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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一笔风流糊涂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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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做了个极长的梦。
依稀间,她抬手牵着一个高大的红衣身影,迈着小腿吃力地跟着。这一路漫长,似乎经过了许多画面。那些画面晦暗模糊,她看不清楚,心里着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个身影停下了脚步,把她高高地抱在肩头。这下子她满心的委屈立刻转为得意,抱着他的大脑袋,晃着小腿,开心地吹着鼻涕泡,连带着那些模糊的画面也变成了暖色。
她的视野高了,看别的东西就矮了,她再低头时,那个高大的身影却不见了,有个红衣的孩子正抬手牵着她,迈着小腿吃力地跟着,仰着脸对她笑。
“你是哪家的孩子呀?”她蹲下来同他说话。
“我是白家的孩子。”孩子的眼睛亮如星辰,粉嫩的小脸似能掐出水来。
“好巧啊,我也是白家的孩子。”她笑嘻嘻地去捏他的鼻子。
“那我们就是一家的孩子。”孩子被她捏着鼻子,声音听起来好笑极了。
可她忽然笑不出来,垂下手:“可我们不是一家的孩子。爹爹不在了,我们不是一家的孩子。”
“姐姐好笨呀,你嫁给我,我们就又是一家的孩子了。”孩子伸出小手捧住她的脸。
她却没由来地发了火,把那孩子狠狠一推:“我不要你!爹爹是你害死的,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把我关起来,让我再也见不到他!我不要你,你滚开!”
这样恶毒的话怎么能对这样乖巧的孩子说得出口呢?
她很困惑。
可是那些话却如同难收的覆水,不受控制地从她嘴里倾泻而出。
孩子无助地坐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珍珠般的牙齿咬破了嘴唇,倔犟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却先哭了。掩着面转身逃开了。
周围的画面又变得晦涩起来,被她一张张地撞破,化作灰白色的烟雾。渐渐的,她周围全是迷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迷了方向,失了力气,跪在地上不住地啜泣。
那个孩子又从迷雾中走了出来,伸出小手来捧她的脸,帮她擦着眼泪。
“对不起。你原谅我吧。”她哭道。
孩子弯着眼睛笑起来,乖巧中带着几分狡猾:“你把我咬疼了,我不想就这样原谅你。”
“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她眨着泪眼问。
“让我咬你一口。”他忽然张开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像是拥抱,或是扑食,略带沙哑的低声在她耳边响起,“你狠狠咬过我一口,我就轻轻咬你一口,可好?”
温柔的耳语听在耳中,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却把她的脸按在自己发烫的胸膛上,不断地抚着她的头发,让她无力反抗,自甘沉溺:“轻轻的,一小口。然后我们就和好,可好?”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梦啊,仿佛是暖裘里的针,薄冰上的楼,美好中藏着未知的危险,却似乎更加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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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早已习惯睡在梁上,是以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抱紧房梁,免得迷糊间跌了下去。
今日的房梁好生奇怪,有些软,又很暖,似乎还有一丝合欢、丁香和白菊的清香,倒像是某个她十分熟悉的抱枕。
迷迷糊糊间,她忍不住把尾巴也缠了上去。
真是令人放松而惬意呀。
嗯?
等下?
哪里不对?
小白猛然睁开双眼,眼前的画面如同大冰锤子一般往她脑中一砸,脑子都给她砸飞了出去!
她眼前是白钧近在咫尺的脸。
青丝散落如云,托着山涧初雪般白皙的面庞,双眼安然地轻阖着,眼尾带着一抹动人心魄的微红,像一副让人不忍亵渎,又忍不住想亵渎的神仙画卷。
这不是重点!
这张脸是躺着的。不对,他人是躺着的。自己正趴在他身上,尾巴还缠着人家的腿!
什么状况?!
酒后乱性?!
小白只觉如中雷霹,呆如木鸡,老大半天才把被锤飞脑子捞了回来,哆哆嗦嗦地盖上了天灵盖。
完蛋了!
这祸闯大发了!
这时,白钧轻蹙了一下眉,纤长的睫毛随之颤动。
小白唬得呼吸都停了,越发不敢有丝毫动弹。
好像没醒?
