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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江山飘摇心亦乱 ...

  •   黎璎姬又扔掉一张写废的遗诏,心中越发焦躁。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宣郎倾注毕生心血的江山稳妥地传递下去,也不会批折子,而那只小白蛇,当初定好三月即归,如今已快过去四个月了。

      这时,一只小狐狸从窗外急匆匆跃了进来,同她报信:狐独山众长老叛乱,阿钰正率领余下的部众与之对战!

      阿钰需要她的支援,可宣郎……他大限已至,成败就在小白蛇的那半个阵上,他离不了她啊!

      “二殿下为了情郎,果真要舍弃亲人么?”白钧在雨师庙寻不见黎璎姬,便去了皇宫,正巧遇到这一幕。

      “我……”黎璎姬羞愧地低下头。

      “殿下若肯回头是岸,小道自当成全,这一尾不要也罢。”白钧说着,就要将手中的阵图焚了。

      “别烧!”黎璎姬慌忙制止,“你把阵给我。要不,我先把尾巴给你!”

      白钧微眯着眼审视她:“二殿下可考虑清楚,你若现在断一尾,可就无力支援三殿下了。”

      黎璎姬攥着袖子,艰难地做了决定:“阿钰他……能独当一面,他能做到的……宣郎,等不起了。”

      说罢她便化出狐尾,决绝地割下一尾,双手颤抖着捧了过来:“请把阵给我。”

      白钧沉着脸看着这个为情障目的女子,眼中似有一丝厌恶,用阵图换过了狐尾:“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欲走,黎璎姬却忽然叫住他。

      “殿下还有何吩咐?”白钧言辞恭敬,语意却十分淡漠。

      黎璎姬扶着书案,脸色惨白:“你可是小白蛇的情郎?她为何不亲自来?”

      白钧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不答。

      “她当日说她的情郎身在仙门,她恐人妖殊途,才托我帮她化妖为仙。她说的可就是你?”黎璎姬问。

      白钧又沉默了一阵:“她受了些伤,正在静养。化仙之事不必再提。我不舍让她上悔罪台,也并不在意人妖之别。”

      “你怎么知晓悔罪台?”黎璎姬十分诧异。

      “与殿下无关。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小道就先行告辞了。”白钧略微敷衍地行了一礼,又待离开。

      “等下!”黎璎姬连忙叫住他,“你既然是在意她的,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她牵扯到一些不该牵扯之事,恐怕会招来祸患!”

      “殿下何意?”白钧停步。

      “这个阵原是相柳留下的。我那日疑她为何会有此阵,她同我说,她与相柳相识。”黎璎姬向来只愿天下有情人得成眷属,急切言道,“我担忧她搅进了妖族叛乱的阴谋中。”

      “何意?”白钧原本不以为意,听到她后面半句,略微挑眉。

      黎璎姬见他上了心,连忙道:“妖界近来隐有传闻,大妖相柳并未在罗酆山命绝,如今他已复生,要带领妖族向天界复仇。”

      白钧蹙眉沉思片刻:“小妖假借大妖之名起事,也时常有之。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足为虑。”

      “并非假借,我在狐独山见过他。”黎璎姬摇头。

      白钧眼中顿生狐疑之色。

      黎璎姬有心相帮,自然知无不言:“相柳同寻常妖物不同,他以死魂为食,擅长操纵魂魄。从前嫂嫂故亡,魂魄为相柳俘获,我正巧偷偷看见他与哥哥密会,要挟他誓死追随。后来哥哥便失踪了。这些年我四处寻觅,打听到相柳正在组建一支以魂为食的妖物大军,其中甚至有一只尸虞。”

      听到“尸虞”二字,白钧眉头蹙得更深了。

      黎璎姬言辞恳切地劝道:“此次传言绝非小妖借势,她如果真与相柳相识,万一牵涉其中,就是自招祸患。小白蛇品性不坏,你们人妖相恋不易,寻个清净的地方隐居避世就罢了,何必掺和到那些是非里去?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情意很深,你好好劝她,她定然能回头是岸的!”

