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Act15 邀请函 ...
-
“亲爱的希拉，虽然我之前曾经有过猜想，但我们竟然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再会了。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伤感。”
“卡曼·海拉德”用那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平心而论，林德真没从卡曼那平稳的语调中听出多少伤感来。
这位“目前敌人列表排名No.1先生”的嗓音中带着一种奇妙的磁性，叫人觉得心脏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过般有些刺痒。
尼科莱觉得自己的背后一阵发麻。
“救命，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佣兵一边搓着自己的小臂一边忍不住发表了感想。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他用这嗓子念那些听都听不懂的咒文时，那得有多让人心痒。几乎所有人都恨不得能把那张嘴给堵住——当然，我想方式大概不尽相同吧。有的人是恨不得能掐住他脖子好让他快点闭嘴，但剩下的大概是想把他的声音都吞进自己嘴里。”希拉一边飞快地顺着尼科莱的话头调侃了下去，一边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老师。
——到底该说这姑娘奔放呢，还是该说她含蓄呢？
尼科莱忧郁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放心吧，这只是个小的组合魔法而已。我在她身上下了一个暗示，在她说出我名字的时候会被发动，然后暗示发动的力量再触发一个远距离的控制魔法，配合传声魔法达到现在的效果。”卡曼解释道，“并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毕竟这个组合魔法耗费的是我的魔力，而不是她的生命力。”
“那我可真要感谢您的仁慈。”希拉笑了起来，这次那个浅浅酒窝中透露出来的可不是甜美了，奇洛维尔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充满嘲讽，“同样都是您的‘学生’，我真希望您对我也能那么仁慈。”
“我以为我对你已经足够仁慈了。你我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卡曼随手比出一个高度来，“从你才只有这么点儿高的时候，我在你被人掐断脖子之前拎着你回去，提供你衣食与住处，找人教导你知识与武技……我原本以为就算是看在这些的份上，你也会将我的命令放在首要位置，只可惜，我大概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
“卡曼”的脸上是一种温和的浅笑。
这种出现在妮蒂亚脸上、却完全属于卡曼的笑容让希拉产生了一种错乱感。她感到陌生。
——却又无比熟悉。
在成长过程中她曾经无数次见到卡曼的这种笑容，它看起来温柔、充满善意。希拉曾经会为了追求一个这样的笑容而拼命学习那些卡曼想要她学习的东西，以期待换得抚养人一句哪怕是漫不经心的称赞，但现在她发现她一直误解了这种笑容的含义。
哦不，那当然不是善意的温柔。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恰恰相反，那是一种漠不关心。无论她是否达成了他的要求，他对此并不非常在意。他或许会因为一枚棋子的成长感到满意，但那终究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而不是“唯一一枚”。
她并非不可替代，所以并不具备特殊价值。
鬼魂握紧了自己的手。
“你将每一枚不尽如你意的棋子都处理掉了吗？就好像我这样？”希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并放弃了对卡曼的敬语。她的语调不再像之前一样轻快明亮，从而引出了一种庄重的质疑意味。
然后这些变化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卡曼，“他”依旧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我只需要将命令放在首位的部下。你知道吗？一枚棋子渐渐脱离掌控的步骤通常来说就是这样的。当你不将执行命令作为自己的第一原则时，距离你质疑命令就已经不远了。最开始也许只是心存疑惑，但逐渐，你的想法会影响你的行动。也许你会开始违抗命令、甚至背叛。”
“你并不能断言。”
“我不想为了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伤神。”卡曼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要处理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所以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会为了你的死亡而愧疚。”
片刻寂静。
他再次开口补充道：“好吧，不得不说，其实我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时间……这可真是个会让人变得优柔寡断的麻烦玩意儿。”
