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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经年良辰一场局 ...

  •   因为同阿虺离了心,白钺修行的速度缓之又缓。这一年大雪时分,她才终于艰难地突破到了分神。

      她每隔三五年出来一次,次数多了,也就记不清了,对时间也有些模糊起来。

      白钧却分外开心,说要好好庆祝,便邀她去元都府逛逛。这些年,白钺除了去长生殿看望白安仁和纪岚君,也许久没出过经年园了,如今好容易磕磕跘跘到了分神,大约算是喜事一桩吧,也就跟着他出来走走。

      路过集市,白钺看到路边有小贩正吆喝着卖糖炒栗子,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她曾经在心里记了个小本子,哪些甜食还没带石非卿尝过,下次要带他去尝尝。

      糖炒栗子就在那个小本子上。

      她还没带他尝过。

      还有太多事情,她都还没来得及带他去尝试。

      白钺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小袋,失神地捧在手里,暖得烫手。

      她刚捧着走了没几步,白钧却伸手把那袋子拿过去,摸出一颗来边剥边说:“别烫到手,我替你剥。”说着,他又把那颗滚烫的栗子小心地吹了吹。

      白钺本也不爱吃甜食,愣愣地接过白钧递过来栗子:“那你也别剥了吧。”

      “我是火修,这点温度不碍事,你想吃我就剥给你。”白钧眼中的笑意惯常的温暖如春。

      火修确实不畏高温,不过却有些畏寒,银红色道袍上那一圈白毛领子衬得他的脸越发精致了。

      可真是个俏道士。

      “我不想吃,阿钧,你别剥了吧。”白钺黯然地摇摇头。

      “好,依你。”白钧把她手里那颗也拿了回来,往袋子里一丢,然后抬眼四顾一圈,瞥见转角的杂物堆后面缩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他走了过去,俯下身去,把那袋栗子递给大些的那个女孩,笑咪咪问:“小妹妹,给你一袋栗子好不好?”

      女孩闻着栗子诱人的香味,咽了咽口水,望着他这张分外可亲的脸,欢喜中又带着三分怯意:“真的给我们吗?”

      白钧暖暖一笑:“拿去吧,趁热和弟弟一起分了。”

      “谢谢道士哥哥!”小女孩欢呼一声,接过那带栗子,急不可待地掏了两颗出来,递了一颗给小一些的那个男孩,两人一边吹着,一边欢天喜地地剥起来。

      白钧又微笑着看了两人几眼,这才站起身走回白钺身边。

      “阿钧,你要不还是还俗吧,不然我白家都绝后了。”白钺道。

      “我本就是捡的,留后有什么用?”白钧意有所指地看向她。

      “可你不是最想要个家吗?”白钺心疼问。

      白钧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姐姐,你在经年园待了几年?”

      白钺有些吃力地回想着:“二十几年吧。”

      “二十四年。”白钧望着她明快地笑,眼底却好像闪过更为深沉的情感,“二十四年,你安然无恙。出家之法行得通,我没有再牵累到你。”

      “又胡说。”白钺摇摇头。什么未嫁先死,什么命格不详,都是胡说。

      “再说,我们不照样以家人相待,你这又算哪门子出家?还不如正经还了俗,好好找个心仪的姑娘吧。我看你挺喜欢小孩子的。”白钺又劝。

      “幼童的确惹人怜爱。”白钧不经意往那两个小乞丐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然后垂下眼微笑,“要是夭折了,也更让人心痛。”

      “阿钧……”白钺被他这话惊得难受。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总是不经意间说一些让人怜他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话来。

      “管他算不算正经出家,管用就好。是我从前太贪心,有半个亲人,也就足够了。”白钧说完,好像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似的,转身走向街边的小摊。

      白钺跟了过去,发现他竟然在买葱。

      “你买这个做什么?”白钺纳闷道。

      白钧回首狡黠一笑:“你猜。”

      白钺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白钧买了调料,又跟着他沿着集市去了槐江畔的码头。此时渔船刚归,渔夫们载着满船的鲜鱼吆喝着,甚是热闹。

      白钧把捆好的葱姜蒜往白钺手里一递,竟也不嫌那鱼腥,俯下身去挑鱼。

      “阿钧,你到底要干嘛?”白钺诧异问。

      “槐江的鲥鱼不是你的心头好么?我也没什么贺礼可送,不如就亲自下一回厨吧。”白钧说着,又拈起一只青虾的须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虾只给你买一只,爹爹说过你馋虾,可是吃多了要起疹子。”

      白钺被他那样子逗得有些发笑:“你不是有丹吗,多吃两只又不会死。”

      “姐姐,你好久没笑了。”白钧满眼欣喜地看着她。

      白钺一愣。好久没笑了吗?

