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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蔷薇花开 ...

  •   站在山顶望下去,是火焰的海洋。随风起伏着,宛若浪花在风头嬉戏。她微微踮起脚,扶在一棵石榴树上,俯视着这个山庄。这将是她从今往后的家。这将是她永远的归宿。这里会有她守护一生一世的伴侣。
      林楚夕轻声呢喃:“我会好好生活的。”
      从怀中掏出一把桃木铸成的梳子,林楚夕面向着山崖,眼前一片空旷。山风抚过她的面颊,有着春天温柔的气息。粉色的衣衫被风牵起,纤柔地摆动着。一缕金色的绸纱在胸前轻轻飘扬,绸纱的末端挂着一枚小铃铛,此刻也低低地发出婉转微弱的铃声,混在风的呼啸里,听不清楚。
      林楚夕爱惜地抚着这把桃木梳,指尖的硬度让她觉得有些恍惚。许久,她闭上双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狠狠地,把这把木梳抛下山崖。
      她看着那一点黑在空中绕了几个圈,然后越飞越远,最终再也看不见。突然,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任它无声地流满面颊。
      这是最后一次哭泣了。我答应我自己。
      背后有人恭敬地唤她:“夫人,山风太大,您的身子又不好,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嗯。”抹干泪珠,林楚夕转身对芸棋微笑道:“叫上芜画,我们下山了。”

      从后门进入山庄,沿着长廊行走几步,就是荧书和落琴务工的庭院了。与山庄里其他的院落相同,院子的当中有一株盛开的蔷薇花树。林楚夕带着芜画芸棋走到这一处时,恰好看到庭院中央的蔷薇树边,荧书和落琴正站在那里看着蔷薇花。
      落琴举起手,搭在一条花枝上,凑近了脸,去细细看那朵鲜艳的红,情不自禁地叹道:“多美的花啊!每年春天都能够看到,真幸福。”
      荧书的表情却淡淡,她探手出去,轻轻摘下一枝,道:“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过了春日,就尽享凋落了,哪还能够看到花呢。不如趁着大好时光,好好享受才是。”
      落琴只是温婉地笑笑,不作回答。她深知荧书的性格。一个女孩子,拥有鲜有人及的记忆力,熟读众书,望眼庄内,又少有与之唱和之人,心里面必然会有和别人不同的想法。庄内熟悉她的人,都不会对她的看法过多评议,即使那些观点不近人情,她也能够给以最大的包容。
      但是那个在身后观察他们很久,静静着没有挪动的女子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对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脱口道:“不是这样的!”
      不速之客的到来都让落琴和荧书吓了一跳,纷纷抬眼看过去,发现是不久前嫁至羽墨山庄的少夫人。只见荧书的脸色微微一黯,冷生生地说:“那你说说什么才是?”
      她看到庄主夫人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宛若星子一样璀璨。林楚夕不顾荧书脸上的不快,只是单纯地想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任花自开自落,明年此时,我们还能够看到花的重开,如果折下,固然可以看到一时的美,却失了一年一年春日都能够看到美的机会。为什么不留它们在树上,而选择破坏这种永恒的美呢?”
      ——“摘下了花枝,固然可以留驻它的美,但这种美也会在年月中枯萎,且一去不返……所以不如让它继续留在树上,这样年年岁岁它都会有一季的繁茂,年年岁岁都可以期待灿烂的花期,这就是延续和永恒的美。”
      他的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几乎把持不住激动的灵魂。那个女孩子在长廊的那头,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话,刹那间仿佛有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他疾步上前,像是怕慢了一步,伊人就会离开一样。
      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的脸庞。女孩子一怔,惊呆了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本来是她的丈夫的男人,几日以来,一直对她敬如宾客,从来没有见到他对自己有如此的热情。但是,这一切又都是事实,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离她只有几寸,对着她伸出手来。
      在指尖就要触碰到脸颊的时候,他的手却突然顿在了空中。神情中仍带惊诧的女孩儿盯着他,却突然说了一句让他不敢相信的话。
      “你认错人了,是吧?”
      他猛地收手,满脸尴尬,道:“对不起,楚夕……”
      对面的女子只是轻轻摇头,却没有愤怒、哀伤,或是责怪他的意思。
      落琴和荧书已经走上前来。落琴道:“季颜,你怎么了?”
