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心怀鬼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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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见几人已消失不见，便又顺着那些倒塌的石柱石墙寻了过去。
他已一日多未曾进食，若那空间裂口不再出现，抑或出口位置移去了海中的别处，他此番几无生还之望。
在他放开襄铃手腕的时候，是否曾想到此节？明知前路渺茫，为何仍义无反顾放弃与众人一齐脱险的机会？这些问题，他心中隐隐约约早有答案，不知为何，一直未曾真切地去想它。他此时脑海中想着的，是欧阳少恭绝不会就此死了，他一定就在这雷云之海的某一处，痴痴地凝望着幻境之中爱人昔日的容颜。
耳畔雷声轰鸣，百年前蓬莱的旧事，一遍一遍地反复上演。
草木沙石，是否当真无情？若是无情，为何也贪恋温柔，只流连在往日最美好的时光里。
是否现实太过冰冷，教人情愿沉沦往昔。
“夫君……”上一刻方温言相拥的爱侣，下一刻便在雷声中消弭无形。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一酸。
正在此时，他身后远远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巽芳……”百里屠苏听得分明，心头一颤，急忙转身去看，只见石墙之后一个杏黄色人影一闪而过。
“欧阳先生！”百里屠苏急唤道。那身影却去得极快，几个起落，已然隐身在远处的断墙之后。他来不及多想，朝着那个方向急奔而去。
待他赶上前，那石墙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向四周望去。
四下里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他转了一圈，打定主意再往前寻去，骤然间，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少侠所寻之人……可是在下？”那声音又轻柔，又温暖，甚至还带了一丝甜腻之意。
他惊出一身冷汗。上一刻环顾四周，还未见到一个人影，这人如何能在须臾之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他急忙转头向后。
两人原本贴得极近，他这一转身，带得那人额前的发丝倏然飘起，从他面上轻拂过去，逼得他又后退出几步，这才定了定神，仔细瞧去。
只见那人宽袍广袖，昂首玉立，神色冷漠，正是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瞧他话音虽柔，面上神色却是不对，莫名还带了几分凶狠之态，心知有异，便只不动声色道：“欧阳先生既然无恙，屠苏……便放心了。”
欧阳少恭闻言也不再开口，只冲他微微一笑，嘴角的肌肉尚未收回，隐在长袖之下的手却忽如闪电一般向他胸口击来。
百里屠苏早有防备，身子向下一沉，避开攻势，整个人往后滑去，同时也击出一掌，朝欧阳少恭腹部攻去。
这一掌自然未击到实处，欧阳少恭一击不中，即刻收回，手掌向外一翻，扣住百里屠苏的手腕，另一手成爪，直向他面门抓来。
百里屠苏身形不稳，只得继续后退。退出几步，忽然感觉后背贴住了什么，冰冷坚硬，似是一根石柱。他心念闪动，立时把手臂一扭，将手腕从对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同时顺着石柱一滚。欧阳少恭收势不及，重重击在石柱上，硬生生把那一人粗的石柱从中打断，碎石砂土四下乱飞。
百里屠苏稍得喘息，心中暗暗吃惊：欧阳少恭招式之狠，远超他想象，似乎意在取他性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欧阳少恭会在这蓬莱旧迹之中，忽然朝他发难？
未及多想，欧阳少恭凌厉攻势又近。百里屠苏原本并不十分擅长拳脚功夫，有心去取背后焚寂应对，但对手招式迅疾无比，压得他腾不出半分手脚，只得苦苦招架。
几个回合下来，百里屠苏渐渐发觉欧阳少恭面上隐约笼罩着一层黑气，似有中毒之象。他眉头一皱，满心疑惑，待回神之时，已经重重一掌拍在欧阳少恭肩头，将他打得倒退出数丈，方依靠脚下一块低矮的青石稳住身形。欧阳少恭当下双手成拳，踏上一步，想回身与他继续相斗，忽然体内气息一滞。