      “只许吃一只。”白钧对她眨眨眼,然后请了船家把鲥鱼和虾拿草绳栓在一起。

      白钺看着他身着丹元宗不染尘烟的道袍,却拿草绳提溜着一鱼一虾,真是好生怪异。

      “姐姐,秋石师叔说,你既然到了分神,想做哪峰的长老都随你。”白钧道。

      “他现在倒这么好说话了。”白钺苦笑一声。

      白钧冷哼道:“当初若不是他屡次无端斥责爹爹,爹爹也未必会寻短见。”

      白钺无言低下头去。这事情,又哪里怪得到秋石头上?到底还是她不孝,同他吵了一架,一句交代也没有,便不回丹元宗了。

      “姐姐,你想记到哪峰去?”白钧问。

      “随便吧。”白钺无谓道。

      “爹爹记在丹华峰,我如今在鹤朱峰,你要是想去纪师伯的焕云峰,也不错。”白钧道。

      “其实我不用在丹元宗做长老,我连丹都不会炼。”白钺自嘲一声。

      “你当然要留在丹元宗做长老。”白钧认真想了想,又建议,“不如记到禺谷峰去?反正你从前最爱玩那些虫鱼鸟兽,今后你想玩什么,都可随性玩了。”

      “好。”白钺随意应了。

      白钧提着鱼虾,白钺提着葱姜蒜,两个修士就这样在街上缓缓走着。一层薄雪落在屋顶上,这软红十丈的通衢大镇,此刻倒显得分外素静。

      回道经年园,白钧把她手里的调料拿过来,体贴地笑着:“姐姐,出门前我用温火符温了一壶竹叶青,就放在亭子里,这会儿正好饮酒赏雪。你先去玩吧,我来下厨。”

      白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子的转角,微笑着摇摇头。

      有些悲凉,也有一丝无奈的温暖。

      竹叶青的味道清香中带着一丝回甘,不似白钺最爱的寒潭香那般冷冽,正适合温热了再饮。白钧怕也是得了白安仁的真传,才对酒道如此精通。

      他举手投足的风骨都有些白安仁的影子,怪不得白安仁将他当做理想的寄托。连他小时候爱哭的毛病都有些像爹爹,不过现在倒都改了。他眼里总含着一丝的平静的笑意,可白钺却反倒瞧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前回出关的时候,他哄着白钺给他弹了一首《秦山游》。白钺明明弹得手涩,他却说绕梁余音,无以为报,只能还她一曲。他坐在醉白池畔抚那一曲《酒狂》的时候,白钺竟又瞧出点左权山的影子。

      那一刻,白钺蓦然想起他幼时说自己的乖巧都是伪装的,只是为了讨大家喜欢。他不像白钺,自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姑奶奶,他是捡来的孩子,从小就习惯察言观色,取悦他人。

      她不知白钧是否是在刻意模仿左权山的样子来宽慰她。他总是这样,好像别人需要他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可是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白钺近几年心情渐渐缓过来,才又开始对他生出一丝关怀与同情。

      罢了,白安仁的这两个孩子,一个再也嫁不出去,一个出家做了道士,就在这经年园里,守着过吧。

      白钺低着头,缓缓地转着手中温热的酒杯,正想着,今年要不多待几天再闭关吧。白钧替她守了二十几年的结界,她每次却只出关三五天,纵使他总那样暖暖地对她笑,可他当真丝毫不介意吗?

