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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逃婚 ...

  •   花知夏从没想过有一天回离开家,但她不得不离家,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有些离谱。她问旷野这是怎么回事,旷野看着远方但笑不语,眼中一派冷森森的忧伤。花知夏暗想,其实她不是出走,而是逃难才要跑出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说来还是跟她丢失印章的那天。
      那日花知寒碰到了同窗停下了脚步,而花知夏和朱桃看变戏法正看得热火朝天,那变戏法的是一对父子,父亲敲锣打鼓说了半天,要小孩子去天宫摘桃。众人非常好奇,纷纷掏钱让他快演,他收了钱,眉开眼笑地从箱子里抛出一截绳子,一直往天上抛去,绳子也不落,像是天上有钩子挂住。抛到了头,他扯着小男孩的手臂就让他上,小男孩很害怕,不住求饶。他父亲又打又骂,横眉瞪目说已经收了钱让他快上,小男孩无奈,只得爬上了绳子,一直爬到云端,不见了踪影。花知夏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很担心小男孩,众人都望着天上。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手中攥着的绳子一头晃了晃,接着从天上掉下了几片叶子,男子高声叫道:“看啊!看啊!这就是蟠桃树的叶子!”他仰头似哭非哭的嚎了一声:“我的儿啊!快丢下桃子吧!”刚说完,一只碗大的桃子“碰”一声落到他张着大嘴的脸上。桃子连着碧绿的叶子,有白有红,很是新鲜。男子非常高兴,双手捧着桃子让众人观看。花知夏想看那个小男孩跑到哪里去了,一直往天上望,突然听到“扑”一声,竟然是一条手臂,紧接着又落下了手脚头颅身子,支离破碎,一塌糊涂,正是刚才那个小男孩的。男子见状一愣,忽然嚎啕起来,哭天抢地说不该让孩子上去偷桃,现在肯定是被天上的人发现给杀了。他边哭边拿着收钱的铜锣问大家要钱,说是要好好葬了孩子。朱桃掏了钱还红了眼睛,小声对花知夏说:“那小孩好可怜的。”花知夏摇摇头:“他没死,这是变戏法呢。”
      果然,男子收足了钱,哭哭啼啼的将孩子的肢体拾到箱子里。刚扣上箱子,箱子突然自己动起来,众人吓了一跳,再一看,那个小孩子完完整整的从箱子里跳出来了。小孩子跳出来原地翻了几个跟头,跟大家做鬼脸,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花知夏松了一口气,对朱桃说:“你看,我说他不会有事的吧。”朱桃张大了嘴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觉得太神奇了。花知夏正要拉她,人潮涌动,她被挤到外沿,干脆走了几步到不远处的河边。不料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撞了人,她抬头一看,几乎吓一跳。
      那是个青年,身材高大,高鼻深目,一头棕色卷发,泼泼洒洒披散下来,只勒了额带,连发带也未束,服饰虽与本国不同,却华贵非凡。本朝开明,开放通商,常有来自西域、波斯的商人。在京城,色目人是见惯了的,但花知夏看到他的眼睛时,还是吃了一惊——那是隐藏在阴影里的一双呆滞的蔚蓝,以及他眉宇间浮着的一层奇异的灰败,这花知夏立即想到了戚先生。
      不过,与戚先生有很大的不同,戚先生并不呆滞,还有,戚先生的灰败是一种死气,这个人怎么看都是活人。花知夏这么想,她仔细的看着他行动,这人行动僵硬,脚步沉重。她突然想起小玄说过的有小孩被魇住了的故事,像做梦一样迷了心智,自己干什么也不知道。她看着这人,断定他是被魇住了,其实解救的法子很简单。冷不丁在他面前大叫一声,拍拍他,叫他的名字,叫醒了就好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眼见他笔直的往河边走去,再走几步,必然要掉到河里。花知夏急中生智,冲过去扯住他衣袖,大声道:“大哥哥!快停下!”色目人毫无反应继续往前走,花知夏跳到他耳边,大喝一声:“大哥哥!”色目人这才浑身一激灵,片刻之后,他疑惑的低头看着拽着他衣袖的花知夏。花知夏放开他衣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哥,你好了?”
