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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大漠风尘血色昏 ...

  •   此番捉拿蜃蜈,既与黎宸钰约定了归期,白钧便也收敛了游山玩水的闲心,带着小白径直往西州而行。

      蜃蜈原生于西荒,喜食生人魂魄,往往游荡于西州方圆七百里的人口汇聚之地。依白钧所言,梦与魂皆是执念,本为一体,蜃蜈入侵他人梦境,以蜃境蛊惑心志,然后借机蚕食魂魄,被掠食者轻则痴傻,重则魂消魄散,只余一具空壳等死。

      这般特征奇特的症状,倒也好打探,最大的麻烦在于言语不通,那西州话叽里咕噜的,小白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还好西州与中原互市多年,不少伶俐的胡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近来周朝又与称霸一方的于阗作战,生意也不好做了,正是缺钱得紧的时候,只要有钱可赚,贩卖消息的人可不缺。

      但另一个麻烦就又来了,中原的银票在这里不好使。这位“没什么背景的药材商人”却仿佛很是清楚凡间货币流通的门道,临行前便在盛京的西市兑换了不少金币宝石。小白不得不佩服他做事心思之细腻,条理之清晰,仿佛自己这个保镖一路上只管划水,再顺道蹭吃蹭喝就行了。

      金灿灿的硬通货砸下去,蜃蜈的踪迹便很快浮出了水面。

      去岁初秋,蜃蜈在鄯善食过十余人,秋末在若羌与西夜一带,冬季蛰伏,照现在得到的消息看,它似乎是继续沿着危须山脉沿线的城镇西行前往疏勒。

      白钧在当地胡人的指引下出了西夜城,刚走出没多远便弃了骆驼,小白原以为他是打算御空赶路,不想他竟带着她折转向东,寻了一小片绿洲落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不是去疏勒么?”小白惧晒,裹着厚厚的纱巾,只露着两只眼睛。

      “不去西边,往东。”白钧牵着她走到一处庇荫的巨岩后头,“此刻日正东出,我们在这里稍事歇息,也免得向阳而行晃着你的眼睛。”

      “为何要往东?”这干热的天气,小白早就浑身难受,见着四下无人,连忙将四周不多的水气引过来,氤氲在身周降温。

      白钧暗暗御动气流,将热风偏转了方向,这一小片阴影便凉爽了许多:“方才那几人是当地的巫师,拿着蜃蜈作筏子招摇撞骗,见我们调查此事,怕被揭穿底细,所以才误导我们向西,想在路上伏击。”

      说罢,他冷眼望了望西面,又回眸对她一笑:“姐姐不喜我杀戮凡人,我就不去撞他们的圈套了。”

      “啊?你听得懂西州话?”小白惊讶地瞪着他,这贼道士又在扮猪吃老虎?

      “原只听得懂两三分,现下……”白钧思索了片刻,“大约五六分吧。”

      “呃,我怎么听了好几天,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小白纳闷。

      “你一分都没有,自然听多久都是一分都没有。”白钧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在指尖凝了一丝灵气,走到岩石壁前,一边画一边正色言道,“我大概理出来蜃蜈的行径路线了,它并非是沿着危须山北麓的城镇而行,而是循着周朝与于阗作战的战场而行。所以今年春天它应是折转向东,经过姑墨,如今应该跟到了这一带,从前的且弥与龟兹之间。我们只需要去姑墨再打探确认一番即可。”

      白钧画完那个表示且弥国的圆圈,眼神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黯然。

      “蜃蜈不是吃活的吗?战场都是死魂,它不挑食?”小白问。

      “死魂它自然不吃,但是千军万马生死相搏,正是心念最为激荡之时。夜半十分五里连营,数十万将士的梦境汇聚一处,对蜃蜈来说就是最理想的掠食地。再者说,战场之上,每日都有无数人丧生,蜃蜈就算再贪嘴,也无人会注意。”白钧细细分析。

      “唉……好端端的,干嘛打仗,大家坐下来谈谈生意一起发财不好么?白白死那么多人。”小白感慨道。

      “你也太难为那只黑狐狸了,一个山头的狐狸他尚且镇不住,哪里管得了半个凡间?”白钧轻笑着摇了摇头,“从前周朝直捣北胡王庭,的确可保北疆一时安宁。这狐狸想来是兽性未褪,只会用爪子解决问题,于阗多有不驯,他便依样大举西征,却不知西州与北胡不同。北胡民风彪悍,物产贫瘠,惯于劫掠,只能以武力震慑。而西州诸国林立,物产不均,种族混杂,制衡为宜。”

