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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尘埃难定千愁绪 ...

  •   直到掐在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开,黎宸钰才将断裂的刀刃从黎崇琰的腹部拔了下来。他将身着重甲的哥哥从身上吃力地推开,几个尚能站立的手下立刻上前,用捆妖索和缚仙索将狐王大殿下捆起来。

      他也不知如今哥哥到底算妖还是仙。

      医仙上前要替他疗伤,他却一摇头,让他先去看黎崇琰。

      “阿钰……”他思念牵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阿钰,你的眼睛怎么了?!”黎璎姬看到黎宸钰的独眼,震惊地扑过来,描摹着他的眼眶,想触又不敢触。

      “阿……”黎宸钰的脖子却被黎崇琰大力狠掐过,发不出声来,微笑含泪示意她去看黎崇琰。

      “哥哥!”黎璎姬又扑到黎崇琰身边,看着他如今非仙非妖非生非死的模样,又转头去看黎宸钰满身的伤和那只独眼,悔恨万分地哭泣,“都怪我!阿钰,都怪我!”

      黎宸钰吃力地走过来,跪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摇摇头:“哥哥……回来了……你也……回来吧……”

      黎璎姬的哭声顿住,眼中不断涌过各种情绪,最后掩面摇头:“我不能……宣郎还在等我回去……我回来,会连累狐独山的!阿钰,对不起!对不起!”

      黎宸钰悲伤地望着她,良久,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黎璎姬吃惊地抬头看他,两张脸酷似却又不似,相顾无言,心意却已相通。

      不论你心愿为何,我便尽力成全,阿姐。

      阿钰,对不起,愿你今后得觅良缘,不必像我这般两难全!

      过了一阵,黎璎姬起身道:“阿钰,我带一个医仙过去,小白蛇和小道士受了伤。”

      黎宸钰点点头,不舍地垂下眼,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黎璎姬摸了摸他的头:“我这会儿不走,这里的事情还没善后呢。”

      黎宸钰蓦地抬头一笑,一滴泪终于掉了下来。

      黎璎姬被他这笑容激得又不住垂泪,伸手擦了擦,柔柔笑道:“乖,我先过去看一眼,他们对我,对狐独山都有大恩呢。”

      黎宸钰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

      黎璎姬和医仙好容易才将发疯的白蛇从白钧身上拉开,安抚了好一阵,小白这才抽泣着问:“他怎么样了?不会死吧?”

      “不会不会,医仙看着呢。”黎璎姬轻轻拍着她背。

      小白又想起什么:“他纳戒里有丹药,我拿出来你帮我挑挑,我看不清。”

      “好。”黎璎姬又牵着她走到白钧身边。小白摸索着把丹药拿出来,又描述了药瓶的外观,让她挑出几样给白钧服了。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全身脱力,脑子嗡嗡地发晕,再也思考不了。

      狐独山一众打扫了战场,将白钧安顿在附近一座废观中,留下一名医仙和一队狐兵,然后将青蛇的尸体和不生不死的黎崇琰带回狐独山去了。

      尸虞的尸体白钧早有明言,要留下给他,那鬼车鸟黎宸钰拿来也无用,便一同留下了。于是那两具烫熟的尸体就堆在后院,小白拿冰镇着,等白钧醒来再做定夺。

      过了五日,小白正趴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忽然感觉他微微动了一下。

      “你醒了吗?”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上蒙着纱。

      过了一阵,她听见一声轻笑,似叹息一般:“从前都是我守你,如今换做你守我了。”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眼泪蓦地就往外涌,立刻疼得捂眼叫了一声。

      “别哭。”他抚了抚她的头发,“脸上都是红斑,再哭成条瞎蛇,我也是会嫌你的。”

      她那天只觉得眼睛疼,事后才发现脸皮也被烫伤了,第二天就开始发红脱落,那狐狸医仙的药也真不好使,抹到脸上又疼又痒。

      小白撇着嘴:“瞎了也怪你,说好的帮我瞧瞧,结果只能让别人瞧!”

      “嗯,是我不好。不许生气。”瞧瞧给他惯的,哪有这么给人道歉的?

