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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蜡炬成灰梦成空 ...

  •   白钺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丹元宗,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在禺谷峰的后山了。

      她颓然跪坐在白安仁的灵位前,白钧也安安静静地跪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那个时候,她走的时候,白安仁已经孤立无援万念俱灰。他躲在这里自暴自弃喝了两个月的闷酒,连伤势未愈的女儿都没出来看过一眼。

      他大喊着赶她走,喊着他不配做爹的时候,她为何就没能察觉到他的绝望呢?

      她就那样同他吵了一架,等她回来的时候,他早已洒在槐江里,什么都寻不回来了。

      还有纪岚君。

      天雷落下来的时候,纪岚君离开的时日并不长,按理来说并未去到偏远无人之处。青屿山的谪仙引了天雷,这样的消息,她不可能一点也听不到。

      可是直到白钺伤愈,她都没有回来过。

      兴许那个时候,她就遇到危险,被困住了。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

      她心里只念着石非卿,旁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阿钧,为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白钺愣愣地说着,两行清泪却又流了下来。

      “是我不好,我原以为在外面避几年,等纪师伯气消了就好。”白钧一边替她拭着泪,一边安慰,“这些错,我同你一起担着。”

      一起担着吧。总归,还有人同她一起担着。她一个人,担不了了,但不了了。

      “阿钧,我们还是把爹爹的灵位供到长生殿去吧。”白钺渐渐缓过神来。

      “可是爹爹并不喜欢他们。”白钧道。

      “爹爹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长生殿,终归是有母亲在的。”白钺说。

      白钧垂下眼去思考了一阵,微微一笑:“好,都依你。”

      长生殿总是阴暗而深邃,那些冰冷灵位如同一排排坟墓,在长明灯摇曳的烛火间无声地诉说着各自的故事。

      一般的小孩子总会惧怕这种地方,白钺的胆子向来出奇的大,年幼时她偶尔也会跑进来,好奇地看那灵位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咬着手指遥想着这位前辈生前可过得有趣。

      如今,这里却已供奉了好几个她熟悉的名字,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们生前遇到过什么趣事,又经历过哪些不幸。

      她把白安仁冰冷的灵位放到了纪岚君旁边。

      她想,爹爹其实还是爱着母亲的。只是,他们爱得太疲惫。如今,他们都已去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修为悬殊的矛盾,兴许,他们就能好好相伴了吧。

      是啊,母亲那样慧心如镜的修士,她反复嘱咐的话,为何她听不进去呢?

      修为悬殊的两人,如何能结伴为侣?

      她一个不值一提的修仙庸才,竟然妄想去痴缠堂堂谪仙,当真笑煞世人。

      当年茵陈一再劝她不要去青屿山,她却鬼迷心窍非要跟去,自讨没趣让他往心里狠扎了几刀,然后,爹爹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该去青屿山,她也不该不回来。她这辈子做的每一件事,全都是错的。

      白钧陪着她静静地站了许久,她才黯然道:“阿钧,你陪我一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今晚住哪里?”白钧问。

      白钺愣住了。

      焕云峰?那个住过他们一大家人,如今却人去楼空的院子?

      禺谷峰后山?白安仁服丹自尽的地方?

      幼时白安仁在禺谷峰留给她的那间屋子?那里全是白安仁的音容笑貌,她也不想住了。

      “我们去经年园吧。丹元宗火相之气太重,你也待不舒服。”白钧善解人意地提议。

      白钺点点头,木然地跟着白钧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却迎面遇到了秋石长老。白钺想起上次离开时,自己在丹元宗由着性子胡闹,惹得秋石差点要教训她,便羞愧地低下头。

      不想秋石却更为愧疚,颌首低眉询问白钧:“鸩青师侄,你们回来了,一路可都还好?”

