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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只因经年怨怼生 ...

  •   “求你……放过我吧!”白钺跌坐在地上,克制了多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白钧缓缓走近,俯身将她扶起来,桃花眼中笑意明快真诚:“姐姐同我生一窝小蛇,我就放了你,如何?”

      白钺脸色骤然一白,他却玩笑般一刮她的鼻子:“同你说笑的,我不会要小蛇。”

      “小蛇,会死的。”他又垂下眼,幽幽地微笑。

      面对他的阴晴不定,白钺止余无助的恐惧。他轻柔地拥住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柔情低语:“姐姐欠着我一条命,我不会放你的。”

      “那我把这条命,还你!”白钺崩溃地呜咽道。

      白钧笑容一滞,眼神逐渐森冷,将她略微放开,抚着她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赐你性命,便好生珍惜。你若再有所损伤,我疯起来,可不好收场。”

      “你……什么意思?”白钺几乎发不出声音。此刻的他依旧披着那张暖玉般的面皮,可裹藏其中的凶兽,正发出无声而令人胆颤的嘶鸣。

      见她被唬住,他脸上森严的冷笑又转瞬化暖,似乎认真考虑起来:“我也不知。上回你丢下我自寻短见,我烧了经年园。这回……兴许得把元都府一并烧了才解气。”

      “你在丹元宗脚底下,怎么敢……”白钺难以置信地摇头。

      白钧欢快地轻声笑了起来:“也是,兴许我只来得及烧掉半座城,他们就会将我灰飞烟灭,这样也好,我就能早日与你团聚了。”

      白钺看着他这欢快的笑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渗着寒气,嘴唇颤抖:“你……疯了!”

      白钧却仿佛有些吃惊,无辜地睁着眼睛:“我哪里像是疯了?要不,我给你背一背《阴阳十一脉经略》?倒过来背,也行。”

      白钺不可抑制地发着抖,想要推开他逃跑,却毫无力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惊惶地睁着眼睛,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外掉。

      他原是存心吓唬她,可见她惧得煞白的脸色,忽然又觉得没了意思,微垂下眼,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倒是想疯,可我,疯不掉啊。”

      说罢,他将她放开,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

      接下来的时日,他似乎停止了对她的折磨,不再缠着她用那些歪理邪说扰乱她的心神,甚至有一回,白钺缩在海棠花下睡过了头,等他外出归来时,也只是静静地看了半晌,给她披了件衣服便走开了,并没有再通过梦境羞辱她。

      一日她趴在亭中昏昏沉沉地睡着,隐约听到一阵类似于机关转动的“喀嗒”声,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白钧正坐在她对面,手里捣鼓着一个圆乎乎的木头做的东西。

      见她醒了,他把那个小玩意儿捧在手里给她看。那是一只木头小猫,身体只有小小的一截,圆脑袋大得夸张,张着不成比例的大嘴,嘴里是两排指甲大小的铜牙,牙尖磨成了圆弧形。这猫分明形态失常,却又透着一股怪异的可爱。

      “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他脸上的笑容让她有些恍惚,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小道士,又花了巧心思来讨小白的欢心。

      “姐姐总是这样紧绷心弦,是会疯的。”他这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

      “我教你玩。”见她不理会,他干脆把小猫摆在二人中间,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挑了一颗牙齿往下一摁。

      接着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微眯起眼睛,似乎很害怕似的,然后又舒了口气。

      “姐姐不玩么?”他挑着眼睛问。

      见白钺仍是不理会,他又挑了颗牙齿往下摁,又重复了一遍那莫名奇妙的表情。

      又一连摁了几颗,他似有些生气,捉住她的手:“你再不玩,就不剩几颗了。”

      说着他就捉住她的手指摁下一颗牙齿,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没弄好么?”他有些疑惑地伸出手指,在最后三颗牙齿中随意挑了一颗摁下。

      只听“喀嗒”一声,那木头小猫夸张的大嘴突然合下,将他的手指夹住。他猛地将手指抽了回去,疼得咧嘴不住地甩手。

      “你……”白钺差点没忍住说了话,又把脸别开。

      白钧自顾抱起小猫,拧动了机关,那小猫又张开大嘴,两排铜牙齐齐整整地竖列。

      “你先。”白钧把小猫推到她面前。

      白钺闭上眼不愿理会,他干脆又捉住她的手指去摁。摁了一颗没反应,他眼珠子一转,又耍赖捉着她的手连摁了三颗,然后疑惑地皱着眉,放开她的手,自己伸手去摁了一下。

      又听“喀嗒”一声,小猫的大嘴又咬了下来。

      看着他吃痛的表情,她这次没忍住眼中带了一分笑,又立刻蹙眉别过脸。

      白钧却又抱起小猫重新拧过机关,推到她面前:“这回总该你先了。”