      色目人眼神逐渐清亮,不复呆滞,只浑然不知为何身在此处,他问花知夏:“发生什么事?我怎么在这里?”花知夏说:“我也不知道啊,我看到你的时候,你都要走到河里去了。”色目人拍拍脑袋,一脸茫然。朱桃终于看够了热闹,寻了过来,见花知夏和一个异国大个子面面相觑,茫然的开了口:”小姐?”花知夏应了一声,拉了她,说走吧。色目人好像如梦初醒,他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姑娘,虽然她穿男装。他素来最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于是是下意识想要挽留:“啊?小姐。”他呆头呆脑想了想:“那个,谢谢。”花知夏冲他他粲然一笑,和朱桃一道离开了。色目人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懊恼的摇摇头,正欲离开,脚下踢到一样物事,捡来一看,却是一枚印章。
      这事花知夏并没放在心上,也只是跟小玄提起过丢了印章。她是把小玄当成了至交好友,可她渐渐长大,这个至交却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模样,时常满口孩子话,让她觉得很没意思,再说旁人看不见小玄,常见她在池塘边自言自语,还以为她有着怪癖,一来二去,花知夏也不大去找小玄了。花知寒忙于学业,不再像从前整天与她一处。花知夏每天除了看书写字,就与碧桃朱桃一处刺绣玩耍,女红也不赖。花夫人盘算着她年龄渐长,心里准备给她订一门亲。
      她还来不及对花将军开口,这日花将军奉诏进宫。花将军觐见的同时,皇宫的人浩浩荡荡来了花府,花老太太率家人跪了一地接了旨。
      皇恩浩荡,赐宅子赐田地、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众人高呼万岁,送走皇差,均是又惊又喜。花知寒兴奋道:“定是陛下体恤父亲连年出征西梁之功。”
      花将军入宫也是受封行赏,一等镇国将军,何等荣耀。可他脑子里却一片混乱,谢了恩,深一步浅一步回了府,花知寒见了他仍很兴奋:“父亲这次是立了大功吗?”他无言以对,沉重的叹出一声“唉”。众人见状,心知不妙,当下肃静一片,唯有花老太太开口:“远庭,为何叹气?”花将军唤了花知夏来跟前,看着他那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女儿,他很难过:“陛下封了夏儿公主长泰公主,一年后将往西梁和亲。”他抬手,拂过花知夏鬓发:“夏儿明日入宫……”微顿:“谢恩。”
      众人愣了半响,花老太太最先回过神来,皱了眉头:“和亲不是该选有着皇族血统的金枝玉叶吗?再怎么也该是皇族宗室,总不该轮到夏儿。”末喜不敢相信,几乎哽咽:“老爷,是否听错了?夏儿还小啊。”花将军摇摇头,垂头丧气的说:“如何会错?西梁的太子指名要的夏儿。而且并不是即日启程,夏儿封了公主,是要住在宫中的,在宫中一年之后,满了十四周岁,再去西梁。”他重复一句:“如何会错?”花知寒脸色惨然,看着妹妹,他说:“会不会是父亲的威名在西梁太盛,才……才……”他说不下去。花知夏小声说:“我不想去。”花将军将她抱在怀里,她喃喃的说:“西梁那么远,我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奶奶、娘、姨娘,还有哥哥。”
      花知寒一咬牙,就要冲出门去,花将军喝道:“你去哪里?”花知寒握紧拳头:“我要去见皇上,我要求他收回成命!”花将军紧紧闭上眼,命令:“回来!”花知寒一条腿迈了出去,花将军哑着嗓子沉声说道:“抗旨不尊,你知道是什么罪过。”
      全家一言未发,无计可施,都想着只要天一亮,花知夏就得去谢恩了。老太太摸着花知夏的头:“夏儿,好好歇息去吧,横竖都是要去的,明日入宫要漂漂亮亮的。”大家都知道没有万全之法了,花将军红着眼睛:“娘,你去睡吧。”又吩咐:“都去睡吧。我再嘱咐夏儿几句,你们都去吧。”
      花将军万般舍不得的话到了此时都化作一句:“爹爹对不起你。”花知夏哽咽出声:“爹爹。”花将军咬牙道:“要是爹爹真的厉害,平了西梁,你就不会去受苦啦。”花知夏连连摇头:“这不关爹爹的事。”花将军看她哭的梨花带雨,觉得她又可爱又懂事,怜惜极了:“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如花似玉的宝贝,就要落在那个地方了。不知她这一走,怕是今生不得一见。”他胡思乱想了很久,还想到了旷野,他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他一早就问我要夏儿,莫非旷野就是西梁太子?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花知夏入宫受封。
      受封之后以公主之礼相待,她的吃穿用度都在宫中。正式入宫之前特许她回一次家,告别家人。花知夏遣散了所有人,跑到莲池边,眼泪一滴滴落在了湖面,泛起涟漪。小玄难得没有睡觉,露出水面,几乎手忙脚乱:“你好久没来看我,怎么一见就哭?”花知夏哭道:“我要走了。”小玄不解道:“走到哪里去?要哭成这样。”花知夏攥着丝帕,也不去擦泪:“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和亲。”小玄惊道:“和亲?”花知夏点点头,怕他听不懂:“就是去很远,再也不回来了。”小玄在水面上踱来踱去,末了抬头正色道:“小知夏,你愿意去吗?”