      “让我看看。”小白似乎听到他勉强坐起来,然后蒙在眼上的轻纱便被解开,眼前模模糊糊是他的脸。

      “你先养伤,我这个不碍事。”小白摇头。

      “无妨,有姐姐守着,伤都好全了。”他的手指轻轻触到她眼眶旁,将她的头左右略微摆动了几下,然后从纳戒中挑出一些药,小心翼翼点在她眼中,凉丝丝的,却很温和,一点不疼。

      “这几日不许再哭,不然可就真成瞎蛇了。”说着他又挑起一小块药膏,轻柔地抹在她脸上。

      小白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好好休息,我自己来。”

      白钧犹豫了片刻,可的确太过虚弱,便点头应了好,缓缓躺回去。

      又过了几日,小白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白钧也已能起身。一日,小白见白钧不在房中,找了一圈,发现他在后院打量尸虞庞大的尸体。

      “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做什么?”小白责备道。

      白钧转身,微笑着伸出手来,手中是一根银鞭,正是尸虞当初使的那根。

      “收好。”白钧道。

      小白看了看鞭子,不知是否是对那场恶战心有余悸,不敢去拿。

      “姐姐怕这鞭子?”白钧忍不住笑问。

      “有点……”小白讪讪回道。

      “这鞭子打人,是有些疼。”白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将鞭子轻郑重放到她手中,“收好。”

      接下来几日,白钧在小白的帮助下,把尸虞拆了个稀碎,终于在尸虞的大脑中,发现了一条小虫子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质地似骨头,又似金属,头尖肚圆,身侧是密密麻麻的细腿,深深插到脑髓之中。白钧剖开膨大的虫身,找到一颗指尖大小的青色晶石。

      “这是什么?”小白看了半天不得要领。

      白钧蹙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手心的晶石:“我也不知,兴许是……脑髓成晶。”

      “跟那腾蛇晶差不多么?”小白忍不住用指甲拔了拨,“这是相柳的脑髓?那条青蛇又是谁?他不是相柳吧?”

      白钧竟然颇为小气地将晶石握回掌心:“自然不是。相柳早已亡故,小妖借他名号起事,也时常有之。”

      她就说嘛,堂堂大妖相柳,怎么可能被她几道符给烫熟了?

      “那你费这么大的周章抓条假相柳做什么?”小白见他似乎早就心中有数的样子,越发糊涂。

      “诛杀尸虞和背后捣鬼之人,为师伯报仇。”白钧一脸凛然正气。

      好吧,他说是就是咯。

      有尸虞在前,拆鬼车鸟就容易多了,它脑中果真也有一条同样的虫子,白钧又从里头剖出一颗晶石。

      小白脸上的斑开始脱皮长肉,又不敢挠,夜里总是痒得睡不好,白钧便又给她配了安神的香囊,她一沾枕头便睡意沉沉。

      一天夜里,白钧悄悄去到她房中,在黑暗中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轻轻替她掖好被角,避开驻守的狐兵,只身来到三里外的一处密林中。

      他在四周仔细设置下重重隔绝灵气的阵法,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一枚青色的晶石,在森冷的月色中透着鬼火般的幽光。

      他将晶石托于右手掌心,沉默良久,左手缓缓探到后脑,面色一狠,拔下一颗带血的钉子。

      接着,他掌中燃起一团小小的青色灵火,似地狱幽焰一般毫无温度,晶石却缓缓融化,渐渐渗透进他的掌心。

      直到晶石完全消失,白钧忽然跪倒在地,艰难地喘息起来,额上青筋浮现,冷汗一颗颗掉进泥土里,后脑渗出的血也将衣襟上的暗银纹一同染红。

      ========

      白钧又在观中养了半月的伤。说来也奇,他不久前分明好转不少,某天早上却又忽然严重得几乎下不了床,高烧不退了三日。他许是嫌人家医仙技艺不精,客气地谢绝了人家的诊治,自己服丹养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几日后,黎宸钰遣来一只鸾鸟并携了封书信,颇为“友好”地感谢了二人,并提醒小白这个做师父的,该回去授业解惑了。

      小白见白钧伤势反复,精神恹恹,一直也没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想来药材寻齐,大仇得报,他应该是要回丹元宗的。不想白钧却说要跟她一起去狐独山,将黎崇琰脑中的虫子也取出来,才算是帮人帮到底。

