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雷云之海 ...
-
回程途中，欧阳少恭便整日呆在船舱，只翻来覆去地苦心思索那不死草的药性，有时白日里精心拟了药方，夜里却又心生疑惑，将先前所写全盘推翻。几日下来，写废的药方堆了厚厚一沓。尹千觞几次偷溜进去，见他面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桌上饭菜也未吃得几口。
“少恭……你近日气色不好，可要多多休息呀，”尹千觞知道欧阳少恭个性倔强，平日行事不喜被人过多插手，憋了半天，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我们在祖州采了那么多仙草，等回到青玉坛啊，找上十个药炉来一起炼药，想这灵丹一定轻而易举便可炼成啦。”
他边说边比划，欧阳少恭虽然满心牵挂在药方上，见尹千觞这模样，也忍俊不禁道：“千觞又说笑了，炼丹岂能如此胡来？要真依千觞所说之法，只怕十炉炼出来都是废丹。”他神色微凛，沉吟道，“雪颜丹炼制之法极为繁复，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不过……此次我意在一蹴而成，这不死草的药性……”他漫不经心地捻起一株药草，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我这几日每日服用一株，倒也有些心得，待回得坛内，开炉之时，料想便能有七八成把握了。”
尹千觞同他说了这会话，早已察觉他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黑气，此时听他如此说，却还是吓了一大跳：“少恭你……怎么这么冲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哎呀，这炼丹失败了还可以再来嘛，我瞧你面色不对，来来来你先坐下来……”
欧阳少恭见他神色慌乱，笑道：“千觞这是小瞧我了？这不死草药性虽比我之前所想麻烦一些，但以我的功力，要暂时压制毒性又是什么难事了？待回去之后，多得是时间慢慢解毒……”
忽然之间，船体剧烈震荡起来。两人起先还不以为意，过得一会，只听船舱外延枚兄弟俩似乎大声呼喊着什么，呼声之中充满了惊慌，两人方知不妙，匆匆交换一个眼神，发足向外奔去。欧阳少恭快得一步，抢出房门。
此时船身越发左右-倾侧，几乎让人站立不住，四下里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似乎船身随时会断裂开去。
甲板上已然乱作一团，红玉襄铃几人奋力抓住突出的船木站定身子，“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众人都大声呼喊，却没人能回答。向天笑却不愧是条经历过大风浪的老海狼，这般生死关头下，他面上仍瞧不出其他神色，嘴里叼着烟筒，只死死地掌着船舵。延枚在他身边，因无处着力，站立不稳，只得紧紧圈住他手臂。
蓦地一阵大浪击在船头，带得船板大力向后仰起。方兰生一个没抓稳，整个人跌跌冲冲便要摔进后舱。欧阳少恭瞧得分明，伸手一把揪住他颈后衣物。
方兰生借此稳定身形，刚来得及在心里念上一声“阿弥陀佛！”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似乎凌空飞起，眼前所见皆颠倒混乱起来。
“笨蛋哥！都怪你！”延枚气得脸色惨白，向天笑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也涨了个通红，只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听着。
“向老板……你们这是？”红玉见他们二人言语奇怪，不由开口问道。
“笨大哥！你来说！”延枚气鼓鼓地扭过头去。
向天笑狠狠抽了一口烟，才叹了口气，说道：“唉……是这样，老子见大伙儿都平平安安，找到了那什么仙草……心里高兴，想着能快点回去，就……没按来时的路线走。他奶奶的，谁想到大海里会有这么个大窟窿，也不知道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延枚站在他身后，听他这么说，又拿手肘打了他一下，方觉得消了点气。
红玉闻言，心念忽然一动。她忆起百里屠苏在来时便特意嘱咐二人绕道而行，似乎知晓从青龙镇至东海途中会有劫难？而在祖州仙境内，百里屠苏同欧阳少恭两人目光之间皆有所闪烁，似乎迷障之时尚有什么隐情……
未及深思，她见向天笑神情间极是不自在，又悔又羞，便温言宽慰两人道：“此事……原也不能怪向老板，是我们自己疏忽了，反而累得你们失了沦波舟，还一同落到此地来……”
“哎……我看，各位啊，什么也不用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其他几人找回来，大家聚在一处，才好拿主意，想办法从这鬼地方出去啊。”尹千觞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说道。
