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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永远是少女 ...


  •   优秀新人员工评选之后,林茵茵太平了好一阵子,不争了,也不斗了,还时不时对谷小风作出一番亲亲热热的闺蜜姿态,权当两人之间从没有过节。谷小风倒也乐得井水不犯河水,以同样的笑脸敷衍了事。

      这天午休时间,林茵茵突然来找她,说方总生日快到了,她想给他送一份生日礼物。还说,据她观察,方总应该比较喜欢BOSS这个牌子。

      “何以见得?”谷小风回忆一下,好像方行野没在人前提过自己的生日,遑论喜欢什么牌子。

      “你怎么这么粗心啊,你没看见他的皮带、袖扣都是这个牌子的吗?我也喜欢,比大H低调,有品位。”林茵茵笑盈盈地摸出手机,在谷小风面前拨划两下屏幕,“我打算送他一件BOSS的毛衣,看中这件紫色的了。官网直接下单,只要1700块。咱们一人出一半,算一起送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不喜欢给领导送东西,你自己送吧。”因为与林伟江那段不愉快的工作关系,谷小风始终不想跟这人太过近乎。

      “自己送就自己送,你这人真没劲。”林茵茵不悦地撇撇嘴,作势要走,可还没转身又凑过来。这下她凑得更近,跟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爆了个料,“你知道吗,我们邢总监是有儿子的。”

      “什么?”谷小风很意外。她从没听邢露提过她的婚姻与孩子,甚至在已经婚育的同事们谈及自己的家庭时,她也会很冷淡地把自己摘出这个话题。她一直以为她的顶头上司是单身。

      “单身应该还是单身,你看她手上又不戴婚戒。”林茵茵似乎猜出了谷小风心中所想,又低声跟她咬耳朵,“我把她的朋友圈全翻遍了,15年的时候她跟一个小男孩拍过一张很亲密的合影,那小男孩跟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看来朋友圈设置‘三天可见’还是很有必要的,再说,一张合影能代表什么?长得像也有可能是外甥或者侄子。”三年前的朋友圈?还翻了个遍?谷小风不由腹诽:难怪这人工作一直没进展,敢情全把时间用在琢磨领导的私生活上了。

      “不是侄子,肯定是儿子!”林茵茵一惊一乍,斩钉截铁地说,“照片上有细节呢,他们身前的桌子上有个手工制作的陶瓷杯,上头写着‘To the best mother in the world’……不过,我翻遍了她的朋友圈,也没看到她先生的身影,我猜她是单亲妈妈。这年头离婚多正常,根本没必要瞒着人吧,我怀疑她是未婚先孕的……”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也想起来了,我上次也在街上看到她跟一个小男孩在一起,瞧着是挺亲密的……”

      “是吗是吗?什么样的?是不是小方脸、大眼睛,长得蛮好看?”

      “十一、二岁吧,好像是跟邢总长得挺像,不过一直低头吃冰淇淋,我也没看清楚……”谷小风也想起来了,她曾在逛街的时候偶然撞见过邢露,身边跟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邢露大包小包地提着好些东西,男孩手里只拿着一只麦当劳的新口味蛋筒,边走边吃,蛋筒上的冰淇淋忽然掉落在胸口,淌了一身,他也毫未察觉,还是邢露侧目看见,赶紧掏纸巾替他擦去了——手忙脚乱中,邢露也看见了谷小风,两个女人的目光仓猝碰撞之后,她就急匆匆地拉着男孩走远了。闲谈莫论人非,话一出口,谷小风就意识到私下聊这些不妥当,赶紧说,“好了,咱们也别瞎猜了,捕风捉影的事情,越传还越真了。”

      “信不信由你。”林茵茵耸耸肩膀,一副侦破了大案似的得意样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一个人送太招人注意了,方总的礼物到底要不要算你一份?”

      “不用算了,我也回答你最后一遍,你自己送吧。”谷小风作出要结束这场对话的样子,敷衍地笑笑说,“不过你最好选白色或者黑色,那么奇怪的紫色,方总不会喜欢的。”

      “你这人真没劲!”老话又说一遍,林茵茵跺了跺脚,这回真的走了。

      结果几天过去,方行野居然真以一身骚气满满的紫色出现在了医学部的办公室里。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林茵茵当天也是一袭紫色的马海毛连衣裙,两人比肩而立,俊男美女,宛似璧人一双。

      办公室里有个不开眼的喊了一声:“唷,情侣装。”