“谁说不是呢。”希拉点了点头，勾起了嘴角，林德发现那种弧度其实和她的老师有几分相似，“不过时间也是个能让人看清别人的东西，不是吗？”
曾经的师生相视而笑，笑意并未到达他们任何一方的眼中。
“看来你们的叙旧已经告一段落了？”林德终于对卡曼说出了第一句话，“卡曼·海拉德先生，我能够问问您对深渊一族赶尽杀绝的原因吗？在我所知晓的历史与资料中，我的氏族可没有与您个人、或是吉利亚公国起过什么恩怨。”
他的语气严肃却并不失礼，而且在那节制的表面之下还埋了一层隐蔽的愤怒和疯狂。要不是因为他那雷打不动的表情实在是缺乏说服力，奇洛维尔简直想为这位异界来客的好演技鼓掌。
——看看，什么叫不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有计划复仇者？光听语调的话，这可真是个活生生的范例。
卡曼对着林德鞠了一躬。
“他”的动作是标准的男性礼仪。虽然那套动作经由一具纤细的女性躯体做出，但无比奇异地，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纯男性的优雅。
“这是对于地表上最尊贵血脉的敬意。”卡曼抬起头，“即使已经变得淡薄了许多，但深渊一族毕竟来源于魔主。也许在地表的评价并不算正面，然而那是最高位的神祇之一，他的强大超出我们所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于继承了他血脉的你，也许我并不该以‘人类’相称。”
虽然方向不同，但这结论倒还挺一针见血的。翼魔不动声色地想。
这番不痛不痒的话并没让金发青年的表情出现任何波动。他直视“卡曼”的双眼，无声地示意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卡曼眯起眼睛，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最后的深渊遗族。
与没有直接见过他的林德不同，他之前曾经见过。也许在某些深渊氏族的身上真的会有些与普通人类不同、从而可以让人一眼便分辨出的地方，但林德大概并不在这个“某些”之中。如果撇除掉那些对于黑暗之力的运用天赋，他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到毫无特点的年轻人。你甚至无法在回想起他的时候，很快在心中勾勒出一副画像来。
无论这画像是具象的容貌，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抽象的模糊定位。
现在却似乎有些不同。那种并不像是作伪的冷静十分叫人困惑。
人们常说仇恨能够让一个人急速成长，这或许不假，但这种理论的正确与否建立于仇恨的影响力之上。会因为仇恨而迅速成长的人，往往无法轻易放下它。
那是让人痴迷的火种，妖异又难捉摸。一旦引燃，绝不是被风一吹便会熄灭的。
但是看看面前这个人的眼睛吧。
卡曼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那片冰原之中并没有火焰在燃烧。不管是足以燎原的大火，或者哪怕只是点点火星。那儿就只是一片冰原，广袤澄净得近乎空旷。
虽然他刚刚的语气听起来倒还挺有一种冷静复仇者的风范，但和这双眼睛一比……
“为了变强，你舍弃了自己作为人的那一部分？”
林德沉默以对。
将年轻人的沉默自动解释为承认，卡曼笑了起来。
“看来你会比我想象中难应付很多，这可真让人烦恼。”他的语气中可没有半分烦恼的样子，事实上那简直可以用“无比愉悦”来形容。
“能不能请你们别把对话搞得跟猜谜一样？”尼科莱终于忍不住抱怨了起来，“也替旁观的人想想啊，好歹我们还在场呢。”
林德并未开口加以解释。他的配合精神很不错，乐于让卡曼做出他自身能够认同、并深信不疑的结论——要知道让别人随便瞎猜总是比亲自出面解释要轻松很多的，尤其是在有些事情你并不想据实以告的时候。
在场的所有人或非人之中，奇洛维尔对这位假借“林德”之名的生物了解最多，但他并没有拆同伴台的兴趣。翼魔抱着双臂，事不关己地想着这位卡曼·海拉德先生的观察力果然很不错——虽然方向依然存在明显错误。
希拉按照卡曼的思路解答了尼科莱的疑惑：“他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位亲爱的同伴已经不是个人类了。但如果说真的舍弃了作为人的那部分的话……”她偏了偏头，用有些不确定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那就是说已经他已经算是亚塔蒙的纯血后裔了？”
“这名头听起来可真是拉风。”尼科莱啧啧赞叹。
“只是听起来拉风而已。”翼魔插口道，“不管是不是减少了人类的那部分，他身体里来自于魔主的血液数量是恒定的。或许人的那一部分的确对于能力高低存在影响，你们明白的：那些软弱的本性、或是过于充沛的感情、再或者脆弱的身体——但这终究只是影响到这份力量能够发挥到何种程度罢了。力量本身是有极限的，而这个极限就是亚塔蒙血液的多少。”
他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恶作剧一般的眼神，话锋一转。
“又或者，我们亲爱的深渊先生已经将他所有同伴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要是那样的话，他的力量大概已经超过了魔主所宠爱的翼魔一族。”
这当然只是信口开河。不过尼科莱可不知道，而对面的那位贵族先生更不会知道。