      白钧听完,低头沉思许久,缓缓道:“多谢殿下相告。”

      “那……这消息能换你帮个忙不?”黎璎姬惴惴不安问。

      “此阵是我与她云游四方偶然所得,她并不识得相柳,不过信口吹嘘,殿下若是想打探兄长的下落,还请恕小道爱莫能助。”白钧滴水不漏地婉拒。

      黎璎姬连忙摇头,羞愧地攥着袖子,急病乱投医求道:“我并非此意……我不懂凡尘俗务,阿钰又不在。你们炼丹的修士好歹同凡人打交道多,你会拟遗诏吗?我……我实在不知怎么才能把宣郎的江山稳妥地托付出去……”

      “原来殿下还是为了情郎。”白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又看了看成堆的折子和一地废弃的诏书,“我对高氏的江山永固,可毫无兴趣。”

      “可……”黎璎姬急得欲哭,“可我如果把天下搅乱了,到时候天庭问责……”

      “殿下是在威胁我,届时要将我供出来吗?”白钧审视着她,心中极度不悦。

      他不该和黎璎姬做这个交易。

      自得青屿山那两人闹事,搅得他心乱,先是急于求成用坏了那面镜子,如今又搅进这为情障目的蠢女人的麻烦里。

      偏生那两人鬼得很。当日他安顿好小白,还是不放心,想追过去灭口,那两人却马不停蹄地赶回青屿山,乌龟似的再不出来了。

      好在手里有魂契。如果他们捣鬼,他提早离开丹元宗便是。天大地大,哪里待不得?

      只是照黎璎姬所言,他前世疯得太过,果然引了天庭注意,此生怕也难以如愿安度,必得另想他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定然是死都不会供出你们的。只是……你再帮帮我吧,我真的是没办法了!”黎璎姬求道。

      白钧沉默良久,这才道:“殿下逆天而为,小道不敢牵涉过深,仅可提些愚见。”

      黎璎姬刚宽下心来,还不待言谢,却又听他道:“手上染血之事,还需殿下亲自去做。”

      “染血?”黎璎姬大惊。

      “王权更替,血染江河,不论殿下做与不做,都不可避免。”白钧轻描淡写回道。

      “可……可是……”黎璎姬低头纠结许久,下定决心,“那我需要做什么?”

      “殿下请把你所知晓的,事无巨细,全都告知于我。”白钧坐到书案前,从那乱堆的折子和诏书中,理了一小块空地出来。

      ========

      小白近来身体恢复了不少。她也不知自己当日到底重伤至何等地步,竟然昏迷了三个月才苏醒,如今余毒都还为消,总觉得身重乏力,呼吸不畅,连带着头也昏昏沉沉的。

      最近秋雨绵绵,沉闷闷的秋云罩住天空,却总是泛着一层红光。
      她闷在屋中静养得心烦,时而也会坐在院子的墙头上往外瞧,总见到街道上时不时奔过几队人马,城中一些宅邸也相继着了火,像是黑色的锦缎上烫出的疤。有几天,甚至宫城的方向都火光冲天,空气中尽是惶惶不安之意。

      近来大周朝风起云涌。

      先是一件喜事。

      征西军副将,武安候的侄儿长孙敬夜袭敌营右翼,而原本铁桶一块的罗弥右营却如同棉花一般,被铁骑毫无障碍地撕成两半。周朝军队非常“默契”地无视了四散的罗弥“逃兵”,以闪电之势突入于阗的中军帐,杀敌三千,并且生擒了于阗王子。

      捷报由征西军统领,刘相之婿董元奎传回盛京城。

      去岁丞相刘冕撺掇“皇帝”西征,点了董元奎这等庸将为主帅,青年将才长孙敬为副将,便是存了让董元奎捞军功的心思。如今胶着的战事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刘冕即刻上书,请求加封董元奎为忠武伯。病中的皇帝虽以战事未平为由,暂时按下不表,可一时之间,刘相一党仍旧风光无限。

      然而接下来,通州一个受尽迫害的农人历经千辛万苦,千里进京状告刘冕之子刘缙强占农田、纵仆杀人。

      紧跟着,谏议大夫杨慎行弹劾刘冕贪污纳贿、买官鬻爵、纵子行凶。

      刘冕朋党裹挟朝堂,谓之诬告,将其下狱。精力不济的皇帝迫于无奈,不得不同意让刘冕的得意门生,大理寺卿韦宗宪主审御状一案。

      不出意外,这等打死个把百姓的“小事”又会同从前一般,以刁民闹事草草结案。

      就在案件审理期间,那位英豪忠勇的副将长孙敬,却从被俘虏的于阗王子口中审问出董元奎通敌养寇的证据。董元奎绝路反扑,长孙敬浴血奋战,斩叛贼及其亲信于马下,并夺回了兵符。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前脚刚传回盛京,后脚韦宗宪审案的结果却出来了:刘缙强占建园的那块地有龙脉之气。

