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95、筹·谋

　　我将那册子递还给他，笑道：“至于举荐一事……大人太过高看我，此事我坐不了主。”
　　见我有要走的架势，他起身道：“徐大人慢走，我有一筹码想同大人做个交易。”
　　我不由得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他说“筹码”，要做“交易”？我心中觉得好笑，却难掩十分好奇。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下。
　　“大人可还记得，皇上登基那日，大人居住的毓华宫顷刻间化为灰烬？”
　　我心一惊，此事早已抛之脑后，难道……
　　“此事乃皇后娘娘生父光禄寺少卿马全大人所为。不过这宫廷重重，往来守卫不少，能暗中做这手脚，自然也少不了人接应庇护。”
　　这事已过去许久，他若不提，我几乎忘了。我着实想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我想知道庇护之人到底是谁。祝宏广笑着看我，他是要拿此人来同我做这笔交易，那我便在皇上面前举荐一次，又能如何？
　　我觉得此事还算划得来，便点头道：“你说吧。”
　　他竟也不担心我会出尔反尔，云淡风轻道：“此二人乃徐大人姐妹代王妃和安王妃娘娘。”他眨眨眼，笑道：“据说，那日皇后娘娘曾单独召见过她二人，徐大人，你说此事是不是十分凑巧？”
　　原来是她们！马恩慧居然找到了她们！我心中冷笑，马恩慧也就这一点道行，找到我徐娴锦和徐姝锦，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也的确出我意料。可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他虽这样说，我却还不得不做做表面文章，“祝大人，此事只怕是个误会。”
　　我打量他神色，实际上即便他拿不出证据来，我也是相信的。他高深莫测一笑，道：“徐大人心中比谁都有数，至于证人和证据嘛……皇宫里秘密最多，却也没有秘密。”
　　我哑然，将杯中酒饮尽，笑道：“这笔交易我做了。我知祝大人是个有才干的，不会令皇上失望。明日，我会向皇上举荐大人，但‘徐党’一词，我着实承受不起，还请大人收回。”
　　“大人何必如此？以皇上对大人的器重和大人在朝中地位，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祝宏广也放下杯子，笑道：“大伙愿意跟着徐大人，也肯定大人庇护，大人何必推辞呢？”
　　我起身，朝他拱手道：“祝大人慢用，时辰不早，我要走了。”
　　这顿饭还真是不白吃。
　　祝宏广跟随我走出雅间，一面道：“我送大人回宫吧！”
　　我刚要拒绝，只听楼下一个声音叫道：“徐大人，这么凑巧？”
　　我定睛一瞧，居然是曹国公李景隆。
　　我向他打过招呼，他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和祝宏广，这叫我十分尴尬，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祝宏广倒是十分自然地朝他行礼，李景隆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徐大人可是要回宫？”
　　我点头，不知这局面是否需要解释，他若是误会我在朝中结党，传到皇上耳中可不太好。
　　李景隆点头道：“我顺路，可以送大人一程。”我心中有些唏嘘，不管是祝宏广还是李景隆，我都完全没有想要叫他们送我回宫的意思。
　　“多谢曹国公、祝大人美意。我府中下人已将马车停在外面，这便能走了。”我草草跟他们一拱手，逃也似的走了。
　　第二日下朝，我来到奉先殿求见皇上。常进早一步出来，对我低声道：“大人慢走，皇上今早心情不甚好。”
　　我有些犹豫，顺口问道：“大人可知为何？”
　　常进没将我当做外人，左右看一下，小声道：“昨日，皇上召豫嫔娘娘侍寝，皇后娘娘今早天未亮便到豫嫔娘娘宫中大闹，还顶撞了皇上。”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冷笑，这马恩慧妄图做了皇后还要椒房独宠，就算她为皇上诞下龙子又能如何？但凡皇帝，哪有不是三宫六院的？她这样地闹，皇上不生气才怪！