翼魔坏心眼地摊开双手，表情无辜地补充了几句：“当然以上都是些理论上的推断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让一个人类——哦，你们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就算拥有魔主的血脉，但他的身体组成什么的可都是个人类。那么，作为这种拥有人类躯壳的‘混血’，在实际操作上，他是否真的有办法将人类的部分完全摒弃？”
对于奇洛维尔似真似假的胡扯，林德依然保持了沉默，但他的唇边却逐渐浮现出一丝生硬的浅笑。那生硬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笑容无疑佐证了奇洛维尔的推论。
“……那果然还是很拉风嘛。”
尼科莱感慨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佣兵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在心中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依旧没能梳理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可不是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而我也没有不自量力到，会觉得仅仅凭借远程操控与传音魔法，就和深渊氏族来上一场大战。”卡曼又对着林德鞠了一躬，“林德·深渊·雷克，最后的深渊氏族，我会在吉利亚公国静候您的到来。”
对于卡曼这幅装腔作势的说辞，尼科莱不以为然。
“难道在你的老家来上一场大战、然后弄得一团糟就不算麻烦了？我真是不能理解你的牺牲精神。”佣兵撇了撇嘴，“要我说的话，你们还不如约个时间，找个荒野或者原始森林什么的慢慢解决问题。顺带一说，我个人比较推荐荒野，那样比较不破坏环境。”
“要知道在家里总是有自家人可以帮着你的。”卡曼用对待孩童般的宽容笑容回应了尼科莱，就好像后者只是在不懂事地无理取闹一样，然后他将视线转向了自己曾经的弟子，“虽然你大概不会相信，但我可不会对你的这位好朋友怎么样。我自认还没有堕落到得跟个普通小姑娘过不去，你就把这当做我对你最后的仁慈好了。当然，信或是不信，这是你的自由。”
希拉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相信。”她艰涩地吐出词句。
“卡曼”满意地点了点头，妮蒂亚的身上开始浮起白光。
“伯格·瑞南恩斯是什么人？”
林德忽然问道。
卡曼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有料到会从林德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随后他只是优雅地笑着说道：“一个被放逐了的背叛者而已，不值一提。那么，再会了。”
伴随着那有些飘渺的尾音，妮蒂亚脱力的身躯倒了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尼科莱接个正着。
“有什么感想？”林德问希拉。
鬼魂苦笑了一下：“我终究对他还是不够了解。但如果他说他不会对妮蒂亚怎么样，那我依然选择相信。他很骄傲，不需要对我这个已死的棋子说谎。”
尼科莱将妮蒂亚安顿在靠椅中，然后转头问林德：“那我们的下一站是吉利亚公国？看来是场大战，我可得做足准备才行。”
林德走到了妮蒂亚的面前，将右手覆盖上了姑娘的额头。他顺着妮蒂亚的气息探查进去，在确定卡曼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东西之后，他放下了自己的手。
“不。”林德说道，“你不需要去。”
尼科莱和奇洛维尔都愣住了。
“我想要知道的是真相，我以为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尼科莱有些不满，“还是你担心我不足以成为你们的助力？甚至是会拖你们的后腿？”
“不，我相信如果你在，那么一定会帮上忙的。”林德平缓地说道，虽然在某些时候也许有些迟钝——他对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一向不太熟练，但他能够察觉到尼科莱浅浅的挫败与不甘心。
“但你是我们的朋友。你也知道这或许是场大战，我并不希望你遇到危险，相信他也是同样的想法。”林德看向奇洛维尔，后者轻微颌首表达了立场，“至于事实的真相，当我们再会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
他以平静又坚定的眼神阻止了尼科莱即将冲出口的反驳。注视着首位人类友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稍稍弯了起来：“相信我，我们会再会的。”
尼科莱忽然笑了起来。
他终于解开了自己刚刚的疑问。
“你们对卡曼撒了谎。”他无比确凿地说，“虽然他说你为了变强而舍弃了人类的那一部分，但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奇洛维尔勾起了嘴角。
也许他们身边这位冒牌林德从未拥有过“属于人类的部分”，但他觉得尼科莱并没有说错。
——那些哪怕只是片刻之间，就会让人感到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微笑的东西：不管那是一个表情、是几个普通单词所串起的句子、或是别的什么，那也许就是“人类”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Act15 邀请函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