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黄昏》莱*亚

20、Act20 预感

　　林德并不担心奇洛维尔。
　　既然奇洛维尔说了不需要别人动手，那必然意味着他有胜利的把握。所以林德只是铺陈开视野，帮他指明敌人们的方向。
　　如果之前没有与混沌交手过，那么它那模糊的属性多少能够造成一点儿干扰。可他们在夜色海域已经见识过了混沌的攻击手段，也明白消灭它的方法。即使现在数量多了一些，但只要速度够快不被打中，就总能想办法消灭它们。
　　此时此地，派出混沌实在不算是一步好棋。
　　要消灭混沌，除了黑暗之力以外，还需要同时使用神圣之力——这正是此刻王都中最不缺少的东西。
　　或许这些神圣力量会对奇洛维尔造成一些损伤，但至少不愁缺少武器。
　　翼魔将指甲尖锐的左手插入了一根纯银立柱，并野蛮地将它拔了出来。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翅妖的力量，他的手立刻被灼伤了——事实上，林德施加的黑暗古法已经抵消了不少神圣力量带来的伤害，即使如此，焦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奇洛维尔的手臂蔓延上去。
　　但他毫不在意。
　　疼痛对他而言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翼魔如同打开了杀戮的阀门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避开混沌们的攻击，并见缝插针地收割它们的生命。如果换成普通人，现在大概已经无法用眼睛捕捉奇洛维尔的身形了，他的移动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只能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但这对林德而言并不算是问题。
　　他以赞赏的眼光欣赏着奇洛维尔的战斗。他曾数次想象过在不需要顾忌的战斗中，那些展开的刀翼会是如何绚丽。在实际看到之后，他发现他从前的想象还是过于保守了。
　　奇洛维尔现在只张开了一对刀翼。此刻那上面覆盖着魔力，变得比平时更加闪耀，那光泽明亮到让人产生一种圣洁的错觉。但在那片耀眼的银色边沿，却蔓延出一对更为巨大、由魔力凝结出的黑色翅膀。伴随着刀翼每一次的扇动，那对黑色的翅膀都不断扭曲着撕开空气，并将看不见的利刃扩散出去。在翅膀扇动的轨迹上，地面被割裂，建筑被切开，即使是那些纯银的立柱都被切成了几段——切口平滑得就像被重新融过一样。
　　在翼魔刀翼与混沌球体的双重蹂躏下，没过多久，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变得宛如废墟。
　　混沌们并不是奇洛维尔的对手。
　　在翼魔没有分毫停顿的连续攻击中，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消灭。
　　越是观察奇洛维尔的动作，林德越觉得十分有趣。通常，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人们反而能够爆发出超越自己实力的能力来，但奇洛维尔并不在这个范畴内。他之前暴怒的时候确实破坏力惊人，但此时此刻，在这场意识清明的战斗中，他的魔力竟然比刚刚更加汹涌一些。至于他的动作——翼魔的战斗中从来没有华而不实的招式。他的所有攻击与闪避都恰到好处，绝不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
