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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愚兄 ...

  •   到了晚间,西宁侯夫人带着媳妇孙女们从宫里回来,得知长媳过世后,换了身衣裳便亲自到了颜氏的院子里。

      “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姐弟俩也别太过伤心,免得哭坏了自己的身子!”

      陈氏劝慰了她们姐弟几句,见小孙子温峤哭得都快晕了快去,便命身边的丫环将他抱走。

      “峤哥儿今晚就先跟着我吧,他年纪小,若是在灵前哭上一晚,怕是要生病的。”

      温岚点点头,“谢过祖母,母亲这里,我会替她守灵的。”

      陈氏叹了口气,“你身子骨向来娇弱,也别太累着自己。今日二丫头被选为公主伴读时,皇后娘娘还特意问起你,让你过几日陪着你妹妹进宫一趟,给她瞧瞧。如今看来,怕是要等到你们出孝才能再进宫了。这是方神医配的去痕生肌膏,让庄嬷嬷给你每日用着,万万不可留下疤来。”

      送走了陈氏,春韭忍不住道:“怎的二姑娘被选为公主伴读了?”

      正说着,便见温岺和魏姨娘一身孝服的走了进来。

      “我们是来给大姑娘赔罪的。二姑娘,还不快给你大姐姐赔罪!”魏姨娘一脸惶恐地道。

      “姨娘这是做什么?”温岚淡淡道,“倒是我该恭喜二妹妹才是。”

      因这魏姨娘乃是自己母亲的陪嫁丫环,被母亲抬成姨娘后,仍旧殷勤侍奉母亲,前世温岚待她母女一向亲厚,照顾有加,不想后来却被这母女俩当成踏脚石,给狠狠摆了一道儿,便是现下想起来,仍旧觉得恶心。

      魏姨娘最会察言观色,头一次见温岚对她神色冷淡,心下不由有些忐忑,忙赔笑道:“正是为着这个来的,都是二姑娘不懂事,竟然……竟然……”

      她一时不知要怎么往下说,倒是温岺满脸歉疚地道:“大姐姐,是我对不起你。今日我们这些小姐给皇后娘娘进献寿礼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我那匣子里装的本是自己绣的百鸟朝凤图,可哪知打开一看,竟变成一幅绣着二十四孝图的插屏,皇后以为是我绣的,见那图上绣像细看竟还是《孝经》里的全文,便赞我绣的好,极有巧思。”

      “我原本想说这不是我备下的寿礼,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又不敢说,怕我要是说了,会被娘娘怪罪,兴许还会连累咱们全家。等到出了宫,祖母才告诉我,说那幅插屏是姐姐备下的寿礼,她本想替姐姐献给皇后娘娘的,可不知怎么回事,我和姐姐的寿礼竟调了个个儿。”

      温岺顿了顿,仔细打量着长姐的神情,“原本应是姐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夸赞才是,却让我给冒领了,真真是对不住姐姐,还请姐姐千万要原谅妹妹的无心之过。”

      春韭和夏桃立在温岚身后,早已听得满肚子火,可见自家姑娘面上却是半丝怒意也无,仍是容色淡淡地道:“无妨,只要这份荣耀是落在我们温家姑娘的头上,能让祖母高兴便好。”

      温岺似是有些不信,张大了眼睛问道:“姐姐当真不怪妹妹吗?”

      温岚淡淡一笑,“你能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这是你的福气,我又怎会怪你。”

      “可是皇后娘娘因为太过喜爱那幅绣品,觉得我秀外慧中,既有巧思,又知孝敬长辈,还特意将我选为公主伴读,往后可以时常入宫侍奉在贵人身边,原本是姐姐的福运竟落到了我头上,姐姐心里就不难过吗?”温岺索性问的更加直白。

      “能入宫侍奉贵人固然是福气,但能陪伴在家人身边,侍奉双亲,亦是种福气。如今我只后悔,没能多多陪伴在母亲身边,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才是真正的椎心之痛。”

      如今温岚是半点也不稀罕什么公主伴读、皇后青眼,这些哪里比得过能在母亲身边多待上片刻。

      可温岺以己度人,仍是不信她说的是真心话,“姐姐,再过几年,我们便要选秀了,若是能时常入宫侍奉皇后娘娘身边,或许能嫁入皇家也说不定呢?”

      温岚脸色一沉,她母亲在时,向来待魏姨娘母女亲厚,尤其是她幼时便被祖母抱走,弟弟被祖父抱走,母亲便将一腔慈爱都倾注到了温岺身上,哪知今日母亲刚走,温岺眼中却不见半分哀痛之色,只在这里一味的试探于她。

      “二妹妹,母亲刚刚过身,我心痛如绞,实是无心再去理会这些,该去她的灵前接着念往生经了。”

      温岺见状,只当温岚先前是口是心非,嘴上说不在意,实则心里是嫉恨上自己了,再想到今日皇后明明已选了自己做公主伴读,竟还想着要再见见温岚,顿时眉头紧锁,跟着魏姨娘在颜氏灵前装模作样的哭灵烧纸时,只想着怎生除了温岚这个嫡姐,免得她见了皇后娘娘,又抢走自己的福运。

      魏姨娘母女在颜氏灵前惺惺作态的哭了一场,便找了个借口走了,等到再没旁人的时候,夏桃忍不住道:“姑娘,明明是您备下的寿礼,怎的就成了二姑娘的?侯夫人出门前,特意命庄嬷嬷拿着您的寿礼去替您献给皇后娘娘,怎么会和二姑娘的寿礼掉了个个儿?”

      温岚想了想,道:“春韭,早上我摔倒时,你身边可有什么异常?”

