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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忽近忽远挠人心 ...

  •   小白低头看着自己手上丑陋斑驳的白鳞,委屈之情再也捂不下去,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越想越怨,立了老大半天也不肯再进屋中,咬着唇趁着夜色往村外林子里去了。

      月朗风寒,天星如冻,她抱着尾巴枯坐了半夜,越发怨恼不甘,干脆赌气修炼起来。

      如今她的灵脉与妖丹隐有一丝相合,凝神静气之下,竟也不知过了几日,灵气终于略有充余,手上的鳞也略消了些,只是尾巴尚不能化形,照这速度修行,也如溪入荒漠,聊胜于无。

      她若不继续服他的丹,或饮他的血,此生怕也只能如此苟活了。

      这念头一起,她心头忽酸,又往废屋的方向望去,这狠心的贼道士竟也一直未来寻她。

      她心中冷笑,他早已说过,此番下山是为了寻那位殒命在外的师伯,如今下落既已寻到,他那张解毒的方子恐也已经凑齐,自然是该同她分道扬镳的。

      他向来精于利用旁人,从前的体贴忍让,不过是要哄着她出力。他翻脸无情固然可恨,可她这一路并非没见识到他是怎样伪作善意,骗取他人信任,转头就背叛暗害的。便是对泷泫,他取到眼珠便即刻食言,心中也未尝有过一丝愧悔。

      她当真是可笑,凭什么觉得他对自己是不同的?说起来,他没有过河拆桥把她当场活剐了,都算是顾及情面手下留情了。

      真是自取其辱,他一连几日冷脸相对,她竟还生了些歪念,毫不识趣地反复试探。她一条蛇妖,难道还能同仙门修士有什么瓜葛吗?他摆明了是在撵人,不然还能是何意?

      她越想心越冷,这冷中又拱着一团不甘的火,最后心想:既然如此,我还厚着脸皮赖着做甚?不如前去直言告别,自此各奔东西吧!

      于是她待到夜里,便又悄悄潜往废屋,不料刚一进院门,便被猛地撞晕了头。她伸手一探,只觉如中电掣,这院中竟设了一道驱妖的结界!

      小白缩手愣在原地,指尖的麻木渐渐消去,十指连心,针扎似的疼。她僵着脸在院外立了许久,又灰溜溜地回林子里去了。

      罢了吧。既然如此,她不如就此离去,天大地大,逍遥快活去吧。

      可是,前尘往事她全然不知,旧里相识她一概不记,她又能去何处呢?她只识得他一个人啊!

      小白在林中垂头丧气了半夜,只觉得闷头吃亏分外憋屈,可天都放亮了也狠不下心来,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就再等两日,就此一气之下不告而别,倒显得我忒把你当回事了。我就再等你两日,你若把那结界撤了,我就潇潇洒洒告个别。你若再不出来,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吧!

      她虽做如此想,却越发气恼心焦,一时眼前是他前故作温柔,今又拒人千里的态度,一时耳畔又是他弥留之际那句断断续续的“我没有下一次了……不许你再……求你了”,还有梦中反复出现的“我只剩你了”的哭声。

      那时候,他分明拽着她的手不肯放,拽得那样紧,拽出了白印子,那印子后头又发了青,现在都还未消全。

      分明是他先拽着不放,如今这又是几个意思?

      她独立寒林之中,却如同煎在热锅之上,心烦意乱之间,伸手狠折了一下手畔的树枝。那枝上有刺,她拽扯之下,手掌当即被划烂了好几道口子。

      “姐姐何故生这样大的气?”那个恼人的、故作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白梗着脖子不肯转身,白钧走了过来,轻轻去拾她受伤的手。她气恼地往回缩手,他虽动作轻柔,却暗用劲力,叫她一时挣脱不开,几番僵持之下,到底没出息地让他将手拾了起来,由他牵着就近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他又蹲下来将她的手捧在胸前,垂着头细细地挑那扎在手中的木刺。

      你这又是几个意思?这又是几个意思!

      小白心中的委屈如潮涌动,咬着唇红了眼眶。

      “姐姐。”白钧一边低头挑着木刺,一边轻声软语,“不要同我置气了,我们和好吧。”

      小白心头蓦地酸涩万分,含泪嗔怒道:“谁同你置气了?谁要和你和好了?”

