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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巧舌如簧欺狐狸 ...

  •   三尾娘娘庙原是从前的雨师庙,说来也奇,到底供奉的是哪位雨师,却没人说得清。这庙据说是前朝戾帝萧懿在位最后几年修建的,庙刚落成没多久,起兵“勤王”的寿王大军就攻破了京师,后来这位说不清名号的雨师自然就被请出了神堂,搬进来一整班子可保风调雨顺的正式在编神仙。

      去岁春末,本朝皇帝下旨,将一位可牵姻缘的三尾娘娘奉入正位,并且大把撒钱连月举办三尾娘娘祭,如今供奉这位娘娘的百姓才多了起来。

      按照白钧夹带私货的说法,以天地灵气修行速度受限,而妖、神皆视人为食物,妖物啖肉饮血竭泽而渔,神仙庇佑凡人,得供奉之力源源不绝,虽策略不同,可说到底不过是为利益而已。正神上仙垄断凡间信仰,但是小神小仙施恩一方,不经审批便擅自受人参拜,虽明面上不合天规,长期以来天庭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诸位正神手下的童子坐骑们大都在干这样的营生,查起来大家都没脸。不过这只三尾玄狐却太过明目张胆,许是想效仿当年那位冒名顶替的雨师,窃取大量供奉以应燃眉之急,因此才铤而走险。

      夜雨利于小白行事,白钧既说了不打架,她便自告奋勇先去探探情况。这位三尾娘娘行事果真不大谨慎,她刚进庙就感到高塔顶端集聚着灵气,于是悄悄摸了过去,听见有两人正在急声争论。

      “阿姐,高宣的寿数是天定的,你根本续不住,收手吧!”一个心焦如焚的男声从塔内传来。

      “你闪开,这三人既来窥视,就不能放回去,不然到时候他丹元宗举全派之力阻我,我还如何维持阵法?”一个冷硬的女声答道。

      小白听到丹元宗三个字,连忙趴在窗户外窥探,见到一名黑衣的青年男子正与一名宫装女子对峙,男子玉面狐眼,俊美风流,女子媚眼娇俏,风情万种,二人的脸竟是一模一样。

      三个生死未明的红衣修士正倒在黑衣男狐身后,女狐身后则是一座法阵,阵心一个男子闭目盘膝而坐,似被魇住,对眼前的冲突毫无察觉。他虽然脸颊深陷,面带黑气,却也可见气宇不凡。

      “你疯了吗?先是窃取供奉,如今又要枉造杀孽,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是会引来天罚的!”男狐求道。

      “你不帮我就闪开!”女狐却丝毫听不进劝言,反而抬手凝了一团灵气,往男狐身后砸去。

      男狐竟不挡不躲,反而迎上去硬挨了一击,皱着眉红着眼眶望着她。女狐似有不忍,却又不愿退让,二人僵持许久,男狐终于长叹一声:“我先带他们回狐独山关押起来。”

      “随你,要带走就快走,别再来了。”女狐凝视男狐片刻,眼中那一丝动容逐渐收敛,漠然转身回了法阵之中,与阵中的男子相对而坐,指捏如兰,凝神引诀。

      男狐并不甘愿就此离开,孤零零地站了半天,满目忧虑地望着她的背影:“阿姐,你让凡人大行参拜,总还会有仙门修士前来过问,我替你挡得了一回,总不能回回都挡得住!届时天庭问责,那又该怎么办?”

      “半年。”女狐沉吟片刻,“再给我半年的时间。”

      “然后呢?”男狐问。

      “若是续得住他的命,我就带他去西荒渊海躲起来,绝不连累狐独山。若是续不住……”女狐顿了顿,决然道,“我就用毕生修为化一条姻缘线,牵在他身上共下黄泉,来世再做夫妻。”

      “那我呢?我化成他的样子上了一年的朝,你以为我摘得干净?我替你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男狐情急间上前两步,捏紧拳头站在法阵边缘,“哥哥失踪了,你又不在,我一个人镇不住那些老家伙。你就这样不要狐独山,也不要我了么?”

      女狐不答,男狐红着眼睛苦苦哀求:“他的寿数都是天庭亲下旨意减去的,如今大限将过,若迟迟不去地府,怎么可能瞒得过去?如今凡间还未乱起来,我去求青丘向白帝求情,你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他们至多也就关我五百年。跟我回去吧,求你了!”

