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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剑断人亡身相许 ...

  •   这座无主之庙,已在山头上立了三百余年。

      三百年前,有位巾帼英雄宁死不降,抱着义兄的尸首决然沉江,青溪镇的百姓感佩她的事迹,在附近山上立了一座庙。那位姑娘姓名不详,只知是姓蒋,那庙便叫做了蒋姑庙,后来因她未嫁先死,又有人称之为小姑庙,传来传去,小姑庙的名头倒叫远了,远远近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喜欢来此处祭拜,求蒋小姑保佑。

      只是那位姑娘并未就此立地成圣,香火旺盛的小姑庙便成了空庙,积攒多年的供奉无人认领,各路神仙都想据为己有,打了三百年的官司都未有结果,直到某位向来不争不抢恪守天规仙君也下了场。众人不知是畏惧这位连仙职都未领的仙君,或是都不想叫各自的对头占了便宜,兜来转去,这庙竟然判给了这位仙君指定的某人。

      为免灵力失衡,正神上仙通常不会轻易涉足凡间,连那些仙力较低的星君、灵君也鲜少亲自下界办事,多半是遣仙官、童子乃至通灵坐骑跑腿。如今少徽星君便遣了两个童子下界办理蒋姑庙主位确立事宜。

      少徽星君以琴入道,座下童子取名多与琴韵相关,这两位仙童一位头生鹿角,名曰抚浪,另一位身批青羽,名曰摘风。二童子难得来趟凡间,兴高采烈地领了差事,可如今凡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民、盗匪和叛军,当初听别的童子绘声绘色描述的那些看的、吃的、玩的,一样都没见着,可真是扫了大兴。

      二童子挎着脸对这蒋小姑的神牌念咒引诀半晌,最后登上仙册。抚浪童子打着哈欠:“明日再去那什么江州城吧,今日乏了,不想跑。”

      摘风童子却不同意:“早些办完早些回吧,这凡间也没得什么玩头,不如回去睡大觉。”

      “我倒宁愿歪在这里睡大觉。星君虽是个不严苛的,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盹,那能自在了?”抚浪又打了一个哈欠,仿佛困得立刻就要睡了。

      “也对。”摘风想想,点头妥协了。

      如今乱世,蒋姑庙不复往常人来人往,二位仙童寻了院外一块刻着蒋姑生平的石碑,一人一边,懒洋洋地靠着说闲话。

      “喂,你说咱们星君怎么想的,那位老仙君人缘又不好,何必上赶着巴结?”摘风问。

      “星君飞升之前,跟他有交情啊。”抚浪道。

      “有交情怎么了?没用的交情能叫交情吗?他现在连个仙职都没有,跟咱们有什么区别?”摘风显然不认可,更不屑道,“还不如咱们呢,嶓冢山是什么苦地方?那苦差事,根本是受刑,天底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愿去干的。”

      “是啊,你说他怎么想的呢?”抚浪昏昏欲睡,随意附和。

      天阴沉沉的,春寒料峭,不过二童子有仙气持身,自然不受影响,正悠闲间,他们却同时警醒过来,不约而同腾空至蒋姑庙上空,朝东一望。

      一团乌泱泱的东西,带着浓烈的妖气,正自东向西仓皇飞来。

      “有妖?”抚浪惊道,“好大一群!”

      “这么嚣张,先拦住!”摘风果断化出双翼,当先飞去。

      ========

      它不知自己叫什么,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当它自暗河中苏醒过来时,唯一的念头,便是饿。

      可是不见天日的暗河如同地底迷宫,它也不知在错综复杂的水道间漂流了多久,才终于见到一丝光亮。

      那是一条岩缝,暗河自缝隙中涓涓涌出,汇成山溪。

      它仿佛无形无相,只是水流的一部分,就这样从窄缝中毫无滞碍地淌出,沿溪漫游。

      原来,世界不止有无尽的黑色。

      头顶上一片又一片的,是绿色。绿色背后,是一层遥远的浅蓝,浅得透亮。片片绿色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白色、黄色,很是活泼。连着绿色的,是一道道发黑的横条、竖条、斜条,仔细辨认,那颜色却是更像是棕色。深棕色的粗竖条下,也有一片片深深浅浅的绿,斑驳地盖在更浅的棕色上。这片浅棕上又散布着一团团大小不一的颜色,灰的、青的、黄的、红的,只是都很黯淡,比不得高处那片绿色间斑斓的星点彩色。

