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灿烂年华

5、相逢

　　我的心里蓦自一惊，没有想到，就在这陡然之间，居然已经到了揭去盖头的时刻。虽然嬷嬷们事先早就已经叮嘱过大婚的各个规程和步骤，甚至在还是孩提的时候我就大概的知道，这是婚嫁必然要经历的一关，可是这一路上复杂繁琐的仪式中，我满心满脑念及的是小心脚下的步子，万不可出一点差池，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直到刚才触及坐垫才总算觉得心中一松，还好一路平安顺畅，却独独忘记成为皇后其实就是成为皇上的妻子，终归是要与自己的夫君相见，相处乃至相携一生的。
　　脸上猛然热了一热，我低下头去，翻绞着双手，心里极力地搜索着对于皇帝的记忆，可是心头却像擂鼓一样咚咚作响，除了他是一个比我还要小半岁的孩子之外，我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心跳抖动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让人按捺不住，站起身子，夺路而逃了。
　　眼前突然一亮，却是满目的红色帷帐和亮堂烛光，让我一时间恍惚不能反应，过了片刻，心中大明，越来盖头已经被揭下来了，下意识地抬起头，思寻着要找到那抹明黄的身影，却在这一刹那，对上一双清澈狭长的矇子。
　　那双矇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见我看向他，其间的光亮闪了一闪，似乎流露出什么来，在下一刻看过去时，又恢复成常色。
　　我却在那光彩绽放的时刻，好像获得了什么力量一样，内心隐隐的滋生出一点安详与满足，我久久地凝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而他们也安然地对着我的，脑后似乎什么轻轻地嗡了一下，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腾腾从心里升起，分辨不很清楚却似乎并不让人厌倦。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望着彼此，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那个女声乍然间的响起，让我吓了一吓，似乎从云端坠了下来，回到实体之中。
　　“请娘娘用子孙馍馍”
　　一个宫女上前来，跪呈一个小炕桌，上面摆着一碗玲珑剔透的饺子，我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却是煮得半生不熟的红枣花生陷，糊糊地腻在口中，勉强地咽了下去，便听见窗外传来清脆的男童声“生不生？”
　　“生。”侧边传来低沉的悦耳男声，隐隐含有笑意，我内心大悟，颇有些羞怯和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却看到他嘴角撇了一撇，微带促狭的看着我。
　　“请皇上与娘娘行合卺礼。”
　　一列宫女如翩而至，为首的捧着个漆木金盘，其中放置着皇后的朝冠，随后的则是朝袍朝褂朝裙以及朝珠，四个宫女走到我面前为我梳洗更衣，当一切打扮停当，便引我到地上铺设的龙凤喜垫上，与皇帝面对着而坐。
　　一个宫女奉上两只盛着宫酿玉液的酒杯，皇帝与我各取一只，挽起手臂，喝完交杯酒。
　　<交祝歌>响起，一个摆放着酒宴的小炕桌被端上来摆在我们面前，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尽量直挺着腰板坐着，与皇帝一起开始饮食。
　　略微吃了几口，一天的疲惫消减了不少，活力慢慢的恢复过来。我悄悄的偏了一偏头，看向身边英挺的侧脸，他端坐着，不紧不慢地用箸取食，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直在脑中回旋的关于皇帝的记忆清晰起来，我想起他艰难的童年，动荡的时局，风传中他对于朝政的稚嫩，对于辅臣的依赖，和自己一直以来认为他必然是一个无知小儿的断定。
　　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嘲的笑了一笑，看来我，也许是错了。
　　有那样一双清明睿智的眼睛的人，绝对不可能愚昧懦弱，有那样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的人，绝对不可能稚嫩无知。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却带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与魄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于他的脚下。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思索间却看见他已经转过头来，直直地对上我的眼睛，没有来由的，内心一阵慌乱，我匆匆的端起碗，掩饰着喝着汤，期待他转过头去，等了许久，仍然觉得那一双眼睛，焦灼在我的身上，丝毫没有转开的意思。我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脸上觉得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我差点要被这沉重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时，见他挥了挥手，便有宫女们走上前来撤下酒宴，帮我换上龙凤长袍，略微顿了一顿，他突然拉过我的手，牵我走向我挂这百子锦帐的龙凤喜床。
　　歌声渐歇，宫人渐退，我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很瘦削，却出人意料的高挑，我虽比他年长，却只及他的耳根。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我的脸烫得几乎要冒出热气来，垂着头看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走到床前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却是回头一望，竟是满眼的复杂，随后他松开了手，兀自躺下，我犹豫了半天，咬咬牙躺在了他的身边，灯光渐暗，我睁着眼睛，浑身僵硬得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他却像没有事似的闭着眼睛，悠闲的翻了一个身，背朝着我。
　　就这样，一夜无眠，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