      白钧恭恭敬敬地行礼:“谢秋石师叔关心,师姐刚出关,我带她回来看一看师父。”

      秋石叹着气,对着白钺欲言又止。

      白钺却听得莫名其妙。

      她再往白钧仔细瞧去,竟到现在才发现他那发冠和一身道袍,竟然是出家为道了。

      “阿钧……”白钺讷讷地喊了一声。

      白钧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又对秋石行礼道:“师叔,师姐现在心绪不太好,我先带她下山去。”

      秋石看着面前白安仁留下的一儿一女,沉痛愧疚地点点头:“你们去吧。”

      二人辞了秋石,就往山下经年园而去。

      白钺捏着御风符跟在白钧后面,只见他御着那柄玉扇,清冷月光下,一袭银红色的道袍衬得他越发风度翩翩,真是得了白安仁十成的风骨。

      “阿钧,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出家?”白钺愣愣地问。

      “我怕我的命数会牵累到你。”白钧听得她问,放慢了速度,飞到她身侧,弯起眼睛温柔一笑。

      “阿钺姐姐,你离我远些吧,我会克到你的!”

      “我想留下来,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阿钧就想有个家啊,为什么总不让我有个家呢?”

      白钺脑中突然回响起白钧小时候哭着说过的话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青年,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地笑着。那时候,左权山死了,她失魂落魄地牵着他在元都府的细雨中走着,他一个孩子,刚刚死里逃生,又害怕被赶出丹元宗,却陪她淋着雨,对她甜甜地笑着。

      “我怕我离得近了,会牵累到你。我又怕我离得远了,你像爹爹那样寻了短见。”白钧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对她笑,“你要是不乐意我叫你姐姐,那今后我叫你师姐便罢了。你想唤我阿钧,还是鸩青师弟,都随你。”

      ========

      到了经年园,夜已深了,园中一切却都像早就备好了一般,连床上那个虎头药枕,都跟她小时候抱的那个一模一样。

      临睡前,白钧留下一瓶安神丹,说他改良过方子,可是她没有服。

      她已经十年没在屋子里睡过了。

      整整十年,她除了打坐修炼,就是在那片林子里坐着,对着阿虺发愣。

      她原以为,阿虺也会思念石非卿。可是它并没有。它只是她的灵蛇,它对石非卿只有畏伏。它虽是她的灵蛇,因她的哀伤而难过,可天底下思念石非卿的,却只有她一个。

      这个性格恶劣的孤僻仙人,不光人嫌狗厌,连他自己孵出来的蛇,都丝毫不记他的恩情。

      他只剩她了。

      可他却不要她了。

      更多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靠在树上,愣愣地看着天空。

      清晨的天空常常是青灰色的,清冷高远,像那笔晕得得最淡的水墨。

      正午的天空时而阴云密布,沉闷粘腻,时而又艳阳高照,亮得晃眼。那太阳多无趣啊,一个人孤零零的,却卯足了劲燃烧着,也不知给谁看。

      黄昏的天空无论何时都是红色的。有时是绚烂壮丽的绯红,有时是阴霾暗沉的橘红。夕阳西下,荷锄归家,落户锁门,阖家相聚,这大概最美好的时辰了。

      夜晚时,最让她害怕的是阴天。那阴云遮住了星月,黑暗无光,她就总想起天雷落下的那一夜。

      好在,也不总是阴天,有时候一轮孤月会在遥远的天空与她两两相望,夏夜的时候,还有满天灿烂的星河。

      多热闹啊。那些数也数不清的星星,全都陪着她。

      可是,她还是很思念他。

      她原本以为自己心大,什么事都转头就丢了,却不想,同他相处的每一件事,竟然都越回忆,越清楚。

      他那样讨厌地捉弄她,那样毒舌地损她,那样豪不客气地使唤她,那样恶劣地拿她撒气,那样不近人情地逼她修炼,还用雨杀阵擦破过她的脖子。

      可是,他也会放血帮她引气入体,会嘴上嫌弃却亲力亲为地教她,会因为虎蛟咬了她两口就把方圆三百里的地界剿个干净,甚至会在她醉酒失态撩拨他的时候,把她往海里扔。

      天雷落下的那一刻,她不明就里非要跟上去,他想也没想便跳下了悬崖。

      十四年,不短了。

      他拿命护过她,够意思了。

      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可是,她就是思念他啊!

      她每回忆一遍,这思念就入骨一分。明明都是那样遥远的回忆了,怎会那样清楚呢?莫不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吧?