      这时,一只灵鸟扑腾着落到了她面前的雪地里。

      那是青屿山的灵鸟。

      ========

      白钧踏着悠闲的步伐回到醉白池畔,见白钺正对着结冰的池面发愣,于是轻快地走近她身后:“姐姐,鱼已经蒸上了,我可是特意为你学的厨艺。不如你小弹一曲报我这一鱼之情,时间也就正好。”

      “阿钧,我在经年园闭关了几年?”白钺转过身来,问他。

      “二十四年,方才不是刚同你说过?”白钧关切地看着她,恐她又有些神思恍惚。

      “怎么,这次不是二十五年么?”白钺扯了扯嘴角,缓缓摊开手,手心里正是方才灵鸟带来的字条。

      白钧神色一僵,随即垂眼微笑:“是我大意了,我不该去蒸那条鱼。”

      白钺听他此言,忍不住颤了一下。

      白钧还是弯着眼睛温和地笑:“姐姐,你前回出关就想问了,可对?青溪镇的结界是我改的,第九年没让你出来。”

      是啊。知道她在青溪镇的,只有白钧。她莫名多闭关了一年,有可能做手脚的,也只有白钧。况且,他当初接她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告诉她时间不对。若不是沈星尧跑来多事,她恐怕至今都以为那是第十年。

      她却直到近年心情慢慢回缓过来,才渐渐生了疑虑。

      原来,真的是他。

      她以为是第九年,而实际是第十年的时候,石非卿在青屿山上等了她整整一月,而她懵然无知地在青溪镇,听了一天的祈愿,替一位姑娘圆了愿,便失魂落魄地回去闭关了。

      这是一个多么残忍而恶意的玩笑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不是阿钧吗?他不是从小就最乖巧懂事的阿钧吗?怎么可能呢?

      “可你这次就是闭关了二十四年,我并没有骗你。”白钧还是那样人畜无害地笑着。

      “可是你一直拦着长生师兄和灵鸟!”白钺被他笑得心底发寒。

      “那谪仙并未再出过关,长生子多事带些消息来,也不过是给你徒添烦忧。姐姐,不是你说要潜心闭关吗?”白钧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可是他快渡劫了!”白钺颤声道。

      “是比我料想的快了许多。不过如此也好,待他回去,你也就再不能痴缠他了。”白钧道。

      “你不是答应过我,若他快要渡劫,就唤我出关吗?”白钺看着他那平静的神色,不可置信地质问。

      白钧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问:“然后让你去闯禁地?姐姐,放下吧,他既一直未曾出关,你又何必纠缠不放,自作多情,徒惹人笑话?”

      白钺一愣,白钧的话并非无理。每个人劝她的话都在理。从头到尾无理取闹的只有她一个人。

      “我要回青屿山。”白钺道。

      “不许去。”白钧微笑着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把眼神遮住了。

      “我不用你管。”白钺转身就欲走。

      “不许去。”白钧还是微微笑着,然后淡然自若地抬手掐了几个法诀。

      接着,经年园里各个方向突然亮起九个光点,光点之间瞬间连成一环,一个透明的光罩瞬间将醉白池连着大半个经年园扣在其中。

      经年园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是经了他的手的,他有的是机会预先留下阵法。

      白钺惊愕地往那光罩一看,震惊地回头看着气定神闲的白钧:“你这是要把我关起来?”

      “等他飞升或是渡劫而亡,我就放你出去。”白钧平静地回道。

      “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白钺脸色发白,眼睛却发了红。

      “姐姐,你入心障太深,我若是放你出去,由得你同他痴缠,你会死的。”白钧面上挂着淡然的笑,止水般的眼神里却透出半抹哀伤。

      白钺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许久,伴随着背后渐渐浸透的寒意,这才确定,他没有开玩笑。

      突然间,一股疯狂的怨念直冲大脑。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见一面而已啊!这一面,是他欠她的,她不该讨回来吗?为何天要阻她,旁人要阻她,连白钧,也要阻她?

      凭什么?凭什么!

