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熟》云朵偷喝我酒

48、柚崽

　　江柚小时候，调皮捣蛋，有时候人家到家里来告状，江显明点头哈腰的给人家道歉，说尽好话，再把人送出门，转身却不会收拾江柚。

　　那时候，江柚觉得老爸是天下第一好，跟其他打小孩儿的爸爸都不一样。

　　但是现在，江柚宁愿江显明用扫帚抽他一顿，也不想他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他，血液在瞬间凝固，如坠冰窟。

　　喉咙像是被堵了石头，江柚张不开嘴。

　　时间在瞬间被拉长，良久，响起一道苍老又克制的声音。

　　“回家。”

　　江显明说完，没看江柚，转身往回走。垂在身侧颤抖的手，却是昭显着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没事，你先回家吧，我晚点跟你说。”江柚匆匆跟时北叙说了一句，要快步跟上。

　　身后人哑声道：“书包。”

　　江柚没有回头，伸手接过，快步走了，路过江显明刚刚站着的位置时，捡起了地上还亮着的铝制手电筒。

　　铁门啪啪两声关上。

　　时北叙全身像是卸了力，靠着墙滑下蹲在了地上。

　　堂屋里没开灯，只能隐约看见江显明坐在桌子前。

　　江柚在门口站了两秒，伸手啪的打开了灯。

　　白炽灯亮得刺眼，有那么几秒，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江显明先开了口。

　　“过年前，你说的谈了个对象，就是他？”

　　江显明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背，没了精神气儿，江柚有些不忍，但也不想骗他，喉咙里艰难的滚出一个音。

　　“嗯。”

　　“你之前，我就不同意，”江显明说得很慢，语气里透着乏力，“怕你耽误学习，也怕你耽误人家姑娘学习，两个男的，惊世骇俗啊，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江柚像是犯错的孩子，拎着书包站在门口，垂着眼等着一场教训，他深吸口气，声音不觉也哑的厉害，“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江显明目光直直的看来，“多荒唐啊，两个男的亲嘴……”
　　他话没说完，胸口起伏的厉害，脸上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江柚赶忙扔下书包，去他屋里拿药。

　　江显明身体很多毛病，医嘱说，不能太过情绪激动。

　　江柚取了两颗药递过去，还没说话，被江显明一巴掌挥开了，白色药粒滚到了地上。

　　“你干嘛！”江柚气恼的喊，声音有些委屈，夹杂着几分哭腔。

　　“你给我跟他断了，”江显明捂着心口，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遗像，又重复，“你当着你妈的面儿，给我保证，跟他断了！”

　　压抑到现在，两个人的情绪都有点崩溃。

　　江柚眼里的泪滚到了地上，骨头犟得很，“我不！”

　　江显明点头，眼睛里写满了失望，“好，好……”

　　江柚胸口闷着一口气，憋得好疼，他垂眼站着，往药瓶盖里倒药。

　　忽然，江显明伸手，将那一小瓶药都打翻了，药粒滚了一地。

　　江柚终于崩溃，哭喊道：“你干嘛啊！”

　　江显明也哭了，一双疲老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叹息道：“不吃了，我早点去陪你妈。”

　　江柚蹲在地上一颗颗的捡药，哭得浑身都在颤抖，白色小药粒在指尖掉了三次，像是抽走最后一点理智，他扔掉药瓶嚎啕大哭。

　　铁门外，一道人影蹲坐着，啪嗒一声，泪珠湿了手背。

　　.

　　第二天，江柚背着书包出门上学，江显明还坐在那里，没动，没说话。

　　“我去学校了。”江柚垂着眼说了句，开门出去了。

　　江柚睡了一个课间。
　　边阳天几次回头想跟他说话，这人都趴着睡觉。

　　中午边阳天和林彦锐去食堂吃饭，问江柚去食堂还是回家吃，江柚摆摆手，校服罩在脑袋上，又趴下了。

　　下午活动课时间，英语老师将参加明天英语竞赛的同学都喊去了办公室，准备做个简单的考前辅导。

　　江柚没在，他被老余喊走了。

　　“怎么回事儿，睡了一天。”老余问。

　　自从江柚上次白卷事件后，老余就格外关注他的情绪问题，尤其是在明天还要参加竞赛的重要时间点上。

　　“没事，”江柚抿着唇不想多说，“没别的事儿我就回教室了。”

　　“你等等，”老余皱着眉喊住他，“别撒谎，老师眼睛都不瞎，你到底什么事，有困难就说，我能帮的都帮你。”

　　江柚沉默着站了两秒，突然说：“我谈恋爱了。”

　　“什么？！”

　　“跟男生。”江柚又说。

　　“！！！”

　　“我爸发现了，不同意，跟我闹绝药自.杀呢。”

