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2、缘·起

　　我不敢动也不敢笑，紧紧盯着四哥手里的匣子，不知道是他带回来的什么玩意儿。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那老画师才起身朝我行礼。
　　我全身酸麻，有些眼泪汪汪地起来，道谢。
　　四哥拿来画像，我凑上前瞧瞧，谁说不像的？那画纸上明明就是我嘛！
　　待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猜悄悄拉了四哥，问道“昨儿燕王妃来赏赐了衣裳，今儿又遣人来为我绘像，哥哥可知其中缘由？”
　　四哥嬉笑表情敛去大半，右手托着腮，两根手指在下巴上敲着，道“头些日子听说宫里在筹备来年春天选秀的事情。可按照你的年龄来看，就算是参与选秀，也就是三年之后，不知和这个有没有干系。”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托腮，选秀？似乎离我很是遥远嘛！
　　没过两天，舅母打发人来喊我去前厅，说是有要事吩咐。我生怕去晚了惹她不高兴，顺着石子路一溜小跑。
　　咦，竟然是上次带着老画师来给我送赏赐的燕王府小厮，他一见我就行礼，特别恭敬地叫了一声“三小姐”。
　　“你这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舅母眯起眼睛，在我看来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她一般在不甚开心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表情，“燕王妃派人来接你，去燕王府小住。”
　　她在说什么？我瞪大眼睛，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头些天派人来绘我小像，今儿又接自己去燕王府，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燕王爷和王妃就藩燕京，此番回京师恐也呆不了多久，该不会是想要把我也带走？
　　舅母见我没有反应，冷笑两声，道“也不知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到了王府规矩点，莫叫别人笑话我徐府出来的人不懂礼数！”
　　我的思绪瞬间回归现实。心中雀跃万分，自从被舅舅收养，我是第一次要出徐府，用王婶的话来讲就是“见世面”。
　　简单收拾几件东西，我几乎是迫不及待跟着小厮上了马车。我觉得如果就这样离开再也不回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迎接我的是燕王妃。
　　她还是那样娴静温和、礼数周全，对待我也十分客气细心，还特意安排了离她不远的妙元阁作为暂住处。
　　“燕王爷公差在外，要晚些才能回府。你今日好生休整，明日再拜见。”燕王妃似是随意，却在言语间问了我的喜好，包括我平日爱读的书，爱吃的东西，皆询问详细。
　　王妃姐姐如此柔和热情，我的神经再也不像紧绷的弦，瞬间便放松了。
　　燕王爷朱棣公差归来，整个王府下人好似如临大敌一般，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伺候。我也感觉到有种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大片乌云，即将隆重在王府上空。
　　燕王妃给我拨来个使唤丫头，叫素云。她为我梳了个京师当下名门小姐最喜欢的辫子，择了淡粉色流云薄袄子，系个鹅黄色锦缎披风。打扮规整了，我觉得自己也没有舅母说的那么土气。
　　燕王爷在王妃寝居福安阁休整，素云带我前去拜安。
　　迈进门槛，只见姐姐身边坐着个黑脸将军似的人物，随盘着膝，却腰肩笔挺，一看便知是带兵之人。“我心中有些打怵，因为他看上去有些凶。我深呼吸，然后跪下磕头，却半天没有动静。
　　说不紧张是假的。我后背冷汗直流，双手有些微微发抖，我紧紧捏着两侧的裙子，希望不要被燕王爷看出来我害怕。
　　“起。“
　　我心中大松一口气，这燕王爷常年带兵，果真名不虚传，气场非同一般。
　　燕王妃似乎已经习惯了，淡笑道“妙锦虽年龄小些，却十分聪明。”
　　我尴尬站在一旁，两只手死死揪着帕子，眼观鼻、鼻观脚尖，就是不敢观王爷、王妃，更不敢喘大气。
　　燕王爷好似笑了一声，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这孩子有些怕生，妾娘家娘亲平日里极少带她出门。王爷身边办差的徐家四子增寿，同她亲近些。”燕王妃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