      季颜看着林楚夕笑笑,然后转头对落琴说:“我正要过来找荧书,却不想看到这一幕。刚才是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他自嘲地笑:“大家就当笑话看过就成,可别乱说哦。”
      芸棋偷笑道:“庄主和夫人鸾凤相和,哪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我们多眼了,不小心就瞧见了。”
      季颜默许似的笑,然后叮咛楚夕:“外面风大,你还是先回屋去吧,我安排了荧书和落琴公事之后,再过去找你。”他吩咐芸棋芜画,“快带夫人回房。”
      芸棋芜画咯咯地笑了,扶着林楚夕,朝着夫人的寝房方向离去。
      只剩下季颜和落琴荧书。两个女子都颇有玩味地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容易激动。就因为那句像极了冰儿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他在那一刹那就有了错觉,他觉得她还没有死去!他走上去,想要挽留住她,却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而那个女子,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把他伪装的心情戳破。她竟然能够这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想法,还那么云淡风轻地说起。
      他对不起她……可是他又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在那么清亮的眼神注视下,他任何的解释,都会归于徒劳。
      他不曾想过要伤害她,他原本想把那个名字一直藏在自己心里,不会让任何人再发现他的惦念。
      “你还是让她知道了。”落琴叹气,“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你的夫人解释吧。”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看到那个女子也正移过目光向他看来。
      对上她的眼神,他就会觉得无处遁形,感到愧疚,尴尬,却又不得不去跟她说清楚。
      林楚夕笑道:“回来啦?”
      季颜点点头,缓缓地走进屋。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面,他觉得气氛太暧昧,浑身都感觉不大对劲。这些天他都几乎没有来过这里就寝,每日都推脱公事缠身,无法和娇妻同睡。而林楚夕也是那种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有勉强过他,而是默然地接受丈夫的决定。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心里面想的是另外一个人了吧?
      可是,自己还那么自以为是地认为,即使他瞒不过全世界,都还能够瞒过她。
      林楚夕看着她,在屋里朦胧的灯光下,良久,展颜微笑,提议道:“我们出去走走吧。屋里面的风景太单调,这几天我都看遍了。还是外面的蔷薇花漂亮。”
      季颜颔首同意。他明白这个女孩子在此刻是读懂了他的心的。一直封闭起来,却不想终于在某一刻有一个人能够清楚他的心思,并在他希望得到理解的时候,代他提出请求。
      他拉开门,林楚夕巧然一笑,像云雀一样欢快地跃了出去。他又有一些恍惚。她有时候看上去像天真的孩子,有时候又那么温雅沉静,从前的他无可想象这样两种性格如何在一个人的身上存在,但是林楚夕却让他看到了这两种性情完美地结合交汇,完全不显做作。
      他走出去的时候,看到林楚夕已经抱膝坐在了石阶之上。她将头轻轻地枕在膝头,长发柔顺地滑落,搭在双肩两侧,她的侧脸仿佛不真实的剪影一样,在乌黑的发边勾勒出了一个清秀的轮廓。而她正平视着不远处的蔷薇花树,那里花落满地。
      他注视着她。这个时候的林楚夕看上去那么安静,神色也收敛起来,完全没有刚才的活泼俏皮。细细看来,林楚夕并不算是绝世美人,可是她现在这种专注的神情,却足以打动人心。
      他也在她身边坐下,只听到她说:“她一定很喜欢蔷薇花吧?我看这山庄上下,满满种着都是。”
      他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楚夕突然转过头来,不再看花,笑道:“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她很喜欢蔷薇花,是吧?她现在在哪呢?”
      他听到一个飘忽的声音回答,宛如身在梦里般不真切:“她……已经死了。就在蔷薇树下。”
      “对不起。”林楚夕慌忙道:“我不该提起这样伤心的事。”
      “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季颜摇头,“对不起,我娶你,心里面还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带着这个秘密一直生活下去,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如此聪明,这么快就猜中了我心中的秘密。”他黯然说道:“楚夕,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让你谅解我。无论你怎么看我,我都要说,我不曾想过对不起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你,我的妻。如果你觉得,这样很委屈,那么就让我来当一次恶人,解除这段不愉快的关系,好么?”
      “我有觉得不愉快么?”林楚夕嘻嘻地笑,“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怎么……”季颜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和其他人的想法太不相同了。面对夫君的不忠,她竟然还可以如此轻松地谈笑,并且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那么愧疚了。”林楚夕狡猾地笑,“因为我和你也有差不多的故事,所以我才能那么轻易地读懂你的感觉啊。不过我隐瞒得可比你好,你还没有看出来。”
      季颜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个已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也会有和他一般的过去。不过的确,一直以来,他都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想过去读懂别人的世界,更何况这个与他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妻子”。
      “你也一定在想,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林楚夕还是那么不谙世事一样地笑着,“不过我看你,中的毒还不浅。估计这件事情对你打击很深呢。要不,我跟你讲讲一个故事?”
