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玄烨 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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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成。。你走吧。。” 沉寂了许久，我轻咳了一下，扶着微微眩晕的头，疲倦与苍老的感觉一点一点席卷全身，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讥讽的冷笑从那孩子的脸上消失了那么一瞬，他滞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笔挺地打了个千，“罪臣遵旨，万岁万万岁！”
“哈哈，您动手啊，皇上！”前一刻那孩子毫不畏惧地迎着我的剑锋，“罪臣暴戾□□，猪狗不如，早就该千刀万剐！您不如趁现在了结了我，免得我又要遍聚党羽，行不齿之事，鸩害圣君！然后您再在您那些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的阿哥里选出一个来立太子，父慈子孝，好一派安乐美景！”
“混账！”血气冲上脑门，我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身上。
这个不肖子！
你对得起这么多年来我的对你的期望吗？
你对得起为当年你而死的皇后吗？
那孩子捂住胸口扑在地上喘息了一阵，抬头狞笑起来，他站起身，指着他母亲的画像，红口白牙，一字一句，“我恨这个女人。我恨她！从我儿时起就恨她！。。。什么恭俭贤淑，什么母仪天下，她只不过靠着家族爬上后位的势利女子，唯唯诺诺只是在最后尊崇旨意死去而已。。。”
他说他恨她？？
口中忽而漫起一股血腥气息，我的心脏剧烈地抖动起来。
住口，你给我住口！
“说什么用性命换回我的，这个皇宫里有谁真正可以为谁不顾性命！？”那孩子不依不饶，极其清晰地说道，“。。。而万岁您，也不必假惺惺地在这里悼念了。。。她在您心中到底算什么？在您坐拥江山，独享天下至尊的时候她在哪里？在您怀抱温香软玉，夜夜春宵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耳边嗡嗡作响，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长剑咣当一声砸在青石砖地板上，天旋地转之间，我勉力支持自己的身子，朝香案后的那幅画像看过去。
皇后，皇后，你告诉我
我该怎么办?
画中的女子静静注视着我，淡淡的微笑一如既往。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三十七年前她躺在这张床上，也是这样的平和地看着我。
苍白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急速地喘息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她的眼睛里是全然一片的沉静。
正如她费力抬起的颤抖的手，却精准无比地扯断了我一直贴在胸口随身携带的个香囊。
她亲手做给我的贺礼。
就连最后的羁绊，也不能留下吗？
我想把香囊从她握紧的拳中夺过，动了几次却怎么也没能抬起手来。
微笑轻轻在她唇边绽放，眼泪从她慢慢合起的双眼里滑落。
我·要·你·保·护·我·们·的·孩·子·成·人。
我早就答应你了啊。
我给他修了最豪华的宫殿，为他选取了最博学的谙达。
我亲手教他骑射，引导他成为合格的储君。
我极尽一切能力疼爱他
对他予以最深切的希冀。
我会把天下的一切都交到他的手里。
“这个，这个就好！”人声嚷嚷的夜市里，她明快地笑着，拿起身旁小摊上五彩斑斓的兔儿爷塞到我的手中。
“阿玛！！”年幼的孩子红着脸，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膝上撒娇。
“。。。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宫里，这个世间，还有谁会在意灰飞烟灭几十年了的她？！”那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字字如针，“要我说来，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死便死了，又何必被贡在此处，沽名钓誉，享受香火?!。。”
原来。。。终究还是我错了吗？
讽刺地笑了一下，我跌坐在坤宁宫的龙凤喜床上。
“玄。。烨。。” 弥留的皇玛嬷拉着我的手，“皇玛嬷。。这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了。。你的身上。”
“孙儿。。明白。。”血液猛烈的撞击着胸口，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深切地悲伤过了。
“。。再。。也不能。。陪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好好。。走下去。。”皇玛嬷的手越来越冷，“玛嬷。。。还有芳儿。。。会在天上看着你。”