      黎宸钰近来心情转好。

      阿姐虽然再度离开,兴许此生再难相见,可他心中放下,悲伤之余,却觉得开阔不少。

      而他刚回到狐独山,黎望舒却笑眯眯说给他备了份大礼,神秘兮兮地带他去了地牢,见到的却是伺机反扑,反被黎望舒设计活捉的二长老。

      阿夜那孩子,自从黎崇琰回山,别扭的性子也和顺了许多。

      他将假冒相柳作乱的青蛇尸首上交天庭,天庭大为褒奖,赐下不少宝物。

      唯独不顺心的,就是黎崇琰如今非仙非妖,非生非死,虽然用捆妖索和缚仙索捆着,每日醒来便是发狂,谁也不认,灵气耗尽方才晕厥,直到醒来再度发狂。

      黎夜总是在囚禁黎崇琰的禁地外怯生生地守着,听着父亲野兽一般的狂叫,咬着唇不说话。他的手上有两道深深的伤口,是他上回偷偷跑入禁地,被发狂的黎崇琰撕咬的。胡儿花就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旁。

      白钧和小白乘着鸾鸟来到狐独山,他把剖出的虫子和晶石拿给黎宸钰看,提议将黎崇琰脑中的虫子取出,或可解除他如今失控暴走的状态。

      黎宸钰召集狐独山的一众医仙商议了一天,最终同意由白钧主刀,三位医仙辅助或者说监视他。白钧交换的条件则是取出的晶石归他所有,他拿回丹元宗炼药。

      虫子取出后,黎崇琰身上的死灵之气渐渐消散,却仍旧昏迷不醒,黎宸钰只好将他泡在灵池中慢慢将养。

      白钧连日奔波劳神,伤势再度加重,只好暂待在狐独山养伤。小白闲不住,黎夜最近又总守着自己老爹,胡儿花也跟着,没徒弟可逗,便偶尔去找黎望舒玩牌。

      一日她回来,发现黎夜正在白钧养伤的屋子前,两人同坐在一块石头上,高高兴兴地聊天。见小白回来,黎夜欢快地扑过来,拉着她的手:“师父,师父,今天我跟父亲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真的吗?那你可要多陪他说说话。”小白奖励地拍了拍他的头。

      “嗯,我还要把道长刚刚讲的故事讲给他听。”黎夜开心地点头。

      呵,她就知道,这贼道士又在编故事哄小孩。

      “什么故事呀?”小白问。

      黎夜正待说,白钧却忽然将手指竖在唇前,神神秘秘道:“不告诉她。”

      黎夜转着眼珠子看了二人几眼,点头道:“好。”

      小白气得无语,这徒弟虽然是被按着头强收的,可她又是教本事又是带着玩,还要绞尽脑汁开导劝解,尽心尽力了几个月,居然就被贼道士一个故事给哄走了?

      黎夜也觉得理亏,立刻给她戴高帽:“如果没有师父,父亲就回不来。我就知道,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师父!”

      这可真是近墨者黑,拧巴小孩才认识白钧多久,居然就学得这样嘴甜?白钧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黎夜一高兴,又补了一句:“师父的道侣,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道长!”

      小白原本被夸得舒坦,被这话噎得一滞,黎夜却一阵风似的地道了别就跑了。

      她正想埋怨白钧又跟小孩胡说八道,却见他含笑望着黎夜离去的方向,那样子看着有些落寞,便揶揄道:“自己不收徒,可别来挖我墙角。”

      “我不能收徒。”白钧回眸看她,平静地笑,“姐姐也不该收。你若为了那孩子好,就把他留在狐独山上吧。”

      小白想起来他说自己命格同他一样凶煞,会累及旁人,便问:“为何不该?如今这些杂事都了结了,从前的事情,你也该和我好好说清了吧?”

      白钧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岩石上,惬意地闭上眼,似乎在嗅空气中的花香。暖风拂过,他纤长的睫毛微颤,半晌,他才微睁开一丝眼,眼尾一扬,漾着狡黠的笑:“有伤在身,精神欠佳,不想说。”

      行行行,你是大爷,你爱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吧。

      ========

      接下来好些天,小白似堵气一般,原本三两天才去玩一个时辰的百兽戏,现在干脆就沉腻牌瘾。黎望舒没时间玩,她就拉着别的灵兽玩,众人都知她是小殿下的师父,又岂敢不从?总之她就是白天出去,玩到夜里就寝时分才肯回来,真叫个放纵堕落,不堪为人师表。

      反正狐独山又不缺医仙,白钧他自己就是丹修,哪里犯得着她巴巴儿地守着?哼!

