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3、初·见

　　我冷不防抬起头来，似乎吓她一跳。
　　“代王妃请自重！”我突然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道“民女虽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如今也是燕王爷和王妃带来的人。代王妃这样侮辱，只怕言语中是说王爷和王妃的眼光出了差错。民女一人受辱倒无所谓，只是不能连累王爷王妃一片真心厚爱。”
　　我语气平和舒缓，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叫在场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幼蓉也吃了一惊。看着徐娴锦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红，我心道着实不愿同她计较，更不想将事情闹大，索性规规矩矩行个礼，道“代王妃有事，民女不便多打扰，民女告退。”
　　正要离开，徐娴锦突然指着我的脚“啊”地一声惨叫。
　　我被这一声惨叫吓了一跳，幼蓉也白了脸色，慌忙搀着我手臂，急切问道“三小姐怎么了？”
　　徐娴锦仿佛吓得够呛，勉强拉着自己婢女的手，指着我的脚喊道“三妹，有虫跑进去了！”
　　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在做戏了！要知道却唯独害怕虫蛇之类的东西，听她这么说，我赶忙低头查看，只听她对自己身边婢女道“秋云，快去帮三小姐看看！”
　　幼蓉一手扶着我，一手掀开我裙子下摆，秋云过来恭敬道“三小姐，婢好像看见那虫钻进了鞋子里，请三小姐脱下鞋子，容婢仔细检查一番。”
　　幼蓉似有些犹豫，我因害怕，等不及地说“有劳。”
　　秋云帮助我脱下一只鞋子，我不便站立，一只脚搭在另外一只脚上，双手紧紧拉着幼蓉。秋云朝鞋子里面看着，顿时面色大变，惨叫一声将鞋子扔得老远，一面佯装哭喊着往徐娴锦身后躲“有虫，真的有虫！”
　　如果此时还不明白究竟是何状况，那我就真的是二五眼了。
　　幼蓉搀着我无法松开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鞋子被扔走。徐娴锦有些幸灾乐祸，不知秋云使了多大力气，我和幼蓉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故伎重演，我早该识破的！我心中懊悔自己大意，愤恨却又不能发作，这毕竟是在太子府，事情闹大了，她是代王妃，我一个小丫头定要吃亏的。
　　幼蓉在我耳边低声问道“三小姐，怎么办？”
　　我看着得意洋洋的徐娴锦，心中愤愤却不能发作，头皮一硬便想要自己去拿鞋子。脚刚要落地，假山后却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问道“是谁在那里？”
　　那是一位男子。
　　他自假山后走来，着赤色长袍，年纪约么十三四岁，眉峰清秀、目如朗星，彬彬有礼道“原来是代皇婶，允炆有礼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笑问道“不知这位是哪家千金？”
　　如此俊逸的男子，就这样站在那里对着我笑，脸上是两个浅浅酒窝，很明显，他方才是在故作老成地与徐娴锦打招呼。我不知所措，直到幼蓉轻轻唤我“三小姐，皇长孙殿下问话呢！”
　　我回过神来，感觉涨红了脸，复又想到了我的鞋子！鞋子！此刻我正光着一只脚作“金鸡独立”，这尴尬丢人的一面竟然令他撞见，可如何是好！
　　我有种想要哭的冲动，却又觉得不能再徐娴锦面前丢了份儿，佯装镇定，暗中却使劲扶着幼蓉，想要让自己看上去能稍微正常些，不要叫他注意到我的脚。
　　他很快注意到了有些不对劲，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鞋子，有些无奈。
　　他目光流转，看见了被抛得远远的鞋子，没二话便走了过去。
　　我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尴尬之余竟还有些惊喜。他拿着鞋子走到我跟前，作势俯下身去。我心惊，幼蓉赶紧一手接过，帮我穿上，我的脚终于被解放了。
　　我站定，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朝他行礼拜谢，“民女徐妙锦请皇长孙大安。”
　　他不语，半天才笑道“徐大人在世时，曾收留外甥女为养女，便是你了。”
　　尴尬的身份使我心中忐忑，生怕他因此看低了我。虽不知是喜是忧，却惊讶：他竟是知道我的！