那个名字乍然在耳畔响起，我猛地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玛嬷，却是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芳儿是好孩子。。好妻子。。”浑浊的眼泪从皇玛嬷的眼角落下，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的。。玄烨。。我一直都知道。。。”
心痛如潮水般地将我漫过，我伏在皇玛嬷的身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当年的深幕，我一直都不敢触碰，哪怕只是再往下那么一点。
一夜白头的国公与昏倒了数次的福晋翌日被准予进入亡后的灵堂，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棺椁中的女儿，福晋突然凄厉地尖叫。
“皇上，当时为什么。。不救。。？”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生生止住，国公一手搂过福晋的肩膀，拉着她跪拜了下来，两人俯首贴地，再没有任何动作。
死一般地静寂。
我无言地扯了一下嘴角，瞥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皇玛嬷。
为什么？
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她的一生中，我的一生中，何曾被赋予过只做自己个人选择的机会？
芳儿啊，芳儿。。。
那个名字，我再也没有唤过。
就像她的嘴唇嗫嗦了很久，最后定格的还是那两个字
。。。皇。。上。。。
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该割！”月色下她的笑颜是那么的坚定。
“不，臣妾从来都没有认为。”血腥未散的冬夜，她与我十指相扣。
“皇上可又知，三藩此战，与当年擒鳌拜时，有何不同？”她逼近我的身前，轻声问道。
“你说我失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巩华城的阴暗地宫里，我屏退了所有宫人，“你问我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
额头抵在她的棺椁上，我笑起来，“是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了，自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
我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往前走了。
完成我们的心愿，成为最英明的君主。
还有。。。
“好，皇后，朕答应你。”青山蓝天下，我轻笑着，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赫舍里芳儿，表面上再怎么端庄大方，骨子里面其实离经叛道，永远就没有个安分的样。”
“看来，上天将你指给我，也还是有原因的。” 我大笑起来。
“然而我最喜欢的，还是额娘做的枣泥奶油馍馍。”面若桃花的她，在一桌子点心前朝我眨了眨眼。
“我这个为人妻母的，自然不能落在其后。”她回头朝我一哂，挤入人潮之中。
“此等甘霖，究竟要我如何，才可获取？”每每思及她的笑语，三十七年来我在御景亭上无数次仰望苍穹，却是再也祈求不到。
寒彻心扉的孤独啊。。。
谁让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自拔地眷念上你的温暖呢？
“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初次南巡的龙船上，一身白衣的纳兰性德，执箫坐在船头，迷茫地看着浩渺的江面，微吟着。
“纳兰公子好才情啊！”我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主上！”他猛地一惊，看到是我，连忙起身，“容若失礼了。”
“无妨，坐吧，这儿不比在京里。”我示意他不必拘谨，“当真好词！只是略嫌凄苦，纳兰大才子莫非也在仿效古人，伤春悲秋起来？”
“不敢。”纳兰斜着身子立在一旁，双目间陡然透出一股悲苦来，“今日乃是亡妇忌日。”
我的笑容僵了一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纳兰的语气渐渐轻沉下去，“亡妇端婉，于臣弱冠之年嫁与容若，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怎料情深缘浅，只有三年就香消玉殒。。。从此以往，教我孤身一人，情何以堪？”抬手拭泪，已是沉于回忆之中。
“。。。”我的指甲不自主地嵌入肉中。
“扰了主上的兴致了。”过了好一会儿，纳兰忽而醒悟，躬身朝我赔礼，“请主上恕罪。”
“朕明白的。。”我站起来，幽幽地看着远方。
“朕的妻，离开朕已经十年了。。。”
“夫君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摇晃的马车上她抓着我的手臂，问道。
“特别想去的地方？”我疑惑地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黑暗中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很清楚地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江南风光钟敏灵秀，北国无法比拟。。。不由得心驰神往。。。”
“我到江南了。”面对秀美如画的水乡，我勾起嘴角，“你知道吗？”