      林茵茵当即娇俏地转头看了方行野一眼,又娇俏地垂眸,微笑。

      谷小风端着咖啡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见工作□□上杨沃若的头像又闪动起来。她今朝一早就注意到了方行野的新毛衣,对谷小风说:“她前两天还跑来问我,要不要跟她一道送这件毛衣?可惜我一个已婚妇女,已经没有征服单身老板的心气儿了,没想到她还是自己一个人送了。”

      “她还问你?”谷小风狐疑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她单方面想跟我熟,其实是想策反我,让我跟她一起对付你。”杨沃若噼噼啪啪地敲打键盘,“可她打错了如意算盘,我俩什么情分?就算老虎凳辣椒水,我也不能背叛你啊。”

      “那是,”谷小风也乐得偷闲,迅速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我还是你二胎的干妈呢。”

      “你居然看出来啦?没想到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中招了!”杨沃气咻咻地摸了摸肚子,又回复道,“本来是好事体,偏偏在我当项目经理的时候,二胎来了。侬也晓得那几个奥地利人多难搞,三年就要上市,天天催我进度,结果他们自己在国内只有一个主管销售的办事处,每一步进展都得向总公司打申请、走流程,回复还慢得要死,我有时想想,不如不问总公司,我替他们签了得了。”

      业内人都晓得,这样签字是不合规、甚至是违法的。然而这个时候,林茵茵突然掏手机,提出要跟方行野贴脸自拍。两人同时面对镜头,林茵茵甚至主动献吻,方行野竟也不生气,周遭一片起哄声。谷小风被一口烫人的咖啡呛着了,胃里却醋海翻腾,她的心思早不在杨沃若身上了,随手回复道:“光总公司那边代签有啥用?医学伦理委员会你也过不了啊。”

      “那还不简单,我飞檐走壁,夜盗公章,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项目推进了。”

      “瞎三话四,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直接拿萝卜刻一个,还省事儿呢。”谷小风的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林茵茵与方行野,闺蜜的玩笑都不好笑了。

      “我晓得侬这会儿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跟你讲实话吧,方总其实特意为了你的事情来找过我,他问我,你跟祝银川什么关系?”

      “他居然晓得祝银川?”谷小风一下紧张起来。

      “他不晓得祝银川的名字,但猜到有这么一个人。所以我也实话实说了,说侬以前为祝银川消得人憔悴、天天捧着个番茄掉眼泪……他今朝故意跟林茵茵亲密,可能也是做给你看的。”杨沃若忽然停下敲击键盘。她看到林茵茵已经追着方行野来到了运营部,嗲功十足,几句话就把包括方行野在内的全场男士哄得眉开眼笑。她翻个白眼,又在屏幕上打下一句话,“不过,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方总那么优秀,多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盯着,侬也好上点心了!”

      “你这口气跟我妈似的。”谷小风听罢,反倒轻松地笑了,顺手关掉工作□□,继续投入工作。

      谷雨最近倒是不常就这个话题唠叨了。当然事出有因,谷小风发现,她的母亲又开始唱歌了。

      谷雨报名参加了一个社区合唱队,几次排练之后,顺利以天籁似的好嗓子成了团队的骨干。合唱队的指导老师是个从音乐学院退休的老教师,听说带出过青歌赛的亚军。他说谷雨虽是野路子,但嗓子条件极好,只要稍加训练,也能唱出青歌赛的水平。谷雨信以为真,起初只在做家务或者洗澡的时候哼上两句,后来干脆每天早起练嗓子,怕扰民也不开窗,什么“夜半三更盼天明”,什么“红梅花儿开”,就在封闭的小两室里绕梁不去,比闹钟还提神。

      谷小风还有一个发现,谷雨开始注重打扮了。

      她学会网上购物以后买了很多新衣服,尤其是旗袍。谷雨以前从没穿过旗袍,谷小风猜想,可能是因为唐琳常穿旗袍。就跟她们当初对待温颀一样,表面上再敌视、再不屑,实则还是打心眼里认同了她的美丽高人一头。

      但旗袍这种衣服,最衬女人,也最挑女人。不是谁都能穿出《花样年华》里张曼玉的味道,人过中年的唐琳能犹胜三分,人过中年的谷雨就是东施效颦了。此刻她正着一身黑底红花的丝绒旗袍,在镜子前吸着肚子左觑右看,嘴里叨叨说着,好像哪里不对劲?

      “不是衣服不对劲,是人不对劲。”老田虽然勉强算是个知识份子,但说话却常常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不张嘴还则罢了,一张嘴能活活把人气死。他把一双豆子眼从手底下摆弄的茶饼上挪开,朝镜子前的老婆瞥过去,不解风情地说,“你一个老太婆了,天天穿这么漂亮干什么?”

