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怒》鲁庵

37、恨情

　　“杜大人，这是为何？”辛欣愕然。
　　杜文点了她几处穴道，扶她坐在椅中，低声道：“对不住了，夫人。”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辛欣试探着问。能在这东越皇宫中令杜文听命的除了九公主还有谁人？
　　杜文立在一旁，低着头也不回话。
　　“哈哈哈，正是本宫！”华衣高髻的贵妇大笑着昂首进了大殿，“范夫人，枉你聪明一世，也会有栽在本宫手里的时候！到了此时，你还不认罪么？”
　　“皇后娘娘，臣妾所犯何罪？”辛欣念头急转，难道是因为那张留笺？她不急于寻找月斯，为何却来纠缠于我？
　　果然，九公主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笺，抛在了她面前。
　　“西山碑林，午时见。务必一个人来。”下面并无落款。这笺上的十多个字，字体清丽、刚劲随意，确实与自己的笔迹并无两样，难怪月斯会中了圈套。
　　“辛欣勾结乱党，谋害皇上，证据确凿。”九公主的眸中尽是痛恨与得意，一字一字道，“即刻——杖毙！”
　　“啊……主子！”跟在她身后的青儿惊呼，随即用手掩住了口。
　　“娘娘！”杜文惊得扑跪在地，声音微颤，“娘娘，这位范夫人是皇上极看重的，您这样做，皇上回来恐会怪罪！”
　　“极看重？”九公主冷笑，她今日这样做就是为了这“极看重”，月斯会怎样，她已顾不得，她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要眼前这人在这世上烟消云散，永不再现！
　　“慢着！”辛欣目注着她，声音恳切，“皇后娘娘，请容我与您单独谈谈。”这顽皮刁钻的九公主今日忽然变作了这般阴森狠辣的后宫主宰，她要知道为什么。
　　九公主绕着她转了一个圈子，在她身前站定，那望住辛欣的眸中有着痛苦、迷惘、怜悯、失落、狠戾……种种神情在瞬间变换，最后被垂下的眼睫尽数遮住，她摆手道，“你们，先出去。”