      她手指翻飞迅速捏诀,半池的寒气骤然汇聚,满地的积雪被疯狂窜动的灵气搅成漩涡,形成一道风雪的龙卷汇于她身周。

      白钧在一旁静立微笑着,夹杂着碎冰的风雪几乎贴到他面上。

      突然,白钺在暴雪的中心化为一条虚影的白蛇,那条白光似的巨蛇嘶鸣着直冲而上,张开獠牙狠咬在倒扣的光罩上。

      一声尖锐的擦刮声伴随着飞溅的灵光炸裂开来,密密麻麻的青色符文自撕咬处亮起,光罩竟是丝毫未破。

      “姐姐,你若把扇子炼了,兴许还可以试着破一破,你却偏偏要炼那谪仙丢掉的盾。”白钧仰着头,眼中倒映出点点青色的灵光。

      那条虚影之蛇却好像更为怨怒一般,往后蓄力一屈,接着又昂首猛然撞击在光罩上。

      “姐姐,你破不了结界,不要伤到自己。”白钧继续和风细雨地劝着。

      可是那条白蛇却像发疯了一样,不住地撞击撕咬着纹丝不动的光罩,沉重的撞击声和尖锐的擦刮声混乱地交缠着,听得人头脑发胀。

      白钧只是仰着头,面上挂着笑,双眼平静无澜地望着这条发狂的白蛇,和满天崩裂纷飞的青光。

      巨蛇的虚影在一次次的撞击中,不断消散,最终,化为头破血流的白钺,自空中掉落下来。

      白钧叹了叹气,走过去把昏迷不醒的白钺轻轻扶在臂弯里,将两颗丹药用掌心火融了,小心翼翼喂到她嘴里。

      他那过分平静的眼里,却透着一丝冷气。

      ========

      白钧给白钺服的,自然都是精心调配过的丹药。白钺悠悠转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正静静地守在一旁。

      “阿钧,你让我出去吧。”白钺疲惫地求道。

      白钧温柔地看着她,摇摇头:“姐姐,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同他牵扯不清,会死的。”

      “我不会纠缠他的,我只是想见一面而已,你让我出去吧。”白钺凄婉地求着。

      “他修的并非离相诀,我冒不起这个险。”白钧凝视着她的眼睛,“姐姐,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白钺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只觉得这个乖巧贴心的弟弟,原来竟然是一座半分都推之不动的冰山。她心里那股怨气又慢慢爬了上来,一根一根刺入脑中,她冷笑一声,问:“亲人?我跟你算哪门子亲人?”

      白钧仍旧静如止水,可瞳孔却微微一缩。

      白钺看到了这个细节,心中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冷若冰霜地盯着他:“鸩青师弟,我问你,你我算哪门子亲人,你又凭什么关我?”

      白钧略略错开目光,微笑道:“你是爹爹的女儿,我是爹爹的儿子,自然是至亲。”

      白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是吗?那为何,母亲是爹爹的妻子,你却只能叫她纪师伯?”

      白钧勾起嘴角想做出那副他最擅长的微笑,不知为何却眉头猛然一拧。他故作淡定地站起来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扶住额头,难受地闭上眼睛:“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我不会放你出去。”

      “凭什么?”白钺仍旧魔怔一样质问着,白钧却扶着额走开了。

      ========

      白钺既然确定求白钧并不管用,便老老实实听他的安排服丹养伤。她也并非不理睬他,甚至相比从前,还更主动地同他说话。

      只不过,她只叫他“鸩青师弟”。

      可是,除了最初那一回白钧略有失态以外,他仍旧春风细雨一般默默陪着她,守在经年园里。

      白钺认真地养着伤,只待伤好,便又以鱼死网破之态再去破那结界。

      白钧还是那样仰着头看着那条白蛇疯魔地撞击撕咬这青色的光罩,面上仍旧挂笑,眼神依然平静。

      待到白钺第五次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留了一丝力气,故意从空中跌下来,头撞到冰冷的地面上,忍着剧痛一动不动。

      可白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跌落在雪地中,似乎在仔细观察她是否已经昏迷过去。

      鲜血冷冰地沿着她的额头流下来,此时已是初夏,可是她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白钧不是石非卿。

      石非卿这个嘴毒心软的别扭仙人,即便料到她在装晕,也会关心则乱地过来看她。他在青玉崖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不就是被她轻易算计了吗?

      她真的很思念他啊。她只是想见他一面,凭什么要阻她呢?凭什么呢?

      师兄,你为什么不再出来见我呢?我就在丹元宗啊,你出来寻一寻我,好不好?你不要就那样回去了,好不好?

      你要是回去了,我该怎么办啊?你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啊?

      眼泪混着鲜血一点点带走了她的意识。白钧这才缓缓地走过来,轻轻扶起她喂了丹,小心翼翼地擦着她脸上的血。

      白钺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白钧叹了声气:“姐姐,你留这一丝力气,可是想杀我?”

