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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似曾相识人归来 ...

  •   这属风的贼道士果真溜得奇快,眨眼间便跑出二三十里远,不过他到底有伤在身,灵气虚耗,眼见暂时脱离了险境,便放缓了速度。

      小白搂着他的脖子,清楚感觉到他的气息并不稳,犹豫再三开口道:“小道士,我们跑得够远了,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们各自逃命去吧。”

      道士低头,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穿心丹你不解了?”

      “啊?”小白诸毒在身,侵染时久,脑中混沌,竟把这茬给忘了。道士给她和红蕊吃的必然不是解药,红蕊已然毒发,她自然也在劫难逃。怪道不得他假惺惺地把自己带出来,原来竟是想找个安全之处把她慢慢拆了!她方才还不如大声嚷嚷起来,趁万济门的人同他混战,自己伺机开溜呢。

      道士见她满脸惊恐懊恼之色,轻笑一声:“看来姐姐还是惜命的。”

      “啊……这个……我……”小白结结巴巴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保命的话来。

      道士似乎很是欣赏她这番窘态,好一阵才又道:“你们服的是逆脉截灵的丹药,不过以你的鳞作引,于你自然无妨。”

      呵,果真他是故意引着红蕊来拔她的鳞!

      小白气得直想掐人,可如今又人为刀俎,只能委屈巴巴地干瞪他两眼。

      道士也不生气,继续耐心解释:“红蕊同人生活的时日不短,苦肉计若演得不真,怕是不好骗,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先给你服了逆脉丹,又以解蛛毒为借口,用丹元宗秘法催化了寻常解毒丹的药性,将穿心丹之毒暂且强压下去。她不解其中关窍,自然误以为那是解药。倒叫姐姐吃苦了。”

      “那……我这穿心丹,还能解吗?”小白掂量着问。

      “自然能解,不过我需要些时间。你每三个时辰服一次解毒丹,由我催化药性,暂压两天不难。你信我。”道士又用那双极具迷惑性的真诚的眸子看着她。

      小白思量一番,如今既已经落在这贼道士手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道士听她应了好,暗舒一口气,柔声笑问:“我需要寻个安全的地方炼丹。这五绝山深处有一座废观,你先随我去那里,可好?”

      这就图穷匕见了?

      “小道士……”小白皱眉沉思半晌,心情复杂道,“你要真想把我骗去杀了炼丹,不如直言相告。事到如今我也认栽,你不必做这些把戏。我不是很怕死,你要是念着我姑且还算救过你,给个痛快就成。”

      道士一愣,眼底的笑意逐渐敛了:“若我真有歹心,你也要这般轻易把命交出去吗?”

      “我……”小白读不懂他的眼神,一时也不知如何去说,垂下头去,“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没必要。”

      道士看着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悲怨。良久,他才叹了声气:“好好活着,你的命很珍贵。”

      沉默中,二人御扇往五绝山深处而行。

      这时,小白忽又想起一事,犹豫问:“小道士,你可不可以先带我去个地方?”

      “何处?”道士和颜悦色地问,先前身上那一丝冷意早已悄无声息地化了。

      “那边。”小白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个小村子,之前那些蜘蛛在那里吃人,我救了个孩子。我们把它放到有人烟的地方去吧,也算你替你攒功德了。”

      “孩子?”道士略略蹙眉。

      “嗯。”小白略带讨好道,“我不吃人的,我还救了它。”

      道士未作他话,循着小白所指的方向而去。

      此时日已西斜,血色残阳照着那座尽染鲜血的废村,几如人间地狱。

      “这里,这里。”小白从道士怀里挣出来,扶着墙急忙往那被蛛网裹住的婴儿爬去,刚转过断墙,紧接着便呆愣在原地。

      道士抢步走上前来,将她拦了一拦。

      “它……它怎么了?”小白满脸惊愕。

      “别慌,我看看。”道士将她的视线挡住,把婴儿从蛛网中小心取出,仔细探了探鼻息脉搏,又用灵气缓缓注入它的心脉,尝试几番,最后将它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对小白摇了摇头。

      “它是死了么?”小白震惊得脸色煞白,“这才四天而已,它是……饿死了?”