　　战斗——这似乎是翼魔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魔物的好斗心本身就比人类或神使要更加深重一点儿，翼魔也与那些低等亲戚们有着天壤之别。对争斗的喜好似乎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程式，而与这份高昂的争斗心相称的，就是他们碾压性的强大力量。
　　正是因为这份无与伦比的强大，每当人们说到翼魔一族，都习惯于用“魔主的宠儿”来形容他们。
　　但林德觉得，翼魔也许是作为亚塔蒙的士兵被创造出来的。
　　父母在对待心爱的孩子时，比起让他成为训练有素的强者，有时候反倒更希望他当个快乐的普通人。
　　林德一直认为奇洛维尔的刀翼非常美。这种美与形态无关，而是在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片上，有着让人屏息的、充满压迫感的生命力。那种生命力强势、尖锐、咄咄逼人，向所有人毫无遮掩地诉说着“我存在于此”。
　　关于翼魔一族，奇洛维尔曾经说过书籍上没有记载的东西。
　　与成年之后动辄全力搏斗的状况不同，翼魔一族中的成年体对幼年体总是非常宽容，他们从不攻击幼年体，并会教导后者作战的技巧。
　　这看似是对种族中幼兽的保护措施，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翼魔的种族并不讲究爱与容忍。幼年翼魔对于成年翼魔来说完全是另一种生物：一种柔弱、缺乏经验，连站在自己对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别的什么生物。
　　在暗层之中，翼魔没有天敌。他们是最顶级的掠食者，毫无疑问的霸主。即使是尚未成年的幼体，也并非是其它魔物能够对抗的。
　　即使如此，翼魔能够活到成年的却只有百分之十。
　　判别一种生物是否成年的标准千差万别，有的以性征是否成熟划分，有的以心智是否成熟划分。
　　对翼魔来说，这个标准就是是否拥有刀翼。它是防具也是武器，是强大的战力，但却并非与生俱来。
　　在翼魔的身体强度到达一定标准时，刀翼便会生长出来——以割裂□□的方式。林德曾经看过奇洛维尔再生刀翼的场景，那绝对是一种惨烈的体验。以奇洛维尔对疼痛的忍耐力都无法压制住惨叫，足以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酷刑。
　　并不是所有的幼年翼魔都能够活着经历完这个过程。
　　正因为不够强悍的都会死去，得以生存下来的才必然是强者中的强者。
　　又有怎样的神会用如此残酷的甄选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宠儿”呢？
　　翼魔只追求强大的实力，他们凶残好斗，为战而生，为战而死。
　　他们是士兵。
　　士兵为了什么而存在？答案只会是“战争”。
　　在现存的记录中，光明阵营与黑暗阵营并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事。地表世界仿佛是道约定俗成的国界线，低等的神使与魔物也许在这里有过些无伤大雅的小冲突，却从未到达过两军交锋的程度。
　　这也许和世界本身的制约有些关系。
　　然而以深渊氏族的覆灭作为起点，这种安定正在被逐渐破坏。
　　关于里托拉，林德对奇洛维尔隐瞒了一件事。
　　里托拉确实是个活着的生物，但同时，它也是头正在迈向死亡的生物。
　　对于现在正生存于这个世界中的造物们说来，这个过程也许还很漫长，完全上升不到“危在旦夕”的程度，但这却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世界走向灭亡的时候，秩序与规则当然也会逐渐崩溃。
　　最开始，只是些细碎的隐纹，但它们会不断扩大，变成肉眼可见的裂纹，变成无法修复的裂缝。
　　最后，“啪”地一声——

