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朝记》九庐

75、第七十五章

　　齐国的来使因几天都见不到连慧宇，又没等来连慧宇的回复，干脆站在了正阳宫的大门前，一动不动。一夜过后，他的身上落满厚厚的雪，远远望去，好像一个堆砌的雪人。

　　孙武宪站在正阳宫内，远远地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句：“使臣忠于令，他也算是优秀的使者了。”

　　余平白了他一眼，然后抬腿就往使臣身边走，边走边道：“你就知道文绉绉的，他都冻成人棍了，还不赶紧把他救下。”

　　孙武宪向来动作缓慢，但这一次，他却飞奔出正阳宫，一把拉住愤愤而前的余平，道：“你不要动他！！”

　　余平愣住，“为什么？”

　　“使臣有自己的风骨，他的所做作为，绝不容他国之人沾染！”

　　“这是什么屁话，我不动他，他就要死了。”

　　“你不懂！！这是文人风骨！！”

　　余平愣住，他的确不懂，什么文人风骨，比生命还重要吗？！！

　　孙武宪见余平终于不再走动，慢慢松开手，道：“若是在战场上，皇上让你冒死杀敌，你会后退吗？他就像是将军，他的战场在这里，只有皇上能够让他从风雪中走出来。”

　　孙武宪如此一说，余平便明白了。使命于臣子而言，的确大宇生命。

　　余平转回头望向正阳宫的大门，轻声问道：“你说，皇上会出兵援齐吗？”

　　“皇上仁厚，按常理，应该会援齐。但是，收难民、建福丘，国库空虚，就算皇上有心，也会无力。”

　　“你的意思是，皇上不会援齐？”余平转头看了眼使臣，心中忽的悲悯起来。

　　皇上不援齐，那便是看着齐国自生自灭。早已落魄无力的齐国，已经不能再受大创了。

　　大雪一直下到了辰时，大臣们散了朝，连慧宇才将使臣招进了正阳宫大殿里。

　　刚刚从冰天雪地里活过来的使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连慧宇看着他，像是看着当初被狱卒带走的父亲，他们的脚步那么相似，苍老中带着死亡的倔强。

　　使臣还没来到连慧宇的面前，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连慧宇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皇上，大宇不会助力齐国。”

　　使臣抬起头的瞬间，眼眸含泪，“皇上，当初连家被问斩，我知道您一直心怀怨恨。可是，家仇怎可误国情呐！荣国骁勇，今日能涤荡齐国，他日，必能涤荡宇国。今时今日，齐国与宇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唇亡齿寒啊。”

　　连慧宇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荣国之骁勇。朕并非公报私仇，只是，我朝刚立，百废待兴，朕已经自顾不暇。”

　　使臣就着膝盖往前挪动了好几步，“那您就眼睁睁看着，齐国被荣国所灭？！！”

　　“荣国虽骁勇，但是过于凶狠，不得民心，不足为惧。齐国没那么容易败的。”

　　“皇上，您错了，今日之荣国，早已不是当日的荣国。他们保留了骁勇，摒弃了凶狠，所到之处，凡臣服着皆善待，凡不服者皆斩杀，恩威并举，所攻下之城无一叛变，实在恐怖。我们只能连纵抗荣，才有生存之机啊。”

　　连慧宇万万没想到，重生后的荣国居然能有如此智慧，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但是援助齐国，缺了天时地利人和。

　　“朕并非不想帮助齐国，只是……真的是无能为力。”连慧宇道：“但朕可以给你们一些武器，助你们抵抗荣国。”

　　自从连慧宇设计出烟花纵火箭后，武器能手骆伟贤继续设计出了许多有力武器，让宇国成为了天下武力最强的国家，这也是宇国能打败齐国的很重要的原因。

　　连慧宇愿意送出武器，其助力之心，人尽皆知。

　　使臣重重的叩拜在地，额头砰地一声响，带着哭腔说道：“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朝虽没出兵，但出了武器，使臣也不算是无功而返。他慢慢退出正阳宫，在宫门口，双脚还没来得及踏出高高的门槛，眼睛就急不可待的看向不久时将自己掩埋的雪堆。

　　从他身上落下的白雪已经被人践踏的脏污，散落在地上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哎！老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走出正阳宫，走下白石台基，离开了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也不属于齐国。世间朝代更替真是频繁啊！

　　……

　　使臣带着骆伟贤最新设计出的攻城武器回到大景城，在最新一次的与荣国对决中首次获胜，荣国退兵二十公里。

　　在所有人都以为黎辰温和贺思凝会绝地反击，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黎辰温和贺思凝回到居禹城，停止了战斗。

　　就像一滴不停地在开水中跳动的热油忽然沉入了水底，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吓住了，唯恐它如火山般爆发。但是，一个月、两个月……它没有丝毫的动静。

　　荣国主动罢战，各自休养生息，世间一片祥和。

　　与此同时，宫中小福子一案终于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

　　宛如是花房的宫女，小福子经常会去花房给和坤宫采摘花束，两人是有交集的，只是这交集太过浅薄。宛如并没有杀小福子的动机，杨勋将宛如审了又审，甚至动了刑，却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将她放了。