　　“……”
　　短短三句话，老余沉默了。

　　江柚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您能帮我吗？”

　　“……”

　　老余不能。
　　同学敲门，说江显明在小超市晕倒了。

　　江柚和老余过去时，江显明已经醒了，他犟着不去医院，江柚请了假，回家陪着他。

　　他一天没吃饭，老头儿也是。

　　冰箱里有江显明中午炒的菜，动都没动过，江柚拿出来热了，又煮了粥。

　　经过昨晚，两人之间异常的沉默。

　　江柚也吃不下，勉强吃了一碗粥。
　　他想说点什么，江显明已经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手机上不断有消息进来，江柚没看，拨开了静音。
　　想也知道，是来自八方的问候。

　　很晚了，江柚把复习完的英语错题集收起来，又把明天竞赛要用的东西装进书包。

　　他出来倒水，对面江老板的屋子还亮着微弱的光。

　　江柚顿了顿，走了过去，十分敷衍的抬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

　　里面的江老板坐在桌子前睡着了，他用过的老旧的电脑光线晦暗，界面停留在查询的一页。

　　同性恋可以改掉吗？

　　江柚眨了眨泛酸的眼睛，轻轻推了推江老板。

　　“唔……”江显明囫囵一声，醒来了，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如常开口，江柚语气也寻常，带着点欠儿，“我要是不过来，你就得在椅子上睡一夜了，唔……可以给点零花钱做奖励。”

　　江显明在他伸到面前的爪子上拍了下，骂了句‘去你的’。

　　江柚嘻嘻笑了声，扭头要回屋，就听他在身后喊了声。

　　“柚崽”，他问得小心翼翼，“真不能改改吗？”

　　江柚咬了咬舌尖，压下那股酸涩，待得眼睛里的潮湿褪去，扭头朝他熄了屏的电脑抬了抬下巴：“查到怎么改了？”

　　看得出来，江老板是下了狠心的，憋出一句，“你要不跟小姑娘搞个对象？”

　　江柚愣怔一下，没想到这茬儿，想笑又想哭。
　　“心挺横啊，江老板。”

　　“但是找个比你大点儿的行不？你同龄人都忙着学习高考呢，咱也不能耽搁人家。”江老板又补充一句。

　　江柚扯了扯嘴角，心里苦的厉害，“姐弟恋啊”，他说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想不到江老板还挺时髦。”

　　江老板没好气的把他的手拍掉，虎着脸说：“什么时髦？”

　　两人都能察觉到，压在这股平静下的小心翼翼。

　　气氛突然静了几秒，江显明想起什么，声音又平了下来，带着些回忆的旧色彩，“你小时候还说，长大了要娶隔壁院子的阿花姐姐，还记得吗？”

　　“假的吧”，江柚说，“阿花姐大我好几岁呢。”

　　江老板扯着嘴角笑了下说：“对啊，你那会儿说，你阿花姐姐像你妈妈。”

　　江柚倾身，从身后搂住了江显明的脖子，像是小时候趴在他背上被带回家，散着橘黄韫色的台灯，在电脑黑屏上投下了两人的影子。

　　“老头儿，你想我妈妈吗？”

　　“怎么不想？”江老板拍拍他手，叹气道：“每次你气我的时候，我就想，要是你妈还在就好了。”

　　要是还在……
　　那个小屁孩儿，也不会天天在巷子里窜，不会在别的小孩儿回家吃饭，他小小的一团坐在大门口，等他到睡着，不会……

　　是不是也不会喜欢一个男人？

　　江柚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又不是小姑娘，怎么成天想哭呢。
　　坚强点啊，江柚同学。

　　江显明还是病了。

　　凌晨五点时，江柚醒了，想跟江老板说，今天不用给他做早饭了，他路上买根油条吃，让他在家休息两天。

　　救护车的鸣笛声，惊醒了这晦暗的晨起。

　　医生拿着病历说：“还好送来的及时，再晚一个小时，怕是要不好了。”

　　江柚耳边嗡鸣。
　　他突然想，老头儿有点厉害，真的舍得扔下他，下去陪他妈妈了。

　　江显明醒来时，还有点不太清醒，看见江柚，问：“怎么没去上学？”

　　江柚给他倒了杯水，边扶起他喝，边说：“我请假了。”

　　江显明点点头，他脸色灰白，不知自己熬过了一场生死劫难，还以为是江柚不放心他昨天晕倒，说：“没事，你去上学吧。”

　　八点了，护士帮忙送来早饭。

　　江柚说了谢谢，喂江显明吃。

　　江显明吃了两口，才慢慢想起来，推开他喂到嘴边的粥，“你今天考试呢吧。”

　　“下次再考，一样的。”江柚垂着眼睑说。

　　话音刚落，老余推门进来了，张嘴就骂：“一样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