“一、二、三、□□晴雪口中数道，“襄铃、兰生、苏苏还有少恭，不知道他们掉到哪里去了？”她走到一旁的一块巨岩上，极目远眺。
“沦波舟在海中被巨力吸附而毁，我们五人落在一处，却不知他们如何了？若是都散在各处，那可糟糕了……”
“红玉姐，我们去找他们吧？”
红玉也向四周望了望，目之所及，尽是些断壁残垣，此外便空无一人。她微微蹙眉，向众人道：“此地危机四伏，周围又遍布闪电雷鸣，我们切莫分开，免得再落到什么险境里。”
几人皆点头称是。
众人齐力向前寻出半晌，途中虽有些腐尸怪物，好在几人武艺高强，倒也有惊无险。又过得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正与大群怪物缠斗的百里屠苏、方兰生、襄铃三人。他们五人赶上前去，齐力将那些怪物打散。
“大家都没事吧？”风晴雪关切地问道。
方兰生急于显摆，抢着答道：“有我在，怎么会有事？嘿嘿，这些腐尸，我一拳一个……”
向天笑被延枚撵着，走到百里屠苏面前，红着脸跟三人将沉船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向老板切不可挂怀，此事是屠苏的错。何况我们落到这里，或许……正是天数使然，祸福未知。”
红玉见百里屠苏言语虽然豁达，神情间却隐隐有愁苦之色，便只将话头岔开了去，笑道：“现下大家都聚在一起，便是最好。”
“嘿嘿，恩公说得对，我们是既来之，则安之呀……”尹千觞打了个哈哈，转头对方兰生道，“我说方小公子，怎么少恭没和你在一块啊？”
方兰生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少恭？我，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
百里屠苏闻言不由得愣了愣神，望着红玉，低声问道：“来时路上……未见到欧阳先生吗？”
他话刚出口，便自觉问得多余，脸上一阵发烧，忙转过身看向尹千觞、方兰生两人。
“……我来的那边可没路了，一路找过来也没见着什么人，走了好久才找到的襄铃，你们……晴雪，女妖怪，你们都没瞧见少恭吗？”方兰生烦恼地挠了挠头，“啊！少恭到哪里去了？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被那些腐尸给——”
他说到半截，硬生生停了下来，念念叨叨着：“呸……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么危险？那……我们赶紧分头去找少恭吧？好不好？”风晴雪提议道。
“好呀妹子！”尹千觞摩拳擦掌，抬脚便要走。
方兰生见状不甘示弱道：“我也要去！我也去找少恭！”
“猴儿别急，”红玉沉吟一会，“此地颇有些古怪，贸然分散可不是明智之举。”她抬头望了一眼百里屠苏，莞尔一笑，方继续说道，“猴儿，晴雪妹妹，你们二人就先留在此地照顾襄铃、向老板兄弟俩吧，我和百里公子、尹公子二人去找少恭，两个时辰后，不论寻到与否，都要回到此处。”
几人如此约定下。
百里屠苏像是想到什么，又向众人道：“方才来时路上，我曾见到一些陌生人影。跟随上前，想一探究竟时，误入幻境，几乎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我们此行只为寻找欧阳先生，若见到些不合常理的事物，切不可停留跟随，亦不可细观。”
尹千觞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哎，我知道，就跟在祖州的时候一样吧！稀里糊涂就着了道。恩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哈哈……”
三人就此分手，各自认定一个方向寻了出去。方兰生虽牵挂欧阳少恭安危，但见到襄铃被雷声惊得瑟瑟发抖，顿觉男子汉的气概便是在此刻体现，极力好言安慰襄铃。不过每过得一阵，必然要四处乱转，念叨上几句：“怎么还没回来！”“死木头脸……”“少恭可千万别出事……”之类的话语，方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挨过两个时辰，红玉与尹千觞先后回到原地，均一无所获。几人都愁眉不展，只盼着百里屠苏能平安寻回少恭。谁知这百里屠苏却迟迟不归。这下不仅性子急躁的方兰生熬不住，就连襄铃和尹千觞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屠苏哥哥，屠苏哥哥不会出事吧？”
“红玉姐，我去找苏苏吧，好不好？”
红玉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见大家面上都难掩疲惫、焦虑的神色，她心中虽也担忧，还是温言劝道：“妹妹莫急，再等上些时辰。我想，百里公子定是被什么麻烦的事物给缠住了……”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听得远远传来脚步声响。几人迎上前去，正是百里屠苏。