　　这时，徐娴锦突然在一旁说道“妙锦，你还真是不懂事，还不快谢谢皇长孙殿下。”声音不咸不淡，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我这才发现，她已被我们冷落在一旁半天。
　　皇长孙同我一道看着她，他的眼神好似不认得一样。二姐自己懵住了，讪讪笑道“这孩子自小……”
　　“不必多礼了。”他温和道“既是来参加寿宴，这寒冬腊月的，站在这里，似乎也不合时宜。”
　　我心中暗爽，皇长孙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这一句话足以提醒徐娴锦，这是在太子府上，行事规矩谨慎些！
　　果然，她没再找我的麻烦。
　　拜过寿辰，喧闹一日，便是两日的清闲。燕王妃见幼蓉与我投缘些，就把她和素云调换了，叫她到妙元阁来伺候。我二人闲来无事便绣帕子，还比着看谁绣得快。
　　一日清晨，我俩闲来无事正在聊天，突然自门口走进来一白须老者，也不说话，直接进院，寻个暖和角落找把椅子便坐了。
　　我同幼蓉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要说这燕王府的人我俩几乎也都是见过面、认得脸的，好端端的来了一位老者，看样子邋里邋遢，大大咧咧，就那么坐在了院子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不过我见他衣衫朴素些，心里猜测有可能是后院干活的，累了便过来歇歇脚。想到这里，我小声吩咐幼蓉去给他倒杯茶来，要热的。
　　幼蓉端上茶，老者只喝了一口，依旧不语，连句“谢谢”也不说。幼蓉悄声道“三小姐，我看还是找人把他轰出去吧，这么穷的老头，没准是个要饭的！”
　　人对于弱势群体本就是同情的，我摇头，示意她不要惊动王府的视为，兀自走向老者面前，行礼道“老人家大安。”
　　老头点点头，我心中暗喜，还算给点面子。
　　“老人家从何而来，可有为难之事？”
　　老头看看我，不语。
　　就在我准备放弃同他沟通之时，他却抬手将杯中半碗热水悉数倾倒在我的裙角，然后又若无其事起放下杯子张望，眼角似有讥笑之色。
　　我有些心惊，这个季节衣裳穿得厚，没有烫着。可这老者一句话不说，进门便黑着脸坐下，我虽没设宴来款待，却也奉上最好的茶水，他又为何会突然发脾气呢？
　　我自己嘲笑自己，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他年岁这样大了，喜欢呆在这里便呆着吧！我虽是好意去询问他有无为难之处，也许无形中也扰了他的安宁呢！
　　幼蓉却不乐意了，喝道“好个没教养的老头！我家三小姐好茶好地儿的招待你，你竟如此无礼，待我回头禀报燕王爷，定要重重责罚你！”
　　幼蓉越说越生气，挽着袖子似要上前，我赶紧拦住她，朝老者做个万福，道“晚辈款待不周，怠慢了老人家，还望见谅。”
　　我的语气不卑不亢，尽管声音不大，但自觉十分中听。老者看了我一眼，眼角竟划过一丝笑，起身离开了。
　　就这么离开了！
　　我和幼蓉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走了。
　　“三小姐，你快看！”幼蓉指着地上的一个深蓝色小布包，我看着形状不甚规则，忙拦住幼蓉道“你且去弄个棍子来拨一拨，万一里面是个老鼠可怎么办！”
　　幼蓉寻来一根树枝，我二人碰一碰、捅一捅，那布包里面似有坚硬的棱角，看样子里面肯定不是活物。我小心翼翼拆开来看，天呢，竟满满的都是金银首饰，摸起来沉甸甸的十分有质感，一个个看样子工艺非凡，又是眼下时兴的样式，幼蓉惊喜地叹道“三小姐，你发财啦！”
　　这许是那位老者留下的！
　　待我反应过来，跑到院子门口，想要叫住那位老者时，哪里还有那人踪影，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捧着布包无语，翻看里面的饰物，一样比一样精致。幼蓉见状，说道“那老头穿得破破烂烂，一看就不是什么金贵的主儿，这些东西没准是偷来的。”
　　我蹙眉，心中有些疑惑。
　　幼蓉继续道“反正也没人瞧见，那老头先前又对三小姐不敬，三小姐索性留下，算作他给你的赔礼。”
　　我冲她一笑，将那布包收了起来。
　　快到晚膳时分，我来福安阁同燕王妃用膳。她正在喝茶，见我来了便笑道“我刚还跟素云念叨你，这就来了。”
　　见我欲言又止，燕王妃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将下午之事说了一遍，却没有提及那老头对我不敬之事。说完，我自怀中拿出那布包给她看，“姐姐，共十一件，一件不少。我起先担忧这些东西来路不明，怕犯了忌讳。可后来想，若是那位老者全部家当，丢失却又如何是好？姐姐可不可以派人寻找那位老者下落？”

作者有话说

　　徐达有三个女儿（正史记载），老大嫁给燕王爷做燕王妃，第二个女儿嫁给了代王爷朱桂，也就是本文的徐娴锦，徐妙锦在徐家排行第三，所以称她一声“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