      小白自觉被那句“兽性未褪”给内涵到了,暗想:你一个修仙的,丹道仙法自然是你在行,多长几个鬼心眼便自鸣得意指点起江山来了?于是讽刺道:“不就是挑拨离间嘛,你也就会这一招了。”

      白钧见她不服,于是就着方才画在岩壁上的草图,边画边说:“于阗在罗弥上游,踞山险而凌平原,兼之三面环山,要想扩张领土,只有南下罗弥。罗弥定然不愿见到于阗坐大,而于阗必然觊觎罗弥肥沃的河谷平原。周朝只需要贩卖一些劣质的马匹盔甲给于阗,再让细作散布谣言夸大其词,罗弥的王族又哪里还能安枕而眠?如果两国的王族再有一些旧怨,那就更好挑拨不过了。让于阗和罗弥这两头猛豹先斗起来,周朝只需作壁上观就好,又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诸国见周朝千里远征,深恐唇亡齿寒,反倒联合起来。周朝军队的军备再精良,却是越打士兵越少,敌人反而越来越多。”

      看着小白听得入迷,白钧忍不住又说了下去:“西州偏远,十成粮草在路上便会耗掉六七成,大军远征最忌久而不决。周朝吞不下西州,就算一举攻破于阗,山高路远,又能有何益处?兵者,不详之器,擅动只会拖垮百姓。去岁收成本就不好,这些时日游山玩水,姐姐也见到了,不少百姓不堪兵税,已然开始变卖田产,豪族趁势兼并土地。这龙椅再让狐狸坐上几年,但凡两河决堤,或是遇上蝗灾干旱,中原民变一起,高氏的江山还没坐稳百年,怕是就要被赶下去了。”

      “你哪儿学的这些?现在的道书还教人治世经国了?”小白听他讲得头头是道,惊讶得目瞪口呆。

      白钧也觉得自己意气之下,说得有些多了,微微垂下眼眸,将岩石上的划痕抹了:“随口一说。从前……一个人在园子里,无人说话谈心,便什么书都拿来看看。叫姐姐听得无聊了。”

      小白却早就心服口服,溜须拍马道:“不无聊,不无聊。小道士,你要是哪天想做皇帝了,叫上我。你负责扯大旗造反,我给你冲锋陷阵,江山到手分我一半,我也要威风威风。”

      白钧被她逗得一笑:“姐姐要我如何分你一半?难不成妖做腻了,想要做皇后?”

      小白噎得脸红:“谁稀得做后宫妇人了……我……我做国师不行吗?”

      “道士当皇帝,蛇妖做国师,姐姐这又是哪个本子看上了头?”白钧揶揄了她一句,趁她发恼之前,又笑着将话题一转,问她前几日吃的那几样小食可还喜欢。

      二人说笑了半天,日近正午,空气越发燥热,这属风属火的道士倒是自在得很,悠哉悠哉地摇着照夜清给她扇凉。可小白简直恨不得化个冰棺材出来躺里头去,正打算跳到河湾里去滚两圈,却遥见一队人马走来。

      这队人马约有十来人,为首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同行的也大都是些半大孩子,两三人一骑,乘着几匹瘦弱的骆驼。

      这些孩子谨慎地打量着他们,见只是两个手无寸铁的中原人,便也放松了戒备,牵着骆驼到河边饮水,又各自找了几片树荫坐下歇息。

      孩子们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低声讨论,可这边一个仙门修士,一只化形蛇妖,耳力不比凡人,小白固然听不明白,可观白钧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是在偷听。

      “他们在说什么?”小白好奇问。

      白钧神情复杂地又听了一阵,蹙眉道:“他们似乎要去……寻宝。”

      “寻宝?”小白来了兴致。

      白钧没有答话,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继续在听,眼中隐有一丝忧色。

      “要不我在骆驼上拍个追踪符,等我们捉了蜃蜈,你安心制镜子,我跟去瞧瞧,免得这些半大孩子冒冒失失地遇着危险?”小白揣摩着他的神情问。

      白钧神色凝重地摇摇头:“罢了,各有命数,随他们去吧。”

      小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正午烈日炎炎,烤得人昏昏欲睡,小白神色恹恹地靠在树下休息。美人在侧,玉扇清风,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听到一阵乐声,古朴悠旷,哀而不伤。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一点头,立刻醒了过来,发现那乐声是孩子那边传过来的。