      她总是回忆得头疼,却又好像对这疼痛上瘾了似的,越疼,就越是不住地想,仿佛这种自我的折磨给能她莫大的安全感,她宁可在痛苦中生生耗死,也不愿从中解脱。

      可如今,她却不配再思念了。

      她执迷不悟,一身错孽,连躲起来默默思念他,都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如果,当初凌风长老,把她随意托付给哪位长老就好了。兴许,她就能和别的师姐妹们一起,悄悄去偷看他斗剑,私下里既兴奋又羞怯地讨论着青玉崖那位生人勿近的谪仙。

      当别人打趣她的时候,她还能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我不过把他当个乐儿,毕竟,他好看么不是?”

      师兄呀,我不过把你当个乐儿。

      这样,该多好啊。

      可是,我就是很思念你啊,刻骨地思念你啊!

      说好的十年,为什么不出关呢?为什么说好的每一件事,都不算数了呢?

      你已经放下了,可我没有啊,我没有啊!

      白钺夜里几乎没有睡着,看着灰蒙蒙的天光透进来,朦朦胧胧的床幔渐渐清晰起来。她数着那床幔上的褶子,数着坠子上的流苏,一遍一遍地数着,只觉得全身越来越乏力,明明躺着,却越发劳累。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回过神来,费力地呼吸几下,从床上爬起来,又愣了一会儿,出了房门。

      白钧正在醉白池畔,一袭红衣在清幽的景色里分外显眼,像山水画中那抹神来之笔的朱砂。

      他却也好笑,正撸着袖子,在池畔种芭蕉。

      白钺静静地走过去,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愣愣地看他问:“为何不用术法去种?袖子都弄上泥了。”

      白钧回过头来,弯着眼睛明快地笑:“两三下种好有什么意思?平日里静下心来打理园子,不也算修行?”

      白钺这才举目而望,发现这园子是精心打理过的,好些花草树木都换过了,倒是比从前更雅致些。想来,五年前她捡到扇子的时候,白钧就在青溪镇找到了她,兴许备着她要回来,就一直打理着经年园。

      “你怎么知道我在青溪镇?”白钺问。

      “从前你在陵游师兄那里求了签,那签咒你未嫁先死,后来谁都不许你嫁那谪仙,我想,你若心中有怨,怕是偏要往蒋姑庙里去,偏就要去做那蒋姑,未嫁先死给他们看。所以,我就试着去找了找。”白钧一边认真地培着土,一边随意地回答。

      白钺一愣,眼眶猝不及防一红,连忙别过脸去。她为何要去那蒋姑庙,她自己也说不清,若非白钧这番话,她恐怕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明白。

      那日,在青玉崖上,石非卿说,她心思是最通透的,不该放不下。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心思通透,就该放下呢?凭什么她从前通透,就不许她现在糊涂呢?凭什么呢?

      她低着头又怔怔地坐了不知多久,白钧种好芭蕉,回去换了身衣服,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

      他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并肩坐了许久,直到黄昏渐至,醉白池畔渐渐亮起点点幽光。

      起初只有三三两两的几颗,忽明忽暗地浮动在枝头叶间,后来就渐渐多起来,随着夜色渐深,醉白池竟像盛了满天的星辰一般。

      白钺神游的心思被那些幽荧的光点吸引过去,无光的眼珠子木然地动了动。

      “姐姐,夏夜赏萤最好不过,你要是夜里不想睡,不如陪我看看萤火虫,可好?”白钧问。

      “好。”白钺点点头。

      荷花的幽香随着夜风吹了过来,一同吹来的,还有星星点点的荧光。

      白钧伸出扇子,一只萤火虫便落到了扇骨上,他小心翼翼地把扇子伸到白钺面前,眼底映出一丝微光:“好看么?”

      白钺点点头。

      “姐姐,那把羽扇的名字你可想好了?”白钧问。

      白钺一愣。那扇子她一直放在纳戒里,没有炼化,也没有起名。她不知为何,并不愿炼它。大约,她这辈子都到不了合体境,只能炼一个法宝吧。

      他说过要替她寻一个法宝的。

      “那等你炼化了,再替它取名字吧。”白钧微微一笑。

      “嗯。”白钺黯然回道。

      白钧将扇子轻轻一扬,那只萤火虫便悠悠然飞了起来。接着,他将玉扇一展,洒然一挥,凉爽夜风便随着他灵力的牵引,成了一缕温柔的风旋,园中四散飘动的流萤,在风向带动下汇成星河,围着他们无声飞舞着。