      说罢她又气愤万分地将手往回抽,白钧暗自握紧几分,抬头带着真挚的暖笑:“是我不好,见着姐姐宁可将我丢在水边也不肯食血,便心想,你怕是眼睁睁见我死了,也不肯稍作退让。这几日我不该由着这些没道理的委屈冷落了你,都是我不好,我同你道歉。”

      “谁要你道歉了?就你心眼小,为着这么点事就要怄气!”小白看着他低头小心翼翼挑刺的模样,心中的邪火倒烧得更加盛气凌人了。

      “姐姐心眼不也小得很?为了撒气竟还伤了自己。”白钧一边说,一边细细地在她伤口上抹着药膏。

      “我心眼小不小干你何事?反正我们这交易也做完了,你回你的丹元宗,我回我的老林子,谁也不欠谁!”小白得了他的哄,反倒撇着嘴开始撂狠话。

      “交易如何就做完了?”白钧抹完药,又拿出一瓶丹来,“姐姐尚不能自如地引气归元,我那张方子也还没凑齐。”

      “你不是说炼制回元丹的药材不够了吗?又是诓人的?”小白赌气不接。

      白钧抿起苍白的唇,暖笑着把丹放到她手里:“见着姐姐化形不全,又怕惊了凡人东躲西藏,我心中难安,所以琢磨着改了下方子。”

      说罢他低头轻咳了两声,小白有些不忍,接过回元丹,又拧巴地问:“我这一路没出多少力,还要劳你炼丹,你怕是心中早有不满,这会子才对我摆脸色!”

      “岂会?这些时日屡历奇险,若少了姐姐作保,我早就死无全尸了。姐姐的恩情,我都念在心里的。”白钧继续和言细语地哄着。

      “你念着恩?那又为何要设驱妖的结界?”小白不忿问。

      白钧微笑着低下头去,不答。

      她想来不喜深究,如今却无论如何不愿让他囫囵过去:“你是在赶我?还是防着我什么?”

      白钧还是不答,小白咬咬唇,继续追问:“那怨灵,你根本就不是驱的吧?当时不让我看,如今又躲在结界里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白钧仍是低头沉默,小白又道:“你向来嘴里全是谎话,我尤其不喜,你若再不说真话,那我也不敢再同你一路了!”

      “姐姐不也很会骗人,倒还嫌起我来了?”白钧抬头微笑看她。

      小白冷着脸盯着他,不肯退让。白钧静笑了半晌,又低下头去:“姐姐如此聪慧,我的确不该瞒你。”

      他又沉默了良久,抬起头来,笑意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不自量力吸纳怨灵,叫姐姐看笑话了。”

      “你……”小白心中早有隐隐的预感,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却仍惊得失语,“你怎会……”

      白钧却淡然一笑,问:“姐姐可知,有一门功法,叫做螭梦引?”

      这个莫名熟悉的名字引得她一时有些晃神,白钧又问:“你可记得我曾讲过一个故事,盘古大君,于梦中造万物,后又化生于梦境中,成为上古元蟒?”

      小白讷讷地点点头,白钧接着说道:“元蟒于梦境中修行,这螭梦引,便是源自此法。当然,时事久远,也于从前不甚相同了。”

      “那……这和你吸了怨灵有何关联?”小白不解。

      白钧缓缓道:“梦,是生者的妄念,魂,是亡者的执着,二者本为一体。”

      “所以?”小白更惑。

      “以梦境修行之人,若在生死之间,也能掌握一些操控魂魄之法。”白钧继续解释。

      小白还是不明所以:“你是说你修的螭梦引,所以能操控魂魄?你不是丹修吗?”

      白钧笑了笑:“如今的确是修毒丹之道。”

      “你……”小白怔怔问,“你废过修为?”

      白钧仍是意味深长地笑,模棱两可回道:“自然是从头来过。”

      小白只觉得脑中混乱模糊的记忆被唤起,正有些失神间,又听白钧道:“那怨灵乃是惨死的残魂集聚而生,执念甚重,无从度化,更难以驱除。我是丹修,原也不善此道,只能冒险将之拘进内丹,缓缓镇压消解。”

      小白震惊:“你是说……那么大个的怨灵,如今在你的……内丹里?”

      白钧柔柔一笑:“当然是姐姐帮我绞碎了,我才得以吸纳。毕竟是尸虞吃了吐出来的脏东西,我怕你嫌我恶心,再不理我,才不愿让你知晓。”

      白钧说完,又低头轻咳两声。小白见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只觉得又怜又悔:“你也是为了驱邪,我又怎么会嫌你?那东西那么强,你怎么……受得住啊?”

      “是呀,吃撑肚子,可是很疼的。”白钧脸上浮出孩子般既狡猾又纯真神情,“姐姐光顾着同我置气,也不说好好哄我几句。”

      他这话锋蓦然一转,小白只觉得又气又笑:“我怎么就没哄你?是你不理我!”

