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夜话》程小鹤

8、师父

　　草灯自小被卖在花府，只有一对兄嫂，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只得由东家做主葬了，花将军本意是要通报官府，草灯死的比较离奇。可按老太太和花夫人的话说还是算了，守仁侯孙媳妇的死也没调查出什么来，更别说小小一个草灯丫头。草灯虽命薄，可好歹是个未出嫁的清白姑娘，传出去没得让人耻笑。花将军默认了，对外只说草灯是病死的，旁人也并不关心一个丫头死活，只有花将军堂兄知晓此事之后，念叨了几次，颇为惋惜。
　　小玄现在基本上不会在白天出现，他对于花知寒来说只是梦里的人，从来记不清楚，而花知夏不同。花知夏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小玄，小玄是她的朋友。她知道小玄的本相是一条玄蛇，本是神族，却因犯错被封印在此莲塘不得离开，至今已有数千年。
　　花知夏年龄渐长，愈发聪颖灵秀。花将军本就对她宠爱非常，有时甚至会生出“夏儿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的慨叹来。他为花知夏配了两个与她年纪相当的伶俐丫环，一个叫碧桃，一个叫朱桃。
　　这一年中秋，乌云遮月，刚过了酉时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赏月不成，只得各自回房歇息。花知夏逗了一会儿猫，丫环来催她就寝，熄了灯在床上怎么都辗转难眠。窗纸上树影摇晃，昏暝不止。她想起小玄最爱的就是这样的雨天，一时心血来潮，悄悄下床披衣，取了一柄紫竹伞，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她走到莲池上的长廊，撞见一个人，却是久未谋面的戚先生。戚先生笑容满面，是个及其可亲的模样，可在花知夏眼中，戚先生满身妖异，那笑容更是僵硬诡秘。她吓了一大跳，手中的伞都掉到地上。她颤抖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戚先生仍是笑：“京城一大半的灵气都聚在你身上，不仅我呢。”他指着四周：“你看。”花知夏环顾四周，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长着人脸的蝴蝶、只余半个身子的长发女人、八条腿的绿衣男子……戚先生一步步逼近，花知夏一步步后退。
　　退到无路可退，身后就是荷塘，她终于想起了小玄，她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高声叫道：“小玄！小玄！”戚先生不动，看着她身后的荷塘：“那个小鬼无法离开荷塘，今晚乌云蔽月，他更是不会出来。”他冲花知夏伸出手，花知夏大惊，猛然纵身，蹿过戚先生腋下，直往屋里跑去。戚先生摇摇头，朝前几步，拎小鸡一般将她拎在手中。花知夏愤然挣扎，却毫无效果，花知夏非常生气，瞪着戚先生：“你这个骗子，你想干什么？”
　　戚先生没有理他，将手指点上她的眉间，花知夏打了个寒战，随即听到一个声音。
　　“放开她！”
　　花知夏大喜：“小玄！”
　　小玄只有半个身子露出水面，神情极为愤怒：“骗子，你害了那么多女子还不够，你还敢来！”
　　戚先生闻言，眼中的迷惘一闪而过，他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呢？”花知夏借机踩他的脚，想要逃脱。可她那点小攻击对于戚先生来说，如同蚍蜉撼树，毫无作用。戚先生捏住她的右手，疼的她大叫一声。戚先生笑道：“为什么呢？我忘了，可我知道需要灵力，我得存活下去。”他细细打量着花知夏：“如此纯净的灵力，实在少见。”他冲四周虎视眈眈的妖灵笑道：“吸引的也不仅是我一人。”
　　小玄被封此处百年，灵力也悉数被封印，此刻天地晦暗，残存的力量一丝一毫也施展不出，气的只咬牙：“你打别人的主意也罢了，你祸害她，会倒大霉的。”戚先生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把小玄的话放在心上：“小孩子说大话才会倒大霉，我不是祸害她，我只是想让她帮我的忙，让我继续活着。”
　　小玄又气又急：“你活什么呀！你早就死了！”
　　花知夏左摇右晃，要摆脱他的手指，双臂乱舞。
　　“叮铃铃”脆响接连不断，是手镯上的铃铛在响。戚先生一愣，停下了手中动作，喉中发出“赫赫”的怪声，花知夏听到有细小的破碎声，只见戚先生自胸膛开始破碎，碎片乍然纷飞，成了极为细小的微末消散在空气里。戚先生所在的地方只有几点微光浮动，微光随着气流往后飘动，花知夏捂着脸后退几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她看到了旷野。
　　如果此刻花将军看到旷野，一定会大惊。因为旷野与他第一次所见的模样毫无两样，二十上下，葛衣乌巾，清俊瘦削。可花知夏与花将军不同，花知夏对他有一种宿命般的熟悉。她认得旷野浓秀眉目间蕴藏的三秋烟火的悠远，她甚至认得他身上的气息，可她却记不得他是谁，她的脑海中支离破碎的闪现出一些画面，可惜毫无头绪，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旷野一步步向她走来，弯腰抱起了她。
　　小玄这才“哼”了一声，旷野抱着花知夏转身看他：“玄君好像对我很有意见？”小玄怒气未消：“你早该来的！现在好了，你既来了，我就不管了！”说完就缩回了莲叶底下，再也不肯露面。
　　花知夏定定的看了旷野片刻，又摇了摇手中铃儿，“叮铃铃”脆响不绝。旷野柔声道：“我来的稍微晚了一点。”花知夏搂住他的脖子，像是期待了太久，她张口，极轻，类似于气流：“你是。”她小心翼翼的辨认：“师父。”
　　旷野应了一声，将她轻轻放下，他蹲在花知夏面前，拂去她落在脸上的乱发。
　　“是我不对，我不该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盒子，“不过，我有赔礼。”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精致的小铃铛。花知夏左手拈起铃儿，旷野替她挽起右手衣袖，露出手腕间的镯子。花知夏歪着头：“这是和它们一起的？”旷野道：“可不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他取过铃儿往镯子轻轻一弹，那铃儿就稳稳当当的镶嵌在手镯上。
　　“好了。”旷野直起身来，重新将幼小的她抱在怀里：“我只觉得我离开不久，却忘了你会很快长大。”花知夏摇着手臂，铃儿晃动，旷野见状微微挑眉，神情很是轻松：“这个铃儿有了，你一摇，它响了，我就出现。”
　　花知夏这是过了惊悸，只觉得委屈，想起方才情景，不禁重新搂上旷野的脖子，哭哭啼啼：“师父，你真讨厌。刚才都要被吓死了。”旷野拍拍她的背：“好好，被惊吓也有赔礼。”
　　“什么赔礼？”花知夏揉着泪眼。旷野拿出一张纸，当着她的面剪了三个活灵活现的小纸人。花知夏拍着手，要去拿，旷野摇摇手指“先不忙。”他将她搂在怀中，冲着一张纸人吹了口气。纸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竟变成了一个花知夏。花知夏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旷野说：“吹一口气就变成你，不有趣吗？”花知夏学着他的样子朝另外一只纸人吹了口气，纸人飘悠悠的又变成了一个花知夏。
　　花知夏拍着手跳起来，旷野说：“它们变成了你，你让它们干什么，它们就干什么，有不有趣？”花知夏点头，又急切道：“怎么变回去呢？”
　　“这个简单，你走到它们面前，朝它们的耳朵吹一口气，就变回来了。”
　　“为什么吹耳朵？”
　　“因为它们都怕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