      而自己身处的这条水流,什么颜色都有,仿佛把四周的色彩抄录了一份收进来,混在一处闪动,叫人分不清。

      这时,水畔出现了另一组颜色。最顶上是一小坨发黄的黑,中间是一小团发黄的白,最下是一大片发黄的灰,还有两条发黄的白正探进水中。

      它不知那是什么,本能地窜了上去,一口咬住。

      鲜红色。

      又腥,又甜,鲜美得令人疯狂。

      它本能地缠了上去,那东西惊叫着挣扎起来,可越挣扎,就刺激得它越兴奋。它疯狂地缠紧,贪婪地吮吸,直至不论怎么使劲都再吸不出任何一滴液体,它才回过神来。

      自己缠住的这个东西,应该是一种叫做“人”的食物,身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衣,毛糙的头发黄得像枯草,暗黄的皮肤已然开始发黑。

      它望了望四周。这是一片浅滩,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浅滩上是各色卵石。

      陌生的讯息,渐渐自它脑中苏醒。

      它想起来自己叫什么了。

      它叫祁焉。

      可祁焉分明是一只透明的水鳗,自己虽然也是长长的,滑滑的,可身体却是青青的,还带着斑驳的鳞。

      它又生疏地调动起妖气,化成人形,学着刚才那只猎物的样子蹲在水边。

      倒影在流动的水面上扭曲变形。它的脸仿佛是少年,又仿佛是少女,娇俏的面容上,却生着一双俊媚的长眼。

      祁焉,是长这样的吗?

      它疑惑地在身上摸来探去,自己仿佛既不是雄的,也不是雌的。

      对,祁焉就是这般。它就是祁焉。

      它为何会在暗河里?它不知。

      它之前又在何处?它不知。

      它认识的人又在何方?它也不知。

      可是没关系,它就是祁焉,此生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杀死重亥。

      重亥是谁?它不知。

      重亥在何处?它不知。

      如何杀重亥?它也不知。

      可是它记得重亥的气息,那可怖而可憎的仙气,已烙入脑髓。

      它记得这仙气,纵使翻遍九州四海,它也要将他找出来。

      于是,它开始了流浪与寻找,它不记得自己走过多少地方,反正它哪里都不认识,只怀着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毫无章法地翻找,终于,嗅到了那丝铭刻入灵魂的仙气。

      这里,是一座城。

      流浪过许多地方,吃过许多人,它已慢慢变得聪明起来。这是一座住满了“食物”的城,不可随意屠杀,不然会引来麻烦。

      于是它小心翼翼隐藏起身形与气息,循着那缕仙气搜寻,最终找到了一户人家,一座院子,一间屋子。

      这里,尽是那种强悍的、凶煞的、令人既害怕又恶心的仙气。但它没有找到重亥。

      重亥不在,它便耐心等候。

      杀死重亥,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

      这是谁告诉它的?它不知。

      ========

      殷旋又急又气,简直想破口大骂。

      相柳大人将计划制定得好好的。他们这群小妖插不进大妖与龙神之间的战斗,大人只身前去夺剑,只要恶逆到手便发出信号,数斯立刻控制住白蛇夫人,祸斗则擒拿住那个疑似重亥之人,一同赶往元都府汇合,然后自槐江底的罗酆山入口突入,斩断地锚,逃之夭夭。

      虽然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擒拿重亥的事情要交给区区祸斗,但是分给数斯的就是控制白蛇夫人这么简简单单的任务,她也完全能够胜任。

      可谁能告诉她,老早前就北上进京的重亥,为什么回来了?

