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96、湘·迁

　　下了早朝，我跟随众人身后退朝，若有所思道：皇上命人举荐工部尚书，这次会是谁呢？正想着，冷不防撞上一人，我定睛一瞧，恰是黄子澄，正皱着眉、黑着一张脸瞪我。
　　“原来是黄大人，下官失礼了。”我朝他一拱手，自知礼数还算周全。
　　他冷冷“哼”一声，此时人群已散得差不多，他站在这里，不偏不倚挡住我去路，想来是正在等我。
　　“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我有些发懵，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狠狠瞪着我，问道：“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若是钱财，你尽管开口！若是权利……朝中女子，数你品级最高，最为得宠，你还想要什么？！”
　　我紧紧攥着衣袖，心中问自己：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大可直说。你这样迷惑皇上，为的是什么？朝中尽知燕王企图异谋，难不成是他将你派到皇上身边，好随时为他传递消息？”黄子澄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语气冷酷异常。
　　我反而想要笑，因为心中觉得好笑。“黄大人希望我有什么意图？”
　　“意图？”他抬高下巴，眼睛往下看着，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不管你有什么意图，我都劝你，不要再企图迷惑皇上，只要有老夫在的一天，就断然不会叫你胡作非为！”
　　“在黄先生眼中，何为胡作非为？我自始至终没有向皇上索取过什么，就因为皇上喜欢我，宠信我，黄先生就将我视为洪水猛兽，联合朝中一众文武大臣恨不能除我以后快……敢问黄先生，我有什么意图？我胡作非为什么了？”
　　我一口气说完，毫不意外地看着黄子澄瞪大眼睛，气得直发抖，我继续道：“黄先生怀疑得没错，冉经义和祝宏广确实为我所举荐，我举荐此二人，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确保修缮工程进展，再不坑骗百姓，难道我有错？若黄先生认为我为百姓着想也是错的话，那么大可再叫人到皇上面前参我一本，索性直接将我革职，或是砍了我痛快！”
　　“你……你……”黄子澄一只手指着我，气得胡子一颤一颤，但我仍不觉自己说这些有什么错。“黄先生也不必太过生气，你我都是为了皇上，先生若有时间，不妨回府好好想想为皇上所举荐的工部尚书人选，浪费在我这里，实在不该！”
　　我不卑不亢，站在那里大胆同他对视，他瞪着双眼，怒道:“老夫还真是小看了你！举荐工部尚书一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最好给老夫仔细点，只要有一点危害皇上之处，老夫绝不轻易罢休！”
　　他一甩手，愤愤地走了。
　　我望着他略有些佝偻蹒跚的背影，暗道此人一心为社稷、为皇上，我本该是钦佩的，却不知为何，心中满是排斥。
　　回到通政司，我仍旧觉得心中憋着一口气，暗道真是流年不利，大清早的触这样的霉头。正握着一封疏奏发呆，左、右通政联袂前来，均神色凝重。
　　问及缘由，左通政道：“荆州有人告发湘王爷私印钞币，且数额巨大。”
　　我接过他手中疏奏，草草看了一遍，疑道：“前段日子不是有人告发湘王爷异谋？皇上那边可有反应？”
　　左通政道：“皇上说，湘王爷乃圣上亲皇叔，断不会有此事。”
　　右通政道：“下官手中亦有疏奏两封，分别为告发湘王爷异谋与私印钞币。”
　　我一道接过来，命他们退下。看了这几封“密奏”，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皇上最忌藩王异谋，只要稍有苗头便会狠狠打击。如今有人告发湘王爷，他竟然一反常态，说“断不会有此事”？
　　那么之前周王爷和燕王爷之事，又算什么呢？
　　连周王爷那样的药痴，皇上都如此忌惮，尚且不能放过，更何况是湘王爷？！
　　想到这里，我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这私印钞币是“欲加之罪”？
　　我连忙起身，赶往奉先殿。半路马车突然停下，刘喜文低声道：“曹国公来了。”
