中的男女锦书传情,故而江州城中一些闺阁女子私下传她是姻缘仙,因此得了些微供奉。

      那只所谓鬼仙,来历倒有些曲折。从前江州城有个厨子叫做郑大乾,早些年出了名的抠门,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大彻大悟视金钱如粪土,饭馆也变成了善堂,一辈子施粥行善,死后一缕意念附在灶火上,成了如今的鬼仙。他见不得人受饿,可半鬼半仙的,灵力不稳,时而能显灵替人偷半个冷馒头,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只叫做七宝的猫,称他作妖倒更合适。他生而为妖,刚出生便被父母不知何故丢弃了,一个姓吴的捕头把他捡回家去送给女儿。那女孩颇有些侠气,长大后虽不能去官府就职,平日里就爱打抱不平。七宝跟着她捉贼惩奸,后头不知谁人就拿他写了个本子,说是江州城有只玄毛灵猫,谁家遭贼丢了东西就在屋檐下挂一条鱼,灵猫赏脸吃了眼珠子,就帮你找捉贼寻物。只是他身为妖身,又从不食人,修行缓慢,身上灵气仙妖驳杂,也只能化成半个少年样,闷闷不乐地坐在最远处,不耐烦地舔着爪子。

      剩下的就是那株茯苓,就叫做茯苓,灵智新开,离化形就更远了。从前有个老大夫在山中采药,挖到她时,她初有些灵识,掉了几滴泪,老大夫于心不忍,便把她种进花盆放在窗台上,她听多了医经显了灵,老大夫也不惊奇,反而还倾囊相授。后头老大夫去了,还有些穷人上门求医,茯苓不敢现身,就偷偷抓了药放他们身后,然后便有人信奉她。

      这一群老弱病残,再加上她一只活不长的白九婴,就是如今江州城的一方野仙了。

      白钺听白钧说过,山野小仙擅自受凡人供奉,虽不合天规,只要规模不大,也无人来管。只是江州城这样的大城,原是该有城隍的,可如今那城隍庙是空的,因而才有这些野仙自取供奉的机会。翠舞消息灵通,说是江州城的城隍十多年前就调任了,至今无人愿来,怕是今后好长日子也没人来。

      白钺问她为什么,她却说不清楚,黄良却高深莫测地摸着胡子:“这江州城地属复杂,江岸归槐江水伯管,海岸归东海龙王管,陆地又归社神管,一件事情,往往跨了不止一块属地,江州的城隍便要请示数位上官,那棘手的就你推我推,捞功的就他抢我抢,自然没人愿来做这里的城隍。”

      这些门门道道果真还是老家伙摸得清楚,白钺既了解了情况,便提议道:“既然这里暂时无人管,那我们也不用太偷偷摸摸。我这祠是凡人自发立的,就算查下来,他们也没道理给我拆了。不如你们都搬到祠里来,大家同管这些事,凡人知道白蛇祠灵验,口耳相传拜的人也就多,大家香火都能旺些。”

      翠舞拍着翅膀附议:“好啊好啊,我做姻缘仙这么多年,连个牌子都没人立,都是姑娘们私底下传,哪日要是传没了,就没人信我了!”

      七宝撇过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甩来甩去的尾巴尖:“不感兴趣。”

      “你怎么就不感兴趣啦?”翠舞扑棱了过去,左跳右跳,“你再不修快点,你家三——”

      话还没说完,七宝龇牙对着她“哈”了一声气,翠舞立刻闭了嘴,跳到新靠山白蛇娘娘背后。

      剩下的郑大乾和茯苓还在犹豫,黄良知白钺是想多聚灵,但收了人家的贿赂,也不好戳破,只好做老眼昏花状。

      白钺虽然靠着仙镯固了一年多的魂,但仍能感觉得到魂魄每日都在缓缓散去,一方面确是想再多聚些灵,另一方面也是身体渐衰,每日越发困倦,凡人诸多事情求到她这里来,她也没精力管,所以才想把野仙都聚到白蛇祠里来,她坐主位,大家分管,一举多得。

      白钺又仔细观察诸人各异的表情,对茯苓道:“小茯苓,你的医术我很是敬佩。我同丹元宗渊源不浅,你搬到我这里来,我们平日里也可以相互探讨。况且你那里药材应该也不多,我手里有些钱,我们买些药财囤着,省得做好事还要靠偷。”

      这提议显然把茯苓说动了,她又怯怯地去看黄良,见黄老爷子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头应了好。

      白钺又转头对郑厨子说:“郑大哥,我向来也是见不得人饿死在我面前的。我有个提议,我在城郊买座田庄,雇人来种,也不种别的,就种粮食,你灵气盛能化形的时候,做些馒头面饼备着,要是有人求到白蛇祠来,不管你能不能显灵,我都替你给。你把牌子立这儿,人在庄子里安心住着,也省得下雨天把你的灵火浇灭了。”

      买庄子的事白钺早已考虑过许久,白蛇祠里乞丐越来越多,她再去林府偷食物,日渐衰败的林府怕也养不起。

      郑厨子坐了这一阵儿,灵火就已然快要飘散了,他回不了话,静静地点了下头,这就是同意了。

      然后她又对满脸不耐烦的七宝道:“七宝少侠,我从前也喜欢在江州城行侠仗义,他们还拿我写过一出《鹤仙侠侣传》呢。我知道你定然不喜欢拘束,那今后还是你管你的,我管我的,如果我有困难就去找你,你遇着不好办的,也尽管来找我。打架不嫌帮手多嘛。”

      话音刚落,翠舞又从白钺背后探出半个头问七宝:“你真不来?我们这样私底下传的,哪天没人传了,可就没供奉啦!”

