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4、醉·醒

　　燕王妃掩唇而笑，偏过头，对素云低声道“请黄大人。”
　　素云应着，转身去了屏风后面。我吃惊地看着那里走出一人，正是下午那老者无疑。
　　老者背着手出来，先是朝燕王妃行礼，然后自顾自坐在摆好晚膳的桌旁，端杯自饮。
　　我惊愕，见那老者神态怡然，毫无做作、拘泥之色，心中猜测他的身份。
　　“妙锦，这位是黄子澄黄大人。”燕王妃带着微笑说道“黄大人平日伴随皇长孙殿下，事务繁忙。今日有机缘过府，是极为难得的。你要寻找的，可是黄大人？”
　　我使劲点点头，走到黄子澄面前行礼，将那布包奉上，依旧如下午一般恭敬道“黄大人，这包中饰物共十一件，还请大人清点，看是否有遗漏。”
　　黄子澄不语，连饮三杯酒，喝罢，起身对燕王妃道“此酒名不虚传，甚好。下官将至太子殿下府中回报，不日即登门再讨酒喝。”
　　我瞪大眼睛，拿着布包的手还那样举着，可黄子澄竟就那么走了，看也没看我一眼。
　　这算什么？
　　我有些疑惑，将那布包放在桌上，有些垂头丧气的意味。
　　用过晚膳，燕王妃笑着对我说道“妙锦，也许你要离开燕王府了。”
　　我心中哀叹一声，这么快就要回徐府了。我起身，行礼道“叨扰多日，妙锦为王爷、姐姐增添诸多麻烦，多谢姐姐连日照拂。”
　　燕王妃没有点头，依旧笑道“刚回京师的时候，太子殿下同王爷商议，说要给江都郡主寻个年纪相仿的伴读。王爷问及太子殿下伴读女子的条件，太子殿下只说要‘性情温润，口舌不争，为人明朗，品格厚重’。王爷私下里遍寻，但凡官家小姐都有个性子，贵胄之后又不敢乱用。直到那日我回徐府探亲，见到了你。”
　　我抬头看她，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来，我派人绘你小像呈献王爷，却因你是我娘家妻妹，有些属带关系，不能马上确定。王爷说，可接你来府小住，解我思亲之苦。那日长孙殿下寿辰，皇长孙无意中撞见你与娴锦之事，回头便向太子殿下夸赞，直言你可谓江都郡主伴读不二人选。”
　　燕王妃看着我，眼中满是赞赏。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自语道“今日，黄大人便是来替太子殿下试探于我？”
　　燕王妃点头，道“黄大人对你不敬，你却礼遇，这是性情；你拾遗却未据为己有，而是要寻他归还，这是品格。”最后，她笑得更加灿烂，颇有些骄傲之色，道“你来同我禀报，言语未提及对你不敬之事，这是气度。黄大人多年跟随太子殿下、长孙殿下，此番试探，定是要回去据实以报。他临走那一番话，意思是告诉我：你的确如同皇长孙所言，是郡主伴读不二之人选。”
　　“这些东西，”燕王妃指着那布包里珍贵的饰物，道“若你贪了这钱财，黄大人亦会据实以报。可你没有，那便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见面礼。”
　　她温和地看着我，道“你也许就要入太子府了。”
　　我却像是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燕王妃所言不假，第二日一早，便有太子殿下手谕，令徐府三女徐妙锦为江都郡主伴读，时期三年，封女官，俸禄同正八品。
　　我不知是喜是忧，燕王妃看样子却很是高兴。她温暖的手抚着她的头，柔声道“你现在已经是朝廷钦命女官，正八品，食朝廷之俸，要记得尽心服侍郡主，恪守职责，莫要逾矩啊！”
　　我是朝廷女官了！
　　我竟然变成了女官，还有了俸禄。在接到太子殿下手谕的那天夜里，我静静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爹，娘，女儿现在是朝廷女官，食朝廷之俸，你们可以安心了。”
　　幼蓉帮我收拾了东西，待回徐家道个别，我就要去太子府。我翻看着桌上那些珍贵的收拾，想起了多日来对我照拂有加的燕王妃，道“幼蓉，这些首饰，拜托你在我走了以后，转交给王妃姐姐。”
　　幼蓉疑道“三小姐这是为何？”
　　我垂帘，道“姐姐身为燕王爷府上一家主母，平日里却勤俭。我看王爷的侧妃、侍妾大都比对着更换饰物，唯有姐姐，这段日子始终戴着那一副首饰。我若是现在给她，她定然不要。等我走了之后，你替我转交，就说是谢她照拂的一点点心意吧！”
　　“你的意思是本王亏待了你的姐姐？”
　　一个有些冷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与幼蓉猛然回头，见燕王爷不知何时出现，站在门口正冷冷看着我二人，看神情似乎不甚高兴。