　　殿门关闭，光线暗了下来，虽然外面天气和暖，这大殿之内却是四处都萦绕着阴森的寒气，仿佛要钻进了人的骨子里。
　　“娘娘，您能给我个理由么？”辛欣语气平和，“事情并未查清，皇上也未救回。就为了这张真假难辨的纸笺便要定了我的罪，私刑处置了我，恐于礼法不合吧。”她不明白，九公主为何忽然要置自己于死地？
　　九公主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诺大的空间只听到她轻微的脚步和涩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金丝舞凤的软鞋终于停在了辛欣面前。轻飘飘的柔软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更显得空灵无着。
　　“范夫人，您可知道，这些年来，您一直是我真心崇拜的人。自范瑜在我面前称赞您，继而为了您而拒绝了皇兄的赐婚。那一刻，他眼中浓浓的仰慕和敬意，已让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胜过您的机会了。往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便是我皇兄也对您有了不一样的情意。你可知道，他只为了吴贵妃说您的一句不是，便将曾那般宠爱的人贬入了冷宫，任她自生自灭。”说到这里，九公主深深叹了口气，“我一直渴望能像您一样拥有不同于世间女子的自由人生，四海挥洒、任意为之。我求皇兄让我嫁到东越，如愿遇到了月斯，我不可抑制地喜欢了他……”
　　“可为何你总是抢去我喜欢的人？”九公主喃喃道，“范瑜是这样，月斯也是这样……”
　　辛欣早已知道此事会引起她的误会，可这会儿九公主忽然当面说了出来，她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大婚那日，你只是受了点轻伤，月斯便一直陪着你，甚至亲手服侍你。他全没将我这金龙的公主、东越的新后放在眼里。好容易等来了我的新婚之夜，可他抱着我，口中叫着的却是你的名字——辛欣！未及天明，他便起身去偏殿等着陪你用早膳……”九公主狠狠瞪视着她，眼眸中尽是怨毒之色，“您给了我怎样的侮辱，范夫人？这个理由足够了么?”
　　辛欣默然，月斯，原来是你给我惹来的祸事……
　　“啪”地一声，脸上大痛，头猛然被往右甩去，九公主的这一掌似乎已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恨你！范夫人！恨你！这些个日日夜夜，我想着的便只有这一件事情，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我让范相每天都来陪着我，可他在我身边一刻便是折磨我自己一刻。望着他温温柔柔地陪我说着话，读着书，下着棋，我心里就想，这个谪仙一样的人是辛欣的，可他现在却只能陪着我！”说到这里，九公主咧开嘴笑了，眼眸中不见底的却满满的都是恨，“我这般胡闹，月斯全没一句责怪，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只是一个东越和金龙联姻的物品罢了！”
　　辛欣摇头，“娘娘误会了。自您大婚那日，废太子叛乱，形势复杂，至今未能了结。月斯这些日子定是为了国事操劳，才冷落了娘娘。今日之事，多半就是废太子设下的局。”
　　九公主冷笑，“你不必替他找借口。今日神鹰八卫来禀报月斯因你而失踪之事，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天体谅我的一片苦心，这么快就送给我这个机会！我可不管设这局的是废太子还是谁人。范夫人，这么好的机会，你说我又怎能不用？”
　　脸颊火辣辣地痛着，辛欣深吸口气，“请娘娘相信我，我与皇上只是兄弟之义，绝无任何男女私情！”若今日自己果真死在了九公主手里，以月斯的脾性，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若是因此引起金龙和东越的不和，自己岂不是成了两国的罪人？
　　“兄弟之义？”九公主摇头，“范夫人，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自己的丈夫对另一个女子怀着怎样的心思，还有比我这做妻子的更清楚的么？范夫人，您在这世上一日，他的心里总是没有我。”
　　“娘娘，我今日便在娘娘面前立誓，救回月斯后，辛欣即刻离开东越，今生永不踏入东越半步！”看着九公主仍然摇头，辛欣有些焦急，“娘娘，请容我先去救月斯。等事情平息了，辛欣任您处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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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并未掌灯，九公主阴沉的声音裹挟着缕缕寒意，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若是东越这许多官兵侍卫都救不来月斯，你去了又有何用？范夫人，你今日是不用想脱身了。”她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杀了你，月斯或许会恨我。可我这皇后是金龙朝的公主，他又能对我怎样？只要我还是东越的皇后，我自会一辈子好好待他、尽心服侍他。时间久了，他感念我的一片真心，总会原谅了我。”
　　辛欣暗暗叹息，月斯生死未卜，这九公主却还在这里斤斤计较于得宠与否。她自小身处皇宫，见惯了宫闱争斗，竟然还是怀着这样一厢情愿的心思。宫中的女人，既是失了势，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月斯一向爱憎分明，又岂会轻易原谅了她？月斯，想不到我今日是因你而死，也罢，就当是我还了你今世的情义吧。
　　“你可有话要留给范瑜么？或者是其他人？我会转告……”九公主眨着眼睛，露出一丝怜悯，“总要让你去得安心……”
　　留话么？她还能留给谁？
　　范瑜么？或许没了她，他便可真正解脱了；爹娘么？蓝玉自会代她好好照料；至于琴心阁，有墨希，有红绸，也无须自己操心……
　　“娘娘，我无话可说。”辛欣淡淡道。她心底喟叹，临别之时，在这世上，竟然没有她真正可挂念之人。胸腹之间慢慢积郁着深沉的痛楚，细细辨识，却分明是苦涩难言……
　　“既已无话，我这便送你上路吧。”九公主顿了顿，慢慢勾起了唇角，“范夫人，如果你我不是因了这宿命，或许我……会当你是我的好姐妹……不要怪我狠心……也不要来找我……”
　　辛欣缓缓闭目，每个人活着，或许都有许多无奈，如果她的死能够成全一些人，她认了。
　　九公主的笑意愈发畅快，她转过身子，娉娉婷婷走向殿门，手上用力，涩重的大门应手而开，殿外闪耀刺目的灯火刹那间灼痛了她的眼睛，可这痛，却是无比欢快……