　　我感觉后背要湿透了，我为什么会来到燕王府呢？我又为什么站在这里呢？我给燕王爷行礼，难道由不周全的吗？还是我哪里不够规矩，惹他不高兴，要让我这样站到天黑？
　　就在我认为燕王爷会一直沉默的时候，这位大神突然说道“把头抬起来。“
　　我没有听清楚，飞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速低头。
　　“把头抬起来。“燕王爷重复一遍。
　　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良久，燕王爷不语，神情无法探究喜怒。僵持片刻，他突然说道“日后，你可把头抬起来回话。“
　　云里雾中，与燕王爷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燕王妃一直也没有说到底为何叫我来王府，只是常常问我生活习不习惯，闲时都读过什么书。燕王妃是极好相处、极好说话的人，即便有时我说错话或者思想溜号，也从不责备。
　　我放松很多，安心在王府住下，觉得皇宫里的公主也不一定有我的日子舒坦。
　　没两日，燕王妃把我叫过去说话，说是要带着我去太子府上为长孙殿下贺寿。皇长孙，我是知道的，就是朱标太子的大儿子朱允炆。说实话，我是很想去“见世面”的，但是我也有些害怕，害怕那太子殿下和燕王爷一样，黑着脸，叫人一站就是半天。
　　我委婉推拒“姐姐同王爷一道给长孙殿下贺寿，妙锦不便一道前往，万不能给姐姐、王爷添麻烦。”
　　燕王妃赞我识大体，却没答应我“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长孙殿下和江都郡主都同你年纪都相仿，见见世面也好。”
　　我再无法推脱，只得应了。
　　临去那日，燕王妃提前派来自己身旁婢女幼蓉为我穿衣梳头，叮嘱我诸多礼仪。到了太子府上，我下了轿子飞快打量一眼大门，心中赞了一声“气派”，便赶紧低头跟在燕王妃身后，生怕失礼。
　　我见到了如今的太子继妃吕氏。朱标太子元妃常氏乃常遇春之女，已去世多年。如今在这太子府里，位份最高的便要数继妃吕氏。吕妃生下两个儿子，一个是当今皇长孙朱允炆，一个是皇孙朱允熙。
　　燕王妃向吕妃特意介绍了我，说我是她娘家三妹。
　　吕妃笑着打量我一眼，夸赞徐家女儿个个美貌，说除了燕王妃和代王妃娴锦，我将来也是个标致美人坯子。
　　这话虽听着心中受用，却是不能当真的，我是舅舅收养来的，谁都知道。不过吕妃娘娘这样客气友好，马上就赢得了我的好感。
　　燕王妃见她呆着无聊，便叫幼蓉带我去院子里走走。
　　我乐得自在，就由幼蓉陪着，逛到了太子府的后花园。时值隆冬，没什么景色好看，倒是假山和湖面蜿蜒小桥精致异常，我一面看一面赞叹“太子府真是大！”不愧是来“见世面”的，真是没白来。
　　两个人正走着，从假山后绕出三人来，定睛一瞧，正是我的二表姐，也就是代王妃徐娴锦。
　　我赶紧行礼，道“见过代王妃。”
　　徐娴锦嘴角一丝笑意，看不出心思，走上前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本王妃的三妹妙锦！”
　　听她这样说话，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曾经在徐府被她为难、作弄的日子。捏一把汗，我强作镇定，心道如今到了太子府上，就算做戏也该有所收敛的。我作出气焰上矮了半截的样子，不想惹出太大事来。
　　“三妹来太子殿下府中做什么？”徐娴锦看上去还算正常，我小心回答道“回代王妃，民女跟随燕王爷、燕王妃前往太子殿下府中，为皇长孙殿下贺寿。”
　　徐娴锦讥笑地看着我，那神色是很明显的不堪与轻视，我只好默默低下头。她走到我跟前，冷不防抬起一只手来，我下意识地以为她要打我的脸，或者是像曾经一样朝我身上扔东西，刚要多开，幼蓉便半跪中央拦住，不卑不亢道“婢见过代王妃！徐三小姐到燕王爷府中，是王爷、王妃点了名字的，府中下人自当她是半个主人，还请代王妃三思而后行！”
　　这一番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照徐娴锦往常的做派和心思，定是要狠狠教训幼蓉如此以下犯上不守规矩。我正琢磨着要怎么求情，只听徐娴锦“哈哈”大笑两声，眼中讥笑更为明显，道“我又不是要打你，三妹何必怕成这样？！”
　　幼蓉起身，站在我身边。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此刻我们两个都处于高度警醒的状态。徐娴锦抬起那只手，却摘掉了我头上的钗子，那是燕王妃头一天赐的。
　　她打量着钗子，冷笑道“三妹穿着京师时下最新样式的袄子，戴着如此贵重的金钗，手上还有翡翠的镯子，倒是华贵！”我本想要说一句“谢代王妃美誉”，只听她突然讥笑“可是哪一样，都不像是你应该有的东西，你配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