      “那就各管各的,其他再说。”七宝压根就不理聒噪的喜鹊,对白钺高傲地回道。

      剩下的黄良要替黄玲儿做灵童,自然不需要来祠里立牌子。今日一回收了三个,还在白钺的预期内。白钺与黄良再三约定,驱妖除邪的事她不管,但他每月月底需得来同她汇报,如果叫她知道他私底下又放任妖物,她就撵人。

      接下来她又同愿留下的三人合计合计,翠舞消息灵,本又有传信托书的名头在,就由她去散布消息,引那些信奉他三人的凡人来祠中立牌子。届时求姻缘的就来拜翠舞,求医问药的就去拜茯苓,讨口饭吃免饿死的就去找郑大乾,白蛇娘娘就管其他的。他们三人受了供奉,她是主位,也能连带受益。她坦言自己在聚灵,只是未说聚灵是为了续她那兔尾巴一样短的命。但那三人能进祠堂立个牌子,远比口耳相传的好,自然也并不介意。

      至于牌子立好后要怎么管,白钺构想了几日,想起南星长老屋子里就有一排一排的账簿,于是弄了个功德簿,凡人求过来的事,就先记下,办好了,谁办的,就在后头记一笔。办不好的,就做个记号大家商量着看。茯苓老实严谨,这功德簿就归她管。郑大乾时灵时不灵的,留他做饭就行了。

      接下来她还得去买药材买田庄,药材买来囤庄子里就好,也不用单独再买个库房。只是她从前都是仙门里来仙门里去的,同白钧一道游历的那两年,诸多事情也都是他在打理,凡尘间的门门道道她确是不懂,只能找黄良帮忙,一问下来才知竟这般复杂,买庄子还得先立户。她嫌托人造假户籍麻烦,黄玲儿一个孤女,黄良倒早给她立过户,便干脆把庄子买在黄玲儿名下,让这老滑头施点幻术变个人形替她打理就成。

      老家伙暗骂这白九婴真是蚊子腿都能刮下肉来,几本册子换他这样大的好处,可是吃人嘴短,这白蛇仙姑又分外“凶横”,只好闷头吃亏认栽。

      庄子挑来挑去,最后低价买到手的,竟然是林家的田庄。白钺略一调查,原来是那吃喝嫖赌的林文浚,虽有王夫人溺爱袒护,但林家家道中落,他大手大脚的仍旧花销吃紧,便瞒着林鸿正偷卖田产,真真儿是个大孝子。

      自从上回林深拿《白蛇传》试探她,她心里就乱得很,也不敢再去见他,日日忙活这些事转移精力,不知不觉竟已经开春了。

      这日黄良依规矩来同白钺汇报,人刚走没多久,翠舞见着白钺坐在白蛇祠的屋顶上,正拿着功德簿核对黄良所报,便飞过来鬼头鬼脑地问:“白姐姐,你知不知道,黄玲儿前世是那老家伙的妻子?”

      白钺近日已充分领教到翠舞这张八卦的碎嘴,本又有些乏力,便把册子合上递给身旁的茯苓,淡然回道:“我知道。”

      “噢,我以为你不知道呢。”翠舞失望地低下头,忽又来了精神,“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怎么找到的?”白钺听了这话,也不禁好奇。她认出林深是石非卿的再度托生,靠的是沈星尧指路,加之他身世的种种巧合和身上那半缕似有似无的仙气,甚至他那张脸和舞剑的身姿都越来越像他。可说到底,她并无任何实证,若到头来是她认错了,那倒真是啼笑皆非。也不知黄良是靠什么法子找到并认定黄玲儿的。

      “他俩呀,上辈子刚得道开了灵识,就遇到一只灰狼精,把黄玲儿给吞了。这老家伙跟踪了那只灰狼精十几年,终于寻到个机会,以自己作饵,把他引到几个云游的修士面前去,借他们的手报了仇。”翠舞见白钺感兴趣,叽叽喳喳就说个没完,“那些修士原本还想收他作灵宠,天大的好事呀,他竟然不干!一门心思就只去找黄玲儿的转世,漫无目的地找了快有两百年,愣生生找成个老头子了都没找到。还好后来机缘巧合遇到几个地府的鬼卒,贿赂了人家百年修为,人家才去翻了生死簿,给他指了黄玲儿今生投到何处。”

      翠舞说道兴头上,哪里肯收,见到茯苓收好功德簿就要回去,连忙拉过她对白钺道:“再后面的事情茯苓最清楚呀。他找到黄玲儿的时候,那小丫头生来就眼盲体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河边,好在他去得及时,求到茯苓那里才勉强保住黄玲儿一条命。说起来,咱们小茯苓还是他的大恩人呢!”