      她不耐烦地伸手随意摁了一下,只听“喀嗒”一声,小猫的大嘴立刻合了下来,夹得指尖生疼。

      她这才注意到,似乎每次会触碰到机关的牙齿是不同的。

      白钧咧着嘴笑,然后又拧过机关,自己先摁了一颗,又推到她面前。

      她原本不愿理会他。但凡她接了他的话,他就会用那些歪理一重又一重地套她,她若是发了怒出口伤人,等着她的,就是加倍的讥讽。

      可今日他并不提任何话题,仿佛只是想找个人一同玩小猫。

      夕阳西下,远处的醉白池上波光粼粼,似有无数条金色的小鱼翻腾。昏黄的暮色中,他的脸有些模糊。

      她忍不住暗暗看了他好几回,恍惚间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丹元宗上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是经年园里隐形人一般默默守了她二十余年的弟弟,或是这一路红尘作伴,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又惹人生恨的贼道士,又或是,这个戏弄她,羞辱她,囚禁她,伤害她的陌生人。

      “回屋去睡吧,我给你收拾了个房间。”白钧一边趴在桌上同小猫作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听她不回答,他抬起头来,望着她,语意温柔,恍若从前:“回屋去睡吧,明日带你去见两个人。”

      她愣了愣,头昏昏沉沉的,本能地摇了摇头。

      “姐姐,你看。”他笑着轻轻拍了拍小猫的头,“你永远不知道摁下哪颗牙齿,它会咬人。”

      他眼中明媚的笑,又转为深沉:“所以你最好,一颗都别摁。”

      “回屋去睡。”

      他是那个她看不懂的,令她害怕的,陌生人。

      ========

      白钺已经许久未在屋中睡过觉了。

      她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树丛中,在亭廊下,在假山后,不论风吹雨淋,也再没回过屋中,哪怕很多房间明明是空着的。

      她在惩罚自己的愚蠢。

      她也在时刻提醒自己,经年园纵使再清幽雅致,诗情画意,也不过是一个囚笼,她绝不能因为习惯了安逸的环境,逐渐对他屈服。

      他在驯化她。

      她虽然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可是她已经慢慢意识到,他在驯化她。

      他玩弄心术的手段有多厉害,从前跟着他助纣为虐的时候,她再清楚不过。她总以为他若是有心算计,随时都可以下手,既然从未伤害过她,那应该对她就是不同的吧。

      她却忘了,既然随时都可以下手,那自然随时都可以下手。

      连他衣服上常年带的香气,都是算计。

      她缩在床上,抱着一只虎头抱枕。

      曾经有个一模一样的抱枕,她从小抱到大,枕头里就是合欢、丁香和白菊的气味,和他衣服上的香气一样。

      他已经算计到每个细节上,一千张网密不透风地罩着她,她却毫不自知。等他收了网,她已经逃不掉了。

      她没办法将他从脑子里赶出去,就连抱着这个本应只属于自己的小抱枕,她都会恍然觉得是抱着他,连带着那些缠绵悱恻的,虚情假意的,令人恶心的画面,不断地在脑子里翻涌。

      可再不抱住点什么东西,她就要疯了。

      身后的床铺传来些微动静,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贴住了她的后背。

      “别乱动。”他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在她的恐惧中,他只是静静地拥着她,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略微起伏,屋内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姐姐,你知道么?那些年,你最喜欢问的三个字,是‘凭什么’。”沉默中,他忽然轻声道。

      “我从前,也喜欢问‘凭什么’。”他顿了顿,似叹息般笑了笑,“后来,问倦了,便不问了。世间诸多事情并无道理可讲,更无圆满可求。纵使你泣血质问一万遍‘凭什么’,也不会有人答你。”

      白钺不敢答话,不知他又要拿什么话给她洗脑,略微想挣开,他却将她限制得更紧了一分,低声道:“那条龙既归天位,你的那位情郎,没了,便是没了。纵然你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不想听他的任何歪理,可他的任何歪理,都那么严谨而有理,直往人心里钻。

      “姐姐和那些黑狐狸牵扯不清,妄想能重归仙道。”白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渐渐放松,轻轻捉住她的手,缓缓地轻拍着,仿若安抚,“可你可曾想过,就算你修成‘白蛇仙姑’,追到天上去,却发现他是有仙侣的,又该如何自处?”