      女狐仍旧一言不发地引动着法诀,过了好一阵,幽幽叹道:“阿钰,回狐独山去吧,别再管我了。他日若是东窗事发,你就说对此事毫不知情,宣郎也是我假扮的,反正他们分不清你和我。”

      “你也知道你我是分不清的!你为了一个外人,就不要我了吗?”那玉立挺拔的男狐,倒像个孩子似的含泪质问,“凭什么?他就是个外人!”

      “原来天底下的姐姐,都喜欢为了外人不认弟弟。”白钧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低声响起。

      小白看戏入迷,全然不知这贼道士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讷讷道:“呃……姐夫,也不算外人吧?”

      “在弟弟眼里,姐夫永远都是外人。”白钧嘴角含笑地看着塔内几人,眼中却透着一丝冷意,“他要真想救她性命,把那碍事的外人杀了便是。”

      “你又这样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小白皱眉数落着,突觉一阵恶寒,透过窗缝间往内一窥,正好与男狐的视线相对。

      这贼道士!他又不能悄无声息化在雨中,偷摸过来本来就容易引人警惕,为何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引她说话?

      “分头跑,别管我。”白钧话音刚落,面前的墙壁就轰然碎裂,小白只觉眼前一道寒芒,迫人的威势扑面而来,还未看清是什么兵器,只见照夜清灵光一闪,竟然将那势若泰山的一击挑开。

      小白近来虽然与他屡有分歧,打架的事情还是服从安排的,当即化在雨中逃开,眼角余光瞥见那男狐破墙而出,手中是一柄长兵,舞动之间气贯长虹。白钧自高塔上跃下,与他边退边战,虽处下风,可观他如今的灵气,竟似乎远胜从前。

      这时阵中反应慢了半拍的女狐也回过神来,见小白正化在雨中逃窜,牵动法诀御风而追。可打架弱如菜鸡,逃命天下无敌的怂蛇哪里是一般人追得上的?

      她同这贼道士沆瀣一气多时,自然默契十足。他既嘱托自己分头跑,必然是想让她把女狐引开,又备着些鬼把戏去算计那男狐。此时烟雨迷蒙,她如同浑水中的泥鳅,叫人看不清也摸不着,二人追追逃逃不知多久,早出了盛京城的地界儿,直至越过云台山,小白自觉差不多了,便往山沟深涧中一扎,女狐悬在细雨蒙蒙的夜空中怒目环视,又哪里还寻得见这怂蛇半分影子?

      那厢白钧正与男狐相斗。这玉面妖俏的狐狸却使了一柄刚猛的偃月刀,沉重的长兵在他手中迅如雷霆,气吞山河,烈风疾刃随他挥击肆虐,稍一擦过便将高塔旁的一座庙殿掀翻了屋顶。

      这使扇的贼道士自然不与他短兵相接,且战且退间,极其无耻地将他往庙外人口密集之处引去。男狐不愿误伤凡人,投鼠忌器之下,不得不敛了五六分灵气,白钧在屋宇巷道间御风巧避,束手束脚的男狐一时奈他不得。

      眼见女狐已追着小白离得够远,白钧忽然将照夜清飒然一挥,男狐气势恢宏的一击被凭空出现的风幕相阻,附于刀尖的风刃随即被乱流搅散,白刃斩于玉扇之上,劲力逼得白钧倒退两步,却也去势消减,再近不得。

      男狐见这目的不明的来者一转弱势,警惕地后跳数丈,踏在屋脊一端,弓步伏身相峙。

      “三殿下为何不将二殿下关起来?”白钧谦然有礼地立在屋顶另一端。

      “与你何干?”男狐反喝道。

      “殿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她,为何只知苦求规劝?”白钧仍是和颜悦色地看着怒意昂扬的男狐。

      “与你何干?”男狐仍是怒喝。

      “为她忧心,却又不忍见她伤心?”白钧眼中浮出一丝破有深意的笑,“我看殿下也并非真心相护。”

      “与你何干?”男狐终被激怒,欺身疾削而来。

      白钧执扇将刀尖一挑,竟与他错身而过,两人在屋顶上换了个位置。

      “小道愿献上一计,让二殿下心甘情愿随你回去。”白钧依旧谦和从容看着那又欲攻来的男狐。

      男狐很是警惕,不肯落入话术的圈套,只稍加犹豫便又挺身跃起,劈斩而下。白钧足尖轻点,往后落到了另一座房子的屋顶上:“三殿下大可不听,将我与塔里那三人一同灭口。不过——”

      还欲追击的男狐停了下来,白钧淡然一笑:“家姐尤善遁逃之术,令姐可拦截不住。我若命丧于此,待她回去搬了救兵,不日丹元宗便会兴全派之力伐你二人,此事,就再难收场了。”

      男狐虽一时怒火攻心,却也并非意气用事之人,权衡利弊之下,横刀峙立:“什么法子?”

