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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黑桃皇后14 ...

  •   14.
      Q的手指仍然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他没有戴眼镜,脸几乎要贴上屏幕。现在他多了一条旧毛毯裹住身体,好让他没那么寒冷。他身后的守卫端着一架冲锋枪,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Q清楚地记得那位头目下达的指令,再留他三十分钟,时间一到,如果没有解开密码就将他一枪崩掉。当然,如果他解开了密码,恐怕照样也是一枪崩掉。好在这些人不是十分精通电脑,不像Silva那次,让他一丁点也没法暗中动手脚。但他能动的手脚有限,那位守卫时不时会往屏幕上扫过几眼。Q所使用的电脑上什么也没有,网络直接接入了银行系统,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利用电脑网络给他那位Double O Seven先生的手机上发些消息,告诉对方自己目前的处境。
      但是他那位Double O Seven先生迟迟没有来。
      Q放任着自己的程序进攻着瑞士银行系统,利用暴力攻击来破解那位明星特工的账户。但事实上如果他的程序检测到真正的密码,也只会跳过,继续往下进行新一轮排列组合。Q并不知道账户密码,那位明星特工只字未提。但他还记得那位明星特工设置密码时是抬起眼睛,朝自己看了一眼。那位明星特工不会设置特别复杂晦涩的密码,Q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脑容量有限,而是他心里装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没办法再匀出精力去记忆一个过分奇怪毫无逻辑的密码。Q突然想知道那位明星特工到底设置了怎样的六位密码,这很快变成了他漫长等待当中的一点乐趣。
      那个密码一定与自己有关,他想,并且忍不住微笑起来。
      QQueen,不是。
      ILoveQ,不是。
      Master,不是。
      CutieQ,不是。
      TQAHLK,The Queen And His Loyal Knight,不是。
      TQADOS或者TQA007,The Quartermaster And Double O Seven,也不是。
      Q沮丧地抓了抓头发,继续拼命地回想着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那位明星特工喜欢叫他Queen,或者叫他Cutie,然后揉乱他好不容易梳理整齐的头发。那位明星特工喜欢说自己是女王的骑士,即使Q总是嘲弄他,甚至冲着他发脾气,他也只是默默承受。
      他差点沉浸到那些甜蜜的往事里去了,但是他清楚地看到,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第二十五分钟,他那位Double O Seven先生还没有来。

      第二十八分钟,Q看了看屏幕,他的程序还在飞快地运转着。由于他密集地连续攻击一个账户,瑞士银行安全系统检测到账户异常,安全模式启动,即将全面冻结锁定,至少要七十二小时后才能重新开通。这是他最后能为他那位Double O Seven先生做到的事情,既然这笔钱对那位明星特工很重要,那他就为对方保管好这笔巨款,让谁也别想动用。

      第二十九分钟,身后的守卫已经举起了冲锋枪,拉开保险的声音引起空气一阵轻颤。
      Q徒劳地敲打着信息。
      ——腿很痛。
      ——爱你。
      我为你什么都愿意做,他想,不管是在MI6时,他时常擅自为对方开通权限,或者是在蒙特勒赌场,为对方非法挪用资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就替你保护好,他在心里说。这样那位明星特工可以拿着这笔钱,带着Le Chiffre回到MI6总部。他的任务完成得完美无缺,没有一丝挑剔。这就是那位明星特工最需要的,他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他的能力。
      F-A-R-E-W-E-L-L。
      但这个男孩心里却浮现出一丝苦涩,他快速敲下最后一个字符,闭上眼睛。
      枪响了。

      *************************************************

      那位明星特工跳下车,街道过分狭窄,他只能将车停在巷口。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看了一眼。Le Chiffre被他将双手绑在身后,嘴里贴着封条,扔在后备箱里。Le Chiffre个子并不低,在窄小的空间里只能蜷缩成一团。光线刺进来时,那位银行家眯起眼睛,看着那位明星特工。但明星特工只是确认了一下他的死活,很快又重新关好后备箱,钥匙上锁时,在锁孔里咯噔作响。
      那位明星特工可没有兴趣真和Le Chiffre做什么交易,他心里清楚得很,Le Chiffre现在是他手上保留的一张王牌,他不能失去这张王牌。他飞快地朝街道深处那间废弃仓库跑去,寂静的黑暗里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气声。
      他现在看得到那间废弃仓库了,还差几分钟的路程。他先将手枪放在手心里,沿着墙慢慢靠近。临街的窗口应该会安排一个狙击手,不过White先生在看到钱之前,不会急于杀掉他。贴近胸口的手机却再度震动了起来,他一怔,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才摸出手机,屏幕上的字母刺痛了他的眼睛。
      ——腿很痛。
      ——爱你。
      ——Farewell。
      从电脑系统往手机发送信息会有数分钟的延迟,他刚刚才意识到,Q争取到的三十分钟已经早就过了。他来得太迟了。他在各种无所谓的环节都浪费了太多时间。他并没有出声,只是合上手机,放回口袋。