      道士斟酌着回道:“婴儿……四天,是会饿死的。”

      小白难以置信地掩口惊呼:“我是不是……不该把它藏起来?万一这几天有人经过,它就不用死了?”

      “你藏它也是好心,是这孩子福薄。”道士宽慰道。

      “可是……”不知何故,浪潮般的哀伤蓦然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退了退,“可是我……我……我不想再错了啊!”

      道士闻言略微一愕,还未来得及再出言开导,小白的眼泪却忽然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茫然地摸了摸脸,又看向指尖上的泪珠,似乎十分不解,可眼泪越掉越多,她怎么也擦不干净,竟发起慌来。

      见此情景,道士的眼中除了疼惜,竟隐隐涌起一丝忧惧。他沉默片刻,上前半步将她在脸上乱揉的手抓住,语气有些生硬:“别哭了,这不是你的过错。”

      “可是……它就是因为我……”小白甩开他的手,又往后退缩到了墙角,捂着脸呜咽,“我……不想再错,不想再错了啊……”

      道士的神情更为复杂,伸手想去摘她捂脸的双手,犹豫片刻,又改为轻抚她的头顶:“这不是你的过错,别再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小白却根本听不进去,自顾摇头哭泣:“就是我的错!我……我先是杀了妖,现在又害了人……我……不想再害人……不想再害……我没有害他们……我没错……我不想做错!”

      听她哭得语无伦次,道士眼中略过一丝自责,疼惜地叹了声气,将她轻轻揽进怀中,轻声安抚道:“你没错,这些事与你不相干,别再想了。”

      然而强烈的愧疚仍如洪水决堤,将小白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更为惶然地在他怀中哭喊:“可是……我就是害了人!我害了人,就该以死抵——”

      “不许说这些要生要死的!”道士突然厉声打断她,眼神中透出一股深重的悲怨,连空气都似乎因这发寒的双眸镀上了一层银霜。

      可小白依旧毫无知觉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简直好似要溺死在这莫名其妙的绝望中。

      道士皱眉闭目片刻,深呼吸收敛住情绪,眼神又逐渐化得柔软,再次在她耳边轻声抚慰:“好好惜这条命,别的都不许再想。听话,嗯?”

      大约这一声又一声的安慰,终于像无尽泪海中的半片浮木,托住她一点一点渡到岸边。等她渐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被道士按在怀里。

      她茫然地推了推他,抬起头问:“我这是……怎么了?”

      道士神色凝重地审视她许久,见她除了茫然与困惑,好像并无其他表情,脸上才又化开笑意:“姐姐原来这样多愁善感。湘妃洒泪梨花带雨,可真叫出家人为难。”

      “你……”小白窘迫地将他推开,背过去把眼泪潦草擦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让你见笑了。”

      “怎会?姐姐心善,才会舍身救我。不过人力往往有限,不能事事尽如人意,你也不必介怀。”道士劝慰道。

      “嗯,你说得有理。”小白吸了吸鼻子,忽又想起方才二人过于亲密的举动,脸不禁发起烫来。她心虚地四顾一圈,发现满地的尸体都有腐烂的迹象,便岔开话题:“小道士,我们把这些尸体烧了吧,曝尸荒林总有些过意不去。”

      “埋起来吧,若是亲人来寻,也还能敛葬了去。”道士望着这惨不忍睹的景象,似乎也有所触动。

      “烧作一把灰,归在尘土里,要去就去个干净。留一个空壳子,除了平白惹得亲人痛念哀思,也就是赖占个地方罢了。”小白说完,忽想起来他扇子上枯山荒冢、离魂难寻的诗来,连忙住了嘴,小心翼翼斜眼瞥他。