怎么办?
敌不动我不动?
小白屏着呼吸,盯着这张天下一绝的俏脸,只觉得丝毫也不养眼了,反而背脊嗖嗖的凉。
不动管个什么用?他又不是死了,总归是要醒的!等他醒了,自己这个姿势,怎么解释?
她能怎么解释?她都断片儿了!她能解释个鬼啊!
三十六计,走位上?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看他睡得那么沉——万一他也喝断片儿了,我事罢悄悄溜,深藏功与名?
小白又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地观察了许久,白钧仍是安静地沉睡着,睡相相当好,一丝不见乱动的,只有一个尴尬的什么似乎正抵在她身上。
撤!必须得撤!再不撤就真完蛋了!
小白屏住呼吸,一边盯住白钧轻阖的双眼,一边用手一点一点撑起身体。如此一来,那什么就抵得更紧了,白钧皱了一下眉,吓得她差点“嘤”了一声,脸红得像滴血。
她咽了两口唾沫,强自定住心神,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睡颜,心中默念着“千万不要醒”,然后如履薄冰地坐回到床上,又做贼心虚地看着向他,确认他未被弄醒,再将尾巴小心翼翼松开,提心吊胆地一分一分抽了回来。
直到此时,小白才觉得额上全是冷汗。可她哪里有功夫松气?趁着这被污了清白的出家人没把她抓个现行,赶紧遛吧!
小白迅如疾风地翻身下床,逃命似的奔了出去,一口气跑到河边,想也没想就一头扎了进去,立刻被水中尚未散尽的死气激得一阵恶心,又狼狈地冒出来,呛了好几口水。
她堂堂水修,竟然呛了水?
今日这都是些什么事!
这事情到底要怎么善后?怎么善后啊!
他前脚才暗示她不要生出色心,她后脚就把他给睡了?
可这能怪她吗?她都问了这酒会不会一杯倒,他自己诓人,为了劝她酒,竟把自己也喝趴了。这能怪她吗?
她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稀里糊涂地就闯出了这样大的祸!
小白从水里爬出来,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凝了好些个雪坨子,往岸边的岩石不歇气儿地乱扔,直到岩石都快被雪沫子盖住了,方才冷静了些。
等下。既然喝断片儿了,那未必就乱了性。
他一个雄的,真断片儿了,也乱不了性吧?
再说,他俩身上衣服还穿着呢。说不上多齐整,好歹是穿着呢嘛。
兴许,就是喝得上了头,孤男寡女,单单纯纯,清清白白,抱着睡了一夜?
你信吗?
我不信。
小白抓狂地抱着头,对着那块被雪沫子半埋住的岩石坐了不知多久,越发六神无主。
“姐姐。”白钧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小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僵直着背对着他,全身发麻。
“姐姐这是整个冬日无雪可赏,心里烦闷了?”白钧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那满是雪沫的岩石,探寻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小白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脑中飞速旋转:他这话什么意思?什么雪不雪的?他不该羞愤地质问自己为何毁他清白吗?他这如常的神色是怎么回事?他也断片儿了?
“姐姐?”白钧不解地歪着头。
“你……那个……”小白清了清嗓子,正在组织语言,忽然又闭了嘴。
她能怎么问啊?
我昨儿晚上好像跟你做了点特殊的事情,这件事你清不清楚?啊,你也不清楚啊,没关系没关系,要不我俩现场再确认一下?
能这么问就有鬼了!
她方才就不该跑!她借酒把人家给轻薄了,趁人家没醒拔腿就跑,现在又来问,倒显得忒不是个东西了!
还不如刚刚硬着头皮把他摇醒,大大方方谈谈善后事宜呢!
“冬日到底寒气重,冷水里过了一圈就在风口这么坐着,生病了可不好。”白钧用术法把她身上的脏水去了,又拂了拂她额前的乱发。
小白不敢与他目光相触,做贼心虚地低下头去。这时,白钧却忽然伸手环过她的脖子,似要把她拥入怀中。
小白吓得一缩脖子,生怕人家要抱着她哭求负责。
她虽是妖,可她并不记得自己从前是怎么拈花惹草的,这种场面,她一个只看过本子的纯情小蛇哪会处理啊?
