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94、徐·党

　　“不必。”他淡淡道：“叫赵之礼进来。”
　　赵之礼进来，看见我也在殿内，面色顿时寒了几分。
　　“臣赵之礼恳请皇上免去臣工部尚书一职。”他跪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话叫我有些吃惊。
　　他此举无异于辞官？还是以退为进？估计后者面更大些。按照皇上以往的性子，定要挽留一番。
　　“赵爱卿何出此言？”皇上言辞依旧淡定温和，赵之礼道：“臣奉职工部尚书，虽于朝廷无寸功，于百姓无寸绩，但十几年也算兢兢业业。皇上下旨六部监察工部修缮，其意昭告天下，皇上对臣不信任，臣赵之礼曾有疏漏，被人诟病！”
　　说到“被人诟病”之时，他偏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过，我假意没看见，装作充耳未闻。
　　皇上喝口茶，道：“赵爱卿确实兢兢业业，但朕也没有不信你之意。朕所谓的六部监察，指的是监察修缮之人，现场监工，既不是监察工部，也不是监察你，何来不信任一说呢？”
　　赵之礼俨然有备而来，道：“皇上想要现场监工，大可吩咐臣派人前往，何必劳师动众？如今朝廷乃用人之际，何苦劳六部之人上前？”
　　“朕不过是想要叫六部之人看看，想要叫那些颇有微词的人看看，赵爱卿你往年担受了怎样的责任。”皇上十分圆滑，甚至有些狡猾，道：“以往都是赵爱卿为难，他人自然疑惑。如今六部之人全部前往，为爱卿做个证人，也好叫那些诟病你的人看看，你是怎样的尽职尽责。”
　　我突然想要笑，赵之礼此番前来定是前思后想，且做了准备，假想了皇上会说的话。而此时看他状态，完全没想到皇上如此狡猾，当着我的面，看似完完全全是在为他好，为他说话，实则给他下了个圈套。
　　皇上不待他回过神，又道：“不过既然赵爱卿提出想要辞去工部尚书一职，朕也不勉强。赵爱卿十几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谢谢你。”
　　赵之礼似乎没料到皇上如此轻易便同意他的“辞呈”，此举无异于是将他免职。我看到他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暗道皇上如今的道行，绝非一般人可比！这赵之礼也算是个老油条，居然被皇上下了套子来钻，还钻得义无反顾……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其结果便是他被免去工部尚书一职，奉命到翰林院跟着编书去了。
　　赵之礼走后，皇上坐在龙案后笑着看我，道：“怎么样？朕这样对付他，算不算维护你颜面？”
　　我嘴角抽动几下，皮笑肉不笑道：“那就谢皇上了。”我算是明白了，他心中早就有数，早就想免赵之礼的职，只是没有人出头挑明！满朝文武，只有我一个人敢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有我一个人上了皇上的当，被他利用一番。赵之礼的确是被免了，我却没少得罪人。
　　我心中愤愤，皇上不知何时已起身走到我跟前，道：“你此举确实得罪人，但也不必担心，有朕做你的靠山，谁还能将你怎样呢？对了，今日朝堂之上，黄先生说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我腹诽几句，笑道：“怎么会呢？黄先生教训得也是，确实是臣不对了。”只要一想到黄子澄阴鸷的眼神，我就莫名其妙的不安。
　　“朕会和黄先生谈一谈，叫他不要与你为难。”他命常进为我安排入住柔仪殿，临走时，又道：“你可以好好想想，为朕举荐工部尚书人选，和六部监察名录。”
　　我吃惊，我不过是个三品通政使，哪里敢接下这样的“任务”？见我有些不敢相信，他又笑道：“朕信得过你。”
　　走出奉先殿，皇上的维护与信任叫我有些不知所措。看似来好似顺理成章，但却令我十分不安。
　　刘喜文迎上来，对我小声道：“冉大人求见。”
　　冉经义，我正要找他。
　　“大人府中有变故？”他开门见山，我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出心中疑惑：“时候赶得巧，昨夜我临时决定回去查阅疏奏，且在通政司未归。夜里听说走水，又恰好是我寝居之处。”
　　冉经义背着双手，轻轻蹙眉道：“大人怀疑有人故意为之？若从时辰来看，好似并不吻合。但这走水的地点……确实叫人难免生疑。大人可有派人去查？”
　　我点点头，道：“现场已成了灰烬，只怕难以留下什么线索。”
　　“大人若是信得过，下官也想尽绵薄之力。”
　　他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让我听着生疏。“你像解大人一样叫我‘妙锦’，不要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听着让人心惊！”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完全不似在外人面前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反而是自然从容，十分淡定。他一直都是装的，真是难为人！