      “去个干净……我最不喜这个规矩。”道士微微低头,敛眉垂目,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小道士,他们都这样了。”小白犹豫地指了一指那堆难以名状的尸块,“若是亲人寻来,还是……不要见到遗体好些吧。”

      道士思忖片刻,抬头一笑:“姐姐说得有理,就依你,都烧了吧。”

      道士本是火修,一把火烧起倒还来方便,熊熊火焰照亮二人神色各异的脸。火光正盛间,道士忽然走到小白身边,将她横抱了起来。

      从万济门逃脱时,事急从权,小白这个做妖的到底不如红蕊放得开,此时便有些发羞,想要挣开。

      道士却温柔而坚定地收紧手臂:“姐姐既无法宝,又不便御气,此时火烧得这样大,怕是要把万济门的人引来。我们还是快些去那座废观炼丹解毒吧,莫要再耽误了。”

      说罢,道士御扇而起,两人在寂寂夜色中静静而行。

      绵密秋雨又下了起来,落在身上凉丝丝的,小白觉得舒畅了些,抬头悄悄打量起这个俏道士来。

      小白原也没见过几个人,不知他是否就是比旁人都生得好看。反正他冰肌玉骨,朱唇皓齿,琼鼻挺翘,清眉似柳,瞧着就是十分顺眼。尤其是那双含情美目,眼波流转间,前一刻还是风清月明的君子,后一刻却又透出半丝狡狐般的笑意,引着人想贴近了探个分明。若不是里头生了一万个鬼心眼,倒真真儿是个妙人。

      此时他纤细柔软的短发被雨浸润了,微微卷曲。许是因为方才的小插曲,小白见着这细软的头发竟觉得有几分亲切。

      “小道士,你头发怎么卷了?”小白问。

      道士脸色略微一沉:“淋了雨,就会如此。”

      小白看着这有趣的头发,越发生出亲近之感,又问:“你真的不会害我吗?”

      “我为何要害你?”道士问。

      “白九婴在你们丹修眼里,不就是一堆闪着灵光的药材吗?”小白问。

      道士低头瞥她一眼,似有不满:“姐姐,你我性命相托,你不信我,偏要信那蜘蛛的话?”

      小白暗想,果真红蕊当时悄悄同她说的话被这道士听了去,忽又想起她说的“他柔情蜜意抚着你身子”云云,脸色腾地绯红,忙别过脸去,讷讷道:“呃……她说得有理啊,妖以人为食,人遇妖便杀妖,天生就是仇敌,若随意轻信他人,岂不是很蠢?”

      话一说完,她想起自己自从在蜘蛛洞中捡了他,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如今甚至都自甘为鱼肉,任人摆布了,倒真是显得很蠢。

      “也是,旁人都不可以信,我可以。”道士说。

      “这是何道理?”小白无语。

      道士不答她,嘴角浮出一丝笑。

      “小道士。”过了一会儿,小白又喊他一声。

      “嗯?”他轻声应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小白打量着他的脸,斟酌着问。

      道士狡黠地一笑:“怎么,姐姐从前就是这样同男子搭讪的?”

      “我……”小白语塞,暗骂这贼道士精得可以,半句话都套不出来。

      二人往五绝山深处而行,也不知飞了多远,果真见到山林之中有一座废弃的小观,只三间房屋,中间一座正殿,左右各一间禅房。

      “我此前云游至此,暂时在这观里落脚,虽简陋了些,倒还算安全,只能委屈姐姐了。”道士抱着小白进了东首的禅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小白略略环顾一圈,这废观确实破旧,此间禅房简单收拾了一番,倒还干净。

      道士又让她服了两颗解毒丹,仔细催化了药性,然后拿出一瓶药来:“姐姐身上的伤只能委屈你自己先擦些药。擦完药好生休息,我去替你炼丹。”

      这禅房只这一张床,想来是道士平日里睡的,小白有些羞:“我……我不喜欢睡床,还是盘到梁上去吧。”

      “姐姐这蛇的习性倒有十成。”道士饶有兴味地看了她几眼,又抬头去看房梁,“梁上落了灰,你且等下。”