　　我有些心惊，自觉脸上的通红，赶紧起身行跪礼道“民女并无此意，请燕王爷饶恕。”
　　燕王爷撩袍子坐下，摆弄着桌上的东西，道“你姐姐身上戴的，乃本王自西域寻得之宝石，花费两年精力打磨，天下只她一人拥有，纵使她人全部家当，也未必能抵这一件。”
　　原来姐姐身上的饰物，竟有这样的来头！独一无二，只怕姐姐在王爷的心中，也如同这副首饰一般，是独一无二的！
　　我低头道“民女知罪。”
　　燕王爷叫我起来，自袖口拿出个墨绿色扁口小盒，道：“你既已有了诸多赏赐，本王便不再重复。此物乃海外仙山寻得，另有高僧加持，可保你康泰平安。日后到了太子殿下府上，凡事莫要冲动，多学多做，记得谨言慎行。”
　　他不怪罪我，我便烧高香。如今又赏赐我东西，我心中自然感激得要命。接过盒子，我朝他行礼道“民女谢王爷大恩。”
　　燕王爷起身欲走，想了想又道“增寿送你回去，为你处理入太子府事宜。”
　　燕王爷走后，我掂掂盒子，感觉有些沉。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枚晶石，打磨得光滑圆润而又玲珑剔透。拿出来细瞧，里面一道沁仿佛一尊笑佛，着实难得。
　　燕王爷出手好生大方！我心中感叹，小心地收起来，直道此物实属金贵，不可暴殄天物！
　　我这一番高升轰动了徐府上下。
　　四哥徐增寿送我回去的时候，舅母看着我酸溜溜地说道“若是我的姝锦也像你这个年纪……”
　　四哥有些不悦，打断了她的话，着手安排人为我准备衣服。我想起那天燕王爷临走以前说的话，每逢年节都有休憩，若是不想回徐府，便可去燕王府上度过。
　　如果就此离开了徐家……我眼前突然浮现皇长孙殿下的脸，觉得他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作为亲生妹妹的江都郡主也应该很好相处吧？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江都郡主朱曦月。皇长孙寿辰那日，送了一箩筐鲜鱼和一只脸盆那么大的乌龟做寿礼，便是这位郡主做出来的事情。当时我还觉得她很有意思，完全不像是个郡主的样子，反倒……怎么说呢，有点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意味。
　　江都郡主头一次见我，是太子殿下和皇长孙引见的。我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眼睛，待太子殿下走了之后，我心中暗松一口气，觉得皇长孙不会怪罪我逾越，便悄悄抬头看了看这位郡主，偏巧她也在看着我，嘴角还噙着一丝看上去意义不明的笑。
　　我有些尴尬，行了礼，不知该做什么好。
　　“哥哥不是给我找了伴读女官，那我便要同她熟识一番，哥哥有事就先忙吧！”郡主清丽的嗓音，听起来倒还符合她的身份。
　　但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我有些惧怕，不想让长孙殿下离开。
　　皇长孙走后，我垂首站在郡主身边，不知该做些什么。
　　郡主背着手，绕着我转了两圈，有些懒洋洋地说道“你是为我伴读的女官？你是怎么选上的？”
　　我一头冷汗，把自己被选上的经过简要地讲了一遍。
　　“原来是个收养的。”郡主略作停顿，道“今日夫子给我留了抄写的功课，你来替我完成吧！”
　　待我抬头看她之时，她已经跑跳着去院子里扎风筝了。
　　像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我有些不明白，为何宫里的夫子每日都要留抄写的作业给郡主呢？
　　直到第四天早晨，我获准同郡主一道入宫，为她研磨备书。课上，夫子要求交付前日功课的时候，郡主却并未拿出昨日的抄写，而是交上一张写着娟秀小字的白纸，名曰《女论》。
　　她还十分大方地当众读了一遍，其中提到女子有自己选择夫家的权利，可以不必学习女工，可以随意出门游历玩耍，引得夫子非常生气，捋着胡子的手都发颤了。
　　其结果就是，夫子真的罚了抄写，而且是要朱曦月将《女戒》抄写五十遍！
　　回到太子府中，郡主坐在书桌前，叹气，对我道“五十遍，你我都算上，手指断了也写不完！”
　　她左翻右翻，自书桌上翻出一页纸来，我看到开头《女戒》二字，极为醒目。她接过那张纸，若有所思地看看，然后对我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求评求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