      紧接着,韦庄宪同杨慎行等十余名文官联名上书,死弹刘冕大逆谋反、通敌卖国、欺君罔上、专擅朝政、结党营私等十罪五奸。

      一时之间天颜震怒,朝堂哗然,还未等刘冕一众反应过来,相府却又被搜出了龙袍。

      后知后觉被下了套的刘冕带领相府私兵伙同禁军统领意欲逼宫,拥戴刘皇后之子高邺继位登基。

      可当他们长驱直入杀入大内,却只有刘皇后独守空城,皇帝及皇子早已经离宫,会同武安候调遣京畿神武营三千,反围逆贼于宫墙之内。

      血屠三日,宫门再度开启之时,逆贼尽数伏诛,賊首刘冕被夷除三族,唯独留下疯傻的刘皇后幽禁于冷宫。

      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清剿余孽,封赏功臣了。

      这些钉子是高宣一早就插好的,只是两只狐狸轮坐朝堂,将布局破坏了不少。

      好在高宣平日里对着画中的黎璎姬叨念得多,白钧同黎璎姬密谈了三日,找到了韦宗宪和武安候这两颗关键的钉子。

      韦宗宪机智小人,早有取刘冕而代之之心。武安候府乃开国元勋,却一直低调谨慎,远离朝堂。高宣三年前便点了武安候幼子为皇子伴读,应是存了扶持武安候辅佐皇子之意。

      整件事情里面,除了皇帝是狐狸幻化的以外,唯二用了术法的地方,就是那件塞进相府的龙袍,和从于阗王子身上搜出来的那封董元奎通敌的密约了。

      也就是说,刘相把持朝纲、掣肘天子不假,但至少高宣在位的时候,人家还没行谋反的实事,最后被逼上绝路狗急跳墙,纯属“奸人诬陷”。

      小白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是非,只知道这次擒拿蜃蜈,被两个路过的仙门修士坏了事,她和白钧命都差点丢了,心头活血没取成,妖丹自然也没剖到。还好白钧从前多留了个心眼,还可用那半个阵同黎璎姬换尾巴。

      近来黎璎姬总时不时过来找白钧,小白隐隐猜到盛京城的乱象可能是这贼道士搞鬼,但她不想问。

      不知为何,她仿佛突然之间,就对他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失去了兴趣。就连她藏着掖着写了一半的那个丹元宗的小蛇和小道士的本子,也没心思再写了。

      自从那日醒来,白钧一直晾着她,虽然细心照顾她的伤势,除此以外却不冷不淡也不主动搭理她。

      他怄气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怄气了。

      以往他抚琴之时,心思总是藏得深沉,除了宁静平和之意,她从来听不出半分弦外之音。今日他抚这一曲《广陵散》时变了指法,从前曲中从容赴死的高远之意,今日竟被他弹出愤愤杀气,铮铮琴鸣合着城中的火光,就算她是头牛也听得出来明晃晃的四个字:我不高兴。

      如果还要加四个字,就是:过来哄我!

      说来也怪,一开始明明都是他善解人意百般迁就地哄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她厚着脸皮又贴又哄了呢?

      她自知理亏。

      那日人家千叮万嘱要守好阵法,她太没出息被人“啪叽”一下就给拍飞了,害得他差点死在蜃境里头。后来人家自己还拖着伤,尽心尽力照顾她三个月,她醒来就知道问那个只记得名字的薄情郎如何如何。

      是个人都忍不了。

      况且她不是傻子。白钧同她定然有旧交,看他对那薄情郎特不待见的样子,怕是从前自己就为了那个人狠狠负过他一回。

      她欠他的东西,只怕是多了去了。

      她该去同他道歉,然后好好问清楚从前的事情。该翻篇的,就翻篇,该还情的,就还情。

      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

      可她每次往白钧看过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个白衣的身影挡在中间,不让她翻篇,不许她还情。

      她心乱。

      这时,黎璎姬又落到院中,抱着一大摞折子,不知趣地杵在他跟前。

      白钧停下琴音,略显冷淡:“二殿下,当初有言在先,小道仅可提些愚见,旁的事,不便插手。”