      ========

      白钺这次恢复过来以后,便再也不去硬碰那结界了。她虽不清楚白钧如今在何境界,可他早就在丹元宗做了长老,从前鬼珠长老去世时,秋石甚至有意推举他继任鹤朱峰的首座,他以要守着经年园为理由拒了。

      白钧精心布下的结界,她是出不去的。

      她恨纪岚君,明明是她从小就对自己严厉,凭什么因为自己不亲近她,就赌气出门云游?她不是要赶白钧走吗?她当初赶走他不就好了?赶走白钧,她就不用赌气,也不用死了啊!

      她恨白安仁,她需要关怀的时候,他凭什么不管不顾地寻了短见?她离开丹元宗时,他不是还为了这个捡来的好儿子吼过她么?凭什么他反倒要去寻短见?凭什么呢?

      还有白钧,他小时候明明那样乖巧,那样贴心,如今又凭什么把她关在经年园中,凭什么要这样冷血无情地伤害她呢?

      凭什么都要这样对她呢?

      这些疯狂的念头乱刀一样在白钺脑中不断搅着,她这些年本已不怎么哭了,如今却总是怔怔地坐着,突然就流下泪来。

      活着,真是痛苦啊。

      自己当初就该抢先一步死在他们前头,这样她就清清白白,再不用被这些罪孽和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

      “姐姐,你看你如今不再闹了,就多好啊。别再伤着自己,我心疼。”白钧原本坐在她身旁看书,见她又怔怔地掉泪,便将书合起来,轻轻替她拭泪。

      白钺把脸别了过去,看向如今一片狼藉的经年园。

      “回头我把园子再布置一番吧,你可不许再把家里糟蹋得成这副模样。”白钧道。

      “家?”白钺冷笑一声,“这不过是你一早就布好的一张网,从你在青溪镇找到我的时候,你就布好了这张网来捕我。”

      “是呀,但凡那谪仙想到去青溪镇寻你,我就捕不到你,但凡他愿意来丹元宗见你,我也关不住你。”白钧缓缓道,“他,早就将你弃了啊。”

      白钺只觉得这话像钢针一样往心里猛扎,她怨怒地转头盯着白钧,却见他嘴角微微含笑,眼神却有些冷:“姐姐,筑这个巢可花了我不少心思,你把它毁了,我也是会生气的。”

      “那你便气吧。”白钺冷冷道。

      ========

      白钧是会生气的。

      白钺慢慢将注意力从脑中那些乱搅的念头里分出来,这才开始慢慢观察起来守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好弟弟。

      他会生气。自从她一次又一次去破结界,一声又一声地喊他“鸩青师弟”的时候,他面上虽还总带着笑,仍体贴入微地照顾着她,可是他主动理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只要他心冷了,不愿管她了,她就可以出去了。

      他不只会生气,还似乎有头疼之症。

      一日,他在亭中对着满园乱石断树悠闲地抚琴时,那琴音却突然断了。白钺朝他看过去,见他正难受地皱着眉,以手扶额。

      白钧发觉白钺在看他,便将手放了回去,微笑道:“不要紧,这是从前替你寻胜遇的尾羽时,受的旧伤。”

      然后他将琴收起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从前白钺便见过他这副模样,只是她根本没有在意。有一次她出关时,趴在亭子边愣愣地看了一天的鱼,白钧坐在旁边一直陪着她,兴许是无聊,就执着扇子在手上轻轻敲着节拍,不知是在心里默念什么曲子。然后那节拍忽然停了,白钺茫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彼时的神色,就同如今一样。

      只是白钺从前根本没有在意。

      她但凡多留意一些白钧,也不至于毫无知觉地被他困了二十几年。

      她对他失了关心,才该有此恶果。可是,她也是信任他的呀。

      她以为,他是那个曾被她抱在怀里屡次宽慰开导,乖巧怯弱的小哭包。她记得他说过,他长大了要保护她。她虽对他并没有什么恩情,可她从未想过,白钧所谓的“保护”,竟是无视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关在经年园中。

      他鸩青长老,早就出家为道了,哪还有半个亲人?

      白安仁已经不在了,他一个捡来的孩子,与她何干?

      她便是出去了,死了,与他何干?

      本就是虚假的亲人,她与他,又有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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