      说罢,他捏了个涤尘诀,把房梁仔细拂干净了,柔声叮嘱:“安心休息,我去炼丹。”

      “唉,你不休息一下吗?你也受了伤。”小白叫住他。

      道士的眼睛仿佛更亮了几分:“还撑得住,先替你解毒要紧。”

      看着道士出去了,小白又忐忑地检查了一圈屋子,倒也没什么古怪的,除了这道士。

      自得从那寒潭中醒来,她莫名其妙卷进一场又一场厮杀中,偏又不能引气入体,耗多少就损多少,如今也确实疲累非常。她草草擦了些药,心中七上八下地盘到梁上去睡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梦到自己在一片无尽的冰原中行走。冰是冷的,雪是冷的,风是冷的,云是冷的,自己也是冷的。

      这个世界没有温度,也没有生机,没有来处,便也没有归处。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寻找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寻找什么。

      冷呀,太冷了。

      ========

      小白虽然体虚,可是梦魂不安,倒也没睡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刚破晓,阴云低垂,灰蒙蒙的。

      她沿着柱子游下来,推门出去,看了看这空荡荡的小院,除了一棵半死不活的孤松,什么都没有。

      她从对面那间屋子里嗅到一丝烟味,想来这心细如发的道士知她不喜烟气,才把东首的禅房留给她休息,自己去西面那间炼丹。

      这道士真是古里古怪。虽说他们确有生死相托的交情,但情势逼人的成分居多,就算他有恩必报,也大可不必对她一只妖如此体贴入微。

      算了,想不明白就先放着吧。

      小白在观中遛了一圈,正殿落满了灰,无甚有趣的事物,院子也只得巴掌大,一眼就望尽了。好在她在松树底下发现一群蚂蚁正在搬虫子,看了半日也好生无聊,当真是闲得全身虫子咬似的。

      她看向半掩的院门,心想不如出去逛逛,顺带找两个果子来吃,不想前脚刚踏出院子,迎头就被撞了回来。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额头,然后伸手往前探了探,果真,这院子外面有个结界,她出不去。

      “姐姐又想去何处?”身后的声音有一丝寒意。

      小白回过头去,发现道士正站在孤松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想来是误会自己趁他炼丹就想跑路,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待得无聊,想出去逛逛。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就没想到设个结界防万济门的人找过来。”

      道士微冷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许久才叹了叹气:“别再乱闯了,你灵气虚耗,身上又有伤,外面危险。”

      小白乖觉地凑过去,见他眼下隐隐发青,小脸分外憔悴,殷勤关切道:“好,我不乱跑了。小道士,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道士略感疑惑地打量了她几眼,摇头道:“无妨,明日就好了。你若是无聊,房里有些话本子,可打发些时间。”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看话本了!”小白拍着手,咧嘴笑得阳光明媚。

      道士又微微蹙眉审视了她半天,小白都快绷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神情复杂地一笑:“姐姐不必如此。”

      直到道士回了那间临时丹房,小白这才咋了咋舌。论装腔作戏的本事,这道士若称第二,那便没人敢称第一。自己这浮夸的演技,可真算是班门弄斧了。

      看情形,他果真是把自己关起来了,难不成真要活取她点什么?可若是这样,他便不该强撑着炼丹,更不该枉费灵气替她催化药性。她好歹是化形的白九婴,舍得一身剐,也并非不能拼个鱼死网破。

      她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干,就在院子里瞎转悠,果真找到了几个阵眼。只是这阵法甚为高深,她本来又不记得什么厉害的术法,看也是看不懂的。

      她本来身上有伤,又中了毒,精神头倒也不大好,晃荡半日一无所获,就回房梁上去睡了。

      她这一睡,又梦到些莫名其妙又压抑万分的东西,半夜就醒了,沉郁的情绪压在心头,倒也不愿再睡,只好趴在梁上发呆。

      天亮后,小白又穷极无聊地在废观里瞎晃,闲得心中满是无名火,正好昨日那窝子蚂蚁又出来觅食,她便撇了根树枝,对着蚁军连戳带点,打得人家溃不成军还不罢休,干脆直捣老巢,往土里很是翻了几下。

