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分手 ...


  •   温颀给祝银川制定了一个“沪语学习计划”,这是她在对方险些失去“国青基金”之后,痛定思痛想出来的。

      温颀的理由很简单,医院同事里到底上海人多,平时吃吃饭、喝喝酒,正是拉帮结派、交流感情的好机会,你一个外地人只有完全融进这样的环境,才不会老被别人使绊子。人在祝家,她一边用着祝银川的笔记本,为他挑选沪语学习书籍,为他购买网络教学课程,一边不满意地说:“侬在上海也这么多年了,到现在几句上海话都讲不清爽,人家怎么拿你当自己人?”

      祝银川一声不响。

      除了这个“沪语学习计划”,温颀还有一个打算,想让祝银川去争取院里公派进修的名额。

      普仁医院每年都会安排青年医生出国交流进修,每年年初、年中初步接受申请,由分管项目的副院长审核、经院内领导共同讨论批准后,就可以办理相关手续了。一般都是外派六个月或者一年,但也有时间更长的。什么“参加国际前沿学术会议”或者“搜集国内稀缺科研资料”,在温颀看来都不值一钿,她说:“你现在有了国青基金,再出国镀镀金,以后评职晋升,肯定更有优势了。”

      祝银川还是不响。

      “才去半年或者一年,还不用自己花销,肯定人人想争这个机会。”温颀想了想,完全没有问过祝银川的意见,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我觉得还是一年好,出国进修时间满一年以上,回国还能享受别的优惠政策。”

      这个时候祝银川开口了:“我妈过阵子可能要来上海,带我爸来检查身体。”

      这下轮到温颀不响了。哪儿不能检查身体,非得兴师动众地跑一趟上海?她晓得,年关将至,这个时候跑过来,就是假团聚之名,行逼婚之事。

      一阵令双方都不太痛快的沉默后,温颀先站起转身,从包里取出一只艳橙色的礼品盒,交给祝银川:“喏,给你。”

      “送我的?”祝银川打开盒子看了看,一条黑色皮带,皮带扣是个金闪闪的字母H。

      “不是,让你送你们副院长。”温颀说,“你平时闷声不响,要想办法给他留点印象。”

      “我们金院长不喜欢这些的,”祝银川又把礼盒盖上,递还温颀,“他一向很低调,你看他平时的穿着就知道了。”

      “礼多人不怪啊,就算对这些不感冒,你这个脸也算刷成了。”温颀没接礼品盒,倒说,“我家还有一条丝巾,不是快过年了吗?你这个周末就上门,再买点水果,皮带送给他,丝巾送给他太太,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表现得自然一点,随便聊聊,感谢领导多年来的栽培,顺便就提一句外派进修的事儿。”

      祝银川其实不想出国。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都不好,弟妹一个个又少不经事,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人在国外,一旦遇上事情很难及时照应。

      但他不争。习惯了。

      周末一过,温颀就急不可待地打来电话,问他事情进展。

      “什么进展?”祝银川问。

      “东西送了吗?进修的事情提了吗?”温颀语速加快,气势逼人。

      “送了。”祝银川语声平淡,大有一种“命中无时莫强求”的随意感,“上门的时候金院长不在家,我把皮带、丝巾连着水果,一起放在他家门口了。”

      “侬……”闻言愕然,足足几分钟后,电话那头的温颀才回过神来,彻底奓毛,“侬脑子坏特啦!哪有这样送东西的?就这样往领导家门口一搁,谁知道是你送的?”

      祝银川索性不说话了,寒蝉僵鸟,任侬发泄。

      温颀恨透自己对牛弹琴,最后说,你不会,那么我来。

      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药代了,但药代的那股劲头依然深入骨髓,她找出一本小小的手札本,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人名、时间和地址。因为药改后医院严禁药代进门,她曾认真做过这方面的“功课”,晓得在哪里可以跟哪位主任“巧遇”,不入虎穴而得虎子。仔细翻阅本子之后,她发现金院长喜欢在每个周末上午十点出门锻炼,绕着他家附近的一片综合商圈竞走一圈,只要不下雨,寒暑无阻。

      于是,在一个阳光尚且明媚的冬日上午,温颀就这么跟金院长邂逅了。

      她特意骑了辆共享单车,从身后追上一位身穿薄羽绒的白头老人。她喊他一声“金院”,在他面前停下车来,笑盈盈地说:“好巧啊,我今天来这儿看望老师,没想到跟您遇上了。”

      两人以前就见过,虽然时隔两年没再见面,但任谁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位大美女。金院长也放慢了脚步,想起听谁说过温颀换了工作,便笑着问:“听说你转行了?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谈不上高就。”两人肩并肩行走,温颀依然挂着笑说,“在盛域,做临床运营。”

      “盛域好啊,是国内创新型民族药企的引领者了。”金院长赞许地点点头,“集采落地之后,药贩子更没前途了,你这工作换得对!”