      “他拔心口逆鳞赠赤帝之女,这段风流佳话,在天界流传至今。”白钧的语气依然又轻又缓,却仿佛带毒的针,“他之于你,是半生挚爱,你之于他,不过一缕微尘。”

      白钺不由自主地捏拳而握,指甲陷进肉里。他耐心轻抚着她僵硬的手指,温柔的动作满是爱怜:“二十余年,我日日见着你为他黯然伤神,起先是心疼,再后头,我都看厌了。”

      “你已经念了他半生,也殉过一条命,够了,何苦再作茧自缚?放过自己吧。”他终于将那紧缩的指缝一一打开,与她缠指而扣,然后低头把脸埋入她的发丛间,轻叹一声,温暖的鼻息拂过她的后颈,“我是在帮你。”

      她分不清。他的那些话,分明尽是些谎言和歪理,却如同缠丝般一重又一重,你永远在那些丝线中理不清出路。

      她不能屈服。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能屈服。

      白钧说完那些话,似乎就渐渐陷入梦乡。她在他囚笼般的怀抱中,惧怕,彷徨,无助,直到天亮才头昏脑涨地睡着,梦境中她一直在奔跑,在哭喊,在求助,却没有人答她。

      ========

      白钺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蓦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他怀中睡了过去,惊得一阵冷颤。

      “姐姐也有贪睡的时候。”他将囚笼般的手臂放松了些,把脸埋在她后颈上亲昵地嗅了嗅,“都不忍心叫醒你。”

      说罢,他起身理好睡皱的衣服,转头看了看抱着虎头枕无助缩成一团的白钺,轻柔地将她颊畔的乱发理到耳后:“再赖床,就不带你出去了。”

      “去……哪里?”她想出去。再待在经年园,她会疯的。

      “去了就知道。”他神神秘秘地笑着,用一道术法将二人的手腕缠住,“姐姐苦研这化烟为雨的术法,就为了从我手心里逃出去,我可再不上当了。”

      “这是……什么?”白钺只觉得手腕一阵发热,接着白钧又捏了一道法诀,那条丝线便从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缠魂丝,若是离得远了,你我的魂魄都会烧灼成灰。”白钧说着,忽然把手腕往回一收,见到她受惊的模样,又开心笑道,“有三丈长呢。知道你好动,今日许你在城中闲逛。”

      他又替她细细理好衣服和头发,牵着她出了经年园。此时已近黄昏,日暮中的元都府依旧繁华热闹,街头人影攒动,街旁吆喝之声此起彼伏。

      那些声音起初在她耳畔模模糊糊,如同溺在水底下听到半丝水面上的人声,后来才渐渐清晰起来。

      她出来了。她终于又从那个牢笼出来了!

      “你若不再闹了,我就把结界撤掉。”白钧正带着她在一家首饰铺买东西,拿着一支喜气的掐丝牡丹簪在她头上比划。

      “真心不闹才行。”他又低头附在她耳边,满眼柔情,“你骗过我一回,如今可就再不好骗了。”

      “这位道……公子可真有眼光,这几样首饰衬得姑娘人比花娇。您二位可真是……呃……这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哈哈哈……”掌柜捧着个盛首饰的盒子,尴尬地想要奉承,又不知该怎么讲。

      一个道士带着个女子挑选新娘的首饰,举止亲昵,柔情似水,他经商二十余年也是头一遭遇到。

      “承蒙吉言。”白钧回过头来,颇有涵养地致谢,“届时请您来观礼。”

      掌柜心道怪事一桩,却也不耽误点头哈腰。白钧嘱咐掌柜将挑选的首饰一并送去白府经年园,便牵着白钺出来,忽又想起来什么:“光顾着给姐姐添妆,差点忘了时辰。”

      说罢他就拉着她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白钺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到江畔,见到一艘大船正要离岸,两个佝偻的老者相互搀扶着走上甲板。

      “大师……”白钺认出了那两人,急步上前。

      白发的老妇人闻声,颤巍巍地转过头来,转动昏黄的眼珠,视线落在白钺的身上,又疑惑地往她身后看去,这才了然:“六师弟?”