      早上出门时,庄嬷嬷特意又将她的寿礼检查了一遍,才交给春韭捧着,可见不是之前被掉包的,那就多半是之后她摔倒那会儿趁乱行事了。

      春韭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见姑娘摔了,我便将那寿礼匣子往边上一个丫鬟手里一塞,急着去扶姑娘起来。后来那丫头把匣子又还给我,我见仍是咱们那个匣子,便也没再打开,后来便交给庄嬷嬷替姑娘带进宫去了。”

      “那丫头是侯夫人院里的,还是二姑娘身边跟着的丫环?”夏桃问道。

      “当时我心里只顾担心姑娘,记不清是哪个了。”春韭垂头讷讷道。

      “庄嬷嬷是咱们姑娘的教养嬷嬷,应该不会……”

      “难道真的是巧合?”

      温岚摇了摇头,“有些时候,所谓的巧合不过是人为。只不过……”

      看来她的寿礼多半是她摔倒时,被人趁乱掉了包,或许温岺故意绊倒她就是为了制造机会好把她的寿礼换走,可若真是这样,除非温岺早就知道了她的这份寿礼是什么,眼热之下起了奸心,不然不会提前准备好一模一样的匣子,故意把她绊倒后好掉包寿礼。

      可是温岺又怎会知道她的寿礼会独具巧思,既将《孝经》的全文绣了出来,还将这些文字排成了一幅二十孝图?

      自从三个月前,祖母命她们早早备下给皇后的寿礼后,她这两个妹妹便想尽了法子想打听她送什么寿礼,却都是无功而返,最多只知道她的寿礼是一幅绣品,却不知究竟绣的是何物,所以前世的温岺并未故意绊倒她,也没想过要和她掉换寿礼,那为何这一世,难道……

      三日后,温岚的几个舅舅便携家带口从宁海赶了过来,他们只有颜氏这一个嫡亲妹妹,素来疼爱这个小妹,在颜氏灵前个个哭成了泪人。

      又过了四天,长兄温峥才带着妻儿,风尘仆仆的从边塞赶了回来,披麻带孝,为母亲顶盆摔瓦,行了出殡之礼,暂且将颜氏的灵柩停在城外的云居寺里。

      待过了三七后,颜长海又去云居寺给妹妹上了柱香,便带着家眷返回宁海,让温岚意想不到的是,她的长兄竟也要离家回到边塞去。

      “朝廷打算今年五月攻打西边的蒙兀国,如今边塞正是用人之际,祖父已代我上表,蒙万岁爷开恩,准我夺情起复。身为人子,不能为母守制,是我不孝,往后就有劳妹妹在祖父母和父亲身边替为兄尽孝了。”

      在众人面前,温岚如前世那样点头答应了下来,等到众人从正厅散去,她拉着幼弟的手追上大哥,将前世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母亲在日,成日念叨着大哥,盼着能再见大哥一面,既然朝廷要到五月才会动兵,大哥何不晚上几天,好歹等母亲过了七七祭日,再回去军中?”若是可以,她实是不想兄长再回到军中。

      “军中事务繁忙,何况我现在已被升为副将,诸事都离不得我。自古忠孝两难全,你大嫂会留在家里替我尽孝,在母亲灵前替我多上几柱香便是。”

      大嫂虞氏落后温峥半步,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却又闭上了嘴。

      温岚看了看她怀中的小侄儿,劝道:“大哥,你已经有三年没回来过了,这一去或许又要三年五载才能家人团聚,轩哥儿还这么小,大哥就不想多陪陪小侄儿吗?”

      温峥不悦道:“妇人之见!我原以为你教养在祖母膝下,当明事理、识大体、顾大局,想不到竟也这般目光短浅。”

      “难道我不想多留在家中几日?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况且家中爵位只能降等世袭三代,到了我便再无爵位,若我不赶紧立下些军功多延几代,将来拿什么传给轩哥儿?”

      瞧着兄长大步离去的背影,温岚正心中发苦,就听幼弟温峤道:“姐姐为什么不想大哥上战场?祖父这些天每日都要夸大哥,说他身为我温家的儿郎,做的对,要我将来向大哥学习,以他为榜样。”

      温岚半蹲下身子,抚着弟弟白净的小脸,“姐姐是不想大哥他有什么不测,战场上刀枪无眼,是会死人的。”

      温峤撇了撇嘴,“难怪大哥说你目光短浅,妇人之见,祖父说了,富贵险中求,好男儿就该志在沙场,当年太爷爷就是在沙场上征战一生,才有了我温家如今的家业。我将来定要和大哥一样,也去上阵杀敌,好建功立业。”

      见幼弟竟也如此说她,温岚险些没怄出一口血来。

      她目光短浅?

      她大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四年后,因为贪功冒进,中了蒙兀国人的埋伏,被射成了个刺猬,军功没立到,反倒把命给丢了。

      只遗下一个独子,因从小被养在祖父身边,也被教养的只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十五岁时就跟着他叔叔温峤去打准格尔,不想受了重伤,不堪忍受剧痛自刎而死。

      至于温峤,更是可悲可叹,他为了好大喜功的皇帝姐夫奋不顾身的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可他的好姐夫,好君主,却睡了他心爱的妻子,让他喜当爹,送了他好大一顶绿帽子戴。

      若是遇有外敌入侵,莫说男儿,但是女子也自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可是大哥他们每次出征是为了什么?是去攻打西境的那些小国,抢人家的土地,劫掠人家的财宝,夺去无数无辜百姓的幸福和生命。

      正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可悲结局,她才想劝兄长留在家中,不要再去军中。她不想她的兄长侄儿,还有幼弟温峤,这一世还是被他们的祖父训导的只知上阵拼杀,要为帝王攻城掠地,为温家光耀门楣,结果最后为了替好大喜功的君主开疆拓土,全都命丧沙场。

      人都没了,要再多的爵位又有何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愚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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