      “当年报考医学院,其实梦想还是当医生,”温颀装模作样地轻轻叹气,“挺遗憾的,阴差阳错,没成。”

      “当医生有什么好的?”老人家发虽全白,但精神矍铄,笑起来也十分和蔼。

      “当然好了,医生永远都是这个社会最受人尊敬的职业之一,有专业,有情怀,能妙手回春,能普济众生。”温颀原先一本正经,说到这里,忽然狡黠地扭头冲对方眨眼睛,“虽然我这辈子当医生是没戏了,但胜在有双慧眼啊,找了一位医生男朋友,还是普仁医院的呢。”为免显得自己目的性太强,她装作随意地提到了祝银川,却没有开门见山地提起公派出国的事儿。

      金院长“哦”一声,作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你男朋友是不是咱们院肿瘤中心那个……那个……”一时想不起祝银川的名字,他只好笑笑:“小伙儿好福气啊!”

      “对,他叫祝银川,刚刚拿了国青基金,多亏金院指导得好。”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何来“指导”一说?这话说来纯是客气,但听者相当受用。温颀见老人笑得满面红光,显然心情愉悦,于是加把劲说,“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关系,我认识的医生当中,越是大主任瞧着越后生,就像金院,您瞧着就比小伙子还精神。”

      金院长连连笑着摆手:“哪里后生?没两年都要退休了。”

      并肩又走一段路,温颀问:“金院,这个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一会儿就回去了,下午要陪孙子去少年宫,小句头蛮聪明的,喜欢围棋,就找了个老师一对一地教他。”金院长跟温颀叹苦经,实则苦也苦得甜蜜,说儿子媳妇成天瞎忙,倒让他这个老人家当起孙子专职的保姆与司机了。

      “是胶州路上那个青少年活动中心吗?我周末也在那边上的舞蹈班学跳舞,走过去就五分钟。”温颀扯了个谎,只为主动请缨,说自己现在工作比过去清闲,跳完舞了,还有时间可以帮老院长接送孙子。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金院长又是连连摇头,连连摆手,“小句头皮得要死,一般人趟伐牢!你看看,我这一头白头发,都是被他熬出来的。”

      “谈不上麻烦,我一直很喜欢小孩子的。”她又扯了个慌。

      “喜欢小孩子就跟小祝早点结婚,自己生一个,比别人家的好。”

      “结婚的事情不着急,我还是希望趁年轻多出去走走,学习国外先进的医学知识,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都说医者仁心,可光有仁心没仁术怎么行?小祝也是这样想的。”你看,话赶话到了这儿,不就连上了?

      “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出国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不习惯,语言不过关,分分钟都是煎熬。”金院长赞许地直点头,“现在像你和小祝这么上进的年轻人不多了。”

      人行道旁种的是常青树,天寒不落叶,不为这座城市的冬景增添萧瑟之感,却也荫蔽了一些冬日的阳光。斑驳树影下,温颀一点不端平日里那副冷美人的架子,扶车慢行,娇嗲软媚,与老院长相谈甚欢。而老院长时不时被她逗得大笑,到了家门口都没注意,又与美人相伴多走了一圈,再一圈。

      温颀还没来得及告诉祝银川自己“偶遇”金院长的事儿,祝家老小就又来上海了。温颀想躲,但没躲开;她被母亲唐琳再三关照,到底是她未来的公婆,绝不能像上回那样对人板面孔、没礼貌。

      祝银川又来一个弟弟,上回祝家人来,温颀一个人、一张脸也没记住,这回记得了这个弟弟叫祝菏泽。祝银川带父亲与弟弟去普仁医院体检,她就开车带祝妈妈去逛外滩。

      吃完午饭出发,先去外白渡桥拍个照,再去外滩观光平台上走一走。人堆里挤进挤出,祝妈妈今天穿错了一件厚棉袄,被挤得满头湿汗,还没去第三个景点,就一步也迈不动了。

      温颀体贴地找了家颇有情调的咖啡馆,一个喝茶,一个喝咖啡,又叫了点西餐小食,坐定休息。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不说话,气氛难免有些尴尬。温颀一手托腮,一手用小汤匙轻搅咖啡,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个来自深山的老妪。她试图在这张苍老的面孔上找出一点与爱人相似的痕迹,结论却是祝银川跟他的母亲哪儿哪儿都不像,祝银川挺拔,祝妈妈佝偻,祝银川白皙,祝妈妈黝黑,祝银川英俊,祝妈妈虽不甚丑,但光瞅这扁脸盘子,年轻时也绝不是美人……她甚至想,这要是产房里抱错了,就有意思了。

