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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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个月，是我生命中最为慌乱紧凑的一个夏天。当心里还在暗自希望能在闲暇之时为这个刹那之间从天而降的恩旨理理清楚头绪，我就已经无奈的发现我根本就没有被赋予停下来好好思考的时间。宫中派来的嬷嬷，恨不能在一日之内，就将我塑造成如长孙皇后那样的千古贤后，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便像那旋转的陀螺，被嬷嬷们灌入各种各样琐碎的，严格的同时又极富威严的天家规矩。小到每步应当跨出的距离，大到后宫内官的任命规则，饶是自小就家规甚严，习惯于谨遵礼规到一丝不苟，这样两个月的严苛训练下来，我也仍然是头昏脑胀，身心俱疲。
虽然每天如以往一样食宿在府中，我却极少有时间能与亲人们相处。每日寅时即进入特别准备的别院学规矩直至巳时归寝。在这烈阳毒炽的盛夏之中，我竟连阳光都见得很少。每日清晨尚在睡意朦胧之中，常常感觉额娘默默坐在我的床边，温柔而又痛惜地看着我，似有万语千言，可是在良久之中，一片静默，唯有冰冷的泪珠，滴落在我的脸颊之上。我内心如焚，却只能生生忍住已在眼眶中滚当已久的泪水，已然清醒而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额娘一下，因为我明白只要一眼，就足以让我的决心与誓言全线崩溃。跨入别院大门之前，侧一侧头，就能看到额娘秉着一盏烛光，在微红的天幕下，痴痴相望的身影。以后多少年之间，凡凡思及那一缕烛光，我的五脏六腑，总是如针扎一般，酸痛不能自已。而夜间快要入眠的时候，经常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慢慢的抚开我额上的乱发，帮我掖好被角，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阿玛，我那沉默寡言的阿玛，对我和妹妹从来都不表现多少亲昵的阿玛，常常在外守业而不归家的阿玛，每天却重复着和额娘同样深沉的守护。我裹着细被，觉得心里已经融化成一片，为什么，总是到了要分别的最后时刻，才能发现那多年以来隐藏的深情，其实早已经挖空了我所有的情绪？
我从来都逃避着，觉得入宫是为如玛法期望的那样耀祖光宗，完成我的誓言；觉得自己足够的坚强，胜过男儿的热血雄心仍然还在胸中激荡；觉得读史习策之间，已经对于自己将在要面对什么风雨坎坷有所准备，有着与众不同的才情与毅力，故而必然不会重复落入到深宫幽怨的悲剧轮之中。我的心，从来没有因为训练的艰难产生一丝的阴霾而动摇。可是阿玛于额娘涓涓的温情，却如此轻易的穿越过我自以为已经坚不可摧的外壳，告诉我，我原本其实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女孩，单纯地渴望着付出一切只为挽留我记忆里最珍惜的真情与关爱。我怎么可能真正那样决绝地离去，离开我的阿玛与额娘，离开我所爱的人们，离开这个充满着我全部回忆的，自我出生就从来都没有离开的家？
“芳儿，你不能回头，要勇敢地走下去！”玛法坚决有力的叮嘱任然回荡在耳边，我有些茫然凝视着窗台上的黄澄澄的菊花，伸开手臂任宫妇们为我穿上正红的嫁衣。思涛翻滚也好，戚戚不舍也罢，出阁之日不会因为我的思绪而推迟。真正到了这一天，我却觉得内心平静得可怕，好像那屋外热热闹闹的吹打炮仗声，屋内上上下下忙做一团的人群和那漫天遍野红金交错的瑰丽色彩，全部都与我无关。我提了提嘴角，眨眨干涩的眼睛，试图打破心中这份莫名其妙的让人发慌的平静，向对人群之外的我的家人微笑，告诉他们我很好，不用挂心，却满嘴的苦涩；想低下头对着我熟悉的这片土地哭泣着宣泄一番，却在内心涌出让我莫可奈何的无力感。拿着两个苹果，我觉得自己像游魂一样，跨出我生活了十二年的绣房，正被人领向那顶一直停在府外的明黄的轿子时，
“芳儿！”一声凄切的呼唤，额娘已经微踉着冲到我的跟前。
“额娘！”我几乎抛掉手中的苹果，回身面对着额娘已是哭得通红的双眼。