　　“那我就去你府上看看，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恩，”我想起皇上，又嘱咐道：“你去的时候，也是会遇见皇上派去的人，只说我派你替我找东西便可。”
　　如此查了两日，也没寻出个走水缘由。冉经义在我寝居殿后的草坪里发现一个烧了半截的火折子，却找不到这火折子的出处。我新居修缮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只能住在柔仪殿。柔仪殿还是我临去燕京前的样子，没甚么变化，我心中却有浓重的阴影，被皇上弄断手腕的悲剧还历历在目。
　　我直觉是有些排斥，白日在通政司处理事务到很晚才回来。皇上有时会过来，若发现我不在，便叫常进派人去通政司催促。这日傍晚，我刚刚走出通政司大门，心里想着到哪里消磨一下时间，还没上马车，便看到那日同我打招呼的吏部右侍郎祝宏广站在那里等我。
　　“徐大人真是兢兢业业。”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朝他拱手道：“份内之事罢了。祝大人在此想来已久，可是在等我？”
　　他点头，道：“我在春满楼留了一桌酒席，徐大人可否赏光？”
　　我看看天色尚早，也好久没有放松过，便一口应了。
　　春满楼的酒席常被京中富家子弟光顾，特别是这时节，雅间十分紧俏。祝宏广能预留道位置，看来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他为我斟满酒，问道：“此前听闻大人府中有些变故，如今可是解决了？”
　　“下人办事不周，我的寝居被烧了。”我自嘲道：“我如今无家可归，要朝皇上借地方。”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大人得皇上宠信，一直叫我十分仰慕。”
　　“仰慕？”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仰慕我什么呢？仰慕我妖颜祸水，迷惑圣上？还是仰慕我能凭着和皇上的过往，走上仕途，一帆风顺？他在仰慕什么？
　　“大人虽是女子，做事却颇具胆识。虽有时毫无章法，但却叫人不敢小觑。”听他这句话，实话的成分好似还多些。恭维话虽然好听，但人人都说的话，也会令我疲劳。
　　酒过三杯，我觉得祝宏广定是有事开口，看着天色渐晚，索性道：“祝大人接近我，又安排酒席，恐怕不只是吃吃饭喝喝酒这样简单。我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人，猜不出大人意图，祝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他眯起眼睛打量我，笑道：“徐大人不是聪明人？我看徐大人聪明得很呢！既然这样，我便直说了。”
　　我点点头，只听他道：“皇上这几日都有单独召见徐大人，我猜测皇上定是要大人举荐六部监察名录，于是便斗胆，想请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我失笑：“大人太看得起我。”
　　“难道徐大人不肯？”
　　我摇头，叹气道：“并非不肯。祝大人不是不知道，我在朝中声明尴尬，多少人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想来不管是我举荐谁，都会得到朝中一众大臣反对。若大人本就是皇上心中人选，一经我举荐，都会遭人反对，只怕要白白失去大好机会。”
　　“徐大人莫要妄自菲薄！”他举杯，道：“徐大人莫要以点概面，朝中多少文武大臣都一直敬仰大人你，只要大人想，我等愿为徐党之首，为大人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听罢，我握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中，我冷笑一声，他说“徐党”。
　　原来，我的身后还有徐党！我竟不知不觉是在结党营私吗？
　　“大人？”祝宏广叫我一声，我回过神来，他递给我一本册子，笑道：“这名册上之人，均自愿跟随大人！”
　　我接过册子，简略翻了翻，有些名字甚至看上去十分熟悉，不知是在我府中拜帖中见过，还是在哪里听说过。
　　可这“徐党”名号，我怎能承受得起？他们无非是看我在皇上面前得宠，能说的上话，故意来巴结罢了！又有谁能在意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才华和能力，又有谁能去注意我是不是凭借自己而走向权贵呢？
　　“祝大人，大家一番美意，我只能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