      祝妈妈不晓得准儿媳为什么盯着自己看,但被她盯得难堪,连吃在嘴里的好东西都跟着寡味了。不过她本来也吃不惯,什么牛油果三文鱼挞,口感酷似肥肉膘,太腻。

      勉强吃了点蔬菜沙拉,人老牙稀,想剔剔牙,又不敢当着对方的面动手。局促之下手一抖,就把一盅南瓜浓汤碰洒了。袖口沾上了浓稠液体,尽显邋遢,祝妈妈愈发窘迫。

      温颀仍然体贴,一字不说,伸手取了餐巾就帮她擦衣服。这一动作更令祝妈妈受宠若惊:这哪是手啊?是顶顶好的羊脂玉吧。

      接下来又是一段时间的相顾无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不自在。

      正煎熬着,没想到却接到了金院长的电话。他对温颀说,自己临时有要事,实在走不开,问她今天去没去跳舞,如果去了,能不能顺带帮他把孙子接回家?

      难得金院长主动请她帮忙,岂有拒绝之理?温颀一口答应下来,忽然有点不安,又扭头看了一眼祝妈妈。

      祝妈妈听出对方有正事要忙,也乐得能松口气,赶紧说:“你尽管去,忙多久都没关系,我在这边歇歇脚,喝喝茶,等你回来。”

      温颀叮嘱对方不要四处乱跑,说自己来去最多一个钟头,等她回来,就叫上祝家父子三人,一起在外面吃晚饭。

      驱车走高架,路况不堵,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青少年活动中心。温颀喊了声“金逍林”,一个小句头就从一张对弈中的棋盘上抬起了头,七八岁的模样,穿一身蓝色条纹小西装,方颌大眼,虎头虎脑,鬼灵精似的。

      听温颀说明来意,小句头却不肯提前回家,非要她陪自己再下一盘围棋。

      “我不会下围棋。”温颀说,

      “五子棋也可以。”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句头说,“谁输了谁得亲对方一口。”

      温颀开初犹豫,怕耽误太多时间,但小句头确实调皮,还很会拿捏人心,估摸是平日里耳濡目染,早见惯不怪了。他笑嘻嘻地对眼前的大美人说:“侬肯定有事情要求阿拉阿爷帮忙,我回去帮侬讲好话,侬噶漂亮,必须让我亲一口。”

      “小色胚。”温颀笑着骂了一句,想了想,还真就蹲下身,任这个小滑头在自己的脸蛋上啄了一口。

      亲归亲,棋还是要下的。温颀本想应付了事,速战速决,结果却发现,跟一个小句头下五子棋,都比跟祝妈妈单独相处惬意多了。

      小句头死缠烂打,磨洋工夫十足,一会儿要人陪他下棋,一会儿要人陪他吃点心。好容易把人平平安安送回家,温颀一看手机,心便一凉,居然耽搁了三个小时,天都黑了。想到祝妈妈还等在咖啡馆里,赶紧取了车往回赶。然而这个时候路况已经不好了。车走一走,停两停,夜色渐酽,华灯争艳,等她终于赶到了,人也早就不见了。

      这座城市夜里比白天热闹,此刻街上净是人,像被捅了蜂窝的蜂子一样,乌压压地往四周倾泻。打个电话,对方关机。再打电话给祝爸爸,确认了祝妈妈没有提前回家。温颀心急如焚,逆着人流找了近一个钟点,始终没见人影,才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祝银川。

      祝妈妈失踪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上午,当晚就报了警的祝银川终于等来了消息。

      一位声音好听的民警同志在电话里通知他们:“老太太目前人在派出所,受了点惊吓,好在没出任何意外,你们家人可以来接她回去了。”

      提了三天的一颗心回到原位,祝银川连忙谢过民警,问:“去哪儿接呢?”