　　我下车同李景隆打招呼，他问我去做什么，我只说去找皇上，他浅笑道：“正好我也要去，我们顺道。”
　　我心中直想白他，谁要和你顺道？！你一个纨绔子弟，我可是有正经事的人！
　　到了奉先殿，黄子澄、齐泰等一干人等俱在，我顿觉来得不是时候，因为他二人见到我后面色均不善。
　　皇上看见我，道：“你来得正好，湘皇叔之事你可是知晓？”
　　我点点头，带着那几封疏奏道：“臣刚刚接到密奏。”常进自我手中拿过疏奏，皇上翻看一遍，道：“不外乎两件事，有人告发湘皇叔私印钞币，还有异谋。”
　　我观望左右，发现均为一品要员、六部之首，昔日黄子澄一党者居多，看来我站在这里并不合时宜。
　　“臣已将密奏悉数上报，臣告退。”
　　“等等，”皇上抬头道：“朕派人去通政司找你，想来是走岔了。你留下参议此事，朕还有其他事找你。”
　　我自觉退在一旁，只听黄子澄道：“臣认为，既然湘王爷不顾念叔侄之情，皇上又何必一再留颜面？索性直接派人前去锁拿，也好过再生祸端。”
　　齐泰道：“臣以为黄大人此言有理，皇上就算不愿派人锁拿，至少也应下圣谕至湘王爷藩地，召他回京述明。早先京中有人告发湘王爷异谋，皇上顾念情义并未相信。可这私印钞币之罪乃人证物证俱在，湘王爷定于此事逃不了干系，皇上又怎能一再姑息？”
　　我看到皇上有一瞬间踟蹰，黄子澄又道：“如今此事闹得朝中人尽皆知，皇上若还无所行动，定有他人效仿湘王爷而为之！”
　　皇上终于开口道：“如此，即派耿璿至荆州，请湘皇叔回京述明。若并无异谋，朕只究他私印钞币之罪，众卿日后亦不必再提。”
　　司礼监代拟圣旨，皇上又问道：“工部尚书举荐一事，众卿可有看法？”
　　黄子澄拱手道：“臣以为，刑部右侍郎徐海亭可供此职。此人行为缜密，且于刑部供职十年间未出半点纰漏，对吾皇忠心耿耿，乃上上之人选。”
　　我心中冷笑，暗道我举荐人便是“居心叵测”，你举荐人便是为国为民忠心耿耿，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兵部尚书齐泰在一旁搭腔道：“启禀皇上，臣也以为此人甚妥，皇上不妨一试。”
　　我悄悄抬头打量皇上，他恰好也在看我，我目光来不及躲闪，他问道：“你怎么看？”
　　我垂首道：“臣对此人不甚了解，不敢妄议。”
　　半晌没有反应，我再看他的时候，他右手两根手指在桌边轻轻敲打着，嘴角带着一丝玩味似的微笑，道：“朕倒是觉得，你很适合呢！”
　　话一出口，犹如在奉先殿引出个晴天霹雳，不出我意料，黄子澄第一个出面反对。其实我自己也大吃一惊，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想法。这几天我甚至在想，要怎样辞去通政使一职，这样着实太累。
　　皇上好像给我很大恩赐一般，问我“如何”，还能如何？！
　　“皇上破例叫她入仕，又破例擢拔，已是天大恩宠。工部尚书乃六部要职，断不能叫她担任，也万万不能派女官掌控！”黄子澄这话一出口，我便火了，女官怎么了？！你们男人做得，我就做不得？
　　当初朝中传言周王爷谋反，你们这些个男人谁敢前往开封劝降？还不是我这个女人冒着丢掉小命的风险跑过去？现在你说不能派女官掌控，凭什么？
　　“黄大人此番言论，言下之意便是瞧不起女官了？”
　　黄子澄偏过头，瞪着我道：“老夫说过，你如今权势地位全都有了，还在京中置办府邸，又有皇上恩宠赐你车马仆从。如此殊荣，在我朝当属第一人，你还想要什么？如今当着皇上的面，老夫倒要问上一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先是入仕，又是一步步迷惑皇上令你官居显要，你莫不是真要里应外合地陪着燕王谋反？”
　　听罢这话，我顿时火冒三丈。若他只是点名道姓地说我，我倒也认了，但我就是不能容他这样诋毁燕王爷！什么叫做里应外合地陪着燕王爷谋反？不用他说我也知道，皇上耳边那些关于燕王爷的传言，有一多半都是来自于黄子澄一党，否则皇上为何会这样忌惮王爷手中兵权？！
　　“黄大人可以侮辱我，甚至可以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不能容许你这样诋毁燕王爷。他多少次出生入死，守得大明北疆一方安平，才有今日盛世。若是没有燕王爷，黄大人此刻忧心的只怕不是皇上准备叫我做这个工部尚书，而是要担心蒙古人冲进奉先殿来，首先取了您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