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生而为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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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千重……”伽卡菲斯安抚般的道：“至今为止你做的足够多了，已经到了该解/放你的时候。”
她难以置信，‘你说的解/放，是结束神隐的意思吗？’
“没错，如果你已经疲倦了，就好好休息吧。守护‘七三’原本就是我的职责，我会再想其它办法。”
‘我会怎么样。’
“会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你可以生长、衰老、死亡，不再神隐，度过再平凡不过的一生。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改变你和你身边所有人的记忆，你能够以想要的方式重新开始……”
‘别开玩笑了！’千重厉声打断他，‘你是想说我的过去和我经历过的一切是不值一提的吗？是像可以撕下来扔掉的书页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伽卡菲斯默然不语，片刻后，才用几乎快要消散的声音说：“我很抱歉，千重。请原谅除此之外已经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的我。”
千重的灵魂又开始模糊起来，她惨笑道：‘太晚了，所有的一切都太晚了。’
本庄夫妇无法接受她的全部，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平凡的孩子和他所能带来的天伦之乐，而不是她本庄千重。
沢田纲吉和她，两颗心的距离已经遥远到无法看清彼此。
无论有多渴求这些人曾带给她的温暖，她都不会再向他们踏出半步。
满目荒凉的世界中，早已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
“那么，”像是被什么胁迫着，伽卡菲斯艰难地说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轮椅转换了方向，千重顺着伽卡菲斯的示意看去，只见山一样的庞然大物正向自己迫近，她一瞬间就看清了那是什么。
如果这是梦，一定是这辈子最阴森可怖的噩梦。
如果这是现实，便是她今生唯一一次悚然失声。
无数个毫无生气的她，密密麻麻地堆成了一座山，像是不断增加的废弃物品都往一处弃置了，结果越积越多。
惨白的肌肤刺得双目生冷，从中流曳出泥沼般的黑发，泛着死气的双瞳看不到灵魂的痕迹，凝固在生前最后时刻的神情千差万别，却无一不诉说着解脱。
“八兆兆个平行世界中，只有大概百分之一的我成功创造出了你，这之中能让你自如穿行异世界的我甚至不到万分之一。而频频化解不可预料的危机，成功将你带回来的比例就更小了。
“即使能够回来，相较于人类的心智来说太过漫长的时间也会令你陷入疯狂，或是不顾一切地自灭，或是用残存的理智请求我结束你的生命……
“千重，她们都是你，都是平行世界已经死去的你。”
灵魂与身体之间有着奇妙的维系，千重的灵魂因此听到了尸山中悲鸣的余音。
成千上万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正在用成千上万种音色尖叫着、哭喊着，一边挣扎着一边被拽入绝望的地底。
‘够了！’她无济于事地捂着耳朵，尖声喊道：‘我已经受够了，杀了我吧！’
像是足足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伽卡菲斯终于用褪去了所有情感的声音道：“好。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他缓缓抬起右手，整只手上倏地燃起赤红的火焰。
千重静静地看着会无差别分解破坏万物的死气火焰不断向自己靠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回忆却潮水般漫了上来——
明治三年的某个夜晚，她斩杀了一位因战功而身居要职的警/长，志志雄真实对她毫不吝啬夸赞，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品鉴手中刀刃的锋芒。
她一时间忘乎所以，将刀尖指向了他：“等着瞧吧，志志雄先生，早晚有一天我要连你也打败。”
男人朗声大笑，厉鬼般狰狞的面目却令她倍感亲切。“说得好，千重。无视自身极限，妄图踏足够不到的高处也不失为愚者的强大。”
“……可真是具有志志雄先生风格的夸奖话呢。”她收刀入鞘，追上他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话说回来，您是在夸奖我没错吧？！”
——曾有人为她骄傲。
高中的毕业聚会后，大和利奈忽然红了眼眶，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要是敢因为不在同一所大学就忘了我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曾有人为与她的别离悲伤。
冬日的檐廊上，阿修罗为她搬来庭院的积雪，她做出一只雪兔。因陀罗结印，低喝一声，雪兔在炸开的烟雾中活了起来，亲昵地绕着她打转。
——曾与他人共有快乐的时光。
回忆化作洪流，在心中奔涌不息。
更多的名字浮现在心中，更多的面孔的在眼前交错。定格在某一刻的那些神情和话语被时间蒙了一层淡化的迷雾，如此无暇，如此美好。
‘祝你得愿所尝，千重阁下。’
‘拜托你，千重，请为那个人竭尽全力的战斗吧。’
‘那么接下来，希望我们合作顺利。’
‘要是能成为你的养分就好了。’
‘那可爱的样子，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啊。’
虽然发生了很多难过的事，可她也收获了同等分量的喜悦。正因为与各种各样的人相遇，她的过往才不是一片单调且沉重的灰暗。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呼唤着她的名字，每一次喜怒哀乐的交换，都是她以人类的身份留下的痕迹。如果就此在黑暗中永远沉睡下去，岂不是永远失去了这些羁绊？
于是——
‘等等……’
话音未落，伽卡菲斯就停下了向她靠近的手，“改变主意了吗？”他问，声音中有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期待。