      这日细雨霏霏,春山朦胧,白钧站在屋檐下,伸手接着雨丝。

      他不喜欢淋雨,可他同她承诺过。

      “姐姐喜欢淋雨,阿钧就陪你淋雨,我不会让姐姐孤零零一个人的。”

      “等阿钧长大了,阿钧也像四师兄那样,带着姐姐四处玩。”

      还有那些她失约的,如今他也带她亲手报了纪岚君的仇,虽然尸骨寻不回,但至少寻回了法宝。

      他同她承诺的,都做到了。

      当那些噩梦般的记忆涌进他脑海中的时候,他疑惑过自己到底应该是谁,或许现在也没想明白。

      你的身体是你?还是你的记忆是你?你的这段记忆是你?或是你的那段记忆才是你?

      但不论如何,他至少还是白钧吧。

      白钧还有一个亲人。

      他想要亲人,许多许多,一个,也行。

      白钧还有亲人,所以他是白钧。

      他出神地望着手心里的雨点,眉目温柔,淡淡的笑意中萦绕着一缕雨丝般的哀思。他的身影像坟前的一座青碑,字迹早已在雨蚀风刻中模糊不清。

      忽然,白钧神情一凛:“阁下胆子可不小。”

      “下雨的天气,狐狸可逮不住我。”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接着紫衣少女的身影渐渐在雨中显现,“哥哥好狠的心,让姐姐拿那吓人的符纸烫花了我的脸,现在都还有疤呢!”

      说罢她轻盈地凑到白钧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

      白钧厌恶地别开脸:“换副面孔说话。”

      少女楚楚可怜地盯了他片刻,忽然换了语气,叹气道:“好吧。”

      说罢她往后一跃,在雨中翻转一圈,迷蒙雨丝之中,少女变成了少年模样,摊手笑道:“这样大人可愿搭理我了?”

      白钧打量他一眼,冷笑道:“果真是只罔象。”

      罔象乃水鳗之妖,是元蟒九子中的化蛇与水魅的后代,无定式之形态,可随意化男化女,尤善惑心幻形之术,性狡诈。

      “小妖祁焉,说起来,也与相柳大人沾亲带故呢。”少年笑道。

      白钧冷言道:“无稽之谈。”

      少年摊开掌心摊,手中是一片骨头:“若是无稽之谈,为何这片相柳遗骨,对大人的灵气有所感应?”

      白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手中的骨片,半晌,才审视着他的眼睛问:“阁下一再纠缠,到底意欲何为?”

      少年脸上又绽开一缕媚笑:“不是说过么,我与哥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诚邀哥哥同我结盟,共谋报仇大计。”

      “诚邀?共谋?”白钧不屑冷笑,“阁下所求,唯一具傀儡而已。”

      “哥哥不也好手段,连同狐独山埋伏于我?”少年怨怼地嗔他一眼,“我也是怕哥哥胆怯退缩,一时心急,手段才失了些分寸,还望哥哥勿怪。”

      白钧却似听不懂他话中嘲讽之意,只是厌恶地看向别处。

      少年见他不上勾,又收了嬉笑的表情:“重亥甘为走狗,从前倒戈天庭不算,数千年间更是殷勤捕杀妖族邀功。五百年前,他屠我全家,唯我一人侥幸逃生。我恨不得寝其皮,食其骨,难道大人不同我一样对他恨之入骨?”

      白钧仍是不耐烦地看向别处,少年的语气又转为讥讽:“大人若是辗转红尘,被儿女情长泡软了骨头,我不介意替大人斩断情丝。我化烟为雨的术法,大人可没办法防得滴水不漏!”

      白钧回转眼眸,寒意森森地盯着他:“阁下若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大可一试。”

      见白钧不受他威胁,少年又道:“大人莫不是以为,缉拿一条假相柳归案,就能替你遮掩前世搅乱凡间留下的行迹吧?重亥已经归位,兴许十年,兴许明日,他就会再度下界。大人难道还想再被锁在轮回井底下,生不如死么?”