      白钺抬头愣愣地看着,那荧光落了一星半点在她死水一般的眼睛里。

      白钧低头凝视着她眸中倒映的幽光,眼含着淡淡的欣喜:“姐姐,它叫照夜清。”

      流萤生腐草,是为照夜清。

      好好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却偏偏出家为了道。好好一把巧夺天工的玉扇,却偏偏叫做照夜清。

      ========

      想来白钧真是不可多得的炼丹奇才,那安神丹白钺服着,伴着药枕上合欢、丁香和白菊的清香,每日入睡很快,夜里也不会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了。

      醒来时虽多少还有些头昏,却比从前那些让她整日浑浑噩噩的丹好多了。

      可那又如何呢?

      丹是好丹。却什么都挽回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些错孽,是消不掉的。而石非卿,是不会回来的。

      她坐在池畔的亭子里,又开始发愣。

      白钧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顺着她茫然看着的方向瞧去,眼睛一亮,用扇子一指她视线去处的一块景石:“我也觉得那块石头太笨,瘦漏透皱,一样不占。姐姐,回头我们去同安郡,寻块好的太湖石回来,可好?”

      白钺略略回过神来,缓缓道:“阿钧,我想去寻一寻母亲。”

      白安仁寻过了,白钧也寻过了,茫茫山海,寻不到,就是寻不到。

      可她,总不能不去寻啊。她已经错得够多了。

      “好,我陪你。”白钧看着她,微笑答应。

      “嗯。”白钺木然地应了一声,趴在栏杆上,看着水面继续发着呆。

      白钧懒懒地斜靠在一旁,悠闲自得地盯着她瞧。

      几只水黾在水面上轻盈地划过,消失在菖蒲狭长茂密的叶丛下,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水痕。

      突然,白钧神色一变,眼底透出一丝寒光,往东边的天空睨去。

      两道宝光从天边飞来,刚落入院中,白钧便戒备地站起来,那一贯□□风的神色微微凝出一丝寒意。

      沈星尧怂兮兮地对白钧笑哈哈道:“鸩青师弟啊,好久不见。白师妹回来了你也不谴只灵鸟去青屿山说一声,看来鹤朱峰离不得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忙得都顾不上了。”

      白钺听到他的声音,愣愣地从栏杆上支起身子,僵硬地转过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钧却面色淡淡道:“东斋前辈早已身故,那谪仙怕是要闭关到飞升为止,青屿山同她有何关系?我为何要多此一举谴去灵鸟?”

      沈星尧在白钧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却更怂了,故作嬉皮笑脸:“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个老朋友十几年都没见过白师妹了,不该聚一聚吗?哈哈哈哈。”

      白钺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沈星尧,又看向站在他背后的英武青年,犹豫问:“长生师兄,你怎么来了?这是……小灵钧吗?”

      沈星尧嘻嘻哈哈地把谢灵钧拉上前来:“对呀,你这做师叔的好狠心,十几年也不来看看人家,你看吧,现在都认不出来了。”

      认不出来个鬼。谢灵钧那一脸抗拒的神色,跟当年他俩蹂、躏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别拉我。”谢灵钧沉着脸对沈星尧道。

      沈星尧怂兮兮地嘿嘿笑着放开手。

      倒也不算一模一样,应该是大为不同了。

      想来,最后一次见沈星尧,还是送她《鬼师传》的时候,世事变迁,自然是不同了。

      沈星尧又笑嘻嘻地同白钧打商量:“鸩青师弟,我们同门之间许久没聚了,我有些体己话同白师妹说,要不,你回避一下?”

      白钧面色仍旧淡然自若,眼神却有些发寒。

      “阿钧,你陪我一天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白钺道。

      “好。别聊太晚,记得服安神丹。”白钧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瞥了沈星尧一眼,这才离开。

      谢灵钧得了沈星尧的眼色,走到白钧消失的月洞门前,也不知是在回避,还是在戒备。

      白钺不明就里地看着沈星尧。沈星尧这才敛了嬉笑之色问道:“白师妹,你为何不回青屿山去?”

      白钺原以为他要说何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她低下头,忍着心中隐隐的绞痛,苦笑道:“我为何要回去?”