白钧双手环过她的后脑,将她的头发散了下来,以指代梳缓缓地理着她的秀发:“头发都乱了,晨起也不整理仪容,姐姐可真不会照顾自己。”
小白如同吓呆的小鸡仔一般被他虚环在怀中,脸与他的胸口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连他说话间喉结的微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钧替她简单地挽好了头发,看着她发白的脸,扶着她的肩膀关切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嗯……那个……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白吞吞吐吐地缩着肩,脸都要埋到地里去了。
“我?自然。”白钧点了点头。
小白目瞪口呆地猛然抬头。
完了,果真是闯祸了!
怎么办?
赔钱?她又没钱。
收了?人家堂堂丹元宗的道士,岂会忍气吞声跟了她一条山林野蛇?
总不至于偿命吧?!
“我的伤还没痊愈,劳姐姐挂心了。”白钧神色如常地微笑着。
我不是问这个啊喂!不是,你就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吗?我记得我断片儿的时候你还没倒哇,你是真不知道咱俩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吗?
这时,白钧举手轻轻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怎么这样烫?是昨夜着了凉?”
昨夜?着凉?
听着这几个关键字,小白只觉得一把铡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等着他的下文,紧张得嘴唇都不自觉地颤起来。
白钧又拾起她的手腕把脉,小白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脑子里忽然蹦出红蕊那一句“他柔情蜜意抚着你身子”的话,紧接着眼前又是他屡次在自己面前玉体半露……
半露个鬼,在万济门那回他就直接脱了个干净!他那白花花的身子她早看过不知多少回了!连他左边锁骨三分处那颗红色的小痣,都在她脑子里印得清清楚楚!
明明就是他自己不检点!嘴上说得大义凛然,还暗讽她色心上脑,身体倒是很诚实,三番五次地投怀送抱!现在事情搞成这样,能怪她吗?她只是犯了一个天底下的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小白脑中疯狂地甩锅,白钧认真地把着脉,又观察着她的脸色,疑惑道:“姐姐这脉搏跳得好快,气息也乱得很,可又不像是生病,难不成是昨夜——”
白钧歪着头,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小白只觉得脑瓜子发麻,眼角都跟着抽了两下。
“背着我修炼岔了气?”白钧说完,脸上绽开孩子般无邪的笑容。
小白气得眼前发黑。
你这贼道士!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逗我呐?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啊!你给个准话,行不行?行不行?
白钧又伸手去拂她额前的碎发,语意仍如惯常的温柔:“姐姐不必急于一时,待到灵脉与妖丹完全契合以后再修炼也不迟。”
小白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白钧笑着倾身凑到她耳边:“快把尾巴化回去吧,要是有村民路过,惊着人可不好。”
小白这才蓦然发觉,自己从床上逃跑到现在,心慌意乱间竟一直拖着尾巴。幸得这处废屋在村子外围,白钧又总在午后看诊,这个时间并未有村民往这边来。
她慌忙把尾巴化回了腿,刚收了点心神,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个疑问:昨夜我难道就一直拖着这条尾巴……
她忙一个激灵把这念头打住,可乱七八糟不可描述的画面仍如泥石流一般往她脑子里一通猛灌。
看着她精彩纷呈的面色,白钧忍住了笑,又把羽扇拿了出来——他小气得很,羽扇说是借给小白,便只是借,每回用完就要收回去的。
“是我不好,赖在南边避寒,害得姐姐无雪可赏,定是无聊透了。”白钧起身执着扇子,凝神激发扇中的风灵带动了水灵,眨眼间竟在岸边造了一片小小的雪地。
白钧抓起一把雪,微微捏实了些,往还尚自呆若木鸡的小白手臂上轻砸了过去:“我陪你堆个雪人可好?”
“啊?”小白呆呆地看着他明媚的笑颜,心中越发糊涂。
难不成,他是真的也断片儿了,不仅不知道昨天夜里她借酒把他轻薄了,也不知今天早上她拔腿就溜了?