      谷雨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是老太婆,冷冷“哼”了一声:“我让我们合唱队里的阿姨猜我年纪,都说我看上去年轻,最多四十岁。”

      “四十岁夸张了,五十岁倒是能看看。”谷小风今天下班回家得早,看看镜子前的老妈,突然板起脸孔,装模作样地说,“谷雨同志,我发现您最近不太对劲,是不是对那个音乐学院的老师有什么想法啊?”

      谷雨晓得女儿是开玩笑,面色微愠带笑,回头就啐了她一口“死丫头”,说:“人家都七十岁了,我能看上一个老头子?”

      “不是老头子也看不上你啊,”老田在一旁哈哈大笑,对女儿说,“半老徐娘了,要卖相没卖相,要身段没身段,以前你妈妈是春风杨柳,清纯窈窕得勿得了,现在就是一只柏油桶。”

      “谁说没人看得上我了?你还别说,”谷雨又在中袖旗袍外搭了一件同色的长流苏披肩,也是新买的,吊牌还没拆,披肩掩住过于丰腴松垮的胸腹,倒有几分好看了。她说,“讲不定是个大老板,改明儿我就蹬了你,当老板太太去。”

      这话听惯了,老田根本没放心上,依旧笑呵呵地说:“一把年纪还闹离婚,讲出去要被别人笑掉大牙的。”

      “凭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一上年纪就要被人说‘老米跌价’、就要被剥夺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们女人也永远都是小姑娘,”谷雨在镜子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满心满眼都是三十年前美丽窈窕的自己,“我想明白了,我苦了大半辈子了,往后的日子我要更精彩地活。”

      “这话没毛病,”谷小风在这个观点上绝对支持母亲,盘腿坐上沙发,笑着帮腔说,“女人永远都是小姑娘,永远都有追求自我的权利。”

      “别人是小姑娘,你不是!三十岁了还一口一声‘小姑娘’,真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岂料亲妈却不领情,扭头便骂,“上回到我们家来看你的那个小伙儿,我看真的很不错,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你也不知道抓紧点!”

      “你又不知道他是谁。”谷小风自讨没趣,引火烧身,只好小声地辩解。

      “他是谁啊?”谷雨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女儿,“你倒说说看,他是谁啊。”

      谷小风不便当着老田的面说出廖企之的名字,正犹豫嗫嚅着,好在谷雨如今转性了,一门心思都扑在她的歌唱事业上。很快,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倒问女儿借一支口红。

      谷小风从常用的皮包里摸出一支,递给亲妈。谷雨拧开一瞧,嫌颜色太淡,嘴角耷拉出两道深刻的括弧:“艳一点的。”

      谷小风就一支艳色口红,被温颀呛过之后,就束之高阁了。然而谷雨却对这个颜色非常满意,仔仔细细在镜子前抹了两遍。她年轻时就是薄嘴唇,年纪上去后,嘴唇更薄了。乍一看,就像两片沾着血的刀刃,显得一张衰老浮肿的面孔愈加刻薄。

      谷小风皱着眉头看亲妈,说:“这是不是有点太艳了?”

      “艳吗?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谷雨扭头看看女儿,又扭回去继续照镜子,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实则什么意见都听不进去,她说,“你跟你爸随便叫点外卖对付吧,我今晚要去文化馆彩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又去合唱队?”老田无法理解妻子这着了魔似的热忱,抱怨道,“你们练得也太勤了吧,都赶上专业人士了。”

      “明年不是建党100周年么,区文化馆特意办了一个群众文化节——‘我唱我的祖国’社区合唱展演。我们合唱队要表演两首歌,一首《兰花花》,一首《映山红》,”谷雨突然挺胸收腹,十分骄傲地说,“我是领唱。”

      “唱就唱吧,自娱自乐的事儿,你还当真了。”老田慢悠悠地转过身,两手抓着衣角往上一掀,便露出了布满瘊子与肉疙瘩的后背,他对老婆说,“出门前给我抓两下,痒得很。”

      谷雨嫌弃地睨他一眼:“不是有痒痒挠么?自己抓。”

      “哎呀,自己抓不舒服,你就给我抓两下嘛。”

