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怒》鲁庵

38、劫持

　　辛欣伏在马背上，任由蓝玉拉着她的马缰缓缓行走。
　　“公子，您的脸都肿了，身子好像又热了不少。都是这狠辣公主害的！我身上没带对症的药。咱们快些回去吧，让白祁瞧瞧。”见辛欣没有异议，蓝玉催动马匹，轻快地奔行。
　　穿过长街便是京都游乐盛地浔江楼了，影影绰绰的灯火彰显着盛世的繁华与浮躁，撩拨得身旁的浔江也显得淫靡奢乱起来。
　　“蓝玉。”辛欣忽然撑起身子，“咱们去西山碑林！我总觉着，那里必有玄机！”
　　“公子，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月斯！”蓝玉愤然道。
　　“不过是疲累些，白祁都说了，没事的。”辛欣说了几句话，略略有些喘息，“早些寻到，月斯就少一些危险。”
　　蓝玉拗她不过，只得掉转马头。

　　西山碑林也是皇家园地，收藏了近千方碑石，上面刻着的都是珍藏的佛家典籍，汇集了历代名家的笔墨。园子的四周是长长的碑廊，中间是四座碑亭环绕着的唯一一座碑室。除了几个看守门户的守卫，平日里极少有人来。
　　清朗的弦月下，透过苍然的古木，碑林的一切几乎一览无余。辛欣和蓝玉沿着正中笔直的青石板道慢慢走到园子中间，细细察看了几座碑亭，均无所获。蓝玉见辛欣不支，便扶着她到碑室中休息，自己到外面查看碑廊。
　　辛欣一年前来过这里，知道这碑室内只有一座石碑，是碑林中最古老的一块。碑高丈许，碑顶有雕满卷云的华冠，碑座是雕刻着雄狮的双层石台，碑身由整块的巨石雕成。上面的碑文是东越的古体字，字体繁复，识得的不多，但是一笔一划都是矩法森森、古意盎然。
　　那日，范瑜曾抚摸着这石碑，啧啧赞叹先人的才华与睿智。
　　碑室中也是一无长物，辛欣四处细看，将墙壁和地砖都一一敲打按压，没发现什么异样，便熄了火折。
　　室内幽暗，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映出石碑模糊的影子。辛欣微闭着眼睛，伏近身子，顺着字体沟壑，用手指细细描摹，最后一个顿笔，直到石碑的底部。顺着笔势坐下，手掌触到石狮子低垂的头颅，滑过它的眼鼻，却突地被森然的巨齿噬住。她微吃了一惊，稍稍向内用力，竟然能慢慢地将整个手掌探入狮口深处，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圆环，轻轻勾起，向外拉动。眼看着就要拉出狮口，突然，咔地一声轻响，这环又弹了回去。
　　怔愣间，身下晃动，随着轧轧声，石台竟缓缓向两旁裂开，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来。辛欣大喜，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有密道！难怪自己没有发觉，竟是隐藏在石碑之下。
　　她探首向内张望，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清楚，想想还是唤了蓝玉来一同入内探看。方要起身，颈上一凉，已被架上了利刃。
　　“辛公子真是聪明过人，这样隐秘的地方也能被你发现。”森然的语声在耳畔响起。
　　“阁下是谁？”辛欣缓缓转过身来，目注着对方，淡淡问道。借着语声和身子的遮掩，手指轻弹，早有两枚银针悄无声息地飞出，扎在了石碑上。
　　面前这人嘿嘿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辛公子早已不记得小人了。”
　　是熟识之人？辛欣望着对方蒙面黑巾上方的熠熠双目，心内疑惑。
　　这时，门外掠进一人，飞快地点了辛欣的穴道，急声道：“外面那丫头就要过来了，快走！”说完，抱起辛欣钻入了密道。后面那人跟了进来，扳动机括，石台慢慢合拢。

　　蓝玉沿着碑廊仔细查看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之处，便想劝了辛欣回去歇息。谁知进了碑室竟发现辛欣已无踪影，顿时骇得她魂飞魄散，心里暗叫“出了鬼了”，身上冒出一层冷汗。
　　她只道是贼人劫了辛欣逃出了碑林，忙使出轻功追了出去。几个方向都追出数里，也没有发现行踪。这才明白过来，辛欣必是与月斯遭到了同样的境遇。
　　浔江楼众人听到消息俱都大惊。凭着蓝玉手中的金牌，西山碑林眨眼间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个时辰之间，一草一木都被翻了数遍。
　　天色将明，辛欣依旧杳无踪迹，大伙儿只得打道回府。守卫嘟囔道：“来回闹腾了一晚上，真是遇了鬼了！”
　　墨希一直默默无语，这时倏地横腿扫出，带着满腔的焦虑，劲力贯处，已将甬道前的一棵水桶粗的古木拦腰踢断。守卫在大树的轰然倒塌声中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浔江楼众人如狼似虎般扬长而去。