      这也就罢了,反正重亥也不归她管,可偏偏这时相柳大人作为信号的符纸燃烧起来,祸斗那边立刻动手拿住重亥,碰巧就得和她一道儿往元都府赶。

      她爪子里抓的白蛇夫人老老实实昏迷着,万无一失。然而戌炎嘴里叼的重亥,虽然手脚胸口都被大人事先交托的法器钉死,可他死死瞪着眼睛就是不肯晕,分明是凡人的躯体,可令人毛骨悚然的仙气汹涌升腾,仿佛随时要挣脱控制。戌炎也意识到事情不妙,已经烧了求援的符纸,劳动大人赶过来救场。要是事后惩罚这群祸斗办事不力,把她也牵连进去可怎么办呀?她跟他们只是顺路,可不干她的事,她不想被烧秃了毛!

      于是殷旋招呼手下,扇动羽翼拼命往前飞,想与那群踏风而奔的火犬拉开距离,免受无妄之灾。

      正在此时,槐江上空一道青光闪现,片片青羽展开成盾,这只闷头狂扇翅膀的巨鹰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光羽之盾应声碎开,可殷旋也撞得眼冒金星,斜抛出去。亏得她还记得抓紧白蛇夫人,不然就这么掉江里去捞不出来,她这一身的羽毛要是不要了?

      “何方妖孽,还不束手就擒?”赶来拦截的摘风童子正气凛然大喝,可看向碎裂的羽盾,却隐隐发虚。

      这群妖,怕是不好对付……

      调整身姿的殷旋看清对面是只瑞光四射的飞廉鸟,更是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来一只仙?

      这时身后传来滔滔浪声,却是那抚浪童子甩动拂尘,将槐江之水摇起,往那群祸斗盖去。

      殷旋前后顾看。飞廉鸟以速度见长,他若咬着自己,难以甩掉,后头那边不知是个什么仙,可看样子属水,克制那群火犬,要是自己就这么弃之不管,回头儿重亥没抓住,相柳大人照样要烧她的毛!

      就这么犹豫的空档,摘风已再捏诀引气,背后又浮现一道青光羽阵,随他二指一推,齐刷刷向江面上的数斯群射去。

      殷旋巨翼挥动,刁钻飞掠躲开密密麻麻的羽箭,她的手下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即有几只受伤跌落。殷旋爪中的白蛇夫人抓也不是,丢也不是,慌乱无措地击水扑翼,往祸斗的方向赶去。摘风童子化出双翼,紧随追赶。

      正一面狂奔一面全力压制林深的戌炎忽遭水浪袭击,亏得身后的心腹得力,及时凝出火盾相阻,才将浪势减弱。他被余浪拍得脖子一歪,江水更是直灌喉中,险些呛得将叼在口中的林深吐出来,连忙稳住姿态定睛一看。江面之上悬着一个头生鹿角的仙童,仿佛是瑞兽夫诸,而远处的殷旋仿佛又被一只飞廉给拦截住了。

      不妙!大事不妙!

      口中这凡人远比想象中的难以压制,必得尽早与相柳大人汇合才好。此节骨眼上,怎么偏偏冲出来两只仙兽?

      就在此时,对面的抚浪童子已甩动拂尘,旋起一道粗大的水龙卷,往祸斗群推来。

      “戌炎,你愣着干嘛!”空中殷旋大叫一声,飞袭向正在施法的抚浪。抚浪回头见是一只凶猛巨鹰,鸟喙尖得像大刀,立刻慌乱闪身躲避,那水龙卷顿时就偏了方向,散成漫天水花。

      戌炎速速判断情势,将林深吐出,交与三名心腹继续压制,同时再燃三道求援符,求大人速来!

      摘风已紧随赶来,青羽箭阵如同急骤密雨在水面铺开,戌炎怒吼一声,蹬起丈高浪花跃去。摘风正在专心追鹞子,冷不防下方一道火风袭来,却是一只巨犬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口扑来。他连忙调转身形扑翼猛扇,羽箭改变方向朝戌炎射去。可是戌炎再吼一声,口中炽烈的气流逆冲上来,那看似密密匝匝的羽毛皆被吹歪了方向,即便有射到戌炎覆甲的身躯上,也只能扎进去半分,根本伤不到人。

