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27、第 27 章

　　我最终还是签了林若之的公司，她答应给我足够的自由，无论怎样，我需要生存。
　　陈彼得和林若之虽然不愿意告诉我沈二的详情，我多半也猜得到他现今的艰难状况。
　　拒绝了两人的顺风车，我一路慢慢往回走，两次拨打沈云清的电话，都是关机的。我也知道，此刻自己能给他的，也不过是一句空泛的劝慰，他不会需要。可心中总有那么一点牵挂和不安，倘若华星真的不在了，不知沈云清将何去何从？

　　没几天，多方的猜测成为了现实，华星果然申请破产。
　　陈彼得却并未如之前所料转来和我同一公司，反是坚辞林若之所邀，加入了星星。林若之多年期待成空，伤心之下，在之后的个人演唱会上公然示爱，轰动一时。各色媒体纷纷猜测她钟情的另一半，林若之在演唱会上的一句隔空质问更是广为流传。
　　“My boy，我今天勇敢面对了，你呢？”
　　那炫然的一幕被镜头捕捉，留下永久的震撼。

　　为此，陈彼得寻我大醉了一场。
　　我这才知道，林陈两家竟是世仇，相斗多年，陈家因此败落。陈彼得纵然与林若之相爱，终究没有勇气走到最后一步。
　　他痛苦、纠结、无奈、彷徨，却无法背弃家人如林若之一般不顾一切，坦然面对。可他却没想到，林若之何尝不是同样背负了伤害与唾弃，背负了林氏家族巨大的压力。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资格指责陈彼得的怯懦。
　　人生尽多无奈，似我这般微如虫豸之人，更复何求。

　　沈云清不再在社交场合出现，而沈怀风的星星演艺公司却已正式开业。
　　我多次联系沈云清未果，只有把全副精力放在了工作上。我拼命接通告，不让自己有片刻闲暇，连季城约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有一次预约了一周才见到我，见我又瘦了不少，赌气说，总有一天得把我圈起来养着才能放心。这小子在工作上雷厉风行，事业蒸蒸日上，面对我却永远只是个长不大的小弟一般。对他，我只能一笑置之。
　　林若之本就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她作为公司老板对我的所作所为皆放之任之，公司资源任我取用，甚至放纵我自己写词作曲，我很感激。
　　勤奋自有收获，短短数月，我不仅成了电视节目和广告界的宠儿，新近发的两首单曲也超越了星星公司的诸多天王天后，连续霸占音乐排行榜前列，粉丝团更是日益壮大，天后之路愈行愈近。
　　在林若之的支持下，我开始筹备年底的个人演唱会。其间，沈怀风多次约我见面，都被我拒绝了。
　　只有沈云清始终音讯全无，没有人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告诉我他是否平安。
　　顾随一直与柳妍同居，顺便帮她打理一些杂务。初时他还常约我出来喝酒，言谈之中句句不离柳妍，我只沉默不语，时间长了，他也觉无趣，渐渐少有来往。

　　演唱会临近，我收到了沈怀风的邀请函，让我吃惊的是，他的公司竟搬去了原华星的大楼。
　　林若之作为受邀嘉宾，要亲自带我走红毯。我本想拒绝，可她坚持说机会难得，可以趁机扩大媒体的影响力。对于这位热情的老板兼友人，我无法违逆。
　　到了现场，观者如云，明星耀目，来捧场的业界大腕着实不少。看着装饰一新的大楼外更换的公司铭牌，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围观的媒体对我与林若之携手而来都大为兴奋，蜂拥过来，闪光灯亮成一片。
　　林若之眉色飞舞，拉着我摆出各种惑人的POSE以供拍照，简直就是喧宾夺主。星星的众位明星都被冷落在旁，个个对我神色不善，其中不乏原华星公司的相熟之人。
　　好在，沈怀风并不介意。他远远从大堂迎出来，满面春风，伸手和林若之相握，对贵客光降给予了由衷的感谢。更对我和颜悦色，轻轻拥抱之后大赞我当初离开华星追随林若之是极为明智之举。
　　沈怀风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不知怎么，我心底竟第一次对他生出厌憎之意。

　　沈怀风转去迎接下位贵宾，肖蕾走过来歪着头瞧我，忽然说：“苏姐，您真是咱们业界奇葩，怎么，靠着陪大老板睡觉爬到今儿这地位，也挺不容易吧？”
　　她故意将声音放大，周围不少人转过来看我。柳妍正在附近，大声冷笑，在众人之中颇为醒目，跟在她身后的顾随扯扯她衣摆，朝我歉然笑笑，大约也不好说什么。
　　肖蕾到了星星之后发展平平，远不如张瑾儿几人红火，却是原华星歌手中对我最不友善的一个，平日里相遇也常有对面的交锋。我向来不愿费力和她纠缠，只微微笑过，就端了杯子离开。耳中听着身后这女人继续的恶言恶语，心中颇为无奈。