烛光飘摇中，两具躯体在床上纠缠。
云雨过后，我长吁了一口气，推开依然勾在我脖子上的手，大声喊道“张万强，摆驾乾清宫。朕要沐浴。”
外边应了一声，我欲起身，却不料那手又围上来，抱住了我的腰。
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红唇撅起，“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我不想多言。
说话间已有宫人捧着龙袍跪在面前服侍我更衣，身后的声音沉默下来，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
“皇上，您招我进宫，是不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是的，一定是这样！”女子裹着丝被从床上跳下来，奔到我的面前，“惠妃娘娘说的原来都是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眼睛长得像姐姐，您根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闭嘴。”我阴沉地开口。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能忘记姐姐吗？”女子跪了下来，“后宫三千佳丽，在您的心中，果然还是比不过一个姐姐吗？”
“朕叫你闭嘴！”我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哈。哈。。赫舍里芳儿。。。赫舍里芳儿。。。”眼泪在她的眼睛里聚集，她慢慢地低下头去。
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门。
“她说的不对。”站在夜幕的城墙上，我喃喃自语，“其实我连你的面貌都已经淡忘了啊。”
我答应过你的。
“承祜。。我们的儿子。。他是个好孩子，聪明的孩子。。”我含着泪水将她按在怀中，“我本来想。。却没有料到。。”
“皇上言重了，臣妾惶恐。”她推开我，跪在地上。
“。。。”我紧紧按着她的肩膀，心痛如绞。
“臣妾恭送皇上。”她以额贴地，恭顺地行礼。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赫舍里芳儿。”我轻轻地将她抱住，“如果我留不住她的话，那么这个世间，再也没有其他人，能留得住她。”
“是吗?你到底要如何留住我？”她看着我冷笑。
“我会握住你的手，一生一辈子，绝对不放开。”
厌倦约束，渴求自由的赫舍里芳儿，
终于维持着天性中的明快叛逆到最后
不为愣在原地的我多停留一刻
那么干脆会潇洒地抽开握着我的手，转背而去，
把以前她讨厌的那些，
好好地甩得干干净净。
“再没有人能框缚你了。。。”紧了紧披风，我转身走下城墙，“我的记忆。。也不能吧。。”
手指轻轻摩挲着龙凤喜床上柔软的被褥，我淡淡瞥了一眼抱臂倚在门上的那孩子的身影，支起手臂慢慢站起，迎着那幅画像走了过去。。
罢了罢了，
我老了，也倦了。。。
那孩子，就让他自己慢慢去体会吧
“你的额娘当时确是没有选择。。”不知道他是否在听，我却已是毫不在意了，“但是即使她有，结局也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因为你，是她心爱的孩儿啊。。。”
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那孩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我痴迷地看着画中她的笑容
“对不起。”
“你要我答应你的那些。。”
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
遗诏宣读完毕，本来还秩序井然的殿里马上乱成一团，本来跪在地上的儿子们跳起来，争执个没完。
“是四阿哥继位！”
“不。。。你听错了，是十四阿哥！！”
。。。
我咬牙，却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理会了。
。。。
“这是丰台大营的虎符。。十三爷来了！！”
“八哥，九哥，我们应该怎么办？”
“各位阿哥，请少安毋躁，万岁爷还在歇息呢。”
。。。
不知过了多久，人声渐远，宫殿空荡下来。
“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吗？”还守在我身边的侍卫张五哥跪在地上，小声地啜泣。
“去。。叫。。保。。成。。来。。”我气若游丝，几乎已经说不出话。
“嗻。”张五哥打了个千，马上就要离去。
“等。。”我叹息着，费力地抬手，“算。。了。。”
那孩子，只怕已经恨我入骨了。
不见他也好，见了他，我又要怎样跟他说
保成你，也是我心爱的孩儿啊。。。
最后的一点气力，我颤抖着，将手一点点挪到胸前。
她给我的香囊曾经在的那个位置。
“终。。于。。可。。以。。相。。见。。了。。吧？”我笑着，闭上了眼睛，“芳。。”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隔在我们之间了。
“玄烨。”云端上，她微笑着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久等了，芳儿。”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玄烨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