      摘风顿时慌了,连忙呼叫抚浪。抚浪却已被一群灰鹞子围住,急慌慌摇起四五道水龙卷围在身周。那些鹞子行动迅捷,虽突不破水龙卷构成的屏障,水龙卷却也捕不到鹞子。

      就在这时,又有十来只火狗踏风奔向摘风,与戌炎呈围捕之势,摘风鼓动羽翼自上逃脱,灵巧盘旋绕至火狗群背后,再度聚起青羽箭阵急急射去。

      被围困的抚浪也发了狠,闭目引诀,趁着鹞子一时未能近身,自江中摇起无数悬浮的水球,随着他骤然开眼,水球四散飞射。那些水球邪门得很,一碰到鹞子的羽毛便粘住了一般,不论怎么拍翅膀都甩不掉,随着击中的水球越来越多,逐渐将鹞子们包裹其中,呼吸不得。

      殷旋急得又想破口大骂,左右一看,还有两个手下未被水球沾住,心一横,将白蛇夫人丢给一人,化出人形祭出兵器铁链锁钩,逆着水球龙卷左右闪避,突击至抚浪面前,甩出锁钩。

      抚浪见这女妖竟然突破了龙卷与水球冲来,急慌慌甩着拂尘抵挡,又召出水浪阻隔。滔滔水浪扑向岸边,冲垮房屋,不知多少百姓无声无息淹没浪中,更多的则哭喊着往山上的蒋姑庙逃去。

      另一边摘风的青羽箭阵往火狗群射去,却见一团巨大的火焰爆开,紧接着一个身着重甲的身影从火焰中跃出,挥起长刀带着火星赫然斩来。

      摘风连忙扑翼闪躲,重甲的戌炎却灵活至极,紧紧追击,而摘风匆忙中射出的青羽威力疲软,更被狗群围追干扰,好生狼狈。

      就在抚浪忙于应付面前这个持着诡异兵器的妖女时,忽听一声惨叫,却是摘风的右翼被戌炎斩中。摘风骇得肝胆俱裂,扭身急闪,带着半身火星尖叫道:“跑!快跑!”

      抚浪这一分神,殷旋的锁钩就飞了过来,他缩头闪躲,锁钩却缠到鹿角上,只觉颅顶剧痛,竟是被女妖扯到身前,接着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只见那女妖五指成爪扣下。抚浪呼吸顿滞,钝痛随着四溅的鲜血传来。他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地捂住已被撕裂的喉咙,口中只能发出“喀喀”之声,随着阵阵抽搐,逐渐化出原形。

      那是一只优雅而美丽的白色幼鹿。

      殷旋将锁链收回,却见那只受伤的飞廉在戌炎的追击下仍旧逃远,戌炎只追了一小段距离便折转而回。

      这下殷旋觉得自己有面子了。祸斗和数斯之间,相柳大人向来是更信任祸斗的,如今突遇两只仙兽偷袭,戌炎失了手,自己可是实打实地杀了一只,日后邀功,大人可是得对自己另眼相待。

      这两只仙兽的术法看似声势浩大,却全然不懂搏杀,虚惊一场的殷旋松下一口气,提着手中的鹿尸对戌炎奚落道:“喂,是跑瘸了腿吗?怎么不追了?”

      戌炎却压根不理她,惊急地瞪圆双目往她身后的方向冲去。

      紧接着,三声短促的哀鸣从殷旋身后传来。

      仙气,不,那根本就是令人背脊发寒的杀气,骤然笼了过来。

      殷旋僵硬地回头,见到原本落在江边负责镇压林深的三只祸斗,皆颈项喷血倒地,而那个已被法器钉死的凡人,居然垂着头,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哪儿来的武器?他的剑已在江州城捕捉他时,被戌炎的长刀劈碎了!