      季颜没有回答。也好,这样两不相欠。他蓦然觉得整个人像是摆脱了什么重担一样,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个微笑。
      “你这样就是有兴趣听咯。”林楚夕道,“那我就开始讲了。”
      “从前有个女孩子,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禁锢在一个地方,整天面对着一个空屋子,每天除了像犯人一样被拖出去走一圈以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那段时日,苦闷无聊,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生活才能够走到尽头。于是她准备逃,从这囚禁她的牢笼里逃出去。她策划了很久,研究了守备的轮岗情况,终于在有一天,她被带出去的时候,趁着守卫换班的当,溜了出去。
      “但是她还是被发现了。一队人被派来抓她回去。她很害怕,躲在一个角落里,可是还是被一个人搜到了,于是那个人就把她带回了那个封闭的屋子。她一路哭闹,说在那里太无聊,她不想继续再那呆下去。可是她还是被无情地塞回那个房间,还加固了守卫。
      “她以为她的生活就会这样无趣地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彻底地崩溃。但是命运没有放弃她,那个抓他回来的人,在第二天,就带了一堆吃的来看她,还陪她聊天,那天她过得很快乐很开心。
      “那人据说是那批人的将领,很年轻,长得也很英俊。此后每天他都会来看她,陪她说话解闷。偶尔她会哭,会说想回家,将领也很无奈。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制住小女孩的办法。
      “这个女孩被带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带着一把漂亮的桃木梳。那是很小的时候,母亲留给她的礼物,一直以来,都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将领把这把梳子没收了,不顾她的奋力抵抗和哭泣,只是说,他希望她一直微笑,要不然,他就再也不还给她这把梳子。
      “那个时候的女孩子特别单纯。为了梳子,她真的强忍住了哭泣。她开始学习每天都笑,就像年轻的将领一样。这样久了,她似乎也在微笑之中发现了很多东西。她明白生活中有很多挫折和苦难,是可以用微笑去化解和克服的。因为笑着,所以乐观,所以有信心,去忽略很多不美好,只留下最美丽最积极的记忆。
      “她也慢慢发现她爱上了这个年轻的将领。而这个将领,也从来没有吝惜过对她的照顾,似乎对她也很有情意。终于有一天,他对女孩说,我们走吧,我们一起逃出去。我不能够看到你被束缚在这里一辈子。我要带你离开。
      “于是他们逃了出去。没命地逃离。他说,这个地方的人很厉害,他们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来找到他们,所以他们必须要亡命地逃,直到逃出他们控制的范围。
      “可是很不幸,他们还是被抓住了。两人被拆开,女孩被送回原来呆的地方,而将领却不知道被如何处置。而自那次被抓回去之后,将领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一直很担心他,但是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她也每天都开心地笑着,她想要告诉他,即使经历着这些磨难,她也没有哭泣过。她想要自由,但是她也希望他能够在自己的身边,所以她衷心地祈愿他平安无事。
      “她一直等着,等到的,却是一把桃木梳。送来木梳的人告诉她,将领因为犯错受到惩罚,被指派去做另外一项任务。那个任务很危险,他完成回来的时候,已经满身浴血。他倒下了,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请了很多名医来,无奈他的伤太重,已经没有办法救治了。弥留之际,他托了一个人,将桃木梳带给她。
      “她微笑着含泪接过木梳,对自己说,不能哭,她答应过他,绝对不能哭。”
      “故事讲完啦。”林楚夕拍拍双手,笑道,“其实这个结局也挺不像结局的。”
      季颜却好像是刚经历了这个故事才走出来一样,还有些发神。他知道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一定是林楚夕。他似乎在听着这个故事的时候,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儿可以这么温暖地笑,笑容不带一丝杂质。
      “他死了?”过了很久,他才问她。
      林楚夕摇头,笑道:“我相信他没有死去。我相信他还活在某个角落,只是见不到我罢了。”
      “为什么要如此相信?”
      “因为——相信会比较幸福啊。”林楚夕仰头,眯上了双眼。她还是那么灿烂地笑着,似乎经历再多的苦难,也不会为这笑容蒙上尘沙。
      季颜也笑了。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对他说。在她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什么是可以蒙蔽笑容的,她想要笑,自然就笑了。生活中所有的压抑、郁结,在她看来,都不值得皱眉。她就是要这么笑着,面对一切。即使走过这么多风雨,她都可以依旧,有着烂漫明媚的笑容。
      “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林楚夕问道,“坦诚心迹可以让整个人都活过来,不用再一个人背着沉重的记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我说说。不过,我可不是想揭人伤疤哦,只要你想说,就找我吧。”
      季颜也学得像她那样了,笑着颔首表示同意。和她讲话,总觉得是那么轻松,可以不用考虑很多东西,直来直往,也不会有什么过错。一直戴着面具做人做事早就让他变得麻木而冷漠。但是在她的感染下,他感觉到周围还有一种明亮的气氛,可以给他一种透明的心情,可以让他好好地释放和展露自己,不用害怕,不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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