      “醒了?”白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白发觉自己竟靠着人家的肩膀睡了半天,连忙坐直身体,找个话头:“呃……这是什么乐器?没听过耶。”

      “埙。”白钧替她理了理睡得有些纷乱的头发,“姐姐喜欢?那一会儿我们去姑墨城买一个,我吹给你听。”

      “那倒犯不上特意买一个。不过这曲子蛮好听的,也不知道用阮弹起来怎么样,你记得住调子不?”小白问。

      “这曲子意境太过哀沉,不适合阮,也不适合你。”白钧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温柔,“我还是喜欢姐姐洒然不拘的样子。”

      他最近这些小话越发露骨了,小白哪里顶得住,红着脸支支吾吾岔开话题。

      正午已过,空气仍旧燥热,那群孩子休整完毕,便相互呼唤着准备继续顶着日头前行。小白惧热,摆明了想赖到天黑再上路,白钧自然知道她的小算盘,也不催促,只是继续同她悠悠然聊着天。

      那个为首的小姑娘却犹豫着走了过来,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话问:“骆驼,丢了?哪里?带你?”

      小白会意,这热心的小姑娘竟然是见他们两个中原人待在绿洲半日也不走,身边也没牵骆驼,误会他们是丢了骆驼被困在这里了。

      白钧连忙站起身来致意:“多谢了,我们自己走就好。你们这一路上小心一些,遇到什么困难就快快回去,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白钧已经尽量放缓语速用白话沟通,小姑娘却还是一脸迷茫。他思量了片刻,竟然略显生疏地用西州话又讲了一遍。

      听完他的话,小姑娘更加疑惑,神色复杂地打量他许久,见她不表态,白钧又说了一句什么,小姑娘神色转为警惕,略行了个礼就走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小白好奇问。

      “我告诉她时隔久远,仅凭着一些传说故事,兴许已经寻不到宝物了。”白钧望着那群孩子渐行渐远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的?又是随口诓人?”小白蹙眉问。

      “自然是诓人。”白钧无奈一笑,“我若不诓他们,由得这群半大孩子在这兵荒马乱之间乱行乱穿,遇到残兵或者沙匪,可就在劫难逃了。”

      “那要不我们还是跟去看看吧。”小白知他向来对孩子格外上心,便提议道。

      “罢了,天底下的事情如何尽管得过来?我们也还需尽快捉到蜃蜈。”白钧摇摇头,“现下无人,姐姐要是热得难受,不如去水里躲躲。”

      小白早巴不得那群孩子快点走人,脱了鞋子提着裙摆踩到河里,顿时畅快了许多,又踢到了河沙里的鱼,遍也顾不得湿了衣服,笑嘻嘻地去扑。白钧坐在岸上静静地笑,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然而没过多久,他忽然神情一肃,小白也觉察到哪里不对,翕动鼻子闻了闻,又困惑地看向他。

      白钧转头望了眼那群孩子远去的方向,又回看向她,眼中的忧疑之色更盛。小白想起来自己是条蛇,感官比人敏锐,连忙伸出信子探了探。

      血腥味。从风向来看,正是那群孩子离去的方向。

      “有血味,我们快去看看!”小白忙从水里跳出来,拉着白钧往那边赶。

      二人御空而行,片刻便追上了那群孩子,只见滚滚黄沙之中,十余个沙匪骑在马上,抡着弯刀围着这群孩子不断冲击杀掠。

      孩子们虽然勇敢地聚成一团,用小刀和弓箭反击,却又哪里挡得住这些人强马壮的悍匪?外围几个大些的孩子已然有几人负伤倒地,相互援护的阵团眼见就要被冲散了。

      领头的小姑娘见原地防御只会自取灭亡,红着眼翻到了一个沙匪的马背上,举着小刀想要将他刺下马,可是另一个沙匪却甩动马鞭将她抽了下来,一拉缰绳就要将她踏死在马蹄下!

      见此情景,远处的小白连忙化出一道冰壳,将小姑娘罩了起来,与此同时,白钧一挥照夜清,几道风刃破空袭去,将整匹马斩开,马上的沙匪大腿被齐根切断,同马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沙匪们大惊失色,却见来者只得两人,手无寸铁,身无寸甲,逞一时无脑之勇,挥舞着弯刀,呼吒着向他们奔袭而来。