　　想到这里，我有些踟蹰，对常进笑道：“那我就不进去了。”
　　常进听罢，连忙拦我道：“徐大人，您可别为难小的，您要是不进去，皇上这火就更大了！”
　　我哑然，硬着头皮进门。果然，皇上面色不善，见我进来，没什么好气道：“朕今日心情欠佳，你来得正好。”
　　我冷汗直往下流，什么叫做“来得正好”？难道他是要借着心情不好的理由再和我吵一架？
　　我小心翼翼上前，跪下朝他行礼，他问道：“先说说你来找朕有何事。”
　　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在喉头绕了一个圈。他见我犹豫，瞪着我，我便答道：“皇上之前叫臣举荐六部监察官员，臣对六部之人了解不多，只荐二人。”他点头，我继续道：“一人是吏部右侍郎祝宏广，另一人是通政司左参议冉经义。”
　　他淡淡蹙眉，重复道：“冉经义……冉经义，此人并非六部中人，你缘何举荐此人？”
　　我早料到他会这样问，答道：“那赵之礼乃工部尚书，平日同六部之人交往匪浅。臣想着举荐臣门下之人，虽难免遭人质疑，却能摆脱六部干系，又完全可由皇上掌控。冉经义此前在翰林院供职，臣身在燕京时才被调往通政司。这几日，据臣观察，此人处事老练细致，且十分稳妥，想来必将恪尽职守，不负皇恩。”
　　“他是解缙先前举荐之人。”皇上看着我，问道：“你举荐他，是看在解缙的份上？”
　　我大着胆子同他对视，反问道：“皇上任用他，可是看在解缙份上？”
　　皇上否认：“自然不是。”
　　“那么臣也不是。”我坦然道：“臣举荐此人，是因臣对于朝中一众文武大臣知之甚少，唯有此人在臣门下供职，不因臣受皇上宠信而巴结，也不因臣声名狼藉而鄙夷。皇上想必心中也是肯定他才干，否则不会令他在通政司任职。”
　　皇上望着我，笑着点头道：“朕早知道你会说出这样多的理由。不过你说的一切，朕都愿意相信。现在在说说祝宏广，若朕没猜错，你对此人了解甚少，为何会举荐他？”
　　我想了想，垂首道：“只怕皇上要更加生气。”
　　“朕不怪罪你，你但说无妨。”
　　我将昨日和祝宏广单独出去吃饭，还有“徐党”和皇上登基那日走水之事悉数讲给他听。他听罢，脸色更加阴沉，问道：“这些都是祝宏广告诉你的？”
　　我知道他生气了，却不知他是气“徐党”，还是气那次走水之事。
　　我点头，他又问道：“祝宏广拿这件事同你做交易，就是要你举荐他为六部监察之人？”
　　我又点头，自嘲道：“没办法，臣好奇心太重，的确禁不住想要知道究竟谁想害臣，所以跟祝大人做了个交易。到皇上这里举荐，是为了让祝宏广觉得自己的‘筹码’物超所值，至于皇上同不同意，那就不是臣所能够左右的了。”
　　他望着我，面色辨不出喜怒。从他的脸上，我依稀看到了燕王爷的影子，一时竟有些心慌。我埋头，等着他“宣判”。但凡帝王，最忌讳人结党营私，也许他并不因为皇后害我之事愤怒，而是在因“徐党”一事忌讳。
　　我有些后悔，为何要和盘托出呢？
　　“此二人，朕皆准了。”
　　我大吃一惊，他竟然都准了？！实在不敢相信，但这似乎又是他做事的风格。
　　走出奉先殿，我还有些恍惚。我心中大松一口气，突然想起皇上竟然没问我“徐党”名册中都有哪些人。难道他真不在乎？
　　我派刘喜文安排人分别给冉经义和祝宏广送信，告知他们举荐结果。但我隐隐觉得，此事绝非这样简单。
　　果真，第二天早朝时，以黄子澄、齐泰为首的一众大臣，带头反对我举荐此二人为六部监察。黄子澄列出“不得为”理由七条，看似针对此二人，实则均是针对我。我悄悄抬头打量皇上，只见他面色越来越阴沉，我心中偷偷想，他素来敬重黄子澄，会不会因为我的事情而同黄子澄翻脸呢？
　　我心中甚至带了几分“看好戏”的想法。
　　结果皇上毕竟还是皇上，他虽然心中不甚赞同黄子澄看法，依旧十分礼貌道：“黄先生能为朕着想、为社稷着想，朕十分感动。但此二人均老练稳妥，朕也一直看重。且此次举荐，乃朕心中所想之最佳人选，提名给众卿，是希望众卿以此为准为朕再荐良才。”
　　皇上竟将这些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将我同他二人干系撇得一干二净！我有些好笑地看到，黄子澄面色尴尬，皇上这样当众反驳他，只怕还是第一次呢！
　　“这工部尚书赵之礼辞官，此次修缮之事还需有人主持大局。众卿为朕举荐工部尚书之人选，明日早朝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