百里屠苏一击出掌便知不好，他看欧阳少恭停滞不动，虽然相信以欧阳少恭之能，并不可能被他一掌便打伤，却还是不免心下惴惴。
他试探地开口道：“欧阳先生？你……”
话未说完，突然听得轰隆之声，两人眼前碎石断瓦乱飞。欧阳少恭所在的平台原本便破败不堪，经他们这番打斗，猛然从两人中间断裂开来。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杏黄色的身影同那半截平台遗迹便齐齐消失在沙尘烟雾之中。
百里屠苏被腾起的烟雾呛得不住咳嗽，待烟雾稍止，方发觉那平台已然坍塌。他愣了愣神，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若这平台之下便是飘渺无垠的虚空，欧阳少恭此次是否还能脱险？
他扑到断台边上，奋力向下望去，隐约看到几块巨石，石缝中露出了一角杏黄衣衫。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巨石同断台的距离，从上望下去，似乎也并不隔了很远，只二三丈左右。他瞧准位置，便一个跟斗翻了下去，几个打滚，正停在那几块巨石一旁。
他一翻身，跳上巨石。欧阳少恭正躺在石块中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额头上磕破了一块，除此之外，一时看不出伤在何处。他怕那几块巨石再次滚落，便抱起欧阳少恭，又攀回原处，寻了一个稳固的所在，让他靠在石壁上。
百里屠苏探了探他鼻息，气息虽然微弱，毕竟便不大担心会有什么性命之虞了。他转念想起欧阳少恭先前的诡异形态，迟疑了片刻，伸手按在他背上，凝神屏息查探起来。
果不其然，欧阳少恭体内有一股细微的阴寒之气，在周身百脉之中萦绕不去。他不通医理，不敢贸然动手，只从手中缓缓将劲力注入，把散在体内各处的气息一缕缕拢作一团，暂时压制下去。这般压毒之法虽然算不上繁复，但他内息亏损，气力不济，一番运功下来，只觉得头晕眼花。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见欧阳少恭虽然仍昏迷不醒，面上黑气却已散了大半，便放心下来，抱了他回到先前空间裂口所在之处，安置稳妥，自己也在一旁盘腿坐下，静心调息。
过得约莫二三个时辰，欧阳少恭悠悠转醒。百里屠苏将两人所处情境同他详细说了，可他却似乎未听进多少，一时只呆坐在原地，愣愣地想着什么。百里屠苏唤了他好几声，他方如梦初醒，慢吞吞地说道：“先前之事……在下只记得沦波舟陷入海中漩涡，之后如何落到此地……却是一点记忆也无。”
他站起身来，朝悬崖走出几步，抬头凝望着面前那团混沌天际：“此处便是那空间裂缝消失之处？”
“正是如此。”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嘴角边却露出一丝笑意：“这么说来，你我二人只有等待裂缝再次自行出现，才有脱身之机了。”
百里屠苏见他神情丝毫瞧不出异样，面上更是甚有得色，心中不免疑惑，便开口试探道：“欧阳先生，你身上……可是中了什么毒？”
欧阳少恭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瞧着他，半晌，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是在下被雷严所制之时，服下的毒药。算不上什么厉害的毒，不过拔除起来费些功夫罢了。先前坛内杂务缠身，未顾得上这事。如今……”
他转了个身，抚摸着身旁的石墙，又说道：“若我们能平安回到青玉坛，待在下炼制完那雪颜丹，再慢慢驱毒也不迟。”
百里屠苏听他提起雪颜丹，不由吃了一惊，惊愕道：“雪颜丹……？沦波舟已毁，在祖州所采撷的不死草，俱已失落，如何还能炼制那……雪颜丹？”
欧阳少恭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两株药草。
“在下先前在船上研习这不死草药性，为便宜起见，每日随身携带。呵，若非如此，我们此行便要空手而回了。或许这冥冥之中……便是机缘也说不定。百里少侠，”他目光灼灼，注视着百里屠苏，“在下以为，你我定能从此处逃出生天。”
他见百里屠苏沉默不语，目光闪烁，还当他是担心药草数量不够，药性不足以炼出丹药，便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侠莫要担心，在下多日探究，对药性已有所得，这些药草炼出两颗雪颜丹本是绰绰有余。但若是炼制途中出了差池，废去部分药草……”他略一沉吟，“少侠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又为在下屡涉险境……在下担保，定然先炼出一颗雪颜丹，赠予少侠。”