      “殿下可听说过蜃境?”白钧问。

      男狐思量片刻:“你是说蜃蜈用来蛊惑人心的幻术?”

      白钧微笑点头:“小道正欲前往西州捉拿蜃蜈,若殿下有意,我可替你将蜃蜈的妖丹取回。”

      男狐仍警惕地持刀相峙:“取回又能如何?”

      “丹元宗长年研究各类妖兽,小道曾翻阅过一本先贤典籍,依书所载,若将蜃蜈的妖丹制成蜃景之镜,以特殊的法门驱动,便也可操纵蜃境。”白钧收回扇子,雅行一礼,“小道略通炼器之道,可替殿下制成此镜。”

      “你是说,用蜃境将她的记忆除掉?”男狐收刀,蹙眉而立。

      “只是借用蜃蜈妖力,效用自然受限,若是情深入骨,彻底抹除应是不能,不过兴许可以稍加误导,让她对那皇帝寒了心,自此再不管他生死,心无挂碍地同殿下回狐独山去。”白钧循循道来。

      男狐低头良久:“我……不愿……”

      那是与他自胎儿起便相连而生的阿姐,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亲人,是心底最珍视的珍宝,他不愿用这些旁门左道去玩弄她的记忆与情感。

      白钧看出了他的犹豫,眼中暗藏不屑:“狐族至情至性,三殿下深恐二殿下殉情而去,既不敢杀了那碍事的外人,又不忍将她关起来。可你苦劝至今,她可曾听进去半个字?殿下既狠不下心来,不如就此回了狐独山,权当没这个姐姐,也好过眼睁睁见她一步一步自取灭亡,自己却无能为力。”

      男狐又思忖许久:“你那法子是否可靠?人心最是复杂敏感,要是稍有不慎,让她神志错乱又当如何?”

      白钧视线转向那高塔,笑了笑:“那里不是还有三人可以一试么?殿下总不能将他们一辈子关在狐独山,他们既然撞破了二殿下窃取供奉之事,不如让我先试着将他们的这段记忆稍加误导,看看效用如何,若是成了,殿下也可安心放人。”

      男狐皱眉,眼带寒意:“你也是丹元宗的人,那三人可是你的同门。”

      白钧坦然一笑,又恭行一礼:“所以还望三殿下以礼相待,莫叫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师侄受了委屈。”

      “你想交换什么?总不可能就是为了换那三人的性命。”男狐对这个行事似乎无所忌惮的道士越发不信任。

      “事情办成,求殿下一尾如何?”白钧恭然笑问。

      “放肆!”男狐冷喝一声,威势随风压来。

      白钧依旧从容自如:“三殿下虽断一尾,可二殿下既回了狐独山,那些不安分的分支长老,也不至于镇不住。殿下此刻的心情,我亦深有同感,但凡有万中存一的机会,你不也愿意为她一搏么?”

      “我怎知你是否只是想骗我放你回丹元宗报信?”男狐又警惕问。

      “殿下若不肯信,大可将我一同请去狐独山一览宝地风光。只是如此一来,家姐是真得回丹元宗搬救兵了。”白钧坦诚一笑,“我有求于殿下,殿下亦有求于我,如此足矣。”

      男狐又思索良久:“我的时间不多,你需要多久才能将那镜子制好?”