　　“嘿！”
　　奇洛维尔不满的声音将林德从自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我已经收拾完杂兵了，但这距离我们想象中的‘大战’似乎差得有些远。”
　　他甩了甩左手。刚刚一直接触神圣力量，现在这只手臂已经烧焦到了肩膀，手掌的部分几乎可以看见骨头。
　　林德轻轻握住翼魔的左手。在微冷的治愈力之下，那些受伤的皮肤和肌肉开始迅速再生起来。片刻之后，那只手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奇洛维尔活动了一下手指，它们就和以前一样灵活有力。
　　“认识你之后我觉得我都快被宠坏了。”翼魔嘟囔着，“自从我来到地表，受伤之后靠的一直是自身的恢复力。所以一旦身体受创到无法快速恢复的程度，接下来就会比较麻烦，之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那些神殿骑士捉住关了那么久。不过和你相遇以后，我觉得我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些了……如果哪天我的战斗力退步了，那一定都是你的错。”
　　“你的本性根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林德瞥了奇洛维尔一眼，发现这位同伴的目光又聚焦在了那句翅妖的尸体上，“你认识她？”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奇洛维尔轻声回答：“不止认识。她叫瓦妮莎，我收养过她。”
　　这回答真够出人意料，林德想。
　　“我还以为翅妖和翼魔是死敌。”
　　“我捡到她的时候，她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以敌人而言太缺乏挑战力了。”奇洛维尔的语气十分平缓。这让人几乎无法将那个愤怒到丧失理智的家伙与他联系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德问。
　　奇洛维尔又沉默了下去。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告诉我。”林德并没有逼迫他。
　　“并不是什么有新意的故事。”奇洛维尔的语气有些迟疑，“与迪兰有关。你知道，就是那些吟游诗人最喜欢唱的，信任或者背叛那套无聊玩意儿。当年瓦妮莎还很年幼，不太懂得如何使用力量。为了让我继续为帝国战斗，迪兰想办法控制了她。后来，在我最后一次从战场得胜回到堤亚达时，瓦妮莎的灵魂湮灭了。然后我就捅了迪兰一剑。”
　　察觉到翼魔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林德伸手摸了摸奇洛维尔头顶。
　　“不用勉强自己回忆过去。”他轻声说道。
　　“没关系，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被关了那么长时间，迪兰的尸体现在都只剩下干净的骨头架子了。”奇洛维尔干巴巴地说，“事实上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瓦妮莎的身体没有消亡。在她的灵魂湮灭之时，我亲眼看到她的身体也消散了。”
　　“这具身体并不是实体。”
　　林德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那具翅妖的尸体前，伸出了手去。
　　那只看起来不事生产的手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这只是个投影。”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那具翅妖的身体扭曲了起来，然后变成星星点点的银光，消散在了空气里。
　　奇洛维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满含杀意地凝视着投影消失的地方。
　　林德猜测他正在心中畅想着“杀死卡曼的一百种方法”。
　　“我觉得很奇怪。你应该也能够感觉到，这里的神圣力量非常强大。”林德用手指抵住下巴，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但我们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一切，无论是神使混血还是信仰之力，哪怕是翅妖的尸体，都无法解释这种强大。我没有见过活着的翅妖，但我想他们的等级应该与你差不多？”
　　奇洛维尔耸耸肩：“也许吧，不过我觉得真对战起来，应该还是我更强。在我的同族里能战胜我的也没几个。”
　　林德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都不忘强调自己的战斗力……
　　“你觉得，翅妖有可能在死后拥有比生前更强大的力量吗？”
　　“不可能。”奇洛维尔毫不犹豫地说，“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虽然我不是翅妖，但人总不会嫌对敌人的研究太透彻。”
　　林德陷入了思索。
　　奇洛维尔说他亲眼见到瓦妮莎的身体消散，但亲眼所见的并不见得就是真实。通过魔法，应该可以做出□□消散的假象来。这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从刚刚的情况看来，混沌之所以能被调和出来，必然与那个名为“瓦妮莎”的翅妖投影有所关联。混合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哪怕仅仅是个投影，那具尸体拥有的力量都叫人不可小觑。
　　这种力量明显已经超越了“翅妖”这个种族应有的水平。
　　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明白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卡曼究竟为什么要派出混沌。
　　虽然是个疯狂的信徒，但卡曼并不是个傻瓜。他的表现中一直有种胜券在握的闲适感，而这份底气绝不会是出于二十只混沌。
　　“底牌。”
　　混沌……有神使血脉的翅妖混血，作为献祭的黑暗魔物，调和两者的瓦妮莎……
　　——献祭？
　　卡曼看起来是个会顾忌人们生命的人吗？
　　不。
　　那么为什么王都没有人？
　　为什么宫殿是空旷的？
　　王族们去了哪里？
　　“祭品。”
　　混沌究竟是什么？
　　——已经死亡，却又继续生存。无法定义，无从判别。
　　但仔细想来，那其实是一切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
　　“混沌的力量可以模糊事物自身的属性。”
　　当□□无法容纳过大的力量时，□□会消亡。
　　如果，□□本身被改造成了没有属性的容器呢？
　　一整支神使混血的氏族。
　　一个狂信者的灵魂。
　　一具神使的尸体。
　　被献祭的混沌。
　　“原来如此。”
　　迷雾被拨开了。
　　“你在说什么？”奇洛维尔皱着眉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自言自语，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你觉得，要同时对付一个觉醒了亚塔蒙血脉的深渊后裔，以及一个战斗力强悍的翼魔，用什么办法才万无一失？”青年的语气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一个混血？或者一个神使？不，这些都不足以对抗我们。想想，我们所感到的聚集在这里的神圣力量究竟是什么？什么比翅妖的力量更纯净？什么能确切地剿灭黑暗？答案只有一个，不是吗？”
　　奇洛维尔愣住了。
　　是的，答案只有一个。
　　唯有纯粹的光明可以切实剿灭黑暗。
　　“——神临。”

作者有话说

　　我来一年一度诈尸了【。
我很有罪恶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