百里屠苏闻言神色黯然，摇了摇头：“那雪颜丹……于屠苏已无太大用处。倘若只得一颗丹药，先生拿去……给寂桐服下便可。”他心中伤痛，脑中茫茫然的，便这般随口回答。
欧阳少恭听他这样说，笑了一笑。
“如此，便多谢少侠成全。在下也必定全力炼制，不负少侠所望。”他似是额上伤处疼痛，皱了皱眉头，用手轻轻捂着伤口，转身走到一旁，盘腿坐下。
百里屠苏见状，也就地坐下。他们虽皆是修道之人，辟谷几日尚撑得住，可那空间裂口不知何时才会再现，或许是一日，或许是十日，又或许……是一月。他们现下无水无粮，如何能够熬到那个时候？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便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欧阳少恭只觉得口干舌燥，再也无法凝神运气，这具身体毕竟只是血肉凡胎，饥饿尚是小事，而干渴，却最先出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
想到此处，他忿忿地睁开眼睛，望向百里屠苏。
那人静静盘坐在一旁，额发微乱，面色疲惫却又不失俊毅。他看着看着，又望向那毫无波澜的天际，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若当真到了饥渴难忍的时候，人血亦能吸饮止渴，人肉亦可啖之果腹。只不过此地寻不着柴火，少不得要生食了。
他瞥了一眼百里屠苏的双手。
唔，右手留着，还要握剑，那便砍去左手好了……
正在他想入非非，十分得意之时，忽然觉得喉间发痒，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百里屠苏听他咳得厉害，忍不住张开眼，疑惑地望着他。
“先生……你还好吗？”
欧阳少恭咳得厉害，无法答话，只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百里屠苏见他咳嗽不止，便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替他抚背。
没想到欧阳少恭越咳越剧，忽然低下身去，一手捂住嘴。
百里屠苏见他咳嗽已止，慢吞吞起身，心里已隐约有数，转头去看他那只手。
只见他手上鲜血淋漓，猩红色的液体由指缝间不住滴下，一滴滴落在地上，甚是叫人惊心。
“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擦了擦唇边血迹，又把手上的鲜血在衣服下摆上抹干净，见百里屠苏担忧地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不察，岔了内息而已。少侠不必过虑。”
他咳了许久，此时连连喘息，左手不住抚胸。
百里屠苏站起身，向崖边天际望去。四周仍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灵气流动，那空间裂缝一时间似是不会再现。他心中焦急，越发觉得口渴难熬，嘴唇干裂疼痛。
“百里少侠，”欧阳少恭在他背后忽然开口唤道。
他转过身来，见欧阳少恭仍坐在地上，慢悠悠地对他说道：“那空间裂缝虽然在此处消失，再聚形之时，只怕……未必仍在此处。”
百里屠苏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望着他：“欧阳先生之意，这空间裂缝可能在四周任意一处聚形。”
欧阳少恭闻言微微点头。
“既然这样，我现下便去四周找寻。”
欧阳少恭见他转身便走，急忙道：“在下与少侠同去。”说着便要挣扎起身。
百里屠苏连忙回身扶他重新坐好，见他唇色发白，脸上全无血色，便劝道：“先生先在此好好休息，屠苏查探清楚后，即刻便回。”
“那少侠务必万事小心。”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渐渐远去，忽然收起了那幅虚弱的模样，露出一个狡猾而又得意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摆，静静调息。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