　　这时张瑾儿正与一名女记者说笑着迎面过来，她伸手与我相握，对身侧的记者说，“苏姐才称得上是歌坛一姐，听说苏姐的父亲曾在警局有过刑事案底，也并未影响她的发展，仍是受多位老板力捧，如今的社会倒是宽容……”
　　“张瑾儿！污蔑是要负责任的！”我强压着怒气打断她，声音甚至有些尖锐。我可以不介意旁人对我的各种莫须有的诋毁，却不能容许她侮辱我的父亲！
　　那名女记者一脸震惊，看看我，又看看她，尴尬而笑。张瑾儿哎呦一声，眯着狐狸眼说：“或许是我记错了，对不住，苏姐，我道歉！真是对不起！”
　　她朝我深深鞠躬，表现诚恳，我不好发作，转身冷着脸快步走出大厅，也不去招呼林若之，径自出门打了车离开。

　　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带着鸭舌帽，遮住大半个脸，看不出年龄，哑着嗓子问我去哪里，我说随意。他也不再问，油门猛踩，直冲出去，竟是越开越快。如果是平日，我必定是要及时阻止的，可此时，车辆飞驰，冷风从半开的窗中灌入，扑打着我的面颊，却令我燥热的心头渐渐平静。
　　我深吸了口气，从衣袋中摸出半旧的钱夹打开，慢慢从夹层中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眉目温和，嘴角含笑，年纪尚轻。这是我留着父亲的唯一影像。
　　我其实对父亲并没有丝毫的记忆，与失怙无异，他大概是在我出生不久就离开了我和母亲，从我有记忆起，母亲便固执地绝口不提父亲，直到去世，那是怎样都无法弥补的缺憾。在私心里，我一直将父亲幻想成温文、儒雅、慈爱的男人，更对我关爱有加。我想，我那样地喜欢沈怀风，或许就是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今天张瑾儿这样凭空捏造，怎么能不让我激愤难耐……
　　思绪在二十年间穿梭，陡然，我惊惧起来，母亲一直当父亲这人完全不曾存在，难道当年真的是有什么隐情？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出租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江边，司机扬起脸，慢慢点起一支烟从后视镜中看我，面目熟悉，竟是曾做过我助理的于震。
　　我惊愕万分：“你不做保镖了？”
　　于震笑笑：“保镖这职业太危险，我女朋友让我改行，最近帮着朋友开半天出租，混口饭吃。”
　　这么好的身手，真是暴殄天物！我轻咳一声，朝他伸手：“请问，还有烟么？”
　　他扔了一支过来，我接住，他转身帮我打火，说：“我女朋友是你的忠实歌迷，她赞你气质忧郁，似落魄的公主。”
　　我笑：“你也知道，这都是公司包装宣传的假象，并不真实。”
　　他点头之后复又摇头：“不，她说的没错，你的歌好，人也好。”
　　我没什么心情和他搭讪，抽了几口烟，觉出是极廉价的一种，心中暗叹，没想他生活竟如此窘迫，犹豫一下，问：“你女朋友需要签名么？”
　　于震想了想，将香烟盒撕开递给我。我从衣袋中翻出签字笔，在烟盒纸的反面端端正正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意问：“愿意来公司么？依旧做我助理。”
　　他将烟盒纸仔细叠好收起，抬起头微笑：“谢谢苏小姐，我女朋友说，娱乐圈尽多诱惑，却华而不实，她希望能和我过普通人的日子。”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温暖和满足。

　　普通人的日子……我不由苦笑，这曾是我最大的期盼，如今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下月我开演唱会，欢迎你陪女朋友来，我会通知助理给你留票。”
　　他惊喜道谢，这时，手机响，是林若之电话，我告诉她已先行离开，刚结束通话，顾随又打进来，他问清我所在的地点，说很快赶来。挂上电话，我向于震致谢，给了他一张大钞，余款算作小费。
　　于震也没推拒，只认真说：“谢谢您，苏小姐，我手机号码没变。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开口。”
　　我点头，朝他摆摆手，转过身一步步走下大堤。

　　顾随提着一打啤酒寻来，我们就坐在岸边大石上，迎着江风，一人一罐地喝着。半箱酒下肚，他说：“刚才张瑾儿找柳妍密谈，说起你父亲的旧事，似乎要做些什么，之后柳妍怕我向你告密，赶我离开。苏词，你……小心。”
　　我知道他如今进退两难，一边全心全意爱护柳妍，一边又觉着对不住我这个朋友，便稍稍劝了他两句，顾随却只唉声叹气，猛灌啤酒。
　　其实这事我并没放在心上。父亲过往的消息，连我这个做亲女儿的都未曾有任何听闻，何况是他们这些外人。

　　可没想到，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就被林若之的电话吵醒，她说让我务必收拾好行李在家等候助理来接人。我忍着头疼穿好衣服，迷迷糊糊坐在床头打盹。然而半个多小时后，床头电话响，女助理带着哭腔说楼下记者众多，她进不来，已经请示过林总，让我关门闭户，拉紧窗帘，千万不要出现。
　　我颇觉诧异，过去拉开窗帘一角朝下看去，黑压压的人群颇是壮观，不觉惊悚，刚要追问，助理的电话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