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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顿悟 ...

  •   辛欣醒转,已是深夜。睁目便看到桌前坐着的人,身姿端正,左手撑着额角,右手持书,宽袍曳地,正秉烛而读。
      “范瑜?”恍惚间,一声轻唤脱口而出。
      桌前的人身子一僵,过了片刻缓缓转过头来,满面含笑,“辛欣,你醒了?”
      “月斯,是你!”原来不是那一回首便在眼前的人儿,她的心底掠过一抹失望,如落叶离枝,飘忽忽地寻不到着落之处。
      月斯在她床前坐下,伸手理了理她额角的发丝,“醒了便好,你中了刺客的迷药,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幸好宫中的太医能解,让我担心了好久。”
      是刺客的兵刃上涂了药,难怪自己在马车中歇息,竟倦得不知何时睡着了,她游目四顾,锦帐雕栏,奢华张扬,“这里是——宫中?”
      见月斯点头,辛欣翻身便要起来。月斯忙扶住她道:“这会儿已是深夜了,早已宫禁,此处是偏殿,你在此好好休息吧。范先生明儿一早便会来接你。”
      辛欣舒了口气,慢慢躺回。她这会儿身子疲乏,全无力道,那迷药好生厉害。
      月斯命人端来参汤,亲手喂她喝下,“辛欣,你今日真是太过鲁莽,竟全然不顾自己去替公主挡剑……那刺客……在我心里,便是十个公主的性命也比不得你一个。你,偏不好生保重……”月斯说着别过脸去。
      每每面对这人的真情流露,辛欣都颇感无奈。她望着月斯,正色道:“皇上,您的皇后是我金龙朝的公主,护卫公主的安危,我这金龙的臣民自是责无旁贷。”她眼光扫视,看到他上臂衣下的隆起不觉有些担心,“皇上,您的伤可好些了?”
      听到辛欣改了称呼,月斯挺直了脊背,“无妨,一道小伤口罢了。倒是你,伤处又深又长。”他顿了顿,堵气一般道,“你说得极是,应当去救金枝玉叶的公主,我皮糙肉厚的,受点伤也没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辛欣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上万金之体……和公主一个小女娃子争风吃醋……”她蓦地住口,暗暗责备自己真是糊涂了,拿这事开什么玩笑,白白让人误会。
      她面色一整,问道:“皇上可查明真相、捉获乱党?”
      月斯点头,“太子一党已经查明。月秦暗中勾结左相查慎的儿子查纭,图谋叛乱,他答允登基之后,立他妹子生的儿子为太子。哼!当朝国舅,自然是好过现在这样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
      “左相之子?”辛欣颇感诧异,“这左相一人之下,权柄在握,如何会纵容独子做这等事情?”
      月斯冷笑,“查纭如今是禁军副统领,他暗中替太子拉拢了几位将军、万余禁军,又在京中布下棋子,逼迫左相屈从,谋划于大婚之日,里应外合,杀了我夺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左相权衡利弊,最终来向我告密。既是事事都在掌中,原本的一场祸事也便化于无形。昨日,不仅刺客大多被斩杀,城内外的叛军也一举成擒。只可惜让月秦和查纭趁乱逃了。不过,这京都内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又能逃去哪里!”他看了看辛欣,柔声道,“只累你受了伤……”
      没想到自己昏迷了半日,这京都竟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大事,辛欣赞道:“这位左相大人倒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不枉了皇上这些年视他如师长如臂膀。”
      月斯偏着头仔细地瞧着她,咧开了嘴,“你可知道左相求我什么?他唯一所求就是放过他的逆子,允他父子辞官回乡。”
      辛欣颇感诧异,“哦?辞官回乡?皇上自是答允了。那么月秦呢?皇上又打算如何处置?”
      月斯却不就答,他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回过身来,“三年前,我曾念及兄弟之情,放过了月秦,拨了专属府邸供他和家小颐养天年,可今日,他却谋乱弑君,夺我帝位,乱我朝纲。辛欣,你说我还会再放过这些个叛逆之人么?”尾音挑起,带着些许的激动,他一掌拍在桌上,烛火轻轻跳动,惊起一缕青烟,袅袅消散在若明若暗的气息中。
      辛欣无言,或许,这滔天权势,向来是与血腥相连,没有铲除异己的杀戮,便没有稳固的基业,自古皆然,她又有何理由指责月斯呢?