      白钧眼见危机已然解除,便也收了手,玉扇连挥,银针暗出,刹那间跑在先头的几个沙匪便被击落马背,封住穴道,在黄沙中翻滚数圈,直挺挺地躺倒抽搐。

      后头的沙匪被眼前的诡异的景象震慑住,连忙调转马头四散奔逃,其中一人还趁乱将弯刀掷了过来。

      他这一掷于凡人而言自是凶悍无匹,只怕是登时就要把人刺个对穿,可在修士眼中完全不够看。白钧轻描淡写地持扇一拂,削金裂石的风刃便将弯刀截成两段,刃尖斜飞了出去,刀柄一端掉落在他面前。他正欲追击,忽然撇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断刃。

      那刀柄之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狼头。

      小白眼见沙匪逃命之际竟顺手劫走了两个孩子,已然追了出去,未曾留意白钧驻足低头看那断刀,刚救下一个孩子,忽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她回头去看,见到原本留了余地的白钧,正踩在一个沙匪身上,执着那柄断刀,往他心窝里缓缓捅去,并且还在慢慢搅动。沙匪无力地抓着断刃,却阻不了分毫,被折磨得不断发出惨嚎,喉咙里喷出的血花飞溅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小白全然不明为何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他就忽然杀性暴起,护着怀中的孩子愣在当场。这时白钧脚下的沙匪叫声渐止,只余细微的抽搐,他又抬眼冷冷扫视一圈,却观一众沙匪已惊逃渐远,瞬时面罩寒霜,极度不悦,略一权衡,左手速捏一诀,无形的风刃四射飞出。

      眨眼间奔逃的沙匪全数被斩断手脚,滚落下马,四溅的血光如一朵朵血色曼陀罗倏然绽放,转瞬枯萎,红色的花瓣凋零在沙土之上。

      小白被眼前骤变唬得心头乱跳,正不知是否该出声制止,却发现白钧漏掉了一人,那沙匪携着孩子就要逃远,便也顾不得其他,忙跟了过去抢下孩子。与此同时,她只觉身旁红衣一闪,竟是白钧飞身掠来,猛然挥刀将那人右臂从中削断。他那力道只狠不巧,碎裂的骨渣伴着血肉溅了他一身,刀口也卷了。他却不再追杀,提着带血的断刀,神情森冷地盯着那人惶惶遁逃的方向。

      小白从未见过这使扇的丹修提刀砍人,更不解为何眨眼之间他就杀红了眼,心中骇然,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战战兢兢地去扯他染血的衣袖。

      白钧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寒意,这寒意之下又烧着一团烈焰,怵得她连同那孩子皆不敢出声。

      他抽回了袖子,不做任何解释,一言不发地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到最近那个断了手脚、有气无力地哀嚎的沙匪面前,将那人踢翻了过来,面无表情地举起滴血的断刀,对准他的心口。

      原来他方才未下死手,竟是为了留下活口,待他慢慢虐杀!

      小白连忙追了过去,小声制止:“小道士……”

      白钧动作顿了一顿,脸上溅着血,用一双黄泉幽潭般冷寂的眸子静静看来:“休要阻我。”

      小白被他这漠然的眼神怵得噤了声,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白钧踩着那哀嚎求饶的沙匪,用刀缓缓捅进心口,极有耐心地缓缓搅动,鲜血似一锅浓汤,在沙匪胸腔中发出黏腻的声音,然后缓缓溢出,渗透了四周的沙土。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沙匪才渐渐失去所有声息。

      他是医者,自然清楚如何才能让人最为痛苦。

      小白听着这惨烈的嚎叫,只觉得心惊胆颤。这道士虽面色如常,可无形的杀意却丝毫不掩地压了过来。

      她记得一个人,嫉恶如仇,利落狠绝,从不手软,乃至于身上冷冽的杀意需要刻意敛着,才能不吓着她。他似一柄断剑,不公的遭遇沉沉压在他身上,似只有淋漓相斗,斩妖除魔才能让他痛快些。可杀生若是为了护人便也罢了,绝不该以虐杀取乐或是泄愤!

      眼见着白钧杀完一人,又提刀走向另一个已然吓得叫不出声的沙匪,小白鼓着勇气跟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小道士,住手吧!”