      花知夏瞪大眼睛:“当然不愿意。”又道:“我长大了,别叫我小知夏。”
      小玄拍拍手:“你不愿意就好啦,不去就成了。”花知夏气的要打他:“你尽混说,我若不去就是抗旨,爹爹他们都要坐牢,奶奶那么大岁数了……”她越说越伤心“呜呜……我舍不得。”小玄跺跺脚:“哎哎,我有办法的,你不想去就不去嘛。”
      “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师父留给你的纸人呢?”
      花知夏听他提起纸人,猛然明白了什么,瞬间止了哭:“纸人?”止了太猛,生生憋出一个饱嗝。小玄很着急:“你不会弄丢了吧?”花知夏连连摇头:“我保存的好好的。可是我以前试过,没用啊!”小玄不以为然:“你的方法不对,不过也没关系。”花知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又打了一个饱嗝,小玄笑道:“好啦,你不用担心,你不想去真的不用去。”花知夏打着饱嗝离开荷塘,同时对小玄的话很不明白。
      这是她在家里的最后一夜了,看到什么都能触景生情。末喜双眼肿成了桃,但家人也不敢悲伤的太过分,强颜欢笑用了一顿晚膳,到了夜间各自歇息。花知夏躺着,朱桃和碧桃一左一右也躺在她旁边,而她根本不能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沉思中缓过神来,她摇摇右手,镯子上的铃儿轻轻摇晃,丁玲作响。她翻身下床,朱桃和碧桃像是睡熟了,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翻出装着纸人的荷包,颤巍巍的拈起一只,她抬头,看到旷野自昏暝的夜色里朝她走来,她不去想他是如何出现的。她看着他倾下身,望进了她的眼睛,旷野的语调里带着轻忽的笑意,几乎是哄骗的调子:“吹一口气。”花知夏不由自主地照着做了,她松开手,只见纸人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上,长成了一个花知夏。旷野问她:“让它变成你做什么呢?”花知夏斩钉截铁:“代替我去西梁和亲!”
      纸人变的花知夏与她本人的形象丝毫不差,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躺在了床上。
      花知夏看着旷野一会儿,十分委屈的哭出声:“师父,你真讨厌。”旷野轻轻捂住她的嘴,苦笑道:“我又来迟了一点。”花知夏气呼呼的:“我一点也不愿意去和什么亲!”她现在的身高已经到了旷野肩膀下面,旷野只要躬身就能看到她的眼睛,他笑了一声:“你帮西梁太子喊了魂,他可就记住你了。”花知夏不明白,旷野解释给她听:“那日你在街上遇到的那个险些落入河中的色目人,就是西梁太子。”花知夏仍然很生气:“我根本不认识他!”
      旷野问她:“现在有人代替你,你怎么办?”花知夏有顾虑:“她不会出纰漏吗?会不会被别人看出来?”旷野摇摇头:“她不会。”
      花知夏略一思索,心知是不能留在家里了,这事也无法解释,太离奇,但她又舍不得家人,正是进退两难。旷野看出她的心思:“等时间久了。”他指指躺在床上的“花知夏”,说:“大家都以为你走了,你悄悄回来看他们,没人会知道。”花知夏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她不认识西梁太子,更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离开家,她又能去哪里呢?她想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握住旷野的手,在夜色里,她的脸色像透出水面的白玉:“我跟你走。”
      旷野低头看她,又抬头看着那深沉的夜色。只觉尘世茫茫,无尽悲欢,他终于走到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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