      民警回答:“真新新村派出所。”

      祝银川闻言一愣:“您是说……嘉定的真新新村吗?”那地方他也没去过,只记得曾有个病人住在那里,聊天时提过一句。

      “对,”对方又答一遍,“嘉定分局的真新新村派出所。”

      祝妈妈身上是没带钱的。从外滩的外白渡桥走到嘉定的真新新村,少说三四个小时的脚程。

      温颀已经听到了祝银川跟民警的谈话内容,得知祝妈妈平安,也不禁松了口气。她其实两天没合过眼,但面上仍仿若无事,她直接起身去拿车钥匙,顺便喷了点香水。

      祝银川的弟弟祝菏泽不放心,也要跟着兄嫂一起去。四十几分钟的车程,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有十七岁的祝菏泽举着手机,对着车窗外迅速移动的风景频频拍照。他这两天新学了一个词儿叫“潮”,形容新派、时尚的人和事。其实也不是新学的,在他老家甘肃的土话里,“潮”是用来骂人的,意为“恶心”或“不堪入目”。没想到就这么个字,到了大都市也能王八化作龙,竟成了人人艳羡的褒义词。

      这些天,一栋挨着一栋平地拔起的钢筋巨物、一条接着一条盘旋交织的水泥长龙,深深撼动了少年的心灵,他眼望窗外,由衷感叹:上海可真潮啊!

      抵达派出所,民警同志说:“老阿姨初到上海,不认识路,手机又不小心弄掉了,只说‘儿子叫祝银川,是个医生,媳妇儿特别漂亮。’其它的就一问三不知了,所以耽搁了两天才找到你们。”对于温颀的粗心大意,他们难免还要批评教育两句,说不管工作多忙,对待家里的老人还是应当多上心,多陪伴的。

      温颀不服气,但不吭声。

      驱车回家的路上,祝银川开车,温颀坐副驾驶,祝妈妈则与小儿子坐在后排。温颀从后视镜里望一眼瑟缩脖子、惊魂未定的老太太,用责怪的语气问:“不是让您留在原地等我吗?”

      祝妈妈也委屈,说自己留在原地左等右等,等得脖子酸痛四肢发麻,对方仍迟迟不来。她一直从下午茶的时间段等到了饭点,餐厅门口排起了长队,一群时髦漂亮的年轻姑娘不耐烦地嗷嗷叫唤,她不好意思再白占着店家的位置,就想出去走走。

      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大都市奔腾不息的车流与一张张冷漠精致的面孔,令老人家窘极,也怕极,她不敢问路,也问不出名堂。眼见天慢慢黑了,她一边捂脸流泪,一边越走越远,越走越偏。走惯了山路的乡下老太太,腿脚有劲,如果不是被路过时察觉异样的民警多问了一句,能沿路径自向西,头也不回地给你走到苏州去。

      温颀还想再问两句,祝妈妈就不说话了,倒开始呜呜地掉眼泪。她的泪水简直是黄梅天的雨,湿嗒嗒,没完没了。

      “好了,人没事就好,别再说了!”心里憋着一股气,祝银川对女朋友的语气重了些。

      温颀连连吃批评,更不服气了。她强忍着不反驳,扭脸闭目,戴上了耳机。

      祝妈妈不晓得未来儿媳听不见了,越想越委屈,哭了一路。祝银川被这呜呜咽咽的哭声擒得难受,险些踩错了刹车与油门。

      祝家人来上海之前,就约好两家人一起吃个饭,顺便谈谈孩子们的婚事。但祝妈妈受了惊吓,一回酒店就躺倒了。检查一下,没有任何毛病,估摸还是心里不舒服,哄也哄不好。

      吃饭那天,眼见对方家庭少来一位重要人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温大友张嘴就问:“亲家母哪能没来啦?”

      祝爸爸虎着脸,祝银川不说话,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后,还是祝菏泽突然杀气腾腾地开口:“这要问颀姐!”

      唐琳是晓得事情的前因后果的,帮着女儿道歉:“亲家公,实在不好意思,琦琦她工作太忙了,不是故意对亲家母疏忽的……”

      温颀至今不觉得自己有错,忍到此刻已是忍无可忍,再听母亲唯唯诺诺地向人道歉,立马来了脾气,冷声道:“我是去晚了,可我又不是没告诉过她我家在哪儿、公司在哪儿,也说了有事情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手机都是我给她买的。她自己不记得、自己弄丢了,难道这些都怪我吗?”

      事先订好的年夜饭套餐,服务生一道菜接着一道菜地端往包间,见一屋子的人面色古怪,气氛压抑,便杵在门口不敢进。只有温大友摸摸肚皮,招招手,笑嘻嘻地说:“快上菜,快上菜!饿煞特了!”