“啊,哦,好。你想堆,我就陪你吧。”这样一想,小白就觉得更无颜面对白钧。她疑似把人家清白污了,如今还怂兮兮的想侥幸赖过去,也只能暗地里对他多加照顾,以作补偿了。
小白压根心不在焉,说是一起堆雪人,不如说是白钧兴致勃勃地堆,她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递两把雪过去。
“姐姐。”白钧糊了一把雪上去,拍了拍,“等天气回暖了,我们就北上去寻剩下的两样药材吧。”
“好啊。”小白递过雪团的时候,难免又碰到他的手,越发心猿意马。
“我们先往盛京寻一寻三尾玄狐,再去西洲捉拿蜃蜈,可好?”白钧问。
“啊?三尾玄狐不是在狐独山吗?”小白不假思索问。
白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哦?姐姐果真对这妖物甚为上心。为何呀?”
小白看着他眼中狡黠的笑意,突然意识到今日又办了一件蠢事!
她心中明了,照白钧的办法,等妖丹中的妖气渐渐侵染灵脉,她就彻彻底底的变成个妖物了。是以前段时间她借口无聊,拿他那本《妖兽志》反复翻看,还真寻到个破解之法。
三尾玄狐黎氏,祖上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妖狐,与青丘狐仙沾亲带故。在多年前雷霆都司重亥玄龙真君一次清剿妖族的战争中,黎氏倒戈,助天界伐妖有功,青丘白帝便请天庭赐他一族仙兽身份,并传授了妖丹转为仙丹之法。
小白前次翻看三尾玄狐这一页的时候,就差点被白钧撞见。她不知为何,不敢叫他知道自己一心念着重回仙道,便心虚翻到了九婴那一页,还引得白钧讲了那个上古的传奇故事。
谁知这长了一万个心眼的贼道士早把她里里外外看了个对穿,今日趁她心神不宁,轻描淡写就把她的破绽戳穿了。
所以他当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啊,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来狐族的妖物定然很好看,就多留意了些。”小白仍旧负隅顽抗,打死不认。
白钧偏着头看着她,媚人的桃花眼漾起波光:“那恐怕要叫姐姐失望了,他们必然都没我好看。”
小白今日脑子就没理清楚过,他这疑似勾人的笑晃得她心中更为纷乱。
白钧把最后一捧雪拍到雪人上,开心地拍了拍手上的雪沫:“大功告成。”
小白这才想起来去看他堆了个什么东西,不禁皱起了眉。
他的审美自然是不差的,将雪人堆在了最初被小白砸雪块的岩石上。一个似乎是人的雪人低头跪坐着,怀里似乎抱着一条蛇。那蛇蜷在雪人怀中,长尾沿着倾斜的岩石蜿蜒着垂下。
整个构思和构图都不错,但为什么是“似乎”呢?
他堆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鼻子没眼也就算了,头扁身子斜,胸口上凸出来的又是啥?他不是堆的自己吗?胸口是长馒头了不成?那蛇也是,粗细不一的倒像是被狗啃过,她哪有这么丑?
“看,一条蛇,和一个人。”白钧偏还非常自豪指了指雪蛇和雪人,又指了指自己和小白。
“你是故意的吗?”小白只觉得这丑得辣眼睛的东西不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白钧能堆出来的。
白钧倒是得意洋洋地笑:“我若是样样都会,旁人岂不是不用活了?”
说罢他又亲昵地来牵小白的手,他手上的温度唬得小白全身一抖,如被烫到一般慌忙缩回手。
白钧倒也不以为意,又没头没脑地问:“姐姐也喜欢赏石吗?”
小白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他指了指雪人下的那块岩石:“宣州盛产一种景石,俨如玉山,名曰宣石,尤其是黑白相间的水墨宣,最适合做雪山之景。姐姐砸出来的这块石头,倒颇有些宣石的味道。”
小白更不解他话题怎么就转到这个上头,白钧又道:“我在丹元宗山下有座园子,如今正在重建,缺了好些个石头。不如等那两味药材寻齐了,姐姐再顺道陪我去寻一块上好的宣石,放在园子里做一处冬山之景。日后姐姐一年四季都可对着冬山赏雪,也不必像今日这般枯燥烦闷了。”
“我哪里是因为没雪看才心烦?”小白大罕,难道他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安?