      “不给你抓,昨天睡前是不是又没洗澡?臭煞了。”多少年没让自己男人睡过卧室了,谷雨白眼翻飞,是真嫌弃老田。

      “自己抓就自己抓,”老田抄起痒痒挠,一边哗哗地挠着后背,挠出一片白花花的皮屑,一边以个不成调的戏腔幽幽地唱,“恰便似一枝红杏出墙头,不能够折入手,空教人风雨替花羞。”

      谷雨冷眼觑他这副邋遢样,又拉下脸来骂一声:“没出息的样子。”

      谷小风打小就是爹妈间的调和剂,眼观二人势难两立,赶忙出来打圆场。她先教育老田不该妄议一位女士的容貌与身材,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都不乐意被称作“柏油桶”;又批评了谷雨对亲夫的态度太蛮横,哪能动辄又打又骂?一家三口正说笑着,门铃响了。上门来的是快递员,送来的是一大捧花。这花束倒特别,不是玫瑰不是百合,而是青椒、苦苣、西蓝花与胡萝卜,用数根竹签与若干胶条固定位置,又用那种包鲜花的蜡纸和丝带装饰打扮,乍看跟鲜花也没两样。而花束中间是一只红彤彤的大番茄,谷小风一见就生理性地皱眉。

      “啥人送的?”谷雨看见西蓝花上夹着一张钞票,又嚷起来,“啥人啊?还送一张日币做啥?”

      取下这张五千块的日币,空白处还有一句用铅笔写着的一中一英两句话:To make each day count.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谷小风当然晓得这菜是方行野送的,笑在心里,暗道:功课倒是做得蛮认真的。但谷雨勿晓得,嘁嘁喳喳地对女儿讲,这种男人勿能要的,追个女孩子不送首饰不送花,特小气了。

      老田却在一旁打哈哈:“我觉得蛮好,过日子的人,实实惠惠。”

      谷小风拿起花束中间的番茄,尝试性地咬了一口,发觉酸甜适口,咪道居然蛮嗲。于是她边啃边附和老田:是蛮好,是蛮好。

      又东拉西扯一刻钟,谷雨准备出门去彩排了。谷小风想了想,也抄起了一件外套,说难得今天手头没工作,不如全家都去文化馆,一起给老妈捧捧场。可老田一听就说不感兴趣,他挠完痒痒擤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一群老阿姨,有什么好看的?”

      谷小风不理解老田的这个反应,问他:“你以前不是说过,当初追我妈,就是被她一副好嗓子吸引的?怎么现在倒不爱听了?”

      “鱼都上钩了,谁还撒饵啊?”老田又开始捣鼓他的普洱茶饼了。他下手没轻重,好好的一饼茶,生生被他用半锈的一把小刀戳得稀碎,他说,“听你妈唠叨半辈子了,现在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头疼。”

      “牛嚼牡丹,又穷又俗又没出息!”谷雨气得骂了一句,转头对女儿说,“跟他这种人说什么,咱们走!”

      谷小风开车送母亲去了文化馆。晚上七点钟,天空乌黑似铁,气温倒不算太低。文化馆一般五点半闭馆,但今天有活动,这会儿还留着门,亮着灯,底楼大厅里人头攒动,大多是妖里妖气的老阿姨,还有少数观众,一看就是家属。

      老阿姨们都很看重这次展演,把彩排当作正式演出,个个烫起头发,化起浓妆,也换上了统一的演出服,工艺刺绣、蕾丝贴花、镶钻钉珠,又隆重又华丽,弄足花样经。

      “今天来彩排的不止我们一个合唱队,别的区的也来了,就当展演前的一场比赛了。”谷雨也准备去后台换衣服,又掉头问女儿要口红。谷小风看看她,说没掉色,不用补了。谷雨却搓着手说,还是补一补吧,补完口红,一会儿唱歌也有劲了。

      她用涂口红掩饰紧张,一张嘴两片唇,反复涂抹,足足大了一圈。然后换好演出服,跟同队的老阿姨们聚首聊两句,就准备上场了。

      谷小风坐在台下,四下环顾。舞台不大,但灯光炫目。听说正式演出不在这里,在世博演艺中心,所以老阿姨们分外起劲,毕竟一生难得一次登上这种舞台的机会。

      被请来串场的是个电视台里过气的主持人,有点岁数了,可能近些年业务量骤减,一口明显不注重保养的烟嗓,精神面貌也一般。但在老阿姨们心中,这就是“老克拉”的腔调,潇洒。开场之后,这个主持人倒也马上进入了状态,介绍完今晚要登台的十来支队伍,突然像喊丧一样抬高尾调,大手往下这么一挥——