      海参、龙虾、江鲜应有尽有,盛菜的器皿造型独特,摆盘也好看。但除了温大友狼飧虎咽,吃没吃相,一桌人都不动筷子。

      祝银川尽量克制地说:“我妈年纪大了,这辈子也没来过几次上海,你本来就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这次没出事是万幸,如果出了什么事呢?”

      “我也不想把她一个人留下,这不是你们金院长来的电话么,”温颀同样后怕不已,可偏偏嘴犟,不肯示弱低头。她说,“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吗?”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事情,我根本就不想出国!”祝银川的嗓门终于忍不住地拔高了,脸色更是铁青得吓人,“我只希望你可以尊重一点我的母亲。”他用了很郑重的字眼,母亲。

      温大友根本不向着女儿,倒在一旁煽风点火地插嘴:“就是讲呀,老祖宗教训得好,不肖子孙,天打雷劈。”

      温颀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转脸就啐亲爹:“要劈也先劈死你,闭嘴吃你的。”

      “哎唷,勿讲了勿讲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么钞票就要受穷气,我受了给就是了。”温大友咪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咂咂嘴,美滋滋地眯起眼睛。他犯起混来就乱扎刀子,阴阳怪气的,谁也不放过,“祝银川啊,侬也应该受了给。”

      突击学习了一段时间,祝银川能听懂这两句简单的上海话,他的额头青筋活物似的爬蹿,连拳头都攥起来了。

      “我哪里不尊重她?她自己要瞎跑,我有什么办法?”对方这副神态最大限度地激怒了温颀,她开始口不择言地开起连珠炮来,“她来这么些天,我哪件事做得不对,那句话说得不好?没准你妈老年痴呆呢?老年痴呆就别出门,更别来上海,一根狗链子拴在家里得了——”

      年轻气盛的祝菏泽从没受过这种气,当场立眉横眼地撂了筷子,“啪”的很响一声,像衙老爷怒拍惊堂木。他恨恨地想,哪有这么强势刻薄的女人?任再漂亮也不能惯着。

      确实太不像话了。唐琳都再听不下去,连连喊女儿小名:“琦琦,不能这样说话!”

      “这鲍鱼又大只,又咪道好,”挑唆够了之后,温大友的一门心思就全在吃上了,他用筷子戳戳一只豉油清蒸的“巴掌鲍”,冷不丁地又来一句,“还有人吃伐?没人吃,我包圆了啊!”

      与祝银川四目相视地对峙半晌,温颀说了声“你们吃吧,账我已经结了”,摔门而出。

      一顿饭吃得太不痛快,但祝银川还是温良恭谦的老样子,任谁说话都不争不辩,默默点头。他先打了车送温颀父母回家,再陪父亲弟弟走回附近的特价酒店。

      床榻上的祝妈妈听一个儿子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方才餐桌上的一幕,愈发心疼起另一个儿子来。以前祝银川每每从学校回家,必是全村一桩大事,东家宰牲,西家煮酒,所有人都由衷替他高兴,也都因他感到脸面生辉,他们说,出了一位博士,这不仅仅是祝家门的幸事,更是全村人的容光啊!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上海,这么优秀的儿子却处处遭人嫌弃。

      “待过了年,你就实打实的三十六岁了,你说你的婚事都耽搁多久了?在咱老家人看来,你这个年纪,娃儿都该生好几个了。”祝妈妈坐起身,拉着儿子的手长吁短叹,语重心长,“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温颀,这么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呢?但人家摆明了看不上咱们,回回都是你低头,你迁就,我个当妈的也心疼啊。咱就不受这个气了,好不好?”

      祝银川快被母亲劝动了的时候,弟弟又来火上浇油。祝菏泽不知道从哪个综艺节目里看来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便常常将它挂在嘴边。他说,这世上有两类人,一类属于大灰狼,一类属于小白兔,大灰狼应该祸害大灰狼,小白兔应该相守小白兔,不然他们的关系不会长久,更不会快乐。他还说,哥你是小白兔,颀姐就是大灰狼。

      安顿好家人,祝银川双手插兜,徐行回家。时间不早了,天空乌蒙蒙的,月亮像一盏刚刚熄灭的灯。他默坐思考良久,终于给温颀发了一条消息,说:“我想我们应该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地想一想我们的未来。”

      没有“含泪与君别”的留恋与扭捏,温颀几乎读秒回复,一个字,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