      突然,松枝似乎戳到了硬物,脆生生地折成两段。小白定睛一看,土里似乎有一段白骨,唬了一大跳。

      这时,丹房的门打开了,道士脚下虚浮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两瓶丹,正待说些什么,见小白一脸心虚,便也往土里看了一眼。

      “我……这个……呃……”道士本就眼下发青,此时脸色仿佛更难看了,小白只觉闯了大祸,讷讷不敢应声。

      道士低头看着那段白骨,又抬头瞧了瞧小白满面的愧色,半晌,忽然释然一笑:“姐姐倒真是童心未泯。”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白羞得低下头去。

      道士将丹递到她手里,神情疲惫地嘱咐:“这瓶解蛛毒,每日一颗,连服三日就好。这瓶解穿心丹,每日两颗,需服半月。”

      “啊,哦,谢谢。”小白连忙道谢,正待把药瓶收在袖子里,赶紧把这截骨头埋了。道士却好似并不在意此物,有些摇摇晃晃地往禅房走去,气虚轻喃道:“姐姐,我背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你帮我看看可好,我……有些困。”

      说着他推门就进去了,小白暗自咋舌,又低头看了看白骨,两相为难之下,只好先跟了过去,却见到他趴在床上,已然睡着了。

      “喂?”小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喊一声。

      “喂?”她又大着胆子戳了戳他的脸,“我不会弄啊。”

      仔细想来,他本来就在蜘蛛洞中被囚禁了许久,后来接连受伤,又不眠不休地炼丹,小白还纳闷他到底是哪方大修,这还撑得住?

      可他就算拔了钉子,修为也分明不甚高深的样子,似乎连分神都够不上。

      许是他脸上的触感过于舒服,小白忍不住又戳了几下,道士却突然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指,含糊地说了半句:“好好活着,别再……”

      小白尴尬地抽回手,又观察许久,然后悄摸摸出院子里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那几个被她翻出来的阵眼,依然很牢靠,她不敢强破,思量来思量去,又回屋去看道士,他还是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

      这倒真是奇怪。他分明防着她逃跑,却又毫不设防地安眠,真不怕她丹药到手杀人跑路么?

      她皱着眉盯了他老大半天,越看就越生出怜意。这道士当真是个妖孽,长这样一张脸来魅惑人心,她连一个无辜的婴儿都不愿吃,哪里对他下得了手呢?

      她想起自己情绪莫名失控时,他关切乃至有些慌乱的样子,若那不是做戏呢?

      罢了,罢了,色令智昏就色令智昏吧。贪色本就是人之天性。反正这条命毫无来由,活得畏首畏尾又有何趣?不如就当看场大戏了。

      小白服过丹,又将院中的白骨好生掩了,再仔细净了手,回屋去研究怎么处理他的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袍脱下,果真见到上衣的后背渗了血。可是她总不能把他扒光了吧?这道士也真是,明知道自己生得细皮嫩肉的,万一她是个红蕊那般放、浪形骸的妖姐姐,他这出家人的清白要是不要了?

      最后她只能小气巴巴地凝了些灵气在指尖,将上衣从背后划破,一点一点扒拉开,露出整个惨不忍睹的背来。

      想来他早也灵气虚耗,那日小白替他擦过药后,便也顾不上这些伤。钉子留下的四个血洞原本结了痂,又有些裂开,红色的烧痕爬满了雪白的背,起了不少疱,倒比那日瞧着更吓人。

      这道士……唉,真是,真是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意。

      小白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撕了半截袖子,用涤尘诀反复涤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戳那些疱,边戳边擦着,道士的肩胛突然微颤了两下,把小白唬了一跳。