“。。。”额娘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我的身上，上下来回细细打量，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然后她走近一步，突然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娇柔的身子，不断的在微微颤抖。
我痛心地搂住额娘的肩膀，闭上双眼，不想去看这满目与我内心格格不入的喜气洋洋。额娘抱得很紧，紧到我有些透不过气来，她长久地这样抱着我，仿佛天地底下，除了我们两，其他什么都没有。泪水不经意间溢满眼眶，打了几个回转，终于还是顺着我的脸颊，淌了下来，心跳得厉害，我稍稍动了动脖子，有些厌倦地想甩开头上沉重的凤冠。内心渐渐软塌下来，疲惫，不舍，痛心齐齐涌出，我可不可以，就这样留下来，不要走了？
刹那之间感觉到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我睁开眼睛，玛法目光流转，颇有些威迫的轻轻分开了我和额娘，帮我稍稍正了正有些弄歪的凤冠，他缓缓地，极为清晰地说：“芳儿，你要记住，你是我们赫舍里家族的骄傲！”玛法的声音，浑厚坚定，我心中原来那一番女儿的娇弱之情，在这一刻，被这样一句，竟冲得个干干净净。满院的喜色，旋转着在我的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清晰，誓言，骄傲慢慢地主导了我的心绪。去，无论如何，必须得去！我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简亲王福晋帮我披上大红的盖头，礼乐之声，刹那间震耳欲聋，我背对着索府，呼了一口气，没有回头，挺直脊背，慢慢地一步一步被引上等候已久的轿子，前往那个包容着一切富丽尊贵，积聚着天下至高权利的紫荆城。
索府离皇宫并不太远，平日玛法上朝，乘软轿大约两刻种就可以到。十六人抬的喜轿，行得缓慢而又平稳，我独自坐在宽敞的轿中，好像在突然之间到了和这两个月来的慌忙截然相反的，与世隔绝的安静的世界。出府时满心的翻滚，在这安静之中开始渐渐平息，沉吟了一会儿，我终于抵挡不住地悄悄挑起喜帕的一角，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把煜煜发光的金如意和一个笔锋刚劲，端正饱满的“龙”字，对于如意，我并没有多看，可是这个“龙”字，却让我已然平静下来的心微微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有些移不开眼来，一种奇怪的甚至略带一点兴奋的感觉从深处升起，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遇到什么？这偌大的皇城之中，我可否也能寻得自己的安身之处？正沉浸在这股莫名的情思之间，却发现轿子的速度放慢，恐怕已经接近宫门。我赶紧将盖头整理好，身子坐直，没有过多久，果然轿子停下，一双手接过我手中的苹果，随着将一个满满的装着谷物，珠玉的雕花宝瓶塞入到我的手中，并稳稳扶住了我地胳膊，轻声低语道：“娘娘请随臣妾来，仔细脚下。”
来不及等我细想，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出现在裙摆跟前，托我的手臂力道突然变了一变，嬷嬷们嘱咐的细节在脑中灵光一闪，我下意识地抬起脚，就跨了过去。
内心刚缓了一口气，就被扶入一顶轻轿中，轻轿巍巍地行了一段时间，我又立马被人请下轿来。这次摆在脚下的，是两个马鞍。有了之前的经验，现在我从容许多，轻轻松松便跨了过去。
然后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我被人左右托架着手臂，带入到房内，按照嬷嬷们的教导，这应该就是皇后的正殿，坤宁宫了。我正暗中揣测着，突然听到刚才的女声柔声说到：“请娘娘将宝瓶交予臣妾。”然后手中一轻，我却被带着继续往前走去。片刻之后，我被扶上喜床，刚刚坐下还没有喘完一口气，调整一下心境，好好回味一下这一路上，让我连想都不容想的流畅的过程，就听见那女声兀地又起：“礼毕，请皇上为娘娘揭开喜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大婚