      “可我……我真的不会……我怕我做得不好,出了岔子。”黎璎姬为难地央求道。

      “二殿下的雷霆手段,不也很是高明么?就是不知三殿下得知二殿下有这样的本事,却不肯回狐独山相助,会作何感想?”白钧暗讽道。

      “这些分明都是你……”黎璎姬咬着唇,“昨日皇后又投湖自尽,我好容易才救回来,我受不了了……”

      “我劝殿下赐她三尺白绫,殿下却非要假仁假义,如今倒又来诉苦。”白钧起身送客,“殿下请回吧,小道并非三殿下,不会事事替你扫清。”

      “你别再挖苦我了,我真受不了了。昨日那孩子跑来质问我,既然要夷他外祖父三族,为何不干脆把他也杀了干净?我现在一翻开这些折子,眼前就都是血……”黎璎姬紧紧抱着折子,楚楚可怜地发着抖。

      白钧正待转身回屋,却见小白坐在墙头上好奇地往这边瞧,顿了顿,对黎璎姬道:“仅此一次,殿下随我来。”

      说罢他领着黎璎姬进了屋,又不动声色地望了几眼事不关己纯看热闹的小白,干脆把门关上了。

      小白撇撇嘴,回自己屋里去睡了。

      如今她有伤在身,不宜盘在梁上,只能单独睡一间屋子。

      想来也奇怪,他们孤男寡女的,虽然一个睡床一个爬梁,居然一直同屋而眠,当真荒唐。

      她精神头儿不好,枕头旁又放了白钧配好的安神香囊,倒头就睡着了,也不知黎璎姬什么时候走的。

      接下来的半月,黎璎姬将高宣与刘皇后的独子高邺封为太子。

      除掉旧的外戚,自然就该有新的外戚上台。

      武安候被晋封为安国公,其女被封为太子妃。韦宗宪擢升为丞相,其女被封为太子良娣。

      忠勇武将与机智小人之间自然矛盾重重,只要高邺懂得制衡之术,在白钧这个惯会“挑拨离间”的贼道士眼中,这就算是把黎璎姬的事办妥了。

      高宣的命已经通过那个法阵成功续上,这夜二人密谋拟好了遗诏,接下来就该上演皇帝龙驭宾天的落幕戏,这生意也算售后包干彻底做完了。

      小白原本靠在院中的摇椅上赏月,近来总有些头晕,竟就靠在椅子上睡了一夜,天快亮时听见开门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见着黎璎姬走出房门,白钧站在门口发现她在院子里睡了一夜,欲言又止,最后竟也不管她,直接转身回屋去了。

      这一幕像极了在陈家村他怄气晾她的样子。那回她拧着脾气不肯道歉,难道这次他就不能也放低姿态先来哄她么?

      就算是她从前负了他,她现在又不记得了,干嘛非得怄气?她难道现在对他不够好吗?还想要她怎样?

      黎璎姬见她神情委屈,走过来,犹豫问:“小白蛇,这些时日见你俩怪怪的,你同他是闹脾气了么?”

      “没有。就是伤没好,精神不大好。”小白辩解道。

      黎璎姬真心感念二人的恩情,推心置腹道:“从前宣郎同我心有隔阂,我只当是来日方长,没有同他陈明实情和真心,后来才追悔莫及。我现在才明白,世事无常,既然相爱,那就该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好好珍惜。”

      “我同他……不是你们那样的关系。”小白摇了摇头。

      “的确不是。我能看见人和人之间的牵绊。他牵在你身上的,千丝万缕。你牵在他身上的——”黎璎姬走近了一步,拈起她衣服上的一根断发,“如今就只剩这样一丝了。你莫不是,移情别恋?”

      小白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好好怜取眼前人吧。”黎璎真切劝告,“他连在你身上那些理不清的牵绊,若是强行扯断了,他怕是会心痛发狂的。”

      小白听完只觉得好笑。

      就贼道士那生气只会晾着人,至多就是弹《广陵散》发脾气的人,哪里像是会发狂的?

      这时,黎璎姬突然对着她郑重一礼:“小白蛇,再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你知道我哥哥黎崇琰在哪里,你替我告诉阿钰一声,多谢了!”
      小白莫名其妙地瞪着眼睛。

      黎璎姬虽然得过白钧的澄清,却仍想尽力一试,见她的确是不知情的样子,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最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今后就算……没逃得过天罚,我也绝不会供出你们的。好好保重。”

      说罢,她又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

      小白昏昏沉沉地又坐了一阵儿,突然回过味儿来:黎璎姬这是准备带上高宣跑路了啊,不是说好了要顺带帮她把妖丹转为仙丹吗?