      “诱杀蜃蜈不难,制镜子,我大约需要两月。”白钧回道。

      男狐再三考量,下定决心:“我遣两个手下助你,你速去速回。”

      白钧略一摇头:“捕杀蜃蜈,人多反而碍事。我诚心求殿下一尾,殿下不必遣人监视。不如就以今日为期,三月以后,我必归来。”

      男狐冷哼一声,算作默许。白钧看了眼高塔的方向,再行一礼:“二殿下既已归来,小道也该去寻一寻我的姐姐了,这就告辞。”

      ========

      女狐寻不到小白踪迹,又牵挂阵中的情郎,乱砸一通灵力便回去了。小白生怕人家杀个回马枪,王八似的趴在水底一动不动,天将破晓也没等到女狐回来,这才怂兮兮地上了岸,小心翼翼地摸回盛京城。

      八街九陌的都城正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小白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脚下巡逻的卫兵和眼前密密麻麻的屋宇,忽然间慌了起来。

      这竟然是她头一回不知道去何处寻白钧。

      回想起来,自从五绝山中相遇,她几乎每日都是一睁眼便能见着他的身影,一出声儿便能得到他的回应。

      这滋味可真难受啊,仿佛这自由辽阔的万里山河,若少了某人作伴,就了然无趣了。

      不如先去客栈瞧瞧?他兴许是回那里去了?要不还是先去三尾娘娘庙探一眼,万一他被狐狸给逮着了呢?

      她心中正自思量,忽见城外万岁山的方向,升起一点微弱的光华,在空中如红莲悠然绽放,舒展的莲瓣又似一团火焰,渐渐燃烧殆尽。

      小白心中大喜,谁会大早上放烟花呢?必然是这贼道士在找她。

      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却又傻了眼。这万岁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山中绵延着好几片行宫别院,这怎么找?

      好在这时又有一道烟花升空,她寻准了反向,欢天喜地地赶过去,见到后山有一片废弃的屋宇,那俏道士正悠闲地坐在一处破败的石亭中。

      “可算找到你了!”小白笑嘻嘻地落到他面前。

      “方才情况紧急,忘记同姐姐说在何处汇合了。”白钧起身迎了过来,牵起她的手,看着手腕上的血痕问,“那狐狸伤着你了?”

      “哪儿能啊。”小白只顾得上欢喜,被他牵着也仿佛自然而然,“下雨的天气,我钻他狐独山溜一圈他们也捉不住我。在林子里钻的时候被树枝给划了一下。”

      白钧牵了她坐下,细细地抹药,小白又问:“你没受伤吧?那公狐狸看起来凶得很,谈妥了没?”

      “同黎宸钰谈了一半。”白钧将药瓶收了回去,又替她理了理跑乱的头发。

      “黎宸钰?一半?”小白睁大眼睛。

      白钧微微一笑:“黎宸钰便是那只公狐狸,还剩一半,需得姐姐去和那母狐狸黎璎姬谈一谈。”

      “我怎么谈?”小白不解。

      白钧将与黎宸钰的约定简要道来,小白听完,不禁咋舌:“这……不大好吧?”

      “如何就不好了?总比让黎宸钰眼睁睁地见着自家姐姐为一个外人枉送性命强。”白钧的笑眼中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小白撇撇嘴:“好吧,也有道理。那剩下的一半要我怎么谈?”

      “我也只是在古籍上见过此法,并无十分的把握,两月的时间制镜,也十分仓促。”白钧展开卷在石桌上的一张图纸,“剩下的一半,需要姐姐拿这半个阵去和黎璎姬做个交易,若救得了她的情郎,便换她一尾。”

      “你不是刚刚才说叫她悬崖勒马是好事么?”小白瞠目道。

      “成全她一片痴心,不也是好事?”白钧笑问。

      小白噎得失语,嗔他一眼:“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白钧坦然地看着她:“他二人心意相悖,只能成全一人。我明明白白做交易,事情办成才取报酬,只不过为了炼药救人,我需要有十足的把握拿到狐尾而已。姐姐又觉得我办得不妥?”

      “妥妥妥。”小白已经懒得和这歪理一箩筐的贼道士争论,“那我要同黎璎姬谈什么?”

      白钧同她细细交代过交涉事宜,小白拿了图纸欲走,又忽然回身问:“我这会儿过去,撞到黎宸钰怎么办?”

      白钧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位三殿下为了他家姐姐,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呢。这会儿他应是刚下了朝,正带着我那三个师侄回狐独山关押,姐姐放心去吧。”

      小白瞧他这得意样儿,抬手往他额头上一戳:“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成天就晓得算计人。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白钧抚着额头,意味深长地一笑:“不急,你不是早想同三尾玄狐好好讨教讨教么?”