      “他去年等了你整整一个月,你为何不回去?”沈星尧皱眉问。

      “去年?”白钺困惑地看向他,“为何去年要等我?”

      “他不是同你约了十年吗?你为何不去赴约?”沈星尧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没出关吗?我去何处赴约?”白钺有些不耐烦。

      “他出关了,他去年出关等了你一个月,还出去寻了几天,是你没有赴约!”沈星尧莫名其妙回道。

      白钺垂着头,不言语。原本见到沈星尧,她还有一丝欣喜。她已经很努力地忍受着这些伤痛了,为何他要如此不知趣地戳她的伤口呢?

      沈星尧皱眉思忖了一阵,似有所悟:“白师妹,你这几年是到别处闭关了吗?”

      “嗯。”白钺点点头。

      “你认为……你闭关了几年?”沈星尧试探着问。

      白钺苦笑道:“十年。我每年都出来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十年。他并没有出来,他同我承诺的所有东西,都是随口说的。”

      “白师妹……”沈星尧皱着眉,“这是第十一年。他去年出来了,是你没有回去。”

      白钺茫然地看着沈星尧,许久才慢慢明白过来:“今年是第十一年?”

      沈星尧点点头。

      “怎会如此?我每年都出关,每年都去帮那些女孩圆一个愿,我没有记错啊!”白钺瞪着眼睛,只觉得原本死水一样的心境,突然搅动起混浊不堪的淤泥。

      沈星尧也困惑地不住挠头,然后犹豫着问:“会不会,中间有一回,你不小心闭关了两年?所以,你觉得这是第十年?”

      白钺根本没心思去探寻个中缘由,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他没有骗她。他出关了,等过她,寻过她。是她自己糊里糊涂,错过了。

      兴许就是天意吧。天意不是很明了吗?她若还要痴缠他,那雷就会霹死他,霹死更多人。开个小玩笑,让她记错了一年,多慈悲的惩罚啊。

      罢了。见一面又能如何?又听他说几句狠话?他那离相诀越往上修心越空,她要眼睁睁看他如何太上忘情吗?

      罢了吧。

      “白师妹,你随我回青屿山去吧。我看你的心神很不稳定。”沈星尧关切道。

      白钺摇摇头:“罢了,我放不下他,还不如离得远些。”

      沈星尧见劝之不动,皱眉狠心问:“你可知他头一年就出去过一回?”

      “我知道。”白钺苦笑着摇头。

      沈星尧微有讶色,又问:“你可知他为何出来?”

      白钺低头不语。

      沈星尧咬咬牙,终是下定决心:“他修的离相诀,可他根本就放不下,头一年吐了三回血,被凌风师叔从禁地里强拖了出来,不然早就在里头走火入魔死个干净了。后来他去了禺次山,把满山的蜚枭屠了,又去盛京报了他生父的恩,拖着一半修为回来。然后他将蜚枭的妖丹鸟羽给了玉清师叔,制了一面羽盾。他一个人抱着这面盾,在莫睡谷枯坐了半年,然后把那盾扔到莫睡谷底下的深潭里去了。最后他自废修为,重修了螭梦引。去年他出关的时候,也就刚修到分神。”

      “你在,说什么?”白钺愣愣地看着沈星尧,压抑了许久的眼泪从睁大的眼睛里一颗一颗往下掉,“他把自己的修为废了?”

      他怎么能对自己那么狠呢?为什么她不听他的话留在浮玉峰呢?那个时候,可有人尽心照顾他吗?她怎么就做不对哪怕一件事情呢?

      “他是放不下你的。你想想,去年他出关等你整整一月,你却没有回去,到底是在他心里扎了多少个窟窿?回青屿山去吧,下次他若出关,你们好歹能见上一见,别再枉自错过了。”沈星尧劝道。

      白钺仍旧睁着眼睛不断落泪,好像无法理解他话中之意一般。

      沈星尧见白钺似乎还没拿定主意,一皱眉,从纳戒里掏出一面小小的羽盾来,扔给白钺:“拿好吧,这是我好容易算到了,从那深潭底下给你捞出来的。蜚枭之羽可防天雷,他为何给你做这面盾,你不明白吗?”