      她霍然站了起来,一下子扯得肺疼。这劳什子的水银太恶心了,扩散到肺里尤其不好清除,也不知道她当日怎么就中了水银的毒!

      她连忙顺了几下气,正待去追,却听见白钧在身后问:“姐姐伤还未养好,这是要去何处?”

      这贼道士总算肯搭理人了,她却顾不得聊天,忙道:“黎璎姬还欠我一件事呢,我去找她。”

      “若是化仙之事,那就不必去了。我已同她达成协议,换她一尾就算交易做完。”白钧道。

      小白瞪着眼睛:“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姐姐,我从不介意你是妖。”白钧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透她心底,“你执意不愿做妖,到底是为何人?”

      “我……”小白答不上来,又气又心虚,“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就负气而逃,走了不出半里,又觉理亏,绕了两圈,不知怎地竟然绕到金四爷的豪宅门口,心里正不痛快,便想去寻晦气。

      合该这恶霸命中有此一劫。那日白蛇仙姑大闹金宅,金四爷吓得魂飞魄散,几个时辰以后哆哆嗦嗦醒来就想去投案自首,但架不住手下心思各异,有几个命案背得多的,哪里肯就此引颈伏法,便撺掇金四爷重金请了几个得道高人,大搞了几场法事,又满宅子贴上符纸。四个多月过去了,那蛇妖果真再不敢现身,他的表姐陈妃娘娘竟还在宫变之夜护驾有功受了赏,可谓是时来运转。

      这会子天刚放亮,他正哼哼唧唧抱着美人流口水,突然觉得空气越来越冷,一个喷嚏醒了过来。

      “怎么伺候的,爷都着凉了也不知道添炭?”金四爷迷迷糊糊地喝骂。

      “入秋就用炭,我看你虚成这样,怕也是离死不远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传来。

      金四爷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一脸骇然地看着搬了个椅子坐在屋对面的小白:“仙姑……仙姑大驾光临——”

      “你就是这样坐着迎仙姑的么?”小白剃着指甲。

      金四爷忙从床上滚了下来,小白却翻了个白眼:“穿件衣服吧你。”

      金四爷哆哆嗦嗦地扯了件衣服套上,这动静终于惊醒了床上的美人。不待美人惊叫起来,小白丢了个禁言术过去:“不关你事,穿好衣服出去吧。”

      美人望了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金四爷,又看了看颐指气使翘着二郎腿的小白,麻利儿地穿上衣服就奔出去了。

      “你犯的这些罪行够杀头一百遍了,知道姑奶奶为何当初留你一命吗?”小白问。

      “小的……小的……”金四爷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滴到地上,“仙姑是想要小的把那些被小的害了的人妥善安置。”

      “嗯?”小白哼了一声。

      “小的……小的错了!小的再不敢了,小的这就散尽家财,前去投案自首!仙姑饶小的一命!饶小的一命!”金四爷把头嗑得砰砰响。

      “知道就好,姑奶奶可是替天行道的蛇仙,你那些对付妖怪的把戏可不管用。”小白说着,用灵气将满屋子贴的黄符撕了下来,召在手中揉作一团冰,狠狠砸到金四爷脑袋上。

      可不得快点砸?那些符虽然技艺不精,到底还是有些许驱妖之力的,捏在手里扎得疼!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仙姑饶命!仙姑饶命!”金四爷被砸得头破血流,骇得魂都快散了。

      接下来的几日,白蛇仙姑就住在金宅,日日盯着如丧考妣的金四爷散尽家财,然后亲自押着他去官府投了案。

      其间金四爷还想垂死挣扎,偷偷遣人去给陈妃娘娘报信,想求娘娘寻几位得道真仙收了家中这位“仙姑”,不想求救信还未送出去,宫里却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陈妃是顾不上他了。

      小白知道,黎璎姬是真的走了,去了西荒渊海或是别的地方隐居避世,反正她是再也找不着了。

      黎宸钰如果知道是她和白钧在背后搞鬼,到时候不追着她砍都算好的了,求他帮忙是想都别想了。

      从前她不愿做妖,一半说不清是为什么,一半是为了白钧。如今继续做妖,倒全然是为了他。

      这下他总该满意了吧?

      小白憋着满腹委屈。她出门几日未归,这贼道士竟又和当初在陈家村一般,一直不来寻她。

      她跑出来好些天,越发骑虎难下,干脆把当初在军营偷的金币买了艘小船,日日在汴河上来回晃荡。

      晃荡什么呢?