      白钧镇定的目光微不可见地闪动一瞬,又立刻按住心神,嘴角挂起半分不甘的笑:“小妖,能断他半角,破他龙珠的,是烛九阴。你找错了人。”

      “烛九阴已死,元蟒九子只剩你一人!你不是重创过他一回吗?为何怯战?”少年愤然质问。

      白钧沉默良久,自嘲苦笑一声:“那是天界为作践于他,先削他仙骨,再遣他下界。饶是如此,我爆丹玉碎,也未能取他性命。”

      少年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脸色煞白。白钧看着他,神情复杂,一字一顿道:“蚍蜉撼树,不如苟活。”

      少年捏紧拳头,不甘呐喊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是元蟒之子,他杀尽你亲族,你不恨他吗?”

      “恨,又能如何?”白钧脸如面具,毫无表情,眼神却暗潮汹涌,“世间万事,本无道理可讲。纵使你万般不甘,又能如何?”

      说罢,他神色恹恹地垂下眼,似乎想转身回屋。

      “你等下!我有办法!”少年上前拦住他,“我有办法。兴许我们直接杀不了他,但是可以将他困在三界之外,让他在界隙之中慢慢消亡!”

      “何意?”白钧蹙眉问。

      “你可知当年你撞塌罗酆山地柱,天界为防止那片废墟漂流不稳,引起地脉动荡,将它的锚点栓在何处?”少年问。

      “何处?”

      “元都府。”

      ========

      小白回来的时候,雨已停歇,见白钧独自坐在屋前的岩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红衣在沁润的雨后山色中,显得有些萧瑟。

      她原以为这人是见雨后空气舒爽才出来透气,不想走近了一瞧,他的发梢湿润,略微卷曲,才知道他是淋了雨。

      每回见着他淋雨微卷的头发,她心中就莫名生出柔软的怜意,这下更悔自己因为他精神欠佳,不愿深谈,就赌气玩牌不归。毕竟他是给自己挡箭才伤重至此的啊。

      她悄悄坐到他身边,思量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问清楚,不然她连他为什么欢喜,又为什么不悦都闹不明白,犹豫再三开口道:“小道士,从前的事情,等你心情好些了,就同我慢慢说——”

      “姐姐。”他忽然打断她,转头看过来,眼神却叫人瞧不明白,“一个负心薄情之人,你为何要一再追问?”

      “不是……我……我只是……”小白心急想解释,不知为何又十分心虚,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他又回头望着天空,沉默良久,悠悠问道:“生来弱小之人,为求一世安稳,尚且要拼尽全力。为何有些人天生强大,却甘为走狗,任人作践?”

      “呃……这个……兴许人家是有苦衷的吧?”小白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胡乱劝解。

      沉默良久,他忽然偏过身子,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姐姐,好累。”

      ========

      这未语总含三分笑的贼道士,情绪低落得没个来由,恢复倒也快,第二天早上竟同她主动谈起下一步的打算。

      “不成不成,我哪里敢去丹元宗?到时候被人逮着了,我是能跑,你就不怕身败名裂吗?”小白连忙摆手。

      白钧倒是不以为意:“无妨,只要姐姐不自己拔掉扑朔钉,就算与掌门对坐谈笑,她也瞧不出端倪。”

      那我也瘆得慌啊。小白心想。

      “再者说,我堂堂一门长老,收一只妖物做灵宠,又有何人敢置喙?”白钧道。

      “你丹元宗的规矩这么松的么?”小白讶然。

      “对旁人严厉,唯独对我随意。”白钧垂眼微笑,藏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他们有愧于心,不便约束。”

      “怎么?他们天天压榨你炼丹,欠你工钱了?”小白问。

      白钧摇摇头:“姐姐不必上山,住在园子里就好。那园中有一片醉白池,你见了定然喜欢。”

      小白还待犹豫,他竟又托腮望着她,眼尾挑着勾人的笑:“姐姐若不肯与同我去,那我回了丹元宗,可就再不出来了。”

      这贼道士,成天嫌她见色忘义,自己个儿仗着皮相生得好,美人计倒是信手拈来。

      “姐姐,与我同去吧。”他目含春水,顾盼生情,柔声软语挠得人心波微漾。

      好吧,她就是色令智昏。

      ========

      小白同狐王殿下告了假,战战兢兢地保证自己只是陪同伤员回宗门,去去就回。黎宸钰现在对他们的态度和缓了许多,黎夜牵挂父亲,只央求小白早些回来,也没有缠着要一同下山。

      她顾虑白钧有伤在身,本想要借一只鸾鸟,这贼道士竟然说走水路。二人从归鹭湖乘船,沿着水道,悠哉悠哉地南下。

      小白是水修,极爱行船而游,船虽小小一叶,一路风光无限,丝毫不觉无聊。就是不知那波澜壮阔的大海又是何等光景,待日后有机会,她定要买一艘海船,在那开阔无垠的海天之间纵游一回。

      白钧在船上静养月余,已好了泰半,偶尔也会坐在船头对着满江月色独饮一杯。

      小白劝过他几回,他只当耳旁风,真没看出来这人居然是个酒鬼?