      白钺急急地伸手接住羽盾,发着抖捧住它。它小小的,也就两个巴掌那样大,虽然很精致,但蜚枭那羽毛本就灰扑扑的,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她将这面面丑巴巴的小盾紧紧地护在胸前,用力拧着眉,想把眼泪逼回去,却全都是徒劳。

      他从前就想替她制这面盾。他异想天开,幻想着她修到洞虚,再攒够功德,飞升成仙。

      他那时不敢同她剖白心意,他怕挣不脱天道,所以存了一丝念想,希望她同他一起回去,这样才不会负了她。

      可是,她是他手把手教的,他比谁都清楚,她是修不到散仙的。

      他放不下她,他那么想带她一同回去,所以他又去杀了蜚枭做了这盾。

      他在莫睡谷枯坐的那半年,内心又受了怎样的煎熬啊?

      最后他还是把这面盾扔了。她修不到散仙,他不想给她虚妄的希望。

      沈星尧也真是天底下第一好事之人,又何苦要把这盾捞出来给她?

      她有这盾,又能如何呢?她知他心中并没有弃她,又能如何呢?不论是相见,还是不见,这刀子,都只会反复在心里搅啊。

      “白师妹,你跟我回青屿山去吧,浮玉峰,清晖峰,总有你能待的地方。潮岸峰那处灵穴也是最适合你的,你把这羽盾好好炼了,未必就全无转机。”沈星尧道。

      “可是……我爹爹……我母亲……我不能……”白钺埋着脸,摇摇头,“你让我再想想吧。”

      沈星尧满面忧色地看着她,叹气道:“行,你好好想想吧。你在青屿山待着,总比在丹元宗安全。”

      “我再想想。”白钺失魂落魄地摇着头。

      白钺也不知道沈星尧是何时离开的,她缩在亭子里,紧紧地抱着这面羽盾,先是不断地掉泪,后来泪哭干了,便在黑暗中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姐姐,服了丹早些睡吧,不然又该头痛了。”白钧不知何时回来了,低头看着她,面色有些阴沉。

      白钺摇摇头。她这样步步皆错,迷途不返的糊涂人,不值得任何人关怀。

      “阿钧,我想要闭关。”白钺道。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寻纪师伯吗?”白钧问。

      她满身错孽,自私冷漠,烂泥一般,不值得他关怀啊。

      “我想要闭关。”白钺抱紧了那面羽盾。

      “你到不了洞虚。”白钧平静地讲明道理,“奶奶毫无仙根,所以爹爹此生到头只能修到元婴。你虽得了纪师伯一些传承,至多也就是分神了。”

      “我想要闭关。”白钺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白钧继续温和耐心地劝言:“姐姐,你从前那么快就到元婴,不过是因为长年在青玉崖上沾了些仙气。你资质并不好,又被天雷损了根基,今生绝不可能到洞虚。”

      “我要闭关。”白钺还是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

      “好吧,那我把经年园的风水改一改,你就在这园中闭关,我守着你。”白钧眼中有一丝失落,却还是善解人意地退让了。

      “好。”白钺点点头。

      白钧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拆了两面景墙,改了改池子的边界,又挪了一些树和景石,醉白池上的那处灵穴,到了冬日便能聚起整季的寒气,直到夏初方才散掉。虽比不得潮岸峰,却也是不可多得灵穴了。

      白钺本想让他回山上去,他自己却顺带在亭子顶上改出了一处勉勉强强的风相之穴,只说在那里一边修行,一边替她守着结界。

      白钺虽嘱托他,如果石非卿出关,或是快渡劫了,一定唤她出来,她想见一见他,只是见一见。可她做不到全然静下心来闭关,每隔三五年就自己出来几天,又空落落地继续闭关。

      她从前修炼大都是敷衍了事。年少时石非卿还管得严些,等她大了,鬼主意越发多,石非卿又心境不稳,就管得少了。她原以为自己天资非凡,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修到了元婴。

      他们说得没错。她足足蹭了他十四年的仙气。离了他,即使她转了性闭关苦修,速度却缓之又缓。

      是啊,那些得道飞升的前辈,哪怕留下半块玉佩、半串珠子,佩在身上,都对修行大有助益。

      她成日待在一个活生生的谪仙身边,却只知道玩。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啊。

      她就这样每隔三五年出来一回,却始终再没得到过石非卿的任何消息。

      他等过她一回。她错过了。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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