      戌炎可不比殷旋,是知道内情的。眼前这人并非重亥,而是恶逆剑灵,若一时压制不住,恐怕会立刻惊动本尊。他惊得目眦欲裂,顾不上其他,如一道火尾流星,挥刀冲去。

      而这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依旧垂着头,果断扯下右腕的钉子,就在戌炎冲至面前的瞬间,屈肘,挥臂,一道悍然剑气随之挥出,将猝不及防的戌炎打翻后滚。

      痛。剧痛。

      不止是被这邪门的法器钉得发痛,整条右臂的骨头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随着挥臂的动作,林深摇晃几下,再度跌伏在地。

      他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当时他跟着那个小姑娘来到一处烧塌的房子,正疑惑为何根本就没有看到被压住的人,脚下却突然亮起发光的符文,接着他就气血乱涌,头昏脑涨,然后就有几个人影凭空出现,像是要来擒拿他。

      他立刻拔剑反抗,可那些人的动作根本就不似人,动作奇快,力量奇大。他当机立断想要撤退,可那脚下那些奇怪的符文变得更亮,而他身体里莫名生出的力量全被这些符文吸走,艰难顽抗数招,那领头之人猛挥长刀劈碎他的剑,紧接着手中不知是何动作,便射出一道黑影钉在他胸口上。刹那间,他的力量如同凝固了一般,意识也为之模糊,然后余人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在他的四肢都钉上那种邪门的东西。

      之后这群人便化作奇怪的巨犬,叼着他在空中飞行。身上的钉子源源不断吸走他体内涌出的力量,他痛得仿佛随时都要晕厥,可视线中却出现了小钺。

      小钺,被怪鸟抓住了。

      小钺,有危险?

      他必须,救她!

      这丝坚决的心念吊住他的意识,其后又一阵莫名骚乱,压制他的力量大为减弱,他本能地催动身体中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力量,以指为剑,往那三个模糊的身影划去,终于挣脱了控制。

      他不能理解手中凝聚似剑的是何力量,用之剧痛仿若骨裂。可剑,就是拿来用的。

      跪倒在地的林深用力扯下胸口的钉子,随着一道血线飙出,喉中亦涌出鲜血,而戌炎已再度挥刀劈来,他只来得及以二指掐住剑诀,抬臂相挡。剑气与长刀相交,灼灼热气若有实质压迫下来,逼得他臂骨颤抖。

      戌炎大惊,他虽知不能下死手,只以刀背相击,可他凭妖气相压,凡人之躯何以相抗?

      戌炎再调五分妖力,赫然压向跪地顽抗的林深,同一时间其余祸斗也围合过来支援。

      然而林深的剑气仿佛敌强我长,逆势喷薄,在戌炎的惊愕之中,他突然抬起左手咬下钉子,接着左手竟也化出剑气,往戌炎腰腹刺去。

      戌炎匆忙后退,林深趁机弓腰跃起,双剑合十,当头斩下。

      火焰轰然爆开,却是戌炎举刀为盾,冲击力将林深远远抛了出去。他虽在空中调整身姿,然而触地脚腕剧痛,当即跌倒在泥泞的废墟中翻滚,与此同时,早已成围合之势的祸斗们齐齐扑来。

      剑气,一股强横的剑气骤然升腾,凝如实质,坚似铁壁,悍然逆推,将哀呜的祸斗全数掀飞,连同四周倒塌的废墟清出三丈空地。

      空地中心,周身染血的林深已果断扯下脚腕上的钉子,压制他的力量全然消失,磅礴的力量在体内狂乱冲撞,不止右臂,脊骨、内脏全似搅碎般的剧痛,喉头再度涌血,然而他已顾不得其他,戌炎已腾空舞刀,引动熊熊烈焰。

      留不得手了!这东西必须立刻制服!戌炎持刀狂挥,道道流焰自空劈下,而林深竟然急速挥动剑气,将之全数破开。数息之间二人已不知对劈几回,烈火在大浪淹过的泥泞中蒸起茫茫水汽,仿若蛟龙吐息。戌炎眼前一花,只见一个染血的身影逆着烈火与刀光逆势杀来。

      戌炎大骇,大喝一声:“殷旋,你等什么!”

      目瞪口呆的殷旋早没了主意。她的任务就是抓捕白蛇夫人带去元都府,跟这群火狗只是恰巧同路,他们失手了,干她什么事?可是,万一相柳大人知道她就这么拍翅膀走人,事后追究起来,她这一身的羽毛怕是留不住了!