“那是为何?”白钧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你……那个……”小白话到嘴边,越发问不出来,做贼心虚地把话题岔了回去,“那什么宣石再像,也不过是假的死物,搁在那里经年不化的,反倒没意思得很,你说是吧?哈哈。”
白钧闻言,恬静的笑颜不易察觉地冻了一下。他嘴角带笑地敛眸低头,过了片刻,重又抬起头来,伸手去抚小白额前的碎发,眼中的笑意深如湖泽:“姐姐说得有理,假的死物有什么值得留恋?自然是真的活物才有趣。”
小白只觉得这贼道士当真是恼人,平日里就算了,今日好像越发频繁地与她做些亲密之举。难不成是昨夜被她轻薄过,今日身子就本能地对她生了亲近吗?
这事情不清不白的,到底要怎么善后啊?
白钧却仿佛仍旧丝毫未察觉小白的心思,自顾沉吟道:“姐姐既不喜欢死物,那不如在那处做一座小山瀑,岸上种一株芭蕉,再配几株木香,立夏时节风吹落英,配着那瀑布,倒也好看……嗯,不好不好,太没新意了。要不我把廊子打开,做一处风口,再立一块透漏的湖石做主景,风过石孔定然会有高低唱合的风鸣,对着它奏乐倒也有趣……也不好,姐姐夜里本来就睡不安稳……”
小白听他叨叨得莫名其妙,她都没答应他要去那园子,他倒说得好像她要在那里长住了似的。
“仙人哥哥,这是什么呀?”孩子惊奇的声音打断了白钧的思绪。他笑盈盈地朝那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走过去,蹲下、身拾起一把雪:“这是雪呀。”
一个孩子好奇地伸手把雪团戳了洞,又把沾着雪沫子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了两下:“甜甜的。仙人哥哥,雪是从哪里来的呀?”
不等白钧解释,另一个大些的孩子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娘说我出生那年下过雪,白茫茫的。雪就是雨,是从天上来的。”
“你胡说,雨是没有颜色的,雪是白色的,雨怎么会是雪呢?”第三个孩子反驳道。
“对,雪是甜甜的,雪不是雨。”头一个尝过雪的孩子附和道。
“仙人哥哥,你说。”被反驳的那个孩子不服气,向白钧求助。
白钧弯着眼睛笑,用术法将手里那捧雪扬了起来,倒像是围着四人下了一场小雪:“雪就是雨呀,都是归相柳管的。”
“相柳?就是哥哥说的那个司雨的神吗?”一个孩子问。
“对呀,就是那个掌管雨雷令的相柳呀。”白钧说着,伸手接了几片雪,仰着脸似乎往天上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孩子们笑。
小白眉头一皱,满腹狐疑地看向他。
这贼道士又在乱打什么诳语?相柳一条火风的毒蛇妖,跑到天界司哪门子的雨?那什么叫雷霆都司的神仙都比他听起来更像是负责打雷下雨的,偏照《妖兽志》里的零星记载,这位玄龙真君貌似又是专管打架斗殴的,每隔那么几百年就要下来暴打出头妖,武德很是充沛的样子。
那边白钧却继续胡诌:“雨掉下来是水,到了冬天呢,就冻成了冰珠子。”
“可是雪不是冰珠子呀。”一个孩子质疑道。
白钧点点头:“原本是冰珠子,可是相柳属火呀,到了冬天怕冷,有个傻子偏觉得吃糖能解决所有的难处,所以每回冬日布雨的时候,他就塞一把糖给相柳。相柳又不爱吃糖,生了气就把雨连着糖全都撒了下来。”
“哦,我懂了,所以雪是白白的,像糖,而且是甜甜的。”一个孩子拍手叫起来。
“真聪明。”白钧摸着孩子脏兮兮的头。
“那……那个傻子肯定对相柳特别好吧?”一个孩子咬着手指问。
白钧抬抬眉:“为什么这样说呀?”