　　数月后，原本以为此案已无破案可能，但是此时，徐公公忽然发现了一个关键性证据。

　　在小福子房里的一张椅子上，忽然发现了一块白色斑迹，隐藏在椅子的后腿外侧，位置较低，不容易发现。经查实，这块白色斑迹是花房的一种药剂干涸后形成的，此种药剂专用来防虫啃食花草，原是透明的，等彻底干涸后会变成白色。

　　虽然这一证据并不能证明凶手是宛如，但是却可以把目标缩小在了花房。花房不过十人。小福子遇害当日，只有一个叫小禄子的太监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宛如则有人证。

　　一个叫秋葵的宫女证实，当日她一直跟宛如在花房干活，而后又一起回了房间休息。宛如并没有作案时间，而且，经杨勋查找，并没有找到宛如从小林子手中买到的那瓶清河毒。

　　清河药消失，宛如说是被人偷了，而且自己是在小福子死后才买的清河毒，并无害人的心思。

　　案件再次陷入死局，没有办法，杨勋只好绑了小林子，日夜审问。只是翻来覆去，小林子只承认给宛如买过清河毒，而且只有那一次。

　　杨勋拿起一根长长的鞭子，在小林子面前晃了晃，“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就只能用刑了。”

　　早已被饿的头晕眼花的小林子瘫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不断冒着冷汗，嘴里只嚷着一句：“只那瓶，我只买了那一批而已。不信，你可以去城西柳舆巷找六爷问问，那瓶清河毒就是在他那里买的。”

　　小林子长得清秀，此刻受刑，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惹人疼爱。但是杨勋毫无怜悯，猛地抽了他一鞭子，怒道：“什么六爷，根本没有这个人！！你还敢诓我！！”

　　“我没有，真的……没有。他常戌时四刻才出现，只呆两刻钟。”

　　“我们就是这个时间段去的，根本没有见到这个人！”

　　“……那……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买了一回。”

　　“只一回？那你怎么知道他常戌时四刻出现的？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分明是在说谎，杨勋蹲下身子，眼眸犀利的盯着小林子的双眼。

　　“是街边人告诉我的，我当时只当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在那里遇见了他，便在他那里买了瓶清河毒。我只负责买，其他的一概不知。”

　　“也不曾好奇宛如买清河毒干什么？”

　　“好奇，也问了，只是她不说，我就只能作罢。我这种人，只想赚点跑路费，不想知道太多，给自己添麻烦。”

　　“若是真的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就不应该偷偷帮他人买毒。”

　　杨勋站起身，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正要离开，忽然，小林子开口道：“杨大人！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我去把六爷引出来！！”

　　“你？”杨勋回头。

　　“嗯，六爷生性谨慎，你们这样的人，气质非凡，出现在他的地盘，他一定不会现身。但是我去，他很可能会出现。我愿意以身作饵，引他现身。”

　　“……”杨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好！！”

　　次日戌时二刻，杨勋便带着小林子出现在了城西柳舆巷，在他身边还有连慧宇、余平、无尽和尚。

　　杨勋冷着脸，看着余平和无尽和尚满身心的不悦。余平敏锐的感觉到了杨勋的敌意，但是一点都没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

　　余平抬高下巴，傲气的说道：“怎么？不高兴我们跟过来？！堂堂皇上都能撇下公务，偷溜出来抓歹人，我堂堂大将军难道不可以？！！”

　　杨勋没回答，只是继续冷着眼看向无尽和尚。

　　余平挺直腰杆，像泼妇般叉腰问罪，“怎么？和尚就不可以有好奇心？！！”

　　“好了好了！”连慧宇急忙出言制止余平的吵闹，“跟来就跟来吧，不要大声喧哗，免得被小六发现。”

　　“不会，不是说六爷要四刻钟才到吗，这才快到三刻，还有一刻……”余平还没说完，忽然见巷子里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多年的征战经验让他立即警觉起来。

　　“怎么了？”无尽和尚发现他的异常。

　　“有人在巷子里！”余平怕他们不明白，再次解释，“就在小林子身后一晃而过，看来武功极好，而且不怀好意。”

　　“难道是六爷到了？！！”杨勋立即跟着警觉起来，长臂一伸，将连慧宇、余平、无尽和尚往阴暗处躲避。

　　他们躲在巷子里的一个阴暗屋檐下，在他们对面，是一条死胡同。小林子揣着钱袋，正在死胡同里惴惴不安的四处观望。

　　还有一刻钟便到时间了，如果六爷出现，那么他有可能因为出卖六爷被杀，如果六爷不出现，那么他有可能被杨勋误以为说谎被杀。时间越近，小林子越是紧张，白俊的脸蛋在月光下泛着光，惊恐害怕的模样仿佛脆弱的女子，让人望而生怜。

　　一股阴风吹过，小林子额前的碎发盖住了眼睛，他抬起手，刚刚拂过碎发，忽然，耳边响起一声低沉而又略带调戏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恶魔，让人毛骨悚然。

　　“小太监！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