      “三年了,一切已经不同,朝堂——是该整饬的时候了。只是今日暂且没有寻到月秦和查纭的下落,我还不能动手,只有安抚……”月斯声音轻缓,好似飘得很远,又仿佛只在眼前。这些话,他平日里自是深埋心底,不能说,也不会说,因为,他原本就不相信——任何人。
      侧身卧在层层幔帐之间,辛欣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掠过高墙大殿,飞旋寻觅,丝丝缠绕上那两年来一直伴在身旁的温润如玉的人。若是在浔江楼,若是范瑜在身边,必是亲手煎药煮粥,温言抚慰、笑语解痛吧。突如其来的思念瞬间已如海,便是后背伤处的阵阵灼痛也仿佛透进了骨子里,愈加难以忍受。范瑜,欣儿倦了,离开吧,远远离开……
      这时门被轻轻叩响,内侍尧信悄声进来禀道:“皇上,已过了子时,该安歇了。青苓宫来问过三回了。皇后娘娘一直等着您呢。”他说着偷偷瞥了一眼榻上的丽人。昨日一番血腥的历险,这位素来温文得宠的辛公子忽然摇身变作了金龙朝送亲使的夫人,随后又被皇帝强留在宫内,当真诡异得紧。
      “让她歇了吧,朕今日不过去了。”尧信应声,又瞥了辛欣一眼,躬身退下。
      厚重的殿门慢慢掩上,吱的一声轻响,辛欣仿佛寻回了魂魄一般,大声唤道:“尧公公且慢!”月斯吃了一惊,招手命尧信暂且在殿外候着。
      辛欣低声道:“皇上,今日是皇上立后的佳期,您如何能不与皇后共度良宵?您这样做,置金龙朝的颜面于何地?置东越的皇后于何地?又置辛欣——于何地?”
      月斯沉默,好容易有机会将辛欣留在宫里,这一夜,原本只想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天明。可这会儿听她点明利害,心里倒也是暗暗自责。他望住她半晌,伸手替她掩了被角,慢慢起身走了出去,殿门合拢的刹那,月斯清朗的语声从缝隙处隐约钻了进来,“去青苓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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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苓宫自掌了灯便一直烛火通明,所有的宫灯都换了大红的颜色,殿内的层层帷幔也都是一体的旖旎喜庆。
      为了这位来自□□的公主,月斯也算是煞费苦心。早吩咐过内务府,从床柜家什到日用的器物、摆件,处处都按照金龙朝的习惯备置,务必要让这位公主如在自家宫中一般舒适合意。
      寝殿内的红烛有小儿手臂般粗大,映得桌前的九公主格外娇艳美丽。沉重的凤冠霞披,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她并不许侍女卸下装束,这最美丽的一刻,她要留着给自己的夫君。
      妆台前的锦匣打开着,璀璨的饰物铺满了台面,这些都是东越皇族极珍贵的宝物。傍晚九公主被迎到青苓宫时,一位女官送来了这个匣子,说是已皈依佛门的太后所赠,里面都是太后年轻时的饰物。
      九公主捻出一只簪子凑到烛下细看,触手沁凉,散着青幽幽的色泽,也不知是玉是石。
      “主子,安歇吧。听前头说,皇上今儿政事繁忙,不会来了。”青儿心疼地看着九公主,欲言又止。在金龙朝,自己的这位主子在两代帝王面前都极受宠爱,养成了娇蛮跋扈的性子,到了这东越异邦,却是虎落平阳。如今先得罪了宫中最有权势的女官不说,连着皇帝也并不疼惜。
      “不!我要等他!在金龙,皇兄再忙碌,也总会到妃子的寝殿过夜。这东越弹丸小国,便是国事再繁忙,也总不会不顾自己新婚的皇后吧?”九公主回首,“青儿,去打听打听,皇上现在何处?”
      “皇后娘娘,我看您不必等了。”一位华衣嬷嬷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正是东越皇帝月斯的乳母和夫人,如今负责内宫的大小事务。
      “和夫人!”青儿匆忙拉了拉九公主的衣袖,盈盈下拜,“这么晚了,和夫人还没休息呢。”
      九公主睨了她一眼,也不起身,淡淡道:“不知和夫人来本宫这里有何事?”