      谷雨就从幕后走了出来,排头兵似的。一个个身着红色绣花旗袍的老阿姨挺着腰板,鱼贯相随,她们看着清一色的高矮,雄赳赳又气昂昂。据说这是谷雨提议的。队里高个的穿平跟,矮个的穿高跟,实在矮得不行的,就把头发烫得高高耸起,一下就格外整齐好看了。

      谷雨胸腹笔挺,双眸闪闪,立在头排正中央,正对立地的话筒。随着音乐的前奏响起,舞台灯光如星子靥靥,很快就只聚焦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在这样柔和专注似情人目光的暖光下,她两靥微有少女之态,仿佛一下年轻了,娇艳了。即使只是彩排,她也是拼了命的,一点不悠着自己的嗓子。所以当第一声唱出来的时候,台下的谷小风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太动人了。对于这首歌,谷小风以前在电视上听过关牧村版的,觉得声线浑厚磁性,更多表达的是兰花花对命运的隐忍与委屈。而谷雨的嗓子更野,更亮,明明是万丈落清泉般的声音,却能听出一种火热热的渴念,还有一种愿意为爱赴死的决绝之意。

      谷小风入情亦入境,惊艳于这样的母亲,下意识地想看看周围观众们的反应,没想到却发现人群背后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看看,竟然真的是廖企之。

      他静静地、一眼不眨地望着台上深情演唱的谷雨,眼神微微发散,像望着一位旧好,又像透过她回望自己沉沉浮浮的半生岁月。

      她看见一行泪水慢慢滑落他清瘦的脸庞。

      谷小风被这行泪水深深地打动了。

      廖企之似乎也看见了她,平静地冲她笑笑,转身走了。

      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冲撞,谷小风赶忙起身追出去,一直追到文化馆的大门外。宾利就停在街对面,这个时节的风较冷,小赵站在车边,招呼着廖企之赶紧上车。

      谷小风来到廖企之身前,见他笑笑说:“想到你妈妈曾跟我提过一句,今天正巧路过,就过来看看。你不用告诉她我来过了,让她安心排练吧。”

      她忽然为自己过去的冷淡蛮横感到歉疚,诚恳地对他说:“廖叔叔,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却一直没好好地谢谢你。”

      “不用那么客气,我说过,你把我当亲叔叔就好。”廖企之对此毫不介怀,依然很为她考虑,“下个月在苏州有个国际药物信息大会,这是行业内最重要的一场盛会,药监局相关司局的领导、国内外医疗领域的院士专家还有许多医疗机构的负责人都会出席。盛域和君冠有个联合分会场,我和你们方总商量了一下,就由你去向大家介绍特瑞利珠单抗的研发情况。在这种会议上多露脸,多结识些人脉,对你在这行的发展会大有帮助。”

      “我也能去?”谷小风简直受宠若惊。

      “没事的,盛域这边也会派人跟你一起去。对了,你那个同学温颀也会去。我很看好你们携手合作,你们俩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正好互补。”

      谷小风不再推脱,大方接受。同时她也决定放下芥蒂,接纳这样一位亲切的长辈。想到上回温颀逼迫自己为流浪猫动手术,她多问了一句:“温颀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认识了?”

      “我没告诉她我们之前就认识,但她自己猜到了。”廖企之笑笑说,“你们两个女孩儿挺有意思的,明明不算朋友,却都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帮了对方还使劲瞒着不让对方知道。”

      谷小风还当是同一件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确实应该谢谢她,不被她逼这一下,我可能现在还犯着轴劲呢。”

      廖企之却笑着摇了摇头,说:“改明儿你自己问她吧。”

      一阵风过,小赵及时喊了一声:“廖总,车不能一直停在这儿,要不我载你俩去个附近的咖啡馆,你们坐着聊?”

      谷小风倒真想跟这个男人坐坐,问问他《兰花花》的故事,不料廖企之却先开了口:“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他望着她的眼睛,十分体贴地说:“风大,你也进去吧,你妈妈这会儿应该在找你了。”

      廖企之坐进车里,谷小风在利飕的夜风中目送他与小赵远去,又在原地出神片刻,才转身回到文化馆里。彩排很成功,谷雨已经下台了,但曲终人不散,她和几位队里的老阿姨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师,一招一式地向他讨教。她晓得自己今晚大放光彩,却故作谦虚地说,年纪大了,嗓子不复从前了,回家之后还得加练。

      以前谷雨脾气古怪,时常大喜大悲,最近脾气倒是罕见的好了起来。谷小风望着沐浴舞台光辉的母亲,由衷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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