      “我就使了点性子,你便没耐烦心多哄两句,可真是狠心。”白钧仍是笑,同样的话听在小白耳里,竟也气不起来了。

      这时,白钧忽然伸出手来,掌心虚托,神神秘秘道:“姐姐,给你看个东西。”

      小白纳罕地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掌心,正摸不着头脑,这时,一团微亮的白光自他掌中浮现。细瞧之下,那白光是由无数细如尘埃的光粒组成,正不住地变换浮动。

      “这是……”小白看着那团光,忽然心中沉痛,眼睛发起酸来,疑惑地看向他。

      “道个别吧。”白钧温柔轻语。

      她又低头愣愣地看着那团漂浮的白光,心中竟渐渐生出锥心之感,视线瞬间被眼泪晕得模糊。她慌忙伸手擦泪,深恐少看了一眼,可随着光粒逐渐飘然湮灭,那团白光依旧缓缓消失在她眼前。

      她望着白钧空无一物的掌心许久,哽咽着问:“它是……前去极乐往生了么?”

      白钧摇摇头:“只是一缕残魂,自然不入轮回。”

      小白只觉得哀痛之情排山倒海而来,竟掩面恸哭起来。

      白钧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叹一声:“我对你的承诺,都是作数的。”

      晨间寂静的寒林之中,回荡着她幽幽不绝的哭声,间或有白钧两三声虚弱的轻咳。

      过了许久,她止住了莫名的哭泣,收敛些许情绪,欲言又止问:“小道士,她是我的故人么?”

      白钧缓缓点头。

      “那你呢?”小白看着他憔悴的脸,“你是我的故人么?”

      白钧微笑不答。

      小白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正色道:“我不喜欢你同我撒谎。可若你实在不愿说,那我等你愿说的时候,再同我讲。”

      白钧仍是笑,过了片刻,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去吧,林子里太冻,我有些难受。”

      小白点点头,白钧牵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又道:“姐姐气性可真大,果真还得我先低头来哄。”

      “你——”小白气滞,狠掐了他掌心一下,“这事就过不去了是吗?”

      白钧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得倒像个又乖又坏的孩子。

      ========

      二人回了废屋,白钧自然还是要继续静养的。他如今修为也只在分神之下,将那怨灵强行镇在内丹中,时刻都会受到反噬之力,压得颇为辛苦,情形时好时坏,加之天气不断转冷,精力就越发不济,除了每日午后给村民问诊,仍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小白让他教了自己一点疗伤的术法,除了无聊时自己琢磨着练练,就是悄摸摸偷看他的睡颜。

      这人可真是贪睡啊。

      小白越瞧,心中倒越发生出些柔软的情感,有一回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说来也怪,从前他再体贴温柔,她总觉得他戴着层面具,如今闹过一回脾气,倒越发觉得亲近了。

      实在闲得没事可干的时候,她就干脆盘梁上,咬着笔头写话本子。

      那故事写的是一对丹修的道侣,偶在山中拾得一枚白九婴的蛋,原本打算带回宗门用作炼丹之材,那男修却心生不忍,把蛋藏了起来,孵出了小蛇藏在药库里养着。

      他这掩耳盗铃的行径自然瞒不过女修,揪了小蛇出来就要赶下山去,可她又向来面冷心软的,小蛇在男修的庇护下赖在山上不走,时日久了,她便也拧巴地当个亲传弟子尽心尽力地教导了。只是她太过严苛,小蛇总有些怕她。

      再后来,父爱泛滥的男修又捡了个儿子回来,粉白团子一般,很是可爱。小蛇顽劣,见他乖巧便时常捉弄,男孩便暗暗发誓,等自己长了本事,日后一定要欺负回来。

      再后来?

      她还没想好。

      慢慢写着吧,怎么狗血怎么来,她倒要看看她猜中了几分,到时候把这本子给他瞧,看他什么表情。

      不说实话就算了,这样玩,也蛮有趣的,哈哈。

      ========

      漳州毕竟地近南荒,过了小寒也没见下雪。白钧近日身体逐渐恢复,醒的时间也就多了。他倒颇有些孩子缘,村民来得多了,见这位红衣仙人平易近人,就总有些孩子结伴攀在院门外偷看,后来胆子就越发大了,竟还凑到他跟前问些神神怪怪的稚气之语。