      他沉默着检查了枪膛里的子弹,咔哒一声拉开保险。他产生了一种分裂的错觉,他感到自己无比清醒,他无比熟悉自己这些动作。再来一次,还是这样,他必然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要把这里变成一个修罗场,他要这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让那些伤害了他心爱的人的混蛋们统统陪葬。这不过是个死循环,但这问题的症结不在这个扭曲的世界,而是在他自己身上。再来一次,还是这样,他说什么爱呢,他只会花言巧语、床第交欢,他只会情深至此、信誓旦旦。他说的那些话,多么动人啊,因为根本不用怀疑他双唇间吐出来的诺言,他是真心的、全心全意。但那有什么用呢?他只会在嘴上说说。他有什么本事呢?他有他说的、他以为的、那末了不起吗?他真的爱他们吗,超过自己吗?他真的体谅对方的感受,看透对方的不安与恐惧吗?不可能的,他是个自私鬼,只顾着自己发泄的欲望。他真有那个魄力、能力来保护心爱的人吗?不可能的,他只是个没出息的混蛋。他想起那个在威尼斯海水里缓缓下沉的爱人,谁不愿意活下去呢,但如果他保护不了她,那只能靠她来保护他。接着他痛苦,疯狂,被复仇女神的血污蒙蔽了双眼,他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将那些本来就是从地狱而来的混蛋们再度送到地狱深处。然后呢?一切清零,再来一次?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他必定要在这个死循环走到终结。这注定是条不归路,他和年轻时不同的是,他已经将这前路看得如此清楚,但他和他年轻时相同的是,他依旧将所有枪都上满枪膛。他只能这样做,因为他是自私鬼,他明明知道最应该攻击的、怨恨的只有自己。但他会攻击、怨恨自己吗?不会,他只会更深沉地沉溺在酒精中,更疯狂地放纵身体的欲望,好让他在那种极端的快乐和极端的痛苦中,将这些攻击、怨恨都轻飘飘地忘却到脑后。

      他背部紧贴着墙壁,敏捷地朝目标建筑物靠近。他躲在垃圾桶后,借着雪倒映的微光看过去,但他之前所预料的可以埋伏狙击手的窗口却并没有看到人影。那些地方看上去都是黑洞洞的,整个废旧仓库一片寂静。当风猛烈地刮到脸上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他从藏身处跳出来,仓库的门大开着,没有守卫。他一进门就看到一具匍匐在地板上的尸体,楼梯上是第二具,而第三具尸体则倚在窗边。与其说这里发生过一场枪战,倒不如说是一场屠杀。在这位明星特工的认知中,手法如此快准狠的职业杀手全世界并不多。但他知道至少有一位下榻在蒙特勒赌场酒店,正在被中东恐怖分子所雇佣。
      他搬开横在楼梯上的尸体,紧握着手枪,快速上楼。楼上的房门紧闭着,他一脚踹开房门。房间的地板上赫然躺着第四具尸体,脑袋已经被轰掉一半,仍然摆着射击的姿势,手上却没有武器。电脑还开着,屏幕快速闪烁,脑浆和血迹溅满了键盘。他能断定这是Q所描述过的房间和使用过的电脑,但是Q并不在这里。他快速检查起其他的房间,White先生并不见踪影。一楼隐蔽处还有一扇后门,此时它是打开的。这位特工探出身体,北风夹杂着冰屑,这扇门通往另一端街道。雪地上压轧出一道新鲜的车辙印,前深后浅,显示出车加速很快,离开得很匆忙。
      他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着,他慌慌张张地往回跑。他的车还停在巷口。他一眼就看出后备箱虚掩着,打开一看,Le Chiffre也不见了。他站在原地停了几分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他快速掏出手机,取下电池。果然,他发现手机后盖上贴着一小块金属圆片。他的手机是指纹锁,不可能被除他之外的人打开,但那并不妨碍窃听他手机的通话。他并没有取下那块监听的金属圆片,而是不动声色重新装好电池,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他坐回车里,发动汽车开了两个街区后才停下来。他找了一座居民区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投进硬币,接着拨通了MI6的号码。在他将Le Chiffre捆好扔进车子里时,那枚微型追踪器再度被他悄悄塞进了Le Chiffre的裤子口袋里。在得到MI6的回电之前,他用公用电话继续给MI6那位前任明星特工打了一个电话。那位前任明星特工明确地告诉他,Le Chiffre不在他那里。
      那位前任明星特工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他想,对方不是那种干了事不留名的性格,MI6教给他们的行事风格一向与之相反。
      接着他改用自己的手机,再度拨通了White先生的电话号码。
      “Mr White?”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我到了约定地点,但你该死地藏到哪里去了?”

      “出了点小意外。”
      电话那头的White先生不慌不忙地回答他。
      “换个地方继续交易,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位明星特工说,“还有我怎么知道,Le Chiffre,还有我那个小同伴是不是活着?”

      电话那头传来了笑声。
      “你会看到他们的,在我看到你的钱的同时。”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钝物被击打的声音,White先生在试探他,他想。对方是在诈牌,不,也可能是来真的。不,一定是在诈牌,不,如果是真的怎么办?他眼前浮现出Q满身鲜血的幻境,他几乎站立不稳,索性跪在地上。他紧咬住嘴唇不做声,仔细分辨着电话那头每一个细微声响,最后他大声说:
      “如果你再给我玩花样,White先生,我们就交易破裂。”

      White先生在电话里给了他第二个交易地址,他没有特别费心记下这个地址。他怀疑那里只有狙击手,不会有White先生本人,更不会有交易对象。他一挂断White先生的电话,MI6的回电就响起来了,电话那头的Tanner告诉了他一个新的地址,那是Le Chiffre身上微型追踪器信号源。他确定Le Chiffre的方位在蒙特勒西北方向,他停了一下,又用自己的手机给MI6的空白机号打了个电话,假装告诉那头不存在的接线员,他将会带着Le Chiffre从蒙特勒东南方位撤离。
      当他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拆开手机,将贴在手机背面的□□小心翼翼地撬下来,用锡纸层层包住,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夜里的雪下起来,漫天都是飘扬的雪花。这位MI6的头牌特工清醒地看到,他面前重新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牌桌,他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对手们面孔若隐若现。
      他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威士忌,重重地灌了一口。当他还想多灌几口时,他不得不失望地发现,瓶子里已经空了。
      他将空瓶子扔进垃圾堆里,缩了缩衣领,独自走进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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