　　密道中的两人也不说话，闷声向前急奔，也不知奔行了多久，密道变得低矮，开始缓缓向上，需伏低了身子爬行，大约是通往高处的。
　　辛欣原本就身子不适，被这人负在背后急行，颠震碰撞，头脑晕眩，胸腹疼痛。她心里暗暗恼恨，今儿自己可真是背运，一日之内就被人捉了两次！昏沉间，意识逐渐脱离了身体……
　　从昏迷中醒来，已是置身于一间斗室之内，蜷曲着躺在竹榻之上，手足被牢牢缚住。屋内除了床榻便是两个散落在墙角的蒲团。四下寂静，了无人声，窗外透着黎明淡淡的微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伴着清幽空灵的钟声，仿佛要抚平人世的悲欢。
　　这里难道是寺庙？
　　辛欣提气调息，察觉到穴道已解，暗暗松了口气。试着绷了绷手脚上的绑缚，才发现都是用上好的牛筋索缚住，却不易挣断。略略思索已有了计较，她合上双目，默运玄功，缩小筋骨，一炷香的功夫已慢慢从束缚中脱了出来。几年前蓝玉曾经习练过缩骨功，自己觉得有趣，也跟着练过，不料今日派上了用场。
　　“看你往哪里跑！”窗外突然传来的童声让她吃了一惊。翻身跃下床去，迅即掩到窗下，悄悄探首向外望去，只见院中大树下蹲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衣饰华贵，看来是富家子弟。他这会儿手中捻着根草棒，正拨弄着一只小小的红眼兔子，旁边并无仆从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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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而来的风漫卷着悠然的钟声掠过，树叶飒飒落下，惊得小兔子立起了身子，男孩子忙伸臂紧紧抱住。
　　辛欣伸指扭断了锁头，推门而出，慢慢走到他身旁蹲下，温言道：“好孩子，这是你的小兔子？”
　　男孩子侧过脸看了看她，嫩声道，“是啊。我想养着它，不过它不愿，总是逃。”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圣庙啊！是咱东越皇家圣庙！大哥哥，你真漂亮。”这孩子眼睛乌黑水灵，乖巧可爱，却这样称赞自己，辛欣不禁勾起了唇角。
　　她抚着尚有些余肿的左颊，暗暗思索。碑林下的密道直通圣庙，那么月斯定然也是被劫来了这里。
　　“小弟弟，你可知道有人被关在了这里么？”这男孩子只是茫然地摇头。
　　“殿下——二皇子殿下——”不远处传来女子焦急的呼唤，渐渐走近。男孩子嘟起了嘴巴。
　　辛欣眸光一闪，笑了。月斯膝下只有两位公主，都年纪幼小，他又无其他兄弟，那么这位二皇子殿下定是废太子月秦的子嗣了。没料到月秦竟然是藏在了这里，难怪这许久寻不到他的踪迹。
　　据闻圣庙是东越皇族的圣地，便是帝王前来参拜，也要事先通禀，得方丈的允可才能入内。这月秦又是如何说服了方丈，隐身在此的呢？
　　辛欣满面含笑，伸指压在自己唇上，“小弟弟，咱和那位姐姐捉迷藏。”伸臂揽起二皇子的同时拂上了他的睡穴，刚立起身子，忽然一阵眩晕，忙扶着树定了定心神。回到房间，将二皇子平放在榻上，已隔窗看到一位装束简单的侍女向院内探了探头，没发现什么就要离开。
　　“姑娘且慢，殿下在这里。”辛欣站在门口微笑着招手。这侍女略一迟疑，走了进来。
　　辛欣微笑，左手两指眨眼间已捏住了她的咽喉，“姑娘，月秦可是在圣庙中。”
　　看到床上昏睡的二皇子，瞧着辛欣右手指下瞬间粉碎的桌角，这侍女煞白着脸点了点头。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奴婢不知。”她惊恐地看着辛欣，迟疑道，“或许十多人吧……奴婢确实不知。”