      这贼道士向来骗人不打草稿,编故事更是拿手好戏,有时还拿符纸剪两个小人,逗得那些孩子拍手欢呼,闹腾得小白直皱眉。

      小汕子也来过一回,白钧给她剪了一只会动的小纸鱼,小汕子捧着又哭又笑。小白看着,倒也有些后悔,那日不该斥责他。

      他看待事物有他自己的一套方式,虽与她大相径庭,也并非是坏心。细论起来,他背叛暗算之人,倒都是罪有应得。对程风一行,他虽有利用,却也手下留情。对泷泫,他了之心愿才拿取报酬。以他的手段心计,若真心算计强夺,又哪里需得以命犯险?他改地脉画的那一摞摞图纸,也是废了好大心血的。

      自己当时那一通怨气倒好没来由。世上哪有想法全无二致的二人?怎能因为意见些微相左,便他将全盘否定,甚至看作是个无德无义的大骗子呢?

      试想一个无德无义之人,哪里会对孩子这般亲善?

      一群又脏又瘦的孩子围着俏道士笑闹的场景固然暖心,可是孩童声音尖细,尤其到了高兴处便收不住声,叽叽喳喳此起彼伏,闹得人头疼,是以小白午后就跑到林子里躲清净去了。

      这日黄昏,孩子们正捧着各式各样的小纸人欢天喜地地往院外走,小白踩着往常的点回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她面容带着蛇相的冷清,平日里对他们又不甚热情,孩子们向来有些怕她,唯唯诺诺地说了几声“仙人姐姐好”“姐姐别生哥哥的气,我们下次不闹了”“哥哥好伤心的”。

      小白听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生白钧的气了?这道士又胡说了些啥?

      小白无奈地摇着头,挥手将孩子们打发回去,推门进了院子,见白钧正在收拾剪碎的符纸,便问:“小道士,连着这么多天,你徒弟相中了没呀?”

      白钧不解地抬眉看她,她又揶揄:“我看你对孩子殷勤得很,连他们身上脏也不嫌了,不是想拐带个徒弟回去,难不成还想认个干儿子干闺女?”

      “殷勤?”白钧先是愣了愣,脸上转瞬闪过一丝苦涩,随即低头敛眸,用睫毛将眼睛遮了起来,“哄孩子,不都是如此么?”

      “呵,你一个出家人,还懂哄孩子?”小白挖苦道。

      “怎么,姐姐果真是嫌吵?”白钧抬头笑问,“你不喜欢小孩子么?”

      “小孩子皮起来上房揭瓦的,捉弄两下又得哭,还是别惹了。”小白扶额。

      白钧哑然失笑:“好好教导,未必会如此顽劣,善意相待,也并不会招惹得哭起来。看来姐姐幼时竟是个惯于欺负幼小的混世顽童,才觉得天底下的孩子都令人头疼。”

      “谁能比得过你乖巧?定然是从小就把长辈哄得团团转,叫他们把心都偏在你一人身上!”小白故作气恼地试探。

      这贼道士哪里会上这个当,笑着将话题一转:“姐姐当真恼了?那我小弹一曲,权当是赔罪可好?”

      近日天气晴好之时,他也偶有抚琴的,小白倒是颇喜音律,总在一旁美滋滋地听着,只觉得清音雅韵,玉树琼枝,真是既顺耳又养眼。

      今日她却眼珠子一转:“弹一两首算什么诚意?不如你也教我个什么乐器玩玩吧?”

      “好啊,姐姐想学什么?”白钧大大方方问。

      “我想学什么你都能教吗?”小白只待刁难他一番。

      “大都略通一二。”白钧毫不谦逊。

      “我要学琵琶。”小白笑嘻嘻道。

      白钧略感意外:“为何是琵琶?”

      “琵琶妖妖乔乔的。”小白一指自己,“不是很适合我这样的蛇妖吗?”

      白钧无奈地摇头一笑:“我倒觉得,阮更适合姐姐。”

      “为何?”

      “阮,洒脱。”白钧往远处的天空略望了一眼,淡笑道,“姐姐洒脱时的风采一如朝日生辉,令人心向往之,可切莫再为了些许小事囿于心障,终日自艾自怜。”

      小白只觉得他这话又是在损她之前同他怄气,赌气道:“不教就不教,我只学琵琶。”

      “姐姐若真想学,我日后教你吧。如今我只带了阮和琴。”白钧好言哄道,“不如我略弹一曲,你听听看喜不喜欢?”