‘不，一直以来所谓的“神隐”把我折磨得够呛，这一想法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但是啊……’此时的千重正以从未有过的清醒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她娓娓道来：‘托它的福，我也能去往千奇百怪的世界，和形形色色的人相遇，见证这些人各种各样的生存方式。现在回想起来，这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人生，似乎有那么一点有趣？’
赤红的火焰像是不敢发出杂音一般悄然熄灭，伽卡菲斯屏气聆听。
‘接下来会到达怎样的世界呢？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呢？我竟然开始期待起来。’
就在这时，七的三次方将转录器中的信息毫厘不剩地吸收完毕，有些意犹未尽地呼出碎粒状的躯壳。肉/体回应着灵魂的呼唤，盈盈地飘舞着，从足尖开始，到无风自动的黑发末端结束，本庄千重再一次凝聚成形。
她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幅度，眉目明朗，双眼中凝着反复淬炼后若有实质的意志光辉。
“可以重新选一次吗？”
“啊，当然。”虽然看不到伽卡菲斯的表情，千重却能感觉到，面具后的他正微笑着等待着她。
历经诸多曲折，终于知晓为何诞生于世，也终于正视自身内心的某个拥有灵魂的物品，将真正的心愿诉之于口：
“我，想成为人类。”
*
记不起找了她多久，回过神来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奇怪了，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吗？”看着身上的短袖衫，沢田纲吉陷入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恍惚之中。
千重得知双亲搬离了并盛町，惨白了脸，仍旧向他勾起苦涩的笑容；
千重自信满满地在他的作业本上写出正确答案，小巧的脸微微扬起，唤起他心中柔软的怜爱；
千重不会笑了，不再表露情感，对他的焦急和疑惑视若无睹；
千重不断自伤，像是故意刺痛他的内心一般在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
去过了很多她可能去的还有两人留下共同回忆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
在当下两颗死气丸的效力过去前，他降落在某栋大楼的天台上。
风雪在不知道的时候停止了，地面堆起没过足被的积雪。他回想起，这正是最后看到千重的地方。
她曾嬉笑着站在天台边缘，说着癫狂的话语，复又流下眼泪。如今空荡荡的天台，只有白茫茫的雪和冰冷的空气。
“这里也没有。”发了一小会呆，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的他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却捕捉到两道脚印——起始于天台中心，消失在隔绝了楼道和天台的大门前。
就在他到达这里不久前，有谁离开了。
沢田纲吉若有所感，正要追寻而去——
“小纲……”
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夺走了全副心神，他霍然转身。
是千重。
她孤零零地站在雪地中，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有些缩手缩脚的，垂着头，似是不敢与他对视。
淡紫的连衣裙、楚楚可怜的幼小身形、泛着光泽的长发、裸/露在外的肌肤能看到大大小小还未愈合的伤痕——是因为前段时间不知缘由的自残……明明她的一切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可看在眼中却像幻觉一般毫无真实感。
“……小千？”
听到这声呼唤，她畏缩地抬起头来，用那双盈满了泪水的双眸直勾勾地望向他，目露凄然，紧咬着下唇，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千重——对于痛苦毫不掩饰毫不压抑，近乎于撒娇地将所有苦楚展露出来让他看到。
好奇怪啊，明明千重在向他求助，他却无法走近她。双腿如同生了根，一步也无法动弹。
所以，他只能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仿佛受到鼓励，千重委屈地抬起双臂，小跑着逃进他怀中，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脚下冰雪飞溅，在天台的雪地中留下第二行足迹。
“小纲，我好害怕！”紧抱着他的手臂仍在后怕地颤抖，残留着稚嫩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好可怕，我差点就没能逃走，能活着来到你身边真的太好了！”
像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为了止住她的恐惧，纲吉竭尽全力地伸长了手，拥住了她，柔声道：“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所以、所以……”一种陌生的喜悦让他浸泡在甜蜜的幸福感中，头脑一片混乱，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求你，保护我。”她哀声乞求：“保护我吧，小纲……”
“呃……嗯！”仿佛要将她这一刻的想法捉住，他急切地说道：“我绝对会保护好你！”
说着，眼眶一热。
没有听错，千重说了‘我好害怕’。她终于愿意向他诉说内心的想法了。
千重还说‘保护我’，她终于开口向他索求些什么了，他再也不用为能为她做什么而苦恼了。
这是否代表着，他终于被允许了解她、靠近她了？
他能从现在开始成为被她需要的人吗？
和沉浸在巨大感动中的沢田纲吉不同，女孩脸上的惶恐飞速褪去，为一种卑劣的得意所取代。在他视野死角，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因为强忍着恶意的窃笑而扭曲起来。
她仍旧用那副柔弱无助的声音说：“真的吗？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所以千重也别再离开我，更不要说不会再回来这种话了……”他痛切地说道，似是抱怨，语气里有一丝自己也没能察觉的亲昵。
“嗯，那当然了。因为，你是‘我的’小纲嘛。”她斜睨着少年，满面狰狞的嘲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车站敲响了整点时钟。
一共四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生而为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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