      小白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拿着图纸就跑了。

      她隐隐怀疑白钧在引她入妖道,连他炼制的回元丹也有些可疑,是以从前并不敢同他交底,叫他知道自己想寻个法子重归仙道。这次来寻三尾玄狐,她也在冥思苦想怎么绕过白钧,从狐狸嘴里套出那将妖丹转为仙丹之法。

      可这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贼道士,哪能不知道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划什么?

      这贼道士心中对善恶之分与常人不同,他并不觉得凡人应被保护,妖类必得诛杀,甚至对诸天仙神也无半丝敬畏。他以血饲她,兴许也只是出于医者的判断,想让她的妖丹与灵脉早日相合,重新修行罢了。

      可她不想做妖,不想吃人,也不想日后他回了丹元宗,自己连上山找他玩都不敢去。

      ========

      小白蹑手蹑脚地摸回三尾娘娘庙,从被黎宸钰一刀劈开的破洞钻进了高塔,见到黎璎姬正与高宣相对而坐,闭目引诀,阵法的微光映着她娇美的脸庞。

      不知怎地,她忽然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人,似乎有这么一个温婉柔弱的女子,也同她这般,为了续住情郎的性命,豁出命去维持着某个阵法。

      我得快些拿到尾巴,把药材凑齐。

      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便开口道:“你这个阵法没对,续不住他的命。”

      黎璎姬霍然起身,五指成爪往她咽喉扣来。

      小白忙举手护住自己:“你先听我说完啊,你自己也觉察到了,这样下去救不了他。”

      黎璎姬原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只是为了续住情郎的性命,孤注一掷逆天而行,渐渐入了情障才变得偏执起来。听小白并非是来阻她,便收回了手,警惕地盯着她:“你说。”

      小白舒了口气:“这个阵的用途你就弄错了,此阵并非是为了给他人续命,而是以凡体之躯运转,给自己续命的。”

      “不可能!这个阵是从前温小阑为了续萧懿的命……”黎璎姬不可置信地摇头,“我去东海寻过,那里还有他二人的墓,还有这个阵,全都对得上!不可能有错!”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看了些杜撰的故事,温小阑的尸骨如今就在乌衣巷的枯井里,你若不信大可去看一看。”小白将白钧交代的话一一道来,“这个阵是他给自己续命的,不过塔刚落成没得多久,萧睿就攻破了皇城,那狗皇帝放了把火跑了,他也还没来得及用。”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你胡说!”黎璎姬厉声否认。

      看着这失去理智的女人,小白不禁暗暗叹气:“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强行运转这个阵一年,我不信你没发觉哪里不对。”

      “你胡说!温小阑是相……他怎么会需要给自己续命?萧懿是凡人,断了天命,他才想要给他续命。你胡说……”黎璎姬否认的声音小了下去。

      小白撇撇嘴,这狐狸看的版本貌似跟她看的还不大一样,她看的是凡间通行本,写到自焚殉情便荡气回肠地收了尾。这狐狸看的是仙界特供本,最后竟俗套地穿凿了个仙凡相恋修成正果的大圆满结局?两个故事都和白钧教她胡诌的又不大一样,不过管他真的假的,忽悠得住人就行。

      “你先别管那些恩怨情仇的前人往事,你这个阵不光用途没对,修复得也有些问题。”小白走到阵前,煞有介事地比划道,“温小阑当年是矫借雨师之名,所以会有这里,这里,这几道阵符,你胆子比较大,直接把自己的金身放进庙里,有这几道阵符,反倒阻了你汲取供奉之力。另外这里好几道,你全都复原错了。也难为你把这错漏百出的阵法运转了这么久。”

      看着黎璎姬将信将疑,小白又把那画了半个阵法的图纸拿出来:“我也是女子,自然很同情你如今的境遇,便照着原版替你改良了一下,你拿去看看是不是这样才运得通。”

      黎璎姬接过图纸详观半天,蹙眉问:“为何只有半个?”

      “我见你为了珍视之人拼尽全力,很是感动。我也有珍视之人,急需一味药材救命。”小白拍了拍黎璎姬的肩膀,幽幽叹气。

      小白这回有点翻车,情绪酝酿没到位,在真痴情的黎璎姬眼中看起来不大可信,警惕问:“什么药材?”