　　随着打开的殿门，摇曳的光线瞬间铺满了近半个大殿，踏着幽幽灯火进来的却是一个蓝衣劲装的女子——蓝玉。
　　九公主骇然后退，蓝玉已从她身侧闪了进来，待看到辛欣柔和的笑颜，大大松了口气。
　　那边已传来九公主的厉喝：“反了！你，你竟敢闯宫！来人！”
　　殿外的侍卫涌了进来，刀剑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凛凛寒光。
　　杜文躬身禀道：“娘娘，她有……有……”
　　“皇后娘娘！”解开辛欣受制的穴道，蓝玉霍然转身，高高举起右手，她掌中灿烂的光华震得众人后退了几步，纷纷跪伏于地。
　　“如朕亲临！”
　　只有九公主一人直直立着，怔愣得望住这块金牌，“如朕亲临！好，范夫人，你好！你竟然有这块金牌！”她蓦然回首向杜文喝道：“这人的金牌是假的！杜统领，给我将她拿下！欺君之罪，一并杖毙！”
　　杜文看了看蓝玉，又看了看九公主，一时呆怔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辛欣大声道，“娘娘，所有过错都是辛欣一人所为，与旁人无涉！”她刚刚站起，腿脚一软又跌回椅中。
　　蓝玉忙上前扶住，低声道：“公子莫急，我这金牌货真价实，确是月斯亲手所赐。”辛欣茫然望着她，蓝玉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青儿怯怯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娘娘，侍卫统领寒大人求见。”
　　旁人可以不加理睬，这神鹰八卫却是月斯极亲近的人。九公主堆起笑脸，迎了上去，“寒大人不是巡查去了么？可是有了消息？”
　　寒义躬身行礼，“属下失职，尚无消息。娘娘，这金牌确实是主子赐给辛公子的。”

　　蓝玉背负着辛欣，与寒义一同出了青苓宫。面对着金牌，面对着寒义，九公主不得不放了辛欣。叩拜告退时，辛欣留下了一句话，“娘娘，今日之事辛欣都会忘了，请娘娘也忘了吧。或许过不了多久，辛欣便会离开东越了。娘娘望安。”九公主绷紧了脸，一言不发，扭过头去。
　　“蓝玉，谁让你闯进来的！若是没有金牌……”
　　“公子，这是月斯在大婚前一日悄悄给了我的，他怕您拒绝，可我不会。您就是骂我罚我，我还是要留下的。那日他说，‘有我在一日，便能保你主子在东越平安自在一日。’”说着，蓝玉长长呼出口气，将金牌高高抛起，又探手捞住，“今儿可多亏了它！”
　　辛欣不再说话，月斯，你这般待我，又让我如何能在东越立足？
　　借着忽明忽暗的宫灯，寒义偷偷瞥了眼辛欣红肿的脸颊，低声道：“辛公子，我看皇后娘娘好似对您……”
　　未等他说出口，辛欣已截口道，“寒兄，我与娘娘之间只是有些误会罢了，方才也已经说了明白。咱们女子闺阁间的小事，也未必都要禀告你主子。寒兄，你莫要忘了，皇后，毕竟是金龙的公主。”出了这样的大事，月斯总会知道，不如就由寒义来化解为好。
　　“是！寒义明白，既是公子的意思，我照办就是。”他心里暗暗敬服，难怪自己主子爱极了她，方才在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竟然还能这样轻易抛开恩怨，从容考量东越的政局，皇帝的大业。他刚才从外面回来，正巧碰上蓝玉在宫门处与守卫争执，后来还动了手，要闯进宫去救辛欣。听到传言说皇后下令立即杖毙，他吓得魂魄都要飞了出去。跟了主子这些年，辛公子在主子心里的位子，他自是清楚得紧，怕是都重过了主子自己的性命。上天庇佑，好歹能赶了过来救了她性命。
　　“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么？”辛欣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禁军将京郊几处地方都已搜寻过了，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天色已晚，只有明日一早再想办法。”
　　“西山碑林呢？”
　　“也去搜过了。我又仔细看过，那里并无可供藏身之处，却不知贼人从何处来去，真是奇怪。”
　　辛欣点头，目光飘忽，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