      槐江上空,烈火喷薄,焰尾旋飞,令人眼花缭乱的火光中,两个人影决死相斗,刀刀致命,剑剑惊魂。十来只火狗围在四周,却压根插不进手。

      戌炎口中发苦。此人剑术之精湛,剑气之强悍,在他的妖力面前不落下风。数度对招,他御气腾空愈加灵活迅猛,蛮横的剑气更是逐渐凝练,近身缠斗之下,他的长刀竟然架之不住。

      猛斗间,林深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兵器袭来,闪身避让并用左手拽住锁链,直接往戌炎颈上套去。戌炎仰头闪避同时横劈反击,林深顺势踩住刀身跃起,左手用力一拽,借力向殷旋突去。

      殷旋见着迎面刺来的剑气,骇得尖声一啸,那啸音似有实质将林深弹开,更是震得他头脑嗡嗡作响。戌炎又自背后用刀背猛然砍下,高温力透肺腑,若非他及时用剑气反震,怕是脊骨当即就被劈裂。

      林深被戌炎一刀劈向殷旋,这鸟妖却受惊缩身闪躲,任凭他自身旁飞了过去。戌炎气得眉眼倒竖,俯冲追击已落入江中的林深。

      就在此刻,如针剑雨突袭而至,林深正跪倒在浪涛之上,唇角溢血,满目凶光。他双掌虚托将剑气化入江水之中,仿若剑阵,源源不绝逆势刺来,那颗带火流星竟被阻在空中,再进不得。

      回过神来的殷旋见戌炎受阻,迂回贴水自侧方袭来。林深继续托住右掌化出剑雨,左手却又凝出无形剑气将殷旋甩击的铁钩精准地挑住,挽手连搅,再度控于手中。殷旋吓得又想厉啸一声,却被他猛地往向前拽扯,接着挥臂甩动,竟是往空中的戌炎砸去。

      戌炎匆忙后撤闪避,林深正欲踏浪腾空,却忽然又呕一口血,跪倒在江面。

      痛。剧痛!

      这莫名的力量虽然强大,他用之仿佛天生一般得心应手,可是他的寸寸骨骼、五脏六腑,似乎已经尽被搅碎。他都不知自己为何还能站立,为何还能战斗。

      小钺……小钺!

      小钺在何处?小钺在何处!

      殷旋虽未撞上戌炎,却被甩入剑雨,刺得浑身是伤。她已发现这东西再难压制,想起自己的任务,看了一眼狼狈的戌炎,心一横化回鹰身,抓起手下爪中的白钺,头也不回就跑了。

      林深泛红的视野中出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想也不想踏浪便追。

      一声震耳的兽吼传来,雷云盖顶的沉沉天色下,一只面目狰狞的巨犬如同高墙,横在他和小钺之间。那渺小的身影并不迟疑,踏浪高跃,双手合并如执巨剑,决然劈出一道浩瀚剑气。巨犬抬爪按下,重甲崩裂,血光四溅,然而林深亦觉臂骨开裂,痛不欲生。

      此时支撑他身体的,仿佛早不是血肉和骨骼,而是将他的身体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莫名力量。他即是剑,剑即是他,剑是拿来用的,即便是损了,又有何妨!

      火狗又围了上来,连同那只巨犬围扑撕咬。然而在迅勇狠绝的剑光中,那一团团火焰眨眼间便如道道流星坠落。戌炎周身重甲已裂开无数缺口,江水泛红,如泥浪滔滔,眼见着手下尽数陨落,戌炎愤怒地长嚎一声,口中火柱如火山喷涌,向这个渺小的凡人喷去。

      林深以身化剑,凭剑气破开焰流,直冲至巨兽面前,挥手划十斩裂其鼻。戌炎侧头挥爪欲阻,然而林深一蹬那鲜血淋漓的巨鼻,调转身姿攀跃眉骨,毫不迟疑伸手朝那巨大的眼球中一插,狠催剑气,刺破大脑。

      浊浊液浆爆开,喷在他沾满了血和泥,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白衣上。

      巨大的尸体还未倒下,林深已御空追去。他头痛欲裂,视线也变得模糊,可远处那几个即将消失的黑点却无比清晰。

      惊恐万分的殷旋才飞出不到五里,却听背后几声惨叫,扭头一看,竟是那罗刹般的凡人追了上来。

      完了!完了!早知如此,就换一条路,宁可绕行也不和那群不中用的火狗一道儿!