      茯苓连忙摆手:“我哪里有什么恩?我就是给黄大仙开了些药,还是他自己渡仙气才管的用。”

      白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怪道不得黄良如今形都化不全,原来是竟是舍了半身修为……

      “可是现在黄玲儿又不记得他。我都真想替他去跟黄玲儿说,‘这老家伙是你上辈子的丈夫,他找了你一辈子啦,你快点长大嫁他呀’,偏那老家伙不让我去说。你说,他图什么呀?”翠舞懊恼地叹了声气,仿佛很是苦恼地啄了啄翅膀上的羽毛,“唉,每次听见黄玲儿傻呆呆地叫他‘爷爷’我就来气!”

      白钺扯着嘴角笑了笑。每次见着林深那一无所知的模样,她也来气。可他已再度投生成人,饮过孟婆汤,又哪里还有石非卿?

      “你怪她做什么?一碗孟婆汤下肚,世上又哪还有谁记得起前尘往事?”白钺看了眼林府的方向,又微垂下眸。

      “就是,凭什么我们就得喝孟婆汤,那些仙君们就不喝?”翠舞愤愤不平地跳脚。

      “你……什么意思?”白钺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幻听了,骤然抬头,嘴唇都有些发颤。

      “啊?”翠舞不明白她为何会又此等反应,无端心虚,“我……我也只是听说,天上那些仙君下界转生,只投轮回井,不过奈何桥,也不喝孟婆汤。”

      白钺不禁拽紧衣角:“为何……”

      “呃……我也不知道。”翠舞支支吾吾道,“兴许,是他们下界历劫,本来就是来受苦受罚的。如果一碗孟婆汤让他们全忘了,那又哪里算是受过罚了?应该,是这个道理吧?”

      “你是说……他们在凡间转世轮回,也是带着前世记忆的?”白钺抓紧衣角的指节都已发白,“那……那不得全乱套了吗?”

      “好像是要留一个什么……印在脑子里吧。”翠舞转着眼珠子,努力搜索这多年来东打听西打听得来的八卦。

      印?

      白钺不由自主地望向林府的方向,越过重重屋顶和黑沉沉的树影,那座偏院的位置,一分不差地刻在她脑子里。

      难道那天他讲那个《白蛇传》的故事,送她许宣的面人儿,不是林深在瞎胡乱猜,而是她的师兄,是她被封印在林深脑子里的师兄,还念着前世那场未尽之缘,因而问她:“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寻过来,就偏不肯认?”

      难不成,她现在该把他拎到青玉崖去,丢在院子里指着鼻子骂他:“勿念勿等”四个字被你吃了?当初在这里丢我的时候心硬得像是装了铁,如今又急吼吼跑下来磕头,糊涂得倒像是脑子里塞了豆腐!你欠我的是磕头吗?你欠我的是情债!负心汉!薄情郎!大混蛋!快点给我想起来!

      对,她现在就该把他提到青玉崖去,狠狠地骂,骂到那什么印松了,骂到他自己想起来为止!

      白钺脑中像是有八百只惊鹿急笨乱撞,鬼使神差地就想去抓人,这时一直苦思的翠舞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拍着翅膀跳起来:“对,是有一个什么印!听说奎宿星君下凡历情劫的时候,受了刺激自己把那印给冲破了,当场发了疯一头撞死。好在那本来是他最后一世劫,反倒是提前回去了。这笑话传来传去都传到我们这些野仙耳朵里了,你说他丢不丢人?哈哈哈!”

      白钺正起了一半的身,听到她这话,乍然顿住,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愣了半晌,最后还是颓然地坐了回去。

      是啊,那些遗失的记忆骤然间涌入脑海是何等的折磨,当初白钧已让她体验过一回。她要真去刺激到他记忆复苏,重亥那几千年的往事全从他脑子里翻出来,那不就是得当场发疯?

      再者说,就算他想起来了,石非卿那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于重亥而言,又何足道哉?他凭什么要另看自己一眼?重亥杀了几千年的妖,即便是石非卿,降妖除魔也从未手软过,他要是真想起来了,见她如今这幅模样,怕是会当场就撕了她吧。

      讲什么不好,非得讲《白蛇传》?送什么不行,非要送许宣?那姓许的得知娘子是妖,可是翻脸就不认人的。

      “白姐姐,你怎么啦?”敏锐的翠舞嗅到了八卦的气味,落到她膝盖上仰着头打量,冒着精光的视线像要在她脸上烫出个洞来。

      “去去去,天气没回暖,我犯困。”白钺挥手把聒噪的喜鹊赶开,闷头回了祠里,盘在房梁上装死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亦戏亦真空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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