      白钧顿了顿,继续往前走。小白拽住袖子怒斥道:“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

      刹那间,他身上的寒意如刺一般竖满全身。小白仿若见到眼前这个温雅籍蕴的丹修医者,忽然间撕下了那张君子画皮,里头那只被她扰了杀兴的凶兽,正不满地龇着牙。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那冷湛湛的眼神看得她心中更怵,不禁眼眶泛红。

      见着她满眼的忧惧之色,白钧略微垂下眼眸,缓缓调整了呼吸,将满身骇人的杀意敛了回去,不悦冷嘲道:“姐姐,这里可没有官府替你善后。”

      “我……我知道,可你这样,会吓到孩子。”小白红着眼,声音有些发颤,“你要不……先去救人,有个孩子看起来状况很不好,这些人……我帮你杀。”

      白钧又垂下眼帘,闭目长吸了口一气,再睁眼时,眼中的寒意已经化了大半,低声道:“好,我去看看。”

      说罢,他将断刀掷在地上,刚走出几步,又顿足道:“你若实在不忍,不必强求。”

      然后他走向那个胸腹已被斩开的孩子。几个围在一旁哭泣的孩子畏他杀人时的模样,发着抖地站起来,挡着不让他靠近。白钧用西州话和缓地说了一句什么,那些孩子却仍不肯让开,直到领头的小姑娘站出来喝退了同伴,他这才得以靠近,先用仙法止住血,然后以丹吊命,再细细检查伤口。

      小白见他已然恢复了理性,那孩子的命应也保得下来,略微松了口气,然后低头去看脚边这个满目惊骇的沙匪,咬了咬牙凝出一道细细的冰锥,对准他的眼窝。

      杀敌应从眼窝直刺大脑。

      她似乎记得有人这么教过她。

      直刺大脑,他也不会痛苦。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那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喜怒悲欢,与她并无不同。

      她从前在鹊山,分明也是杀过几只猴子的,可为何看着这双人类的眼睛,就偏偏下不去手?

      必须得杀。

      这样的沙匪,若放任不管,他们只会继续残害无辜。

      她若不干净利落地杀掉,等白钧救治完那些孩子,恐怕又要来虐杀。

      不能再让他沾血了。

      他心中存着一半的仁心,尤其对着孩子,总是留心看顾。可他心中另一半却似乎极度冷血,对生灵无半分敬畏,不受任何道德约束,在一套无懈可击却又有悖常伦的理论中深陷不出。

      再这样下去,他是会入歧途的。

      小白紧紧闭上双眼,将手中的冰锥往沙匪的眼窝中刺了下去。那人闷哼一声,浑身的抽搐沿着冰锥传到她手上,片刻后便再无声息。

      她微微战栗着睁开了眼,并不敢看眼前的死尸,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咬牙走向另一个沙匪,又凝出一道冰锥,然而颤抖的双手已然要握不住了。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了过来,将她手中的冰锥取下。白钧静静看着她:“伤重的几人我已看过了,剩下的不如姐姐去看,也正好试试你的疗伤之术学得如何了。”

      “可你……”

      “除恶务尽,我不虐杀便是。”白钧抿起嘴角挂出半丝微笑,“姐姐无需忧心,我并没有迷失理智。”

      小白扯了扯嘴角,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应了好,又忍不住回望几眼,见他的确只是干净利落地斩人头颅,这才惴惴不安地去看那几个腿臂略微带伤的孩子。

      这道士大概是头一回不招孩子喜欢了,他们显然还有些畏惧他,连带着对小白也存着三分害怕,她的治疗之法显然很是生疏,那些孩子疼得泪汪汪的也不敢吭声。

      小白正在聚精会神地同一道两寸长的口子作对,却听见白钧与那位领头的小姑娘对话。西州话她自然听不明白,只见到小姑娘似乎一直在拒绝,很是倔强的样子。白钧原是好言好语地劝说,最后竟一指重伤昏睡的孩子,语气变得十分严厉,仿佛训女儿似的。小姑娘低头咬着牙哭,白钧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再细细相劝,又将此前兑换的几颗宝石尽数给了她,小姑娘低着头咬牙掉泪,最终万分不甘地点了头。

      小白也不知他俩到底是达成了什么协议,白钧将昏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走到小白面前:“姐姐,此处往东十五里便是姑墨城,我先把这孩子带去安置静养,你护送其余人随后过去,可好?”

      “好。”小白连忙点头,“那我到了怎么找你?”

      “无需担心,只要离得不远,我能寻到你。”白钧清透的双眸复回了暖意。

      小白讶然看他,他却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带着孩子御风离去。

      只要离得不远,我自然寻得到你。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这时一句在漫长的岁月中,给与她无限安全感的话。

      他分明是一只眨眼便能把人撕得粉碎的猛兽,却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捋他的须子,纵使她偶尔惹得他龇了牙,他也从未伤过她一分一毫。

      小道士,不管你心里压着些什么,我得捞你一把呀。

      看着他逐渐消失在炎炎晴空中的身影,她暗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大漠风尘血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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