      他都不来寻自己。

      她心中越发憋闷,竟然胆大包天意欲借酒消愁,好在如今天子驾崩,国丧期间严禁宴饮,她走了半座城愣是没买到酒,空落落地坐在街边发呆。

      也不知坐了多久,街上路过一个白衣剑客,她魔怔一样跟了过去,远远地望着人家的背影,只觉得眼睛里进沙子似的,心也像被一根细绳子勒着,痛得很。

      莫名其妙地跟了三条街,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在干嘛呢?

      她苦笑一声,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心头乱糟糟回到自己的那条小船,刚进舱,却见一个红衣的身影正背向而坐。

      “一个无关路人,也值得你追出三条街。”白钧讥笑道,“你就那般喜欢白衣使剑的?”

      小白心情本就不好,更气他最近说话老是阴阳怪气,赌气道:“使剑的就是瞧着飒气坦荡,哪像炼丹的,天天关在屋子里不知道搞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把戏!”

      “姐姐如今不需要丹药也能引气回元,便开始嫌炼丹的不顺眼了。”白钧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向来如此,得鱼忘筌,见色忘义。”

      当真没有比这贼道士更不讲理的了!分明自打她遇见他的头一天起,他就仗着一副好皮囊,明里暗里地投怀送抱,如今又来怪她贪色?

      “对啊,如今遇着比你好看的,就瞧不上你了!”小白气得口不择言,“‘以色侍人,色衰爱弛’,怎么,你书读得这样多,这句没读过?”

      白钧气滞,像是在同她较劲谁的话更扎心似的:“我可得奉劝一句,姐姐命数凶煞,若是对谁动了春心,只会害他短折而死。你若不想守寡,还是安心待在我身边,不要滥动春情。”

      话是够狠,他却并没有出到气,反而觉得没意思,站起身准备走,却见到她板着脸,脸上满是泪。

      “为何哭?”他只觉得她当真好笑,她自己出口伤人在先,还好意思哭?

      小白咬着唇哭得更凶,他心中愈烦,质问道:“有何可哭的?”

      “我哭我的,哭死了你也管不着!”小白捂着眼睛呜咽。这甜言蜜语的贼道士毒舌起来,当真伤人!

      “说两句重话就要生要死?”白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拽开她挡着眼睛的胳膊,脸色越发难看,“你就像颗恼人的珠子,我捏轻了,你就要从手心里滑出去,捏重了,你就要碎给我看!”

      说罢他竟然拂袖就走,刚掀开帘子,却听见小白在背后抽抽搭搭地念道:“以色侍人,色衰爱弛,以利相交,利尽则散,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钧转头看她,气极冷笑:“在你眼里,我就从未长过心。”

      当时他寸步不离地为她疗伤,她迷离之中喊了一个月的石非卿,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气之下用坏了镜子。分明已经洗过了她的脑,她醒来却仍只会问石非卿,连他有没有受伤也不过问一句。后来他晾着她,她不来服软,他弹《广陵散》撒气,她充耳不闻,甚至他故意同黎璎姬夜里密谈,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竟毫不生气,闲看热闹。如今倒好,为了街上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路人,痴女怨妇一样地跟了三条街!

      她好意思同自己论心?

      小白眼睁睁地看着白钧负气离开,委屈地坐在船中哭了好一阵。

      她不明白这人晾了她这么久,她赌气在外面待了半月他也不来寻,如今为何还要生那么大的无名气?涵养都哪里去了?果真从前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就是来偷心骗色的!无耻!可恨!

      她又赌气在汴河上晃了几日,这天杀的贼道士当真有种,就是不来服软认错!

      不来算了!你不来,我走!

      这样想着,她便气势汹汹杀回养伤的院子,却一拳打了空。

      白钧留了封书信,说是如今药材只缺蜃蜈的心头血,他再去寻一寻。

      也没交代何时回来,也没交代要不要小白等他,甚至一句道歉都没有。

      好得很,好得很!

      她先前是猪油蒙了心,才会顾虑他不高兴,白白放走黎璎姬,妖丹也化不成仙丹了。

      如今他既然不管她了,她自己去狐独山。她不信山上就黎宸钰和黎璎姬两只黑狐狸!

      你就关你的小黑屋炼一辈子丹,我白蛇仙姑爱去哪儿逍遥快活,就去哪儿逍遥快活!

      谁还离不了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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