      小白骄矜地点了点头,便坐在院中半块破烂的石磨盘上听他弹阮。

      他这把阮倒像是新做的,也不知他为何偏偏就带了一把旧琴和一把新阮在身边。

      白钧略略调弦理韵,便低头弹奏起来。

      小白也不知那是何曲,只觉得乐音恬静低沉,仿若一个无牵无挂的落拓行者,上顿未饱,下顿更不知在何处,他却赤着脚在山中阔步漫游,对着林海山岚,自言自语,自唱自歌。

      倒真是令人生羡的洒脱。

      小白正听得出神,白钧一曲奏罢,笑问她:“如何?可喜欢?”

      小白点点头:“那你就先教我这个吧。”

      白钧先同她简明扼要地讲了一番乐理,然后把拨片递到她手里,教她指法。她倒似乎颇有天赋,一点就通,白钧之略纠正了一下她的动作,不多会儿,钩、弹、抹、划、分、扫、滑,她就已经弹得像模似样了。

      她上手得快,就越发来了兴趣,抱着阮叮叮咚咚地瞎弹得起劲。白钧静观了一阵儿,便回屋搬了个瘸腿的小桌出来,摆上一小壶酒,悠然地望着天上的半轮残月浅酌。

      沉浸在摆弄乐器之乐的小白翕了翕鼻子,看了过去:“这是什么?好香!”

      “寒潭香。”白钧转头微微一笑,“冬夜湿冷,略饮一些驱寒。”

      “酒?你伤都没好,还敢喝酒?”小白即刻把阮丢在一边,凑过来闻了闻酒壶,“好香!”

      “好酒小酌并不伤身。”白钧问,“姐姐可要与我对饮?”

      小白一指桌上的空杯子:“你都拿两个杯子出来了,还用问我?”

      白钧浅笑着斟满了一杯:“我想姐姐应也是好酒的。”

      小白捧着玲珑的玉杯贪婪地闻了又闻,咽了口唾沫:“这酒很烈吧,会不会一杯就倒?”

      “姐姐见我醉了么?”白钧对她举杯,“浅尝一口,不妨事的。”

      小白将信将疑地低头呡了一口,清冽的酒香直冲口鼻,接着才是一股滚烫却不灼人的暖意沁到心口里去,大赞:“好香!好喝!好酒!”

      白钧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低头微笑自饮尽一杯,又斟酒举杯:“姐姐既喜欢,就多饮几杯吧。”

      “当真不会醉么?”小白犹豫地攥着杯子。

      “统共就这些,哪里就会醉?”白钧执着酒壶轻摇了摇,壶中美酒发出清亮的水声。他眼中盛着如水的月色,因酒晕红的眼尾越发撩人:“清酒半壶,月影一双,此间风情正好,姐姐向来洒脱,又何苦瞻前顾后?”

      小白本就馋这东西得很,如今美人劝酒,又岂能不从?回想起方才他教自己弹阮的时候那份若有似无的暧昧,她更加心猿意马,一个高兴连喝了两杯,正满心感叹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好的东西,他竟藏着掖着这么久,也忒不仗义了。她正待把杯子递过去,让他再斟一杯,手忽地就一斜,没轻没重地把杯子拍到桌面上,差点打翻了这瘸腿小桌。

      白钧原本恬静地微笑着,也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连忙扶住倾倒的酒壶。

      “我……我这个……”小白摇了摇头,只觉得昏劲儿毫无预兆地冲上脑仁,看着眼前模糊的俏脸,扶着额,“那个……我回去了……”

      说罢她连忙摇摇晃晃地起身,晕头转向地往黄檀树撞了过去。

      白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样子,竟也忘了起身去扶。

      小白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想自己又着了这贼道士的道儿。这东西哪里就不醉人?突然就上头得这般厉害!

      她本是想逃回梁上去,不知怎地抱住的竟是黄檀,脑中一团浆糊,也来不及细想,化出蛇尾就爬了上去,紧紧缠在树枝上,见到白钧正站在树下,连忙含含糊糊道:“你……那个……我要睡了……”

      白钧满腹狐疑地看着她缠得快要打结的蛇尾,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又过了片刻,醉得不省人事的小白蛇尾一松,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白钧连忙伸手接住,她双颊烧若彤云,在他怀中喃了一句:“你又骗人……”话还没说完,就又醉了过去。

      白钧低头看着她的醉颜,眉头深蹙,困惑非常:“你怎会两杯就醉?”

      他又抱着她立在院中许久,这才苦笑一声:“如今,兴许是不能喝了。”

      “也罢。”

      “是与从前不同了。”

      “都好。”

      “你在,就好。”

      他抱着这条醉得绵若无骨的白蛇,站在枯死的黄檀树下,轻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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