      “明日起,皇后娘娘就是这后宫的主宰,老奴年纪大了,也打理不了这许多,今儿都来交给娘娘吧。”和夫人说着,摆手命身后的宫女呈上账册、印信、钥匙等物。
      青儿见九公主不言,只得道:“和夫人太客气了,这后宫的总管自是非夫人不可的。今后娘娘还得多多依仗夫人呢。”
      和夫人却不搭理她,撇着嘴道,“老奴好心禀告皇后娘娘,您今儿不必等了,皇上多半是不会来了。范夫人至今尚未醒转,皇上急得什么似的,一时半会儿恐是顾不得娘娘您了。”
      “范夫人?”九公主倏地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回头狠狠瞪了青儿一眼,青儿忙低下头去。“和夫人,范夫人可是在皇上的寝宫之中?”她极力保持着平静,可声音仍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和夫人冷冷道,“娘娘不必多虑,以辛公子当日在我东越宫中的地位,若是愿意宿在皇上的寝宫之中,这青苓宫也早已姓了辛了!”
      一室寂静,只剩了主仆二人。九公主怔怔地望着烛火,和夫人的话语如惊雷霹雳般在耳旁一次次响过,“范夫人……辛公子……”半晌,她回过头来,“青儿,再去瞧瞧,看皇上什么时候能过来。”她绝不愿相信,月斯会不来青苓宫。
      过了许久,她慢慢松开了手掌,簪子裹着艳红的血丝青幽幽地卧在掌心,这一刻,她忽然记起了母后临别时的叮咛,“谁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要变得最强,才能掌握命数……”细嫩的手掌重又握成了拳,一滴殷红从纤长的手指缝隙间溢出……滑落……
      “皇上还在偏殿,范夫人已经醒来了。尧公公说,或许还会晚些时候。”青儿咬了咬牙,“听说,皇上方才亲自喂她喝了参汤。”
      九公主霍地立起,长袖从桌面拂过,将晶莹剔透的白瓷茶盏带到了地上,顷刻碎裂。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的高声传唤,宽袍健硕的身影已到了宫门,尧信、和夫人等人紧随其后。
      “给皇上请安。”九公主裣衣下拜,长睫低垂下来,略略掩住激荡的心神。
      “有些事情耽搁,让皇后久等了。”月斯微笑着扶起,牵住她的手,一同入了寝宫。
      案上铺着大红凤凰织锦的桌布,四时果鲜透着柔嫩的光泽。和夫人依礼敬上各色酒食器物,象征着百年好合,帝后和鸣,月斯一件件取过递到了九公主手中。
      最后一杯酒下肚,九公主脸蛋绯红,痴痴地望着温和俊朗的月斯,终于低下头,缓缓偎进了他的怀中。
      “公主……”
      “在金龙,母后都叫我九儿。”九公主仰起脸,星眸含情,粉腮晕红,“皇上,您也可以这样叫我……”
      面对九公主的温言软语,月斯笑得柔和,“好,朕便叫你九儿。”
      青儿随着众人退出,轻轻合上了殿门。过了片刻,寝殿的烛火暗了下来,她也大大松了口气。这时,侍卫首领杜文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道:“青姑娘,宫里的人都说那位范夫人一直女扮男装,东越皇帝允她任意出入宫廷,极……得宠呢。”

      烛火燃尽,突突跳了两下,终是归了寂灭。一室幽暗,辛欣缓缓闭上眼睛,隐约地仿佛看到范瑜微蹙的眉头,歉疚的眸光,“欣儿,再容我一年……”
      “我等你……范瑜……”两年前,她也是这样答允了他的。今日,在她心里仍是这般念着他、容着他。
      纵然是近两年的倾心相随,鞍前马后,无微不至,纵然相伴已成为不可或离的一种习惯,可那人依旧是高贵如梅、淡雅如菊、磊落如芙蓉,这样谪仙般的人儿,是自己能够攀折的么?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凉薄的商贾、漂泊的剑客、草莽间的平凡女子!
      蓦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天空划过闪电,她恍然醒悟。几年来刻意的疏离与矜持,却原来都是因为自己的——退缩。或许,在他们中间横亘着的,不过是自己从未前进的那一步。唇角的浅笑如画了一个早已渴盼的圆满,暗夜如墨,她却似已看到了晨曦……
      偏殿高大宽阔,在深夜里更觉清冷晦暗,辛欣却如置身于大海的暖流之中,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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