“我们家里的糖都是黄黄的,只有仙人哥哥给的糖才是白白的。白白的糖是很贵的糖,那个傻子每次都给把最好的糖给相柳,肯定是对相柳最好的人。”孩子天真无邪地说道。
白钧垂下眼去,笑道:“他可对相柳一点都不好,他还没原谅他呢。”
“仙人哥哥,雪除了可以吃,还能拿来做什么呀?”尝过雪的孩子问。
“雪可不是拿来吃的,是——”白钧眼珠子一转,坏笑着抓了一把雪,突然往站在旁边闲听故事的小白身上砸去,“拿来玩的!”
小白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一脑门子的雪,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白钧却哈哈大笑着又抓起一把雪,招呼着三个孩子:“打她!”
孩子们向来是有点怕小白的,仙人哥哥带头作乱,仙人姐姐竟然只是气得骂人,丝毫不还手,胆子便也大了起来,跟着朝她扔起了雪团子。
小白简直七窍生烟。
她自觉闯了大祸亏歉了白钧,不好意思还手,这仨孩子跟着瞎起什么哄?她真给砸哭两个,嚎得跟杀孩子似的,那又要怎么收场?
白钧那杀千刀的贼道士,平日里对她都小意贴心得很,今日是觉得拿捏住她了,便开始反客为主了吗?
亏得他还有点良心,没把雪团子捏实了,不然非把她砸个鼻青脸肿不成。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小白被接连砸了十好几个雪球,实在是气不过了,干脆扬起了一大片雪尘溜了。
“仙人姐姐生气了。”白钧笑得开心,对孩子们挑着眉,“不和她玩了。去把其他人叫过来,一起玩!”
孩子们欢呼一声,立刻回去呼朋唤友,同白钧在院外的这一小片雪地里忘乎所以地闹了半日,若不是雪化得又稀又脏,怕是不晓得回家。
小白满脸阴郁地趴在房梁上,见他进了屋,衣服上沾了好些雪泥,阴阳怪气道:“哟,这会子不晓得脏了?”
白钧捏了个涤尘诀,仰着脸笑:“是我不好,说是陪姐姐赏雪,却自己玩了起来。明日我们不叫他们,就在院子里玩,可好?”
小白冲他白了一眼:“谁稀得玩雪?几岁了?”
“不到五千岁。”白钧笑得像个孩子。
小白轻嗤一声。
不到五千岁?五岁也叫不到五千岁。
他一天到晚那些虚虚实实诓人的鬼话,她早摸清楚路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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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孩子少见落雪的,第二日便早早地过来缠着仙人哥哥玩。
白钧毕竟是火修,用那扇子造雪并不应手,昨天那一小片没玩多久就化了。小白干脆呼啦啦地在河边召了一大片冰雪。孩子纯真,见仙人姐姐也是对他们好的,便要拉着她一起玩。
小白哪里干?她故意离院子远远的造这一片雪地,就是免得吵到自己,施了个术就跑了。
还是她有先见之明,她远远地坐在黄檀树上看他们玩雪,果真就有两个孩子下手没轻重,闹了脾气哭了起来。
看吧,看吧。小孩子真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白钧这出家人,倒仿佛真的很会带孩子,她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然三两下就给哄好了,一群人又玩得不亦乐乎起来。
小白耸了耸眉毛,也懒得去管那边的乌烟瘴气,抱着阮随意地弹了起来。
阮的声音恬静旷雅,独奏时落寞中透着洒脱,乘着风从黄檀树上远远地寄送到了天空。
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呢?
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呢?
如果还没找到,不如,就不找了吧?
白钧和孩子们玩到天快黑了才回来,小白居高临下地坐在树上,嘲讽道:“我看你是不光不晓得脏,也不晓得冷了。”
白钧却捂着双手,对她神神秘秘地笑:“姐姐,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快下来看。”
小白撇撇嘴跳了下来:“河里捞了条鱼?”
白钧将手打开,却只有水沿着指缝流了下来。
小白瞪着眼睛:“鱼呢?”
“我给你带了一捧雪呀。”白钧仍是天真地笑。
“你是和小孩子玩得久了,人也变傻了吗?你一个火修,身上烫得要死,捂着一捧雪回来,可不得化?”小白觉得莫名其妙,皱眉抬头看着他。
“雪捂暖了,是会化的。”白钧低头看着她,微弯的桃花眼中,仿佛盛着阳春三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