      船行至颍江,白钧静坐在船头许久,在身旁摆了两个酒杯,小白以为他又要哄自己喝酒,连忙假装赏月坐到船舱顶上去了。

      不想他就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船直至行一处江滩,他仰头将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另一杯酒洒进了颍江。

      “你这是在祭奠什么人么?”小白问。

      白钧回过头来静静地笑,不作回答。

      又行过小半月,小船沿着蜿蜒水道已入槐江。时节入夏,这日夜风习习,天星在河,白钧竟收不住酒瘾,连饮几杯,小白忙劝:“亏你还是习医的,伤都没好全,哪儿能这么喝?”

      不想他竟然举杯问她:“寒潭香,我见姐姐馋了好些天,不小酌一杯么?”

      馋是馋,那酒香冽,他每回斟酒的时候馋得她直咽唾沫。可她哪里还敢喝酒?

      “我不爱喝酒。”小白连忙摇头。

      “小骗子,分明馋得要命。”白钧意味深长地笑道,然后引颈自饮,朱唇沁着一丝酒液,在星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华。

      小白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酒肉皆是色,色相即是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姐姐不饮,是怕酒后乱性?”白钧笑问。

      他这一问,小白直接就破了功,心虚地瞟他一眼,然后目视前方假装听不见。

      “小骗子,在西州的时候,你可是说过,有件事情要同我坦白?”白钧微微偏过身子,若有似无地挨着她的肩。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怂蛇吓得动都不敢动,想也不想就开始抵赖。

      白钧压低声音,挠得人心头发痒:“陈家村的事,姐姐还想赖到几时?”

      小白连忙摇头。什么陈家村?听不懂听不懂!

      白钧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她的窘态,轻笑问:“小骗子,污了我的清白,为何不认?”

      小白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完蛋”,语无伦次地抵赖:“什……什么清白?你别诈我!我……那天是喝多了,但……但是我后来看过了,我身上……一块青紫都没有……根本就没……不可能!”

      “青紫?”这回轮到看笑话的白钧噎住,他神情古怪地瞧了她半晌,蹙眉问,“姐姐,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本子?”

      “我……我……那个……反正就是没有。没有,对吧?”小白都快急哭了。

      白钧见她着实可怜,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那夜你醉酒从树上跌落,我将你安置到床上,仅此而已。”

      小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气刚舒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对。

      她只当他是不知情,怂了一回又一回,总给自己找借口下次再坦白。而这贼道士,从始至终就知道那晚上是怎么回事,还一直看戏一样地看她抵赖装糊涂!

      “谁许你抱我到床上的?你……你趁人之危!”理亏的怂蛇开始反咬。

      “姐姐醉了酒,我总不能让你在地上躺一夜。”贼道士贴心道。

      “我……”小白气得脸色涨红,“那你为什么也要睡床上!”

      贼道士理直气壮得很:“我那时重伤未愈,姐姐忍心让我睡地上?”

      “那……那你干嘛不离远一点!”小白绞尽脑汁挑他的错,想把锅甩出去。

      “原本是隔着半尺,是姐姐早上自己抱过来的。”白钧忍着笑,又补充了一句,“还拿尾巴缠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小白急得带着哭腔。

      “我分明暗示过好几回,姐姐都顾左右而言他,直到今日还想抵赖,当真是狠心。”贼道士倒还委屈上了。

      “我……”她说不过他,她再长八张嘴都说不过这歪理一箩筐的贼道士!

      “姐姐,如今你可认?”白钧倾身附在她耳边。

      “认什么?”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惊慌问。

      “污了我的清白。”白钧笑着逗她。

      “我哪里污了!”她气急道。

      “你自以为污了。”白钧笑得无比开心,只觉得今日她这颗恼人的珠子,是让他捏实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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