红玉听他脚步沉重，神情又有些狼狈，便开口相询。
“屠苏此行……未寻到欧阳先生。但在东南方向、道路尽头之处，发现了一个类似漩涡的裂口。我观察那处灵气流动，猜想那漩涡说不定便是此地出口。离开时，不当心惊动了一只妖物，耽搁久了些，让各位担心了。”
“能与百里公子缠斗如此之久，这妖物想必……”
红玉话未来得及说完，方兰生又气又急，大叫道：“少恭到底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这个木头脸靠不住！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找少恭！”
“哎，方小公子……别急呀你，”尹千觞忽然伸手拦住了他，“我也出去转了一圈，连一个像出口的地方都没见着。我看呀，要不这样吧，既然你信不过恩公，那我们就一起向东面，恩公说的那个漩涡过去，边走边找。嘿嘿，你看我说的怎么样？”
方兰生听他说得有理，只得按捺下性子：“哼，臭酒鬼这次说的，还算有几分道理。”
尹千觞听他这样说，更是洋洋得意。
众人顺着百里屠苏所指之路向东寻去，一路上兜兜转转，遇到的尽是些腐尸、幻影，哪里找得到欧阳少恭的半点踪迹？几人自进得这诡秘之境以来，均未曾进食，此时大多腹中饥饿，长久行走后又颇为疲累，但想到欧阳少恭仍生死不明，便谁也不提休息之事，都强打精神，四下搜寻。
待见到那漩涡般的洞口，尹千觞用路旁捡来的碎石好生卜了一卦，认定这便是此地的生门所在。其余人虽将信将疑，但毕竟有了脱困的希望，便找了处平地休憩下来，轮流出去寻找欧阳少恭。
过得约莫一天左右，向天笑见众人一筹莫展，劝道：“哎，大家伙也都别丧气，你们找了这么久，这欧阳兄弟要不是有心躲着你们……就是他压根没掉到这里。”
红玉微微点头：“向老板说的，也有道理。”
方兰生急道：“那万一……少恭掉到哪个石头缝里了，我们之前没发觉，这可怎么办？”
向天笑顿时语塞：“额……这……”
正在这时，襄铃忽然指着那漩涡，叫道：“你们快看！”
只见那漩涡中不知从何时开始涌出大量黑雾，众人大多神识灵敏，几乎瞬时便感应到四周的灵气散乱了起来。
“这……这漩涡该不会要炸了吧？”延枚抖抖索索地说道。
“这要真是出口，炸了的话我们不是就出不去了？”方兰生一听也着急起来。
众人一时均不知所措。
百里屠苏忽然向延枚问道：“请问……夔牛一族，可有什么用于避水的宝物？”
延枚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忙回答道：“有沙棠，在我哥那儿，放在身上，几丈之内的人都可以呼吸。还有的就是呼呼果了……可惜我身上没带着。”
百里屠苏面上忧色一闪而过，随即转头对众人道：“现下情形，不可再拖延，我们几人手拉手，从裂口穿过，方有脱困之望。”
“那……少恭怎么办……”风晴雪担心地问道。
众人闻言均沉默不语，心里也都明白，欧阳少恭若仍在此地，则毕竟凶多吉少；若未落到这里，茫茫大海之中，又如何能活命？
方兰生忽然一蹬脚，跑到崖边，向着断崖之外大声叫道：“少恭！少恭！”
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轰鸣的雷声，目之所及，唯有碎石断瓦，满目荒凉。
尹千觞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小公子，走吧！”
几人紧握着手，向那漩涡走去。
红玉提醒道：“裂口对面，极可能是海底，我们切不可松手，切不可分散！”
襄铃闻言心里一阵害怕，不由得向后缩了缩。百里屠苏站在她身边，见她全身微微发抖，便攥紧了握着她的手。襄铃眼眶微红，抬眼向他瞧去，只见百里屠苏安慰地冲她一笑。
不知为何，襄铃心里忽然闪过一阵不安，但百里屠苏平时极少对她微笑，她虽然心下惴惴，仍鼓足了勇气，轻声说道：“屠苏哥哥不怕，襄铃……襄铃也不怕！”
百里屠苏对她点了点头。
几人已经走到漩涡中心，空间之力将他们向四周大力拉扯。“抓紧了！”“千万别松手啊！”大家乱糟糟地互相喊道。
正在这时，襄铃忽然感到手上一松。她怔了一怔，赶忙望去，只看到百里屠苏飞身跃回众人原先所在的石台。
“屠苏哥哥！屠苏哥哥！”她放声大喊，便想跟着一同跳下去，无奈另一只手被方兰生攥得紧紧，动弹不得，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百里屠苏听到她呼唤，转过身来，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
其余几人早已被漩涡之中的黑色雾气重重包裹，只有那橙衣少女仍挣扎着向外，眼中热泪盈盈。但不一会，漩涡便开始向内收缩，渐渐带着那少女的身影模糊起来，最终消失在了空中，仿佛从最开始就没有任何事物存在过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雷云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