      头发花白的宋元听见顾若槿喊“六师弟”,扶着她转过身来,见到是白钧,竟然丢下拐杖,急切地走下船来,枯朽的膝盖却忽地一疼,若不是被白钧及时扶住,就要摔倒在地。

      “多谢白师弟!多谢白师弟!多谢!”宋元激动之余,除了言谢,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顾若槿拿着宋元的拐杖蹒跚跟来,鸡皮般的脸上带着既安心又无奈的笑,将拐杖塞回他手中,又对白钧感激道:“多谢六师弟。此恩此情,我夫妻二人永铭在心!”

      “不必言谢,我只是替阿钺尽心。”白钧淡笑着回道。

      白钺见到一对璧人如今垂垂老矣,好容易才克制住眼泪,哑声问:“你们这是去哪里?”

      顾若槿疑惑地打量了她和白钧几眼,对着她安定地微笑:“我与元哥本是同乡,如今打算同归故里。”

      “你们……不修仙了?”白钺震惊道。

      宋元与顾若槿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坦然与满足:“半生问道,恍如一梦,不如同老妻落叶归根,同眠故里。”

      “你们为什……”白钺不禁又问,白钧却忽然握紧她的手,似乎在示意她不要追问。

      “大师姐,船快开了,你们快些上路吧。”白钧微笑道。

      顾若槿又不禁打量了二人几眼,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人生苦短,师弟在丹元宗孤苦伶仃这么多年,还是早日还俗吧。”

      “一厢情愿,又有何用?”白钧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钺笑了笑。

      顾若槿又再三打量着二人,良久,仿若了悟,似对白钧,又似对白钺道:“师叔,和师父,知你并非孤苦一人,泉下也会安心了。”

      白钺低下头,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大师姐,不是这样的。你想错了。不是这样的。不是。

      顾若槿和宋元又对白钧再三道谢,这才相互搀扶着上了甲板。看着江船在江面越来越小的黑影,白钺问:“他们为何不再修仙了?”

      “大师姐强行维持法阵,灵脉尽毁,已然再不能修仙了。”白钧平静地回道,“宋师兄知她为了自己几乎搭上一条性命,自然是要抛却一切,与她余生共度,死后同眠的。”

      “大师姐她……”白钺含泪摇了摇头,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同白钧历尽千险寻来解药,竟然只是这样的结果?

      “倘若有人这样对你,你待如何?”白钧又轻柔地理了理她额畔被江风吹乱的几丝碎发。

      “你……什么意思?”白钺恍然地抬头看他。

      他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脸,那张原本不属于她的脸,眼中的笑意透着几分悲凉:“阿钺,你到现在都未曾问过我一句,我这半身修为,是如何丢的。”

      说罢,他又垂下手来,似叹息一般笑了一声:“你向来如此,薄情寡义,冷血石心。”

      然后他仿佛就把她丢在这里,转身缓缓走远,直到缠魂丝拉到了极限,白钺感到魂魄中传来剧痛的烧灼感,才心神纷乱地跟了过去。

      白钧又带着她在街市上买了些东西,回到经年园,将自己手腕上的缠魂丝解了,拴在水榭的柱子上,转头吩咐:“不许乱跑。”然后他就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白钺不愿待在这水榭里。

      她在经年园四处游荡的时候,都不愿接近这片醉白池,这片载满了她的荒唐和愚蠢的醉白池。

      可他偏把她拴在这里。

      过了片刻他就回来了,端着个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只小砂锅。见她惶然无助地站在柱子旁,他低头偷偷笑了笑,却不理会她,径自放好炉子,又在炉中点了火,将洗净的白米和小米放入砂锅,掺了些水,用荷叶闷着盖上了盖子。

      他仿佛是忘掉了她一般,只是静坐着守着炉子,望着醉白池,背对着她,她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过了两刻钟,他将盖子打开,撒了些枸杞进去,又盖上盖子煮了一盏茶的功夫,将锅中的清粥盛了些在碗中,放到矮桌上,对她笑着招了招手:“姐姐可真好骗,缠魂丝拴在柱子上有何用?”

      他又在戏弄她。

      白钺怨愤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过来。”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压迫。

      白钺脚步一僵,听他在背后柔声笑道:“姐姐分明落了下风,不吃不喝,也不好好休息,如何同我对抗?”