      殷旋笼在骇人杀气之下,已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拼命扑翼逃跑,然而又一道剑气破空刺来,她闪避之下仍被划破半边尾羽,平衡立失,速度骤减。

      殷旋惊慌上下翻飞,却再也甩他不掉。此等游戏他们这群鹞子不知玩过几回,那些弱小的飞禽只能任凭戏耍凌虐。而此刻,这只巨鹰却反被一只受伤的雨燕飞掠追逐。殷旋惊觉翅根一痛,都顾不上确认伤口,骇得直接丢掉了爪中的白钺,仓皇逃离。

      小钺……小钺……

      林深早已七窍流血,视线只余模糊的红色,可唯独她的身影,像是一片雪白的花瓣,又像是一缕无暇的月光,是他的视线,亦是心灵的唯一焦点。

      这是他前世的挚爱,今生的牵挂,是失而复得,决不允许再度失去的至宝!

      四肢百骸中那莫名的力量再也凝练不住,体内仿佛炸开无数刀刃,一口腥甜又自喉间涌起,却只流出一丝,仿佛已吐尽了鲜血。他再度聚起些微力量往她坠去,抓住她冰凉的手护进怀中。

      至柔的水变作了至硬的石,坠入江中的一刹那,他全身已遍布裂痕的骨头仿佛彻底震碎。意识停滞片刻后,他才再度强撑着已自内破碎的身体,抱着她竭力游向江面。雷雨骤降,江水湍急,他已茫茫不知所往,好在乱流将他们冲到江心的一片沙洲上。

      剧痛不知何时已平息下去,全身只余麻木,他再无余力将她带离岸边,连自己都爬不起来,只能抱着她尽量往岸上拖了两尺,力竭倒在她身侧。

      小钺……小钺……

      他半张脸陷在泥沙中,痴痴地望着她,眼神逐渐涣散。

      “师……师兄?你……你说要小心些,我就捏了个残影符在手里,可是……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我不是故——”

      “小钺……你可别再吓我了!”

      小钺啊,方才的情形,好生眼熟……从前,你是否,也被怪鸟抓走过?我是否,也这样,救过你?

      我……记不太清,但你可以,同我讲……

      明日,明日……全都同我讲……

      或者,我先同你讲……

      你听听看,我有没有哪里,记差了……

      我都记得,不许再不认我……

      不许,再不认我……

      不许,再……

      突然,他背心至胸口一凉,原本微弱的呼吸骤然凝滞,随着那冰凉的感觉从胸腔中退了出去,喉头竟然又涌出血来,紧接着,再是一凉,又一凉,反反复复,鲜血从口鼻不断涌出,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捣烂,却丝毫未觉疼痛,只剩一片麻木。

      小钺……小钺!小钺!!!

      他想撑起身体保护她,然而无边的黑暗,却将他怒吼的意识,彻底压倒,覆灭。

      “哈哈哈,重亥!我杀了重亥!”

      一个诡魅的身影自水中显现,它的面容有些像祁焉,眼睛,却有些像青柳。

      这一刻,它已等待多时了。它此生的意义,便是杀死重亥!杀死重亥!杀死重亥!

      在江州城时,它守株待兔等到他归来,却发现他周围藏着一群犬妖滴水不漏地暗中保护。它虽不知重亥为何会与妖搅到一起,可那是重亥,是穷凶极恶的上古孽龙,它在等一击必杀的机会。

      它,等到了!

      它一边狂笑着,一边凝出水刃继续往已毫无反应的二人疯狂地捣去。雷鸣电闪,暴雨倾盆,鲜血染红了江面,而这江水,竟然隐隐透出异样的荧光,幽冥之气渐渐升腾,仿佛还伴随着一丝遥远而震怒的龙吟。

      而此时空中,一声绝望的嘶鸣传来,一道伤痕累累的九头巨影,发狂地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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