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荆棘鸟之歌》兰右

3、三、

　　□□是一片柠檬树园，彭格列十世孤身坐在园中唯一的一张木椅上。察觉到我的到来的一瞬间，原本放松的他又绷紧了身体——看起来就像一只一本正经地虚张声势的小动物。

　　我慢悠悠地踱步到他身边，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我。对视的那一刹那，他就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他的双眼清澈极了，就像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我从未在我身边的成年人身上看到过这样干净的目光。我敢打赌，我从今往后也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

　　我捋着裙边坐在他身边，察觉到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视着我，便冲他甜蜜一笑，他的脸瞬间烧得通红，向我回以保守而友善的微笑。

　　我想即使在东方人中，他也算是腼腆的类型。

　　茂盛的树冠在我们身边洒下凉爽的树荫，就像将我和他所在的地方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那样。我托着腮大刺刺地观察着他的侧脸，他强自忍住不与我目光交汇，只是对着脚下的地面发呆。于是我得寸进尺，几乎实体化的目光隔着空气触碰着他的身体。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安起来。终于转过烙铁似的脸，礼貌地对我告别，起身就走。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的心情，我想，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走或许是在顾及我的心情。

　　我二话不说地将左脚的绑带式罗马凉鞋松解开来，脚一拨，就将鞋甩在正在离去的他的脚边。他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我。

　　“您可以帮帮我吗？”我友好地说。

　　他观察着我的神情，像是得不出结论那样试探着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您把那只鞋捡给我就好。”

　　他依言捡起我的鞋，礼貌地递到我跟前。我向他绽开最具女人味的笑容，不急不缓地撩起裙摆，直到我的小腿和一部分大腿暴露在空气中。“您愿意继续帮助我吗？”

　　他连忙偏开脸不愿看我，之前才消退的红晕又爬上了脸颊，“在这之前……你的腿……呃，该怎么说来着？”

　　真是奇迹般的不解风情。

　　“嗯？”我的脚背勾住他的小腿，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腿？”

　　兀自在一旁害羞的他终于察觉到我的动作，低下头来看着我缠着他不断作怪的赤裸的脚，脸上的神情在惊讶、羞涩、欲说还休之间交替变化着。“这个，难道说是电视上常有的……的……”说到这里，他的舌头打了结似的，怎么也说不出下一个词。

　　我好心地接口：“电视上常有的挑/逗？勾/引？还是调/情——当然都是正确答案。”

　　“诶——！”他惊呼一声，往后退去，脚后跟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仰面摔倒在地。这一摔似乎让他忘了意大利语，他一边发出一连串相似的日语发音，一边惨兮兮地揉着摔疼的后背。

　　我头一次见到这么青涩又笨拙的反应，不禁捧腹大笑。

　　没过一会儿，我猖狂的笑声中有一湾清泉流淌进来，然后渗透进了我的意识——沢田纲吉也在笑，他维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势，仿佛抛下了所有烦恼一般，无忧无虑地朗声大笑。风的大手撩动着茂密的树叶，将洒落而下的阳光分割成万千碎片，在光与影的交织下，他清澈的笑声远远地飘荡在草木的清香之中。

　　这一幕成为了我脑海中最初的、有着鲜明色彩的记忆。

　　发现只有自己在笑的他很快停止了笑声，尴尬地抓了抓脸颊说：“不要让我一个人笑啊，怪不哈意思的。”

　　“我很抱歉，先生。”我整理好凌乱的衣裙，来到他身前，大方地向他伸出手。他像是原谅了我一样，握住我的手站了起来。

　　“没事，说实话我一直像这样的。”

　　我当然没再为难他，自己将凉鞋绑好。

　　我注意到他眼角的余光扫向传来人声的中庭，原本开朗的神情逐渐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阴影，于是我真诚地对他说：“您看起来不太喜欢那边的气氛，再坐一会儿好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我熟练地将之前在餐桌上拿来的橙子分成两半，递给他小的那一半，“请，这算是之前的一点歉礼。”

　　“谢谢。”他好笑地接过，撕下一瓣放进嘴里。

　　“您觉得味道怎么样？”我边嚼边问他。“我觉得好极了。”

　　“好吃是好吃，但……果然和日本的橙子口味不一样呢。”他看向东边的方向，“有点不习惯。”

　　我耸了耸肩，“事实上，您还没有习惯西西里的一切。不是吗？”

　　他猛地看向我，仿佛被这句话戳到了心口，脸上流露出无助又窘迫的神情来。沉默良久，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他用言语向我描绘我从未见过的情景，“烟花”、“寿司”、“修学旅行”全是陌生的词语，我却一一记在了脑海里。

　　我乐于当一个合格的听众。我看到他的神色逐渐舒缓下来，双眼甚至开始像孩童一样闪闪发光。我想，他或许很需要一个可以这样诉说的对象。

　　在想象中，我看到了一个被好友们环绕着的无忧无虑地少年，他的每一天都处于各种各样的危机之中，却都是十分快乐而充实的日子。

　　途中，我向他问了很多问题。其中一个是：“您为什么会来到黑手党的土地？”

　　他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最后迷茫的、含混不清地回答我：“我也不太说得清楚，只是觉得……我不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