      “疼……”他迷迷糊糊地喃了一声。

      小白咋了咋舌,屏住呼吸,加倍轻柔小心。戳完了疱,她又不知怎么办,只能把那天剩下的半瓶药摸出来,一边想着“你又不交代清楚我只能瞎胡来了”,一边战战兢兢地抹药。这好大一通功夫费下来,小白只觉得头晕目眩,回过神来一瞧,这可好了,白鳞又长到胳膊上去了。

      余下的她也只能晾着等这道士醒了自己弄。她晕头八脑地爬回梁上去,又望了他几眼,然后眯起眼睛假寐。

      这时,道士却微微睁眼,嘴角浮出一丝笑,然后又心满意足地缓缓合上双眼。

      ========

      小白原以为他睡个一日也就够了,没成想到第二日他竟还没醒,她都还疑他是不是死了,探探鼻息又平稳得很。

      这巴掌大的院子她已经待了四五日,又没人说话,无聊得发狂,只能去翻那道士说的话本子。可这些话本子味同嚼蜡,左不过尽是些山精鬼魅同人类情爱纠缠的故事。

      等下?这小道士为何会有这些书?难不成他是这类话本子看得上了头,才对自己一条蛇另眼相待,想寻觅点别样的情缘吗?

      小白只觉得这念头之荒唐。偏生如果照着这个思路回溯过去,他这些古怪的言行举止,竟还说得通。

      这……小白面色诡异地看了看这个赤着上身趴在床上的俏道士,暗想:他果真是在……投怀送抱?

      她慌忙别过头去,偏生忍不住又瞥了两眼人家雪白的肌肤,更觉面热心跳,暗骂自己没出息,红着脸逃出屋子,坐到房顶上淋雨去了。

      秋夜细雨淋在身上分外舒爽,浮躁的心绪逐渐在雨中平息,她用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瓦片上无聊轻敲着,忽又生出一丝孤独悲凉之感。

      似乎,该有谁来陪自己雨中赏景的。

      过了一阵儿,倒还真有个人坐到她身边来。

      “小道士,你可真能睡啊,这都三日了。”被关得全身不自在的小白抱怨道。

      “委屈姐姐了。”道士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望向夜色中半死不活的孤松,脸上带着惯常平静的笑意,“前些时候受了些伤,损了修为,容易犯困。”

      小白闻言一愣。

      她好像记得一个人,受损就犯困。

      好像是个,极重要的人。

      “你受什么伤了?”小白问。

      “自己琢磨了个术法,搭上了半条命。”道士淡然回道。

      “失败了吗?”

      “成了。”

      ……

      “小道士。”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钧。”

      “白钧?这是个俗家名字吧。你的道号呢?”

      “鸩青子。”

      “那我叫你小青怎么样?这倒很顺口。”

      “别那般叫我。”

      “那我该叫你什么?”

      “唤我阿钧可好?”

      “呃……我还是叫你小道士吧。”

      “依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白呀。”

      “小白……如何能算名字?”

      “小白怎么不算名字?黄狗叫大黄,灰猫叫阿灰,白蛇叫小白,哪里不对吗?”

      “姐姐既然是白九婴,出门行走,自然需要一个相衬的名字。”

      “你且说说看。”

      “姐姐既是白蛇,不如姓白,单名一个钺字。”

      “不要,是个姑娘就得叫花啊云啊月的,俗气。”

      “‘翔鸾振羽,黄旌白钺’之‘钺’,是斧头的意思。”

      “嚯,大场面,够威风。”

      “姐姐可喜欢这个名字?”

      “喜欢。”

      “那我唤你阿钺可好?”

      “不要,我就叫小白。”

      “为何?”

      “小白是我自己取的,我乐意。”

      “都依你。”

      ……

      “小道士。”

      “嗯?”

      “你不是淋了雨头发会卷吗?”

      “姐姐喜欢淋雨,我就陪你淋雨。”

      “可别,你伤还没好,我们回屋去吧。”

      “好。”

      “你高兴什么?”

      “姐姐关心我,我自然高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似曾相识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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