      白钺驻足了一阵,略微定了定神,走到他对面坐下,越过清粥袅袅升腾的热气,冷眼盯着他:“你在驯我。我知道你在驯我。你驯不了我。”

      “小心烫。”他又把那碗粥端了回去,缓缓搅动着吹凉。

      “驯字,用得不对。姐姐这般铁石心肠,又不像鸽子,我如何能驯?”他重新将碗推回到她面前,“吃吧,你这样折磨自己,我心疼。”

      白钺又盯了他一阵。他的表情总是这样,叫人瞧不出破绽,纵使有破绽,却又仿佛是故意设下的陷阱。

      “我在熬鹰。”他含笑望着她满是对抗之意的眼神,眼底透出一丝无奈的悲凉。

      “我在熬你,你也在熬我。”他垂着眼帘微笑,“你养好精神,说不定,我会输的。”

      “你这算什么?又开始装可怜了吗?”白钺只想变本加厉地嘲讽他,却本能地收敛了言语。

      “装可怜?”白钧苦笑着摇了摇头,“快些吃吧,温度刚好。”

      白钺又瞪了他片刻,端起碗低头一勺一勺地喝粥。米粒熬得恰到好处,少一分火候太硬,多一分火候太烂,枸杞的微甜与米粥的清香在口齿间慢慢沁开,简简单单的一碗粥,却道尽了去浮存真的美味。

      白钺不禁想起上回他处心积虑做的那一桌子菜肴,处心积虑哄她喝的那三杯酒,处心积虑弹的那首虚情假意的《凤求凰》,处心积虑送她的那把花里胡哨的破扇子,处心积虑……

      她咬着勺子,眼泪一颗颗掉进碗中。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她压抑住哭腔问。

      “那你又为何,要这样对我?”他平静地望着她,眼中含着刻上去的,去不掉的淡笑。

      白钺抬起婆娑的泪眼,泪水晕花了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悠然平和的嗓音:“你只知我诱你对我动情,是伤了你,你又可曾反思过,你是如何伤我的?”

      “你可还记得,曾经你在经年园,是怎么对我不闻不问的?”白钧说着,往醉白池畔一处空地悠悠一指,那里曾经有一座亭子,亭顶有一处风性的灵穴,“二十余年,我守着你,盯着你,生怕目光错开一瞬,你就要去寻短见。那些年在我脑中乱搅的记忆,何止你如今的百倍?我头痛欲裂,心痛欲狂,可你从未看过我一眼,问过我一句。”

      “我可以不计较,只当是你一时困于情障,需要些时间参悟。只要你还留在经年园,只要你还领我这份相伴不离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白钧目光闪动,笑容愈盛,仿佛残墙上不断扩大的裂纹,“可你呢?就为了见他一面,翻脸无情。顺你意时,唤我‘阿钧’,不顺你意时,便叫我‘师弟’。伴你二十余年,换你一句‘虚假的亲人’,说那些诛心之言激怒我,演那些虚情假意迷惑我,然后就把我护在手心里二十余年的命,随意丢了!”

      白钺听着这些话,仿佛又不听不懂。她分明只是对他缺了些许关怀而已,只是心痛之中顾不上他而已。为何在他眼里,自己竟然是这样对他的?

      “你骗我弃我在先,我不惜代价救你回来,不计前嫌伴你爱你,不辞辛苦圆你心愿。你呢?忘恩负义,始乱终弃。前一夜还柔情蜜语,海誓山盟,第二日一想起他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刺我一刀,直至今日仍旧拒我千里,恶语相对如同仇敌。”说及此处,他忽然顿了顿,语气转为疲惫,“阿钺,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对我?你到底要用这幅铁石心肠,折磨我到几时?”

      不对!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他说得好像都是她的错?她只是对他缺了些许关怀而已,仅此而已。分明是他无视她的意愿囚禁她,分明是他在欺骗她伤害她,从前如此,如今亦然。为何在他眼里,竟全然是另一回事?

      “我并非没有长心,这话你从来都听不见。”他微垂着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光亮。

      “我……不明白。”她摇着头,不愿深想他的话语。

      “不明白,没关系。”他轻轻将她的手拾了起来,解开她腕上那半截缠魂丝,“慢慢想。想明白了,我就放你出去。”

      说罢他就起身缓缓走开,萧瑟的背影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五绝山那座废观里半死不活的孤松,松下埋着一具枯骨,埋得太浅,叫她不小心挖了出来。

      “你的半身修为,到底是怎么丢的?”白钺犹豫再三,终于忐忑地问出了口。

      他停住脚步,转过半张脸来,脸上仍是那仿佛刻上去的,消不掉的半分微笑:“我丢的岂止是半身修为?我丢的是整整一条命,最后一条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只因经年怨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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