　　“那么皇帝月斯在哪里？”她的声音更加轻柔。
　　“太子殿下……方才请皇上去了……法堂……”这侍女颤抖着声音，好容易说完，用手指着前面的大殿。
　　轻轻点了她的睡穴，辛欣扶她躺在了二皇子身侧，决定前去探看。
　　闪身出了院子，前面不远处葱茏的树梢间已能望见明黄的飞檐和法堂的匾额。刚掩进角门，就发现大殿前面檐下立着三人，正中那人面朝着外面，相貌冷峻，一身贵气，正是这半个多月来搜遍京都寻不到的废太子月秦。辛欣忙侧身避到了墙角。
　　月秦对面的两人行礼退下，低声说着话，向自己这边走来。
　　“快些回去吧，藏经阁无人看守，那丫头也该醒了。若是出了差错，咱们可担不了干系。”
　　“呸！咱们幽冥双煞还怕过谁来！也不知这太子能不能成事！”
　　这两人正是昨夜捉了自己的贼人，方才出来的院子原来是藏经阁。辛欣忽然想起，三年前这双煞原本跟了月秦的，后来又归顺了朝廷，今日不知怎的又为月秦所用？真个反复无常！
　　月秦在石阶上静静地立着，微昂首望着湛蓝的天空，目光空蒙。他身着宝蓝色的锦衣，腰悬短剑，微风拂起衣摆，轻轻拍打着剑鞘的末端。过了片刻，他垂下头，慢慢转身走进大殿，那挺直的背脊在涩重的步履中更显寥落。
　　辛欣暗暗叹息，这月秦原本也是个天皇贵胄，可惜生不逢时，竟落到这种地步。想来，对于他来说，在那日日幽禁的华美庭院里苟且偷生，倒远不如一场破釜沉舟的拼杀来得痛快淋漓吧！
　　回首望去，幽冥双煞已进了藏经阁的院子，他们一进房间便会发现自己逃了，只这两人她已不是对手。辛欣知晓自己这会儿应当迅速逃离圣庙，通知寒义和忽达带兵前来拿人。可这叛逆的主谋就在眼前，捉住了月秦便也救了月斯，她又怎能错过？
　　电光火石间拿定主意，辛欣飞身跃出，在月秦迈进殿门的一刻扑到了他身后，出手擒拿，扭转他手臂，拉到自己身前挡住，探手拔出月秦腰旁的短剑，点在他颈上。顾不得查看殿内详情，辛欣已迅速拖着月秦退到了院中。殿内跟着奔出来七八名侍卫，手持刀剑远远围着，却无人敢上前动手。
　　不过眨眼功夫，等月秦回过神来已落入辛欣手中。半靠着身后微微发颤的人，他不觉有些奇怪。辛欣方才那几招使得急了，内力走岔，这会儿头晕目眩，胸腹间疼痛难忍，实在是靠在月秦身上支撑着的。
　　这时，幽冥双煞已飞掠了进来，见到辛欣挟持了月斯大惊失色。两人稍一停步，也不上前解救，打了个手势，同时向殿内奔去。
　　“辛公子！不，应当是范夫人！有几年不见了。”月秦并不显得惊慌，接着道，“这密道是我东越皇族承继者才知道的秘密，夫人能凭自己的力量寻到，也是不易。”
　　辛欣好容易调匀了气息，她对这些宫内密事不感兴趣，皱眉道：“太子殿下，得罪了。请问月斯在哪里？”
　　“月斯？”月秦淡笑着，“你很快便能见到他了。”
　　话音未落，熟悉的魁伟身影已出现在大殿门口，仍是衣饰华贵，意态从容，可原本清朗的眼眸在见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情景时，瞬间溢满了焦灼。
　　“辛欣！”月斯出声，极力让自己不带丝毫异样的情绪，“走！”
　　剑呛然出鞘，他的肩上一左一右被架上了两柄利器，幽冥双煞缓缓自他身后走出。
　　辛欣微愣间已然明白，月斯方才就在殿内！可自己当时只想着拿住月秦，怕殿内的高手阻截失势，因此急急退了出来。现在看来，殿内只有几名普通侍卫，并无高手。一个绝好的机会被自己错过了！
　　她正自暗暗后悔，月秦已冷笑道：“范夫人，你还不放开本太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