      “你的尾巴。”小白故作为难道,“我也不是白拿你的,这个阵你自己好生推演推演,看我是否有诓你。我还得四处奔波去寻别的药材,这三个月你先趁你的宣郎还有一口气,传授他一些入门的道法,等我回来再给你另外半个阵,让他自己运转看看,若是管用了,你再给我尾巴。”

      见黎璎姬还犹豫,小白又加了一码:“活着才有未来,你就算同他共赴黄泉,来世再续情缘,可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你也不再是你,他也不再是他,你与他初见时的欢喜,斗气时的苦恼,情急间的真情,每一声密语,每一丝眼神,每一段你心底最珍贵的记忆,全都消散如烟,再也寻不回啦,那又还算是璎姬和宣郎么?”

      这话把小白自己都说感动了,黎璎姬沉默良久,点点头:“好,我先照你的方法试一试,若是管用,你把我的尾巴全斩了去又有何妨?”

      小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一条就好,你要是感念在心,不如再帮我一个小忙,传我将妖丹转为仙丹的法门。”

      黎璎姬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她,小白忧愁地叹了叹气:“我生下来便是妖,可我那情郎身在仙门,唉……你懂的。”

      “这法门不能传你。”黎璎姬干脆回绝。

      “呃……为什么?”小白尴尬问。

      “这法门只能我黎氏一族修行,不过只要能救回宣郎,我化了百年修为替你将妖丹渡为仙丹便是。”黎璎姬回道。

      “那……那就麻烦你了,我那……小情郎会炼丹,我以后多带些丹药补品去看你。”小白脸皮虽厚,想到自己在这里忽悠别人,人家还愿意拿百年修为助她,多少也觉得心虚。

      “不必。我今后也只能同他躲起来,你若来寻,既是连累你,也是连累我。”黎璎姬苦笑一声。

      “那好吧,我也不耽搁了,你好生推演阵法,我也得赶紧去寻别的药材了。记得把这张图纸藏好,可别叫你那好弟弟瞧见。”小白连忙嘱咐。

      “我知道。阿钰也是为了我好,是我对不起他。”黎璎姬黯然垂下眼去,“可是宣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我懂的。”小白又亲密地拍了拍人家的肩膀,“那我先走了,你快去推演阵法吧。”

      小白说罢正欲从破墙里钻出去,忽又听见黎璎姬问:“小白蛇,你同相柳,什么关系?”

      “啊?”小白全然摸不着头脑,好在反应够快,想起白钧在曲县城忽悠她的话,神神秘秘一笑,“我是白九婴啊,相柳同我,沾亲带故呢。”

      说罢,她生怕言多必失,挥挥手就溜了,溜到一半,又想起来白钧教她胡诌乌衣巷的枯井里有温小阑的尸骨,想到黎璎姬万一去看,这不就露馅了么?于是折转方向往皇宫而去,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口枯井,跳下去一瞧,好家伙!这底下还真有一具枯骨!不过不是烧死的,竟是全身骨头被寸寸敲碎了丢下来的,也不知是哪个没名没姓的可怜虫。

      她也不再耽搁,径直回了万岁山,白钧闲坐在残破的石亭中,许是等得无聊,正在抚那曲他最爱的《空山鸟语》,见她来了,只是抬眼静静一笑,又专心抚完这一曲。

      美人如玉,乐韵清雅,空灵的曲调在这断井颓垣中悠然回荡,似画卷复生,往事重现,叫人心旷神驰。

      他那句俗人可真是没讽错,听了半天她到底也没听出半点弦外之音,便故作高深地托腮盯着他。他也不言语,只是微微偏着头看着她笑。

      “小道士,你同相柳,什么关系?”她忽然问。

      “相柳四百年前便已亡故,我能同他有什么关系?”白钧笑得毫无破绽。

      “小道士,你那么会诓人,是不是在奈何桥上诓晕了孟婆,偷偷把汤倒忘川里去了?”她又问。

      “姐姐那么会骗人,不也没能骗过孟婆,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又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贼道士又开始绕她。

      “我好像把什么事给连起来了。”她现在跟他熟了,可没那么好绕了。

      “何事?”贼道士仍是笑。

      “你心里装着的事。”小白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同他打着机锋。

      “我心里只装着姐姐,怎么会装别的事?”贼道士眼中的